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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底本的《西厢记》翻译研究与中外英译考察

2022-04-06许昌学院刘立胜河南工业大学孙浩然

外文研究 2022年1期
关键词:底本英译本西厢记

许昌学院 刘立胜 河南工业大学 孙浩然

一、引言

戏曲(剧)典籍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其对外译介与传播可以提升中国形象,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作为元杂剧的压卷之作,《西厢记》以其规整的曲牌、婉转的曲调、优美的唱词共同构成我国极具特色的传统戏曲文化,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一直占有重要地位。自首个日文译本于18世纪末出版以来,其译本已达72种之多,涉及11个语种,其中英译本有27种(含已上演舞台剧3种),成就斐然,影响深远。

但相较而言,中国传统戏曲的翻译,尤其是《西厢记》的英译却没有引起学界足够的重视。戏曲翻译是翻译研究中一个最受冷落且探讨得最少的领域(Bassnett 2001: 90)。作为有别于小说、诗歌及散文的独特文学体裁,戏曲兼具文学阅读和舞台演出之双重目的,具有“综合性、视听性、瞬间性、动作性、无注性、通俗性、简洁性、人物性和时代性”的特征(孟伟根2012: 63)。因而,戏曲文本的复杂性使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面临诸多困难,也造成国内外学者在评价戏曲翻译时围绕其遵循的翻译原则争论不一。

另外,《西厢记》翻译过程中存在底本众多的问题。《西厢记》并非由王实甫首创,因张生与崔莺莺的爱情故事源于唐代著名诗人元稹的《会真记》,即《莺莺传》。在宋代依《会真记》编写而成的剧作曲目十分流行,如赵令畴的《元微之崔莺莺蝶恋花鼓子词》等说唱与乐舞节目。金代董解元把三千字篇幅的《会真记》改编成五万字篇幅的说唱故事《诸宫调西厢记》,并增加了许多生动的细节,热烈歌颂张生和莺莺的爱情。王实甫在此基础上,突破了元杂剧“一本四折,一人主唱”的固定体制,采取五本二十一折,几乎每折多人主唱的鸿篇巨制来演述张生与崔莺莺的爱情故事。剧文广泛融入唐诗与宋词的语汇、意象,并运用华丽的骈偶句式,在营造浓郁抒情气氛的同时,也让每折的剧文读起来如曼妙动听的华美抒情诗剧。自明清以来,《西厢记》的刊刻本达160余种,而中外译者在翻译《西厢记》时依据的底本不同,必然导致译文有所差异。底本是翻译的出发点,也是翻译质量评判的原始参照(葛校琴2013:63)。如果研究者在评论《西厢记》英译时底本考证意识不足,容易导致研究中存在底本和译本之间版本错位的问题。因此,有必要首先对《西厢记》翻译研究现状进行系统梳理。

二、《西厢记》翻译研究现状

笔者以“《西厢记》”“翻译”为关键词,在中国知网上检索(时间:2021年5月13日)到与《西厢记》翻译研究相关的文章共计223篇。其中学术论文112篇,学位论文107篇,会议论文4篇,而与“《西厢记》英译”相关的论文144篇,占64.57%。

图1 “西厢记”翻译研究刊文成果增长趋势

整体而言,近40年来《西厢记》翻译研究呈上升趋势,但自龚维英(1980)首先探讨《西厢记》德译本以来至2000年,学者主要是对《西厢记》翻译及译本进行简单介绍。此后,相关研究文章与学位论文不断增多,出现了涉及《西厢记》翻译策略、出版及影响的诸多成果,说明学界逐渐关注戏剧典籍的翻译与传播,其研究主题主要分为译本梳理与现状探讨、单译本与译者研究、译本比较研究、翻译传播与影响4个方面。

(一)《西厢记》译本梳理与现状探讨

在《西厢记》译本的梳理方面,王丽娜(1981)对外文译本和满蒙文译本的情况进行了梳理;郭晶萍(2010)对《西厢记》的7个译本进行了较为系统的介绍,包括译者的简介等;李安光(2014)对《西厢记》在美国的译介及其特征进行了分析;郭亚文(2019)系统梳理了《西厢记》英译本及其他非英语译本的传播。研究现状与综述方面,文军、郝淑杰(2012)对《西厢记》的英译研究现状进行了系统论述,从《西厢记》英译历程、《西厢记》译本及其研究等方面进行了探讨。需要指出的是,由于年代较早或统计数据不准确等原因,《西厢记》有些译本未被提及,未能覆盖全貌。

