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藩宗室“青门社”与晚明诗坛的互动与融合
2022-04-13高益荣
高益荣, 刘 爽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文学轴心会随着政治中心的变迁而发生移动,其轮转也会对文学生态的构建产生重大影响。明季以来,西安虽然仍以中心城市和军事重镇藩屏西北,但轴心城市的位置转换令关中文坛一度趋于廖寂,尽管有李梦阳、康海、王九思、马理、韩邦奇等人具有相当影响,但整体上仍然处在明代文学的边缘区域。万历年间由于秦藩永兴、临潼二宗室发起的缔结诗社活动,不仅在明宗室中是具有代表性的文学社团,而且更是关中地区值得注意的文学及文化现象,诚如顾炎武所言:“余闻万历以来宗室中之文人莫盛于秦。”[1]25“青门社”集结文人组织丰富的文化活动彰显出秦藩宗室文化行为的精致性、地域性和示范性等特征,“青门七子”同李维桢、龙膺、杨鹤、俞安期等人的来往构建出庞大的交游网络,并与后者参与的文学流派及社团发生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体现出同晚明诗坛的积极互动;诗社成员诗歌创作中强烈的宗唐主张及地域书写,是向晚明诗坛的主动靠拢和融合的结果。这一互动和融合的变化过程,是秦藩宗室想要从主流文坛寻求自身认同的心理映射,亦是希望恢复关中文学传统的有益尝试。
一、“青门社”的文化活动及特征
明中叶之后,文人结社的风气十分炽烈,除少数以政治、军事为目的结社之外,多数仍以从事文化活动为主。主要分为文学、学术、宗教、艺术、才娱等类型[2]175。文人结社这一文化载体形式承载着组织者的文学主张、政治理想及文化追求,是明代十分突出的文化现象。关中地区由秦藩宗室所结之“青门社”亦是这种风气下的产物。“青门社”初名“青藜社”,在万历初期由永兴宗室辅国中尉朱敬鑉、朱敬錪兄弟以及临潼宗室辅国中尉朱敬金步等人所结。经临潼宗室朱谊瀄等宗室成员的发展,到万历中后期已经形成以“青门七子”(即7位秦藩宗室)为核心的关中地区颇具规模的诗社,名称亦随之变为“青门社”,是晚明关中地区结社形态比较完整的文化社团,后经李维桢的推介后在南方文人圈中亦产生影响(1)限于文章篇幅,关于“青门社”的具体发展过程、成员构成及交游活动等问题可参见刘爽、高益荣《晚明秦藩宗室朱谊瀄家世及结社考》,《渭南师范学院学报》2021年第3期。。除诗歌吟咏的基本文学活动之外,鉴赏书画、临摹碑刻、游览古迹等诗社活动使这一社团彰显出秦藩宗室文化行为的精致性、地域性和示范性等特征。
秦藩宗室诗社文化活动的开展与其所具备的物质和精神空间密切相关。一方面,秦藩对府宅园林的营造十分讲究,这为诗社活动构建出典雅精致的文化空间。秦王府园林景观宏大典雅的气象无须赘述,就是郡王府及各级将军府宅对园林的营造亦各具特色。《明代西安城内皇室宗族府宅相关问题研究》中说:“临潼王府则有阑干曲曲的览秀楼,其他王府中也有形制多样的轩、亭、阁等,这些建筑在各王府中均成为府第园林化的重要组成部分。”[3]68关于府宅内部的景观描写在诗歌中多有提及,俞安期《进父宗侯乐志园二首》:“寤寐仲长论,逍遥庄叟心。烟波穿沼得,丘壑闭门深。地远花分径,风多树出林。相依群鸟惯,随杖和行吟。”[4]247园林景观是将居住环境象征化,影射为一个小的宇宙[5]19,寄寓着经营者的审美理想。这种典雅精致的物质空间为诗社文化活动的发生提供了场所;另一方面,秦藩宗室较高的文化修养使诗社的精神空间得以拓展。