皮影院团、班社在城市的存续生态调查

刘 芳 王秀娟（Ong siew kian） 孙先勇（Simon soon siew yong）

（1.湖南科技大学，湖南 湘潭 411201；2.马来亚大学，马来西亚 吉隆坡 63000）

皮影戏是我国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一种具有丰富内涵的文化现象，它不仅历史悠久、分布非常广泛，且有着比较大的文化形态差异，充分体现了我国古老文化的深厚传统。中国影戏经过长期的发展，形成了完整的艺术体制、鲜明的民族特色和高度的美学成就。传统皮影戏与社会组织、岁时节令、民间信仰都有着重要的联系，它直接反映了民众的精神追求和思想感情。它对于我国其他文化艺术的发展也具有广泛的影响，在伦理道德、乡音俚曲、生活习俗等方面有着多方面的研究价值。

2011 年11 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中国皮影戏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我国各地皮影戏也有37 项列入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项目，有50 位皮影老艺人列入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这对于皮影艺术的抢救、保护将会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我国的皮影演出团体，包括有属于文化体制内的城市专业皮影院团、城市民营皮影院团和农村影戏班社，其中城市中的剧团为数不多，绝大部分是农村的业余的，或者半专业的班社。总的来看，皮影这一古老的艺术形式，似乎显得跟不上时代了，从皮影戏生态环境来说，全国皮影戏班的数量逐渐减少。

随着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发展，各地文化主管部门和许多学者都到农村做了大量原生态的调研工作。调查内容包括：民间皮影班社演出、艺人传承、演出剧目、观众结构、雕刻工艺、保护措施等，总的来看，农村皮影戏班普遍处于濒危状态。而对于城市文化体制内的专业剧团，因为生存状态明显优于农村影戏班社，经调研发现，他们的生存状态差别还是比较大的。

本文之所以选择城市的专业影戏院团和民间影戏班社在城市生存现状来做的调查，也是因为我国古代最早关于皮影戏的文献，如《东京梦华录》《都城纪胜》《夷坚三志》《梦梁录》《武林旧事》等，都十分详细记载的是北宋、南宋都城汴梁和临安的皮影戏，记载了皮影戏兴盛状况、记载了皮影戏艺人的姓名，以及“每一坊巷口，无乐棚去处，多设小影戏棚子”，“诸棚看人日日如是”的演出情况，记载了表演及皮影戏行业组织，还记载当时皮影戏有纸影戏、羊皮影戏、手影戏、大影戏、乔影戏五种形式。正是因为宋代有了我国最早关于皮影戏的记载，而且非常盛行，因此可以说，北宋的都城是中国皮影戏历史上最早的繁盛地，也就是中国各地皮影戏广泛流传的发端之处。

近代以来，民间的文化艺术依然不断活跃在各大新兴城市，并显现出顽强的生命力，促进着城市文化的繁荣。目前，我国在城市的皮影演出团体大致分三种情况，一是文化体制内的专业皮影院团，二是在城市注册的民营皮影艺术团体，三是临时被邀请到城市或旅游景区展示和演出的农村影戏班社，但新时期的皮影戏在全国城市的生存状态现状如何，正是我们进行调研的重要方面。

一、文化体制内的城市专业皮影院团的生存活力

我国属于国营性质的专业皮影剧团数量有限，由于体制原因，他们演员比较固定，可以从当地戏校补充演员力量，能够不断创造、排演新剧目，也经常有出国演出的机会，这些都促进了皮影艺术的繁荣发展。

专业皮影剧团的演员主要是由戏校培养，其演唱都是严格按照曲谱反复排练，导致年轻演员在演出传统连本皮影戏，也会感觉力不从心。他们没有民间皮影老艺人那种临时拿起“影卷”就可以照本宣科的能力，没有那种不经过排练、不看曲谱就可以张嘴唱新词的能力。所以说，历代相传的、老艺人口传心授的影戏表演技艺，即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传统演出技艺，在专业皮影戏剧团依然不多见。

国营专业剧团主要是在城市里演出，演出的剧目多是适合少年儿童观看的童话剧、动物剧。为此，我国各地皮影戏剧团也出现许多创新尝试，例如：皮影与木偶、皮影与人偶、皮影与京剧、皮影与投影、皮影与荧光影等组合的表演。这些创新尝试，虽然主要是在表演形式方面的体现，但与剧本表演内容是密切相关的，内容与形式是相辅相成的。