(二)《西厢记》单译本与译者研究

对《西厢记》单译本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译本理论解读、译者主体以及文体风格等几个方面。朱明海(2008)以许渊冲翻译实践与文化翻译的关系为切入点,从翻译审美批评的角度对《西厢记》译本进行批评研究,并探讨了翻译审美批评中涉及的一些理论问题。马会娟、张奂瑶(2016)以熊式一译本为例,论述了熊式一在不同阶段的翻译特点和翻译思想,重点探讨其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戏剧英译实践,同时考察了其主要译作在英语世界的接受情况;郭喆(2016)以许渊冲的《西厢记》译本为例,主要采取文献研究的方法,通过资料的搜集、整理和研究对《西厢记》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方法进行了归纳总结。

(三)《西厢记》译本比较研究

《西厢记》译本比较研究一般包括双译本比较和多译本比较的研究,主要涉及译本语言比较和译者翻译风格对比。近年来,随着语料库翻译学的兴起,不少学者开始用语料库的方法对《西厢记》译本进行比较研究。王悦(2014)从翻译美学角度对《西厢记》两个英译本进行对比研究,将翻译审美客体(原文)之美分为语音层、字词层、句段层和文化意象层,并通过剖解翻译审美心理运行机制来阐释翻译审美再现的过程,分析了两个译本不同的处理方式;陈春娟(2014)以关联理论为理论基础,以《西厢记》许渊冲译本与奚如谷、伊维德合译本中对偶句译文为研究对象,从音、形、意3个方面对比研究对偶句翻译的优劣,以检验关联理论对对偶句翻译的指导作用,探索了对偶句的翻译策略。此外,林超(2010)比较了哈特译本、许渊冲译本与奚如谷、伊维德合译本的翻译特色和得失。

(四)《西厢记》翻译传播与影响

一些学者对《西厢记》的翻译出版与国外接受进行了研究。高奈延(2005)介绍了《西厢记》在韩国的传播与接受;蒋秀云(2011)分析了《西厢记》在20世纪英国的传播和接受;李声凤(2012)对《西厢记》在19世纪法国的翻译与接受做了初步研究;赵征军(2013)也介绍了一些《西厢记》译本传播的情况,但对元稹《莺莺传》与王实甫《西厢记》的译介论述有不准确之处。刘虹(2013)对元杂剧跨文化传播的策略进行了探讨,并以《西厢记》为例,从文化内涵词、典故、重叠词、曲词等几个方面对元杂剧作品英译传播存在的问题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讨。

三、《西厢记》翻译底本及英译考察

上述研究中,很多学者在进行译本比较时,并未考虑其底本的不同,因而有些结论有失公允。《西厢记》因其故事经典,广为流传,所以衍生出不同版本。其发于唐代,改编于金代,成形于元代,流传至今,历经宋元明清几个时期。《西厢记》版本众多,历朝历代都有人对前期作品进行继承和改编,同期也存在不同刊本、刻本,因本文主要介绍《西厢记》英译本,所以对《西厢记》刊本、刻本情况不过多地叙述。这里列举的版本为历代最主要的版本以及依据这些版本的英译本(见表1)。

表1 《西厢记》历代版本

(一)《西厢记》英译本与翻译底本考察

1)《莺莺传》(《会真记》)英译本

《西厢记》可以追溯到唐代元稹的传奇小说《莺莺传》,又名《会真记》。该故事讲述了唐贞元中期,张生对女主人公莺莺“始乱终弃”的故事。作为《西厢记》的源头,后世不同版本都依据此版本的主题进行改编,因而,元稹的《莺莺传》有着极高的研究价值。《莺莺传》不仅展现了中国语言的博大精深,也反映了唐代的社会历史背景,对典籍外译有较大的借鉴意义。《莺莺传》因其篇幅比《董西厢》《王西厢》要短,所以现存译本多为全译本。经比对研究,发现《莺莺传》现存10种英译本(见表2)。