如永兴宗室奉国中尉朱敬鑉的书法造诣就颇有声名,其子朱谊漐《书家君诗草后》有云:“夫家君立身行己之余,不独工于风雅,其于钟王尤心妙者,南子兴先生尝称其笔法于圣教序往往乱真。又见诸先达序中,漐复何赘。”[6]序又见毛凤枝《关中金石文字存逸考》中所载:“敬鑉善行草书,宗法二王。所书《金刚经》今在碑林,所撰《梅雪轩诗集》刻为法帖,具行草各体。盖明代宗藩多工词翰,而秦藩尤多文学之士也。敬鑉又有在慈恩寺所书《心经》,笔法仿怀仁《圣教序》。跋云先茔在曲江北,盖近守冢处也。”[7]196典雅的物质和精神空间为秦藩宗室进行文化活动夯实了基础,其心灵世界亦藉此得以延展开来,进而彰显出独特的文化活动特征。
一是精致性。主要表现为文化活动类型的精致,如对书画、碑刻等物质艺术的赏鉴活动等。这些活动的开展自身就带有精英文化的色彩,加之秦藩宗室拥有丰富且品质上乘的家藏以及较高的赏鉴水准,从而更加突出了这一特征。社中对碑刻拓本的收藏以永兴宗室为代表,据《金石史》载:“余生平所见旧拓数十本,惟仲宗王孙先世所藏为第一,余曾为一跋已二十余年矣,犹忆其锋铩,此本仿佛胜之。仲宗、伯仲子十皆精研博古千秋,自命结社青门,分余半席,苟非斯道冠盖不入,故鉴赏斯精。”[8]23“仲宗”即朱敬鑉次子朱谊汜之字,这段材料是对朱敬鑉家藏《唐怀仁集王逸少书圣教序》拓本的高度评价,可见秦藩宗室家藏之精美。除此之外,朱敬鑉亦常同社友进行碑刻鉴赏的文化活动,俞安期有《索观进父宗侯兰亭古本》一诗可作参照[4]244,定武兰亭古本为兰亭诸石刻之冠,不宜在大范围内展示,俞诗即是记录诗社内部进行的小范围鉴赏活动。秦藩宗室对画作的赏鉴题字十分普遍,在朱敬鑉《梅雪轩诗稿》和朱谊瀄《大业堂诗草》中均有多首诗歌记录这项活动。朱敬鑉《为荆谷题韩鹤仙画竹》、朱谊瀄《山人田时耕持观戴文进画湖山春晓图歌》等描述多为文人间的日常交流,而朱谊瀄《题沈周溪云欲雨图为阳伯作》《题沈启南溪云欲雨图》二诗则包含着赏鉴和收藏的双重文化意蕴。另外府宅内的宴饮聚会,如举办灯会、观舞、听曲等也彰显出“青门社”文化活动的精致性。
三是示范性。主要是宗室文化行为具有的示范性意义,即成为同社及社外文人追随和效仿的对象。柯律格在《藩屏:明代中国的皇家艺术与权力》一书中描述过明朝宗室对中央王朝文化行为的复制意义:“皇帝的儿子们相应地被封为藩王、郡王、镇国将军、奉国将军等等,一直到辅国中尉。其中每一位都是矗立于链条始端皇家气势的更加黯淡的复制品。”[9]94这种复制在文化行为方面体现得尤其明显,某种程度上扮演着文化示范的角色。作为“青门社”的主要组织者,除秦藩宗室这一身份具备的号召力外,其自身的文化修养、品位和喜好都在社团中扮演着核心作用,尤其是“青门七子”的出现更为诗社打开了局面。经过晚明文坛领袖李维桢的推介之后,诗社更加具有了影响力和吸引力,晚明文人多有论述,如邹迪光《复秦王孙伯闻》:“闻韦杜之曲有宗侯七八人,高建词坛,共把五丈旗纵横睥睨,而明公独当前绥,心甚艳之。”[10]428陈继儒《答秦藩伯闻宗侯》:“乃君侯真龙之种,绣虎之才,则得之海内交游集中,两耳几热,非特遥闻声而相慕也。”[11]485这些均表现出对“青门七子”诗歌创作的认可和倾慕;上文所述对书画碑刻的鉴赏活动在社员中也产生着直接影响,如社员来复就精于赏鉴:“三原来阳伯有琅嬛馆,皆畜藏金石古文,精于鉴藻。”[12]57促使这一文化行为形成良性互动;另据来复《乞伯闻园山茶》《谢孟公、仲宗二王孙惠黄杨树》《环睹花卉杂植盆盎是伯闻王孙所遗者灌溉收畜颇费课理对之成诗》等,可知秦藩宗室在园林经营方面亦具备着文化吸引。这些精致的文化行为以“青门社”作为核心辐射至周围文人群体并进一步复制出去,形成较为完整的文化循环体系,呈现出秦藩宗室文化活动的示范性特征。