目前在全国影响比较大的文化体制内的专业皮影院团，有湖南省木偶皮影艺术传承中心（原湖南省皮影木偶艺术剧院）、哈尔滨民间艺术剧院皮影戏剧团、唐山市皮影剧团等。

湖南省木偶皮影艺术剧院一直是我国皮影戏改革创新的先行者，他们在继承优秀传统艺术的基础上，对皮影艺术进行了大量的改革和创新，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和地方色彩，其尤以童话戏和寓言剧独树一帜，深受广大观众特别是少年儿童的喜爱。该剧院有自己的多功能剧场和皮影排练厅、皮影制作室、音乐工作室、美术工作室、灯光音乐工作室和影偶陈列室。有专职的编剧、导演、作曲、美术设计、制作、灯光音响、演员、演奏员，具有很强的编创能力和表演能力，他们经常产出新创剧目，如大型剧目《人狼同舞》《人鱼姑娘》剧目中融合多媒体电脑灯光场景使用的创新，得到广大观众的一直赞赏。

哈尔滨儿童艺术剧院皮影剧团坚持“一切为孩子，为了一切孩子”的办院宗旨，逐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既保持传统，又勇于探索创新。剧院重视培养皮影戏演出团的新生力量，支持皮影戏现代职业化教育，剧院鼓励皮影戏新剧目的创新改革，并多次赴全国各地巡回演出，平均每年演出近千场，取得了较好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其中皮影戏《猴子的心》《秃尾巴老李》《花木兰》《三个和尚》《梦幻》等优秀节目获得多项奖。剧院被国家文化部、人事部联合授予“全国文化工作先进单位”；黑龙江省文化厅誉其为“全省文化工作一面旗帜”。

唐山市皮影剧团具有悠久的革命传统，其前身是八路军队伍中的“抗日影社”，具有雄厚的艺术实力。该剧团先后到许多国家和地区进行巡回演出，国外称唐山皮影是“世界皮影之最”。该剧团多年来有着求新、求变、求发展的好传统，同时精心打磨改革创新发展的新剧目。该剧团的创新剧目《观世音传奇》在灯光、布景、舞台、影偶等方面都做了巨大的创新，增加了无荧幕的荧光影偶表演和与木偶表演相结合的表演，充分显示出文化体制的坚强实力。

北京皮影剧团于1958 年组建，曾经受到党和人民政府的关怀，许多党和国家领导人都观看过这个剧团的演出。他们也曾出访许多国家，培训了一些国外的皮影表演演员。剧团坚持走传统与现代题材并举的道路，一方面积极排练传统剧目，另一方面排演了许多儿童现代寓言剧、故事剧，如《龟与鹤》《乌鸦与狐狸》《温情的鹤》《三个小猪盖新房》《三邻居》《黄鼠狼送礼》《长腿的鸡蛋》《小兔乖乖》《小马过河》等剧目，深受老师、家长的好评。

陆丰市皮影戏传承保护中心是广东省唯一的国有专业皮影戏剧团，2012 年剧团转制为一类公益事业单位，专业从事皮影戏的传承、保护、创作、研究和惠民演出工作。他们不断培养新人、不断排演创新剧目。近年，他们以本地革命英雄的事迹编演了红色皮影戏剧目《女子粉枪队》，受到当地民众，特别是青少年和儿童的热烈欢迎。

以上几个比较具有代表性的城市专业皮影院团，均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项目单位，都有比较强的表演、创新实力，但同样面临着演出市场萎缩的尴尬局面，他们也都积极探索继承传统、创新演绎形式、结合教学传授和艺术体验，寻找新的生存模式。

二、民间班社在城市、旅游景区的维持生涯

除了文化体制内的专业皮影院团，还有众多在城市里注册的、有固定的演出场地的、长期运营的民营皮影团体，以及来自农村短期演出难以数计的皮影班社。最近几年，由于旅游景区文化活动的需要，他们经常被邀请到城市里做临时性的演出，有的是配合展览、节庆、游览等文化活动的举办，在博物馆、展览会演出影戏，有的是在旅游景区演出。

我国各地民营皮影院团生存状态比较好的，有深圳百仕达皮影剧团、北京龙在天皮影艺术团、湖北省仙桃市江汉皮影艺术团、泰山皮影剧院、济南“女子皮影戏团”、阆中“川北王”皮影馆、湖北皮影茶社等。