表2 元稹《莺莺传》英译本

元稹的《莺莺传》最早可考证的英译本为英国著名汉学家Arthur Waley的TheStoryofTs’uiYing-Ying(1919),它以随书和随刊两种方式出版,后期不同著作对其进行收录。随书方面,1919年该译本收录于Waley的译文集MoreTranslationsfromtheChinese,在美国和英国分别由不同公司出版。美国方面,1919年由纽约的 Alfred A. Knopf, Inc出版,并于1937年和1941年再版,后者配有由Cyrus Leroy Baldridge绘画的插图。英国方面,该书1919年由伦敦的George Allen & Unwin, Ltd.出版,并于1937年再版。随刊方面,1919年7月,该译本刊发在Austin Harrison主编的TheEnglishReview上。收录方面,该译本1929年收录于Carlo de Fornaro编译的ChineseDecameron一书,并于1965年收录于Cyril Birch编译的AnthologyofChineseLiterature中“唐代短篇小说”一章,由纽约Grove Press, Inc.出版,是《联合国代表著作集:中国丛书》之一。Arthur Waley采用了直译的方法,以无韵体翻译诗歌,并辅以少量脚注,译文流畅易懂。

《莺莺传》的第二个译本为T. Y. Leo的TheRomanceofWesternPavilion(1920),刊发于ASIA杂志第20卷,译作前言介绍了《莺莺传》如何发展成后来的《西厢记》,译者认为其可与西方的《天方夜谭》相媲美。译文后附有明代著名画家仇英的《西厢记》8幅插图,其中4幅为彩色。第三个译本由Carlo de Fornaro翻译,译文随译者本人编译的ChineseDecameron一书出版,该书于1929年由纽约的The Lotus Society出版社出版,该译本转译自George Soulié de Morant的《莺莺传》法译本(王丽娜 1981)。

1935年,熊式一(S. I. Hsiung)翻译的《莺莺传》(TheStoryofTs’uiYing-Ying)刊发于汤良礼主编的ThePeople’sTribune第10期。同年9月,该译文作为附录出现在由伦敦的Methuen & Co. Ltd.出版的《西厢记》舞台本TheRomanceoftheWesternChamber中。1937年,Evangeline Edwards的译本HuiChênChi收录在其本人编译、由Arthur Probsthain出版的ChineseProseLiteratureoftheTangPeriodA.D.618-906一书中,该书分上下两卷,该译本载于下卷的191-201页,此书于1974年由同一出版社再版。

1944年,王际真(Chi-chen Wang)的译本TheStoryofYingYing收录于译者本人编译的TraditionalChineseTales一书,该书由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并于1968年和1975年再版。1952年,林语堂的译本Passion随FamousChineseShortStories出版,该书由纽约的The John Day Company出版,实际上,每年该书都由多家已授权的出版公司在不同地区再版,如1952年纽约的Washington Square Company、1953年伦敦的 William Heinemann出版社等。1952至1967年,其先后印刷12余次,并于2009年由国内的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再版。

1973年,James R. Hightower的译本附在译者本人所著论文“Yüan Chen and ‘The Story of Ying-Ying’”中,该论文刊发于HarvardJournalofAsiaticStudies第33期。1977年,Angela C. Y. Jung Palandri的专著YüanChen由波士顿的Twayne Publishers出版,作者采用了选译的方式,并且交代节译的原因是前期已有不少《莺莺传》译本。所以,她只对个别段落进行了翻译,并对其他译本进行了评价(Palandri 1977: 147)。

2002年,英国汉家家杜威廉(William Dolby)依据元代王实甫的杂剧明刊本为底本英译的WestWing:China’sMostFamousDrama由日本的Komeisha出版社和英国的Caledonian出版社同时出版,在译著的前言部分,杜威廉英译了元稹的《莺莺传》(Oriolette)。