二、“青门社”与晚明诗坛的积极互动
对“青门社”产生重要影响的文人为复古派后期代表人物李维桢。他与“青门七子”的相识源于他两次出任陕西。第一次是万历三年(1575)任陕西右参议,在秦5年。第二次是万历三十三年(1605)领鄜延节,在秦1年。他在《七子诗序》中说:“余初仕秦七子方少,又三十年再仕秦而七子名日起,余恨相见之晚……余宦辙所至,见诸王孙诗若楚、蜀、周、唐、赵、豫章诸郡国非一,独秦无人,而七子崛起,笔振词锋,前无横敌。”[14]24序中又三十年即指第二次仕秦,这时七子名声日起,引起了李维桢的注意。《大业堂诗草》有序5篇,分别为李维桢《大业堂诗题辞》、邹迪光《大业堂诗草序》、臧懋循《大业堂集序》、张汝霖《叙大业堂集》及李维桢《七子诗序》。诗集将李维桢所作序言放在首篇除他为文坛领袖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为“青门七子”及“青门社”的重要推介者。臧懋循、张汝霖等人均在序言中提及此事:“往李太史本宁尝为予亟称秦王孙伯闻辈俱能诗。”[15]序“本宁太史尝为余言秦王孙七子俱材。”[15]序而朱谊瀄亦将李维桢视为“青门社”的引领者,“鸿美信莫觌,引领青门东。愿言崇令德,竹帛垂休光。”[15]序李维桢离任陕西后,他每一次就任时朱谊瀄都有诗相赠,如《李本宁太史起大恭备兵五原诗以待之》《送本宁大恭晋阳》《送杜德馨社丈之中都觐兄兼访本宁先生二首》《寄本宁社丈于金陵》等。在李维桢《元峻王孙诗题辞》一文中有提及元峻(朱谊瀄之子)不远千里派使请他作序之事,可见朱谊瀄父子同李维桢一直保持着良好的诗友关系。而李维桢所代表的复古派的诗歌主张亦对他产生着关键性的影响。
除了与李维桢代表的复古派的直接交游之外,与龙膺、杨鹤的结识使“青门社”与晚明诗坛的“公安派”及“竟陵派”发生着间接联系。龙膺不仅与当时文坛名流诸如王世贞、汪道昆、李维桢等人有着广泛的交往,更是被袁宏道视为莫逆之交。其好友俞安期曾言:“君御乐与文士交,几近东南之美。”[16]86可见其交游之广。“在诗歌理论方面,龙膺对‘性灵’的阐释与宣扬,比其他诸家用力更勤。”[16]7朱谊瀄为龙膺所作诗歌多达26首,较为清晰地记录了龙膺在西北戍边期间与“青门社”的交游活动,亦能联想到二人在诗歌创作方面的探讨。如《送君御出塞同用门字二首》“初结词盟来陕服,仍驱笳吹指河源”[15]卷4即说明结社之事;另有《同龙君御社丈登慈恩寺浮屠同用登字》《同君御南登雁塔还龙池漫纪》《和君御由龙池过沉香亭绝句用羡长韵》等多首诗歌记录与龙膺同游秦地名胜古迹;直到龙膺最后在山西为官时仍有《寄赠君御七首时分守河东》相赠。从龙膺《答青门社伯闻宗侯》“不奉颜色七年于兹,言念青门,邈如河汉。天涯知己,千里比邻……羁绊薄书,尚疏闻问,而将命俨辱,不我遐遗”[16]464中可知二人分开7年后仍有诗歌往还的痕迹,足见交游时间之长。
杨鹤与“青门社”诸子的结识亦是缘于他在西安的仕宦经历,在朱谊瀄写给杨修龄的诗歌中,较少粉饰堆砌而多真情流露,如《述德咏怀奉赠长安明府杨修龄二十四韵》:“礼岂因吾设,情尤见汝真。坐中占气爽,言杪识交亲。”[15]卷4又如《夏日文竹馆即事述怀奉简杨修龄明府》:“垂耳盐车如见惜,愿逢伯乐一长吟。”[15]卷4杨鹤作为与龙膺同时期活跃于各大流派间的座上宾,与钟惺互为同里,亦多进行诗歌唱和的文化行为。袁中道《游居杮录》中记载:“是日修龄作主,词客龙君御而下若干人,工弈棋书者若干人,亦一时之胜会也。各分韵为海淀大会诗。”[17]257李维桢、龙膺、杨鹤等人都有着重叠而庞大的文士人脉,与“青门社”的结识为后者扩充并深化交游网络,加之李维桢倡导的“善下”理念:“性多可鲜否。