深圳市罗湖区百仕达皮影艺术团已经成立十多年了，是由湖南省木偶艺术剧院退休的老艺术家常才智先生邀集一群志同道合的艺术爱好者成立的。组建初期，常老师的女儿投资数万元资金编写剧本，制作道具、配乐录音、组织排练，也得到了罗湖区的百仕达社区和街道办事处的支持，承办了各种皮影专场演出和皮影戏进校园、进幼儿园、进社区和老年公寓的演出活动，观众难以数计，演出千余场，足迹遍及广东省及港澳台，获得大奖不计其数，还为深圳学校和社区培养和造就了一大批皮影艺术人才，连续承办了十届皮影艺术节。深圳百仕达皮影艺术团逐渐繁荣壮大、艺术硕果累累、声名远扬，成为深圳艺术界的一朵鲜花。百仕达皮影艺术团的皮影改革创新走在了全国的前列，值得推广借鉴。

北京龙在天皮影艺术团位于北京市海淀区上庄的“京西皮影非遗园”，是成立于2006 年的一家民营皮影剧团，董事长林中华、团长王熙为了解决皮影演员不足的问题，义务培训了“袖珍人”皮影演员二百多人，还在深圳、上海、杭州、平遥、济南、唐山等地建立了龙在天皮影艺术分馆。他们与北京市和全国1500 多所大中小学校和幼儿园建立了合作关系，在50 多所学校设立了皮影剧社和皮影课程。剧团坚持长期进入基层、校园演出，演出近万场次，受到广大少年儿童、各界观众喜爱和好评。在“京西皮影非遗园”的皮影剧场、皮影展厅、雕刻制作体验工坊，每天都会迎来众多的中小学生和各类游客。在中国民协皮影艺术委员会指导下，由北京龙在天皮影艺术团主办了三届“全国少儿皮影传习成果展演”和“全国皮影艺术交流大会”活动，在全国范围内产生重大影响。

海宁皮影戏历史悠久，2006 年被列入国家级非遗名录。海宁皮影艺术团有限公司的前身是江南皮影戏剧团，是由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沈圣标创建，后由女儿沈凤娟放弃自己经营的事业而接手艺术团。现有团员20 多人，他们在传承发扬海宁皮影戏的道路上坚守着。在政府的支持下，该团在盐官、南关厢等地设置皮影戏演出点，并连续三年举办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戏剧师带徒皮影戏培训班，他们将不断创作皮影戏新作品、不断在海宁市的各个古镇景区带给大众喜闻乐见的剧目。

湖北省仙桃市江汉皮影艺术团经过2012 年的重新调整，拥有传统皮影、少儿动漫皮影两个演出团队及专业创作和生产人员，成了一支演员年轻化、技能专业化、装备现代化，集展演、展示、展销于一体的精良团队。剧团配置了先进的灯光、音响、字幕机、投影仪、多功能流动舞台车、演员专用车、500 座的移动观众棚，固定资产达70 多万元，并管理了一座可容纳800 多观众的豪华皮影艺术馆。剧团每年演出230 多场，每年下乡义务演出100 场以上，坚持皮影进社区、进校园、进福利院、进景区演出，该团属于城市民营皮影剧团成绩比较突出的单位。

在山东泰安市区有一位著名的“独角戏”皮影老艺人范正安，虽然他是位个体艺术家，但他的“泰山皮影”却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项目。范先生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皮影戏的传承人，每当演出皮影戏，他脚踩锣鼓镲、双手舞动影偶、口中唱念戏词，演出剧目主要是传统皮影《泰山石敢当》，演出时没有固定的剧本，完全是口传心授的唱词和唱腔。他的表演技艺高超，是中华民族艺术殿堂里一朵独具魅力的奇葩。由于地方政府支持与泰山旅游结合，他们有着固定的演出剧场和游客观众群。

李娟是济南皮影第四代传承人，其曾祖父李福增和曾祖叔父李福祥在1955 年还去北京怀仁堂为毛主席、周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演出皮影戏。现在济南皮影戏已经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李娟作为80 后的非遗传承人继承祖业，在济南城组建了“女子皮影戏团”，她们立足传承、创新、发展而生存。她们从非遗进校园开启了皮影戏的传承工作，同时进入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展演和上课。她们用现代时尚的思路创编新节目，并编写了《小学生济南皮影戏教材》。2017 年、2018 年分别获得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近几年又建立皮影研学基地、皮影展馆及网络推产平台。——济南“女子皮影戏团”为皮影在城市的新生态做出了突出成绩！

湖北天门和云梦县城内皮影茶社是城镇老年人打牌、喝茶、看影戏的综合活动场所，而且收费低廉，实际担负着城镇老年活动中心的功能，人气很旺，所以尚能够坚持常年演出，几乎每天都是座无虚席的。很多古老的皮影戏流派在走向衰落，可茶馆皮影却风景依旧，这也是很值得研究的一种文化现象。