2)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英译本

金代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又名《董西厢》,对《莺莺传》故事的思想主题、故事情节和主人公形象等做了一些修改。内容方面最大的不同在于改变了唐代元稹《莺莺传》故事中“始乱终弃”的悲剧结局,而以男女主人公私奔团圆的喜剧来结尾。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现存英译本有两种(见表3)。

表3 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英译本

1976年,美籍华裔学者陈荔荔(L.L. Ch’en)以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出版的凌景埏校注本《西厢记诸宫调》为底本,翻译出版了MasterTung’sWesternChamberRomance,次年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翻译作品奖。该译本由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1994年由该出版社再版。

《西厢记诸宫调》的第二个译本WestWing:ChantefablebyTungChieh-yüanaroundAD1200由英国汉学家杜威廉(William Dolby)翻译,并由爱丁堡的Carreg Publishers于2005年出版。杜威廉对中国戏剧有系统深入的研究,其《中国戏剧史》已成为欧美大学的通用教材。在翻译中,他注重文学精神与优美意境的传达,与其他译本相比,更侧重译本的文学感(朱伟明 2005: 142)。

3)王实甫《西厢记》英译本

王实甫《西厢记》作为集大成者,无论在语言艺术、人物塑造,还是思想内涵方面都较以前的剧作有了新的超越。自明清以来,《西厢记》的刊刻本合计在160种之上,但中外译者依据王实甫《西厢记》完成的15种英译本其底本主要有4类(见表4)。

表4 王实甫《西厢记》英译本

4)明代弘治岳刻本《西厢记》英译本

美国汉学家奚如谷(S. H. West)和伊维徳(W. L. Idema)的合译本TheMoonandtheZither:TheStoryoftheWesternWing(1991)依据的底本是现存最早且最完整的明代弘治年间金台岳氏刻本《新刊大字魁本全相参增奇妙注释西厢记》。该译本于1995年再版时名称改为TheStoryoftheWesternWing。在长达153页的译本导言中,译者就王实甫《西厢记》从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作者介绍、资料谱系、规则偏离、情节介绍5个方面进行了详细论述。在翻译中,译者秉持汉学家严谨的精神,采用“直译+深度翻译”的策略,以夹注、脚注、插图、介绍等形式介绍文化知识与背景。宁可放弃流畅的英文,也要保留原文的结构层次,以最大程度地展示王实甫原作的风貌,带西方读者感受中国古典名剧的语言文化脉络,属于典型的学院派译本。该译本是国内外影响最大的译本,也是亚马逊图书网销售排名最靠前的《西厢记》英译本,一直以来是西方学者及读者研究《西厢记》的必读之作。

1984年,英国汉家家杜威廉(William Dolby)完成了《西厢记》的英译,但其译本WestWing:China’sMostFamousDrama直到2002年才由日本的Komeisha出版社和英国的Caledonian出版社出版,并于2008年再由Carreg Publishers推出其完整全译本。(1)William Dolby 已于2015年去世,笔者与其儿子Ieuan Dolby联系得知,由于2002年译本被出版社编辑做过大量更改,他不喜欢这一版本,所以于2008年再由Carreg Publishers出版其完整版译本。该译本共五本二十折,在翻译中译者采取忠实的翻译策略,对一些文化负载词采取“音译+注释”的方法,共有569个注释,注释远多于译本内容。作为中国戏曲专家,杜威廉就原文中的文化背景、戏曲知识以及历史人物等都做了详尽的解释,属于典型的学院派译本。

5)明代李日华《绣刻南西厢记定本》英译本

2008年,新加坡国立大学的导演兼译者沈广仁(Grant Shen)以明代李日华与崔时佩的《绣刻南西厢记定本》(简称“李日华本”)为底本,完成了《西厢记》舞台剧的英译本TheWestWing:AChuanqiOpera。“李日华本”共计36出,对王实甫《西厢记》内容有增删,为照顾观众兴趣加入了大量戏谑成分,他将王实甫《西厢记》的唱词改写谱入当时流行的南曲,在对话上略做变动以更符合明代习俗,但仍保留原作基本精神和曲词,很快赢得了戏剧舞台的认同,成为明后期替代王实甫《西厢记》的几乎是唯一的演出本。

沈广仁在翻译《西厢记》