人无贤愚贵贱,事无大小,有求必应,无所受谢”[18]269,使得“青门社”在交游对象身份的选择上更具有包容性。在李维桢的大力推介下,“青门七子”藉此结识了诸如臧懋循、邹迪光、陈继儒、张汝霖、俞安期、顾炎武等文士,进而逐渐进入南方文人的视野并进一步与他们深化交流。与俞安期、谢少连等人的结识虽然是通过李维桢,但二人同时也是龙膺和杨鹤的知己好友;与“青门社”关系最为密切的来复、来临兄弟与以上文士均有来往,其中来临为李维桢门人(4)见李维桢《大泌山房集》卷首“门人”部分。;同样为“青门社”社员的萧如薰与以上文士亦多有诗文往还(5)朱谊瀄有《寄季馨社丈》,季馨为萧如薰之字。萧如薰还校订过《大业堂诗草》第3卷。,如李维桢有《萧征西好客而贫作此赠之》,来复有《夏日寄萧季馨大将军》等诗;另与山左王象春、蜀郡程寅滨等亦有往来(6)朱谊瀄有《寄赠王季木社丈于金陵》,“季木”为王象春之字;《大业堂诗草》第11卷卷首有“蜀郡程寅滨宅嵎父校”,可知二人有交游。,足见诗社交游区域的广泛性。同时,“青门社”与南方其他诗社的联系也进一步加强,如朱敬鑉《用朱秉器青溪社中韵得雪中借马二首》,朱谊瀄《喜义上人至自黄曲社》等即表明与金陵青溪社、黄曲社等有着交游的痕迹。另外诗集中亦多见为山人、僧侣、琴师等不同身份人士的赠诗,除了受到晚明文化融合风气的影响之外,也从某种程度上说明“青门社”交游的广泛性,向下的兼容性和包容性很强。
综上可知,处于秦地的“青门社”虽地处晚明文学的边缘地域,但它一直与文学流派的核心成员及主流文学社团保持着直接或间接的交流,和同样处于边缘地域的山东和福建等地诗人也有诗歌上的交流,从而构建了与晚明诗坛广泛而深入的交游关系,并积极与晚明诗坛发生着深层次的互动。
三、“青门社”与晚明诗坛的主动融合
自王世贞去世后晚明诗坛发生了较大的裂变,地域流派纷纷崛起。湖北、江浙、山东、福建等地均有诗歌团体割据称雄,诗歌主张异彩纷呈。对于后七子派末流僵化泥古的弊病,时人多有不满和反对,他们与公安派和竟陵派也多有论争。李维桢作为复古派的领袖,一直致力于扛起“后七子”复古主张的大旗,亦在不断调整着他的诗歌主张,呈现出“师古”与“师心”融合的一面。如在《许觉父诗集序》中,他强调“法古人”而不能“袭古人”:“体格法古人,而不必立异于今人;句意超今人,而不必袭迹于古人。”[14]12针对时人诗体的局限性他强调:“五言古赡而不排,华而不靡,或朴茂浑成,或清虚旷逸,鲍照、谢灵运、陶渊明、韦应物之流也;七言古音节鲜明,气势沉郁,抑扬阖辟,变幻超乎,高适、岑参、王维、李白之流也……故其诗循古法而中有特造孤诣,体无所不备而变无所不尽。”[18]737故其建构的复古理论,虽仍然是师古的,但并不僵化、呆板,有时还很灵活、辩证,能有效反映万历时期复杂的文学风尚[19]363。李维桢作为“青门社”的主要推介者,他的诗歌理论自然影响着后者。故“青门社”虽然与诸多流派及地域文学社团有着直接或间接的接触,但在诗歌主张上却比较明显地呈现出宗唐的创作倾向。这主要表现在:一是在诗集体例编选方面,借鉴唐人编选诗集的经验为主;二是在诗歌创作方面以近体诗为主;三是在诗歌风格方面以追求宏大典雅为主;四是在文化景观书写方面呈现出本缘性特征。