除了以上在城市注册的皮影戏团，还有临时被邀请到景区景点演出的民间班社，虽然他们在景点驻扎时间有长有短，但是基本都属于临时合同性质的演出。在广州大学城有个岭南民俗园，常年邀请哈尔滨高淑芳的家庭戏班在那演出。在山东台儿庄旅游景区，由来自枣庄山亭农村的皮影戏艺人受邀演出。比较有代表性的是湖南望城民间的何志明影戏班社，他经常受邀在长沙市的非遗场馆和湘西张家界景区等地演出，最近两年又到长沙新华联铜官窑旅游景区演出。类似的班社很多，由于景区观众多，流动性强，演员只是循环演出影戏的某个片段，而且主要是以热闹的武打戏、儿童剧为主，演出完后还会有观众体验环节，这样每场大概二十分钟，每天演出三四场。而且主办方大都尽力精减演员人数，只要能够象征性地演出就可以，但使得传统的技艺很难得以传承。

三、皮影艺术体验是时代的发展重要需求

在新时期，城市里的人们因为有电视、电影等多种娱乐形式，所以不会依赖像过去农村那种只能靠小影戏班子在油灯下演出皮影戏。皮影戏演出形式也发生了显著变化，目前在城市里面皮影戏演连本剧几乎绝迹，因为人们不会每天都去剧场看皮影戏。但是皮影戏的体验活动则会吸引很多的孩子，他们不只是要看皮影戏，而是想要自己舞动一下皮影，来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所以皮影戏的体验在城市里边的发展是非常重要的。

中办、国办印发了《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指明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的方向。《意见》指出：“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全方位融入思想道德教育、文化知识教育、艺术体育教育、社会实践教育各环节，贯穿于启蒙教育、基础教育、职业教育、高等教育、继续教育各领域。……抓好传统文化教育成果展示活动。”

我国各地皮影传承人纷纷建立培训基地，深入学校教学生皮影表演，现已培育出许多能完整演出的学生皮影戏学员，城市里边的许多中小学校里都举办了皮影小课堂、皮影小艺术团。甚至皮影戏走进高校校园，将传统的皮影戏与专业课程相结合，引起他们对传统文化的强烈认知，教学成果十分可观。

武汉光谷十五小学把皮影戏的内容融入了整个儿童音美教学体系，让皮影戏教学和教育间做一个良好的互动模式。学习皮影戏能让学生透过皮影的教学来传达文武场的音乐知识、道德观念的引导，让孩子用皮影戏提高学生的口语表达能力、组织能力、艺术表达能力。影偶的制作及演出对孩子的创造能力有显著影响。让儿童创作、操作、移情，可以展现出他们的思想与天分，培养他们勇于表现、探索他人的观念，并产生创作的热忱与建立更成熟的自我信念。

滦州市中山实验学校在2012 年建校之初就将皮影艺术纳入了九年制义务教育，每个年级都编写了皮影教材。他们根据学生的年龄特点及需求，设置不同的课程内容，还成立了皮影表演社团和雕刻社团，皮影教学已成为这所学校特色教学的一大亮点。学校先后成为“滦州皮影传承基地”、“唐山市首批戏曲文化进校园示范校”、2020年获评第二届全国“非遗进校园”优秀实践案例。

湖南科技大学建筑与艺术设计学院经常邀请湘潭吴氏纸影进行讲学。同学们将湘潭吴氏纸影与产品设计专业课程相结合，设计出的“湘潭文化皮影材料包”作为湘潭文化创意产品，获湘潭市昭山文创最佳艺术奖。传统的影戏文化元素引入高校课堂，结合现代人的审美与趣味需求，设计出现代人需求的创意产品，并将影戏文化创意产品推向市场，丰富了文旅产品，碰撞出了具有湘潭特色的文化创意成果，做到了真正活化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弘扬传统文化。

我们也了解到，全国各地皮影戏走进大中小学校，是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全方位融入各类教育的体现。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真正需要的是活态传承，只靠一些表演活动是远远不够的，从皮影戏的发展来看，则必须是在传统的基础上创作出与时代同步，与当代人文观念、思维方式、生活节奏相适应的新剧目、新的演出形式，与当代高科技传媒融合的新的演出手段，要培养出新一代观众群，让青少年观看皮影戏的同时，能够参与皮影的制作、操作表演，是皮影戏延续、传承的基本条件。

我们面对皮影文化遗产，不只是关注其艺术形式本身的濒危状况，而更重要的是关注皮影文化遗产所蕴含的中华民族特有的精神价值和文化意识，对皮影的传承保护，不只是简单地保护一种民间表演技艺，而是在继承优秀传统的基础上，进行文化创新和技艺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