杰克逊认为:“景观不是环境中的某种自然要素,而是一种综合空间,一个叠加在地表上的、人造的空间系统。”[23]8长安城承载着文化记忆的功能;又是一种历史积淀,承载着历史记忆的使命;更是一种丰富多义的语码,能够唤起读者对它所赖以生存的文化传统赋予它的丰富含义的多维联想。从而构建出超越地理空间意义上的宏大的文化空间系统。明代西安城虽已不再作为政治文化中心而存在,但它仍然是多数文人心中不可替代的盛世符号。囿于此地的秦藩宗室,在诗歌创作中毫无疑问会将长安作为文化景观书写的核心对象。相较于社外成员的外缘化描述,“青门七子”对长安文化景观的书写更能体现出本缘化的特征:即呈现出一种主观参与而非客观描述的姿态,这种自主性主要源于其宗室身份。以朱谊瀄为代表,书写《冬日过沉香亭故址》:“苑旧垣多缺,亭荒址欲平……踟蹰寒景夕,感恻雍门情。”[15]卷1《过华清宫浴温泉作》:“自昔唐宫绣岭傍,华榱今尚覆温汤。振衣漫想千年事,十月旌旗此路荒。”[15]卷1《九日含元故址》:“阳重月日游偕俗,万户含元剩一丘。文物辉煌前代杳,雄图牢落后人求……纵目谩劳悲往迹,微驱衰飒最堪愁。”[15]卷5这些诗中均是将自身置于历史的场域中对繁华不再的大唐进行追忆和反思;对于久涸的曲江池水得以重流的现象,秦藩宗室的欣喜之情也超越常人。曲江作为唐代宴饮新科进士的发生地,是衡量王朝兴衰的一个重要参考,故曲江再度流饮意味着长安城文脉的延续,也寄托着秦藩宗室渴望文运昌盛的政治文化理想。朱敬鑉《曲江池水久涸朱陈二郡丞偕余浚饮即不汪洋复古亦且潺湲旧地矣喜而赋此二首》中即有相关呈现:“每忆曲江池,涸来当几时。地灵应不泯,水脉正如斯。”[6]卷2相同主题的表达亦见朱谊瀄《曲江新水》:“江头新水涨新源,堤柳汀花满寺门。波涌银翘翔野鹭,岓翻锦翼下风鸳。”[15]卷6都透露出对曲江重流这一现象的由衷欣慰。朱敬鑉诗中另有小注云:“昔余肃敏公引水省城,民到于今称之。”[6]卷2可知曲江不止干涸过一次,秦藩对疏浚曲江的工程十分重视,呈现出秦藩宗室对长安城内文化景观书写的本缘性特征。
综上而述,秦藩宗室作为生长在昔日文学盛世发生地长安的本土文人群体,本身就镌刻着厚重的汉唐文化印记;又自小植根于明王朝皇室宏大典雅的诗教传统中,故而在众多诗歌主张的洪流中选择接受复古派的诗歌理论,并在诗歌选集的编选体例、诗歌创作的体裁选择、诗歌风格的审美倾向和诗歌内容书写的本缘特征等方面均呈现于突出的宗唐创作倾向。对于复古派之外的诗歌理论亦能欣然接受并融汇于诗歌创作之中,进而呈现出以宗唐创作倾向为主,兼容并包其他诗歌流派主张的诗歌创作原则。从宗室内部到诗社外部形成一个自成系统的诗歌实践中心,映射出秦藩宗室积极同主流诗坛融合的心理投影。
四、结 语
秦藩作为晚明诗坛中藩府诗歌创作最盛的一支,长久以来未能得到相应的关注。在对以秦藩永兴、临潼两宗室为主的结社情况及文学文化活动进行相关研究后发现:一是秦藩宗室的文化活动呈现出类型上的精致性、开展场所的地域性以及文化行为的示范性等特征;二是诗社一直积极与晚明多个文学流派的核心成员及文学社团保持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亦与不同阶层的文士进行了多方位、多层次的交游,这样的兼容性彰显出秦藩宗室积极地同晚明诗坛进行着广泛而深入的互动;三是秦藩宗室在诗歌创作中由于自身所处的地域及诗教传统,加之受到李维桢的直接影响最终呈现出以宗唐为主,融汇其他诗歌流派创作理念的诗歌主张,体现出同晚明诗坛的主动融合。这一互动与融合的过程,是秦藩宗室在寻求自身身份认同与重建关中文学传统方面的有益尝试。应当承认秦藩宗室为晚明关中地区同主流诗坛的文化交流做出了积极贡献,是研究宗藩及关中诗歌创作、晚明结社及诗歌交流等问题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应当给予他们应有的位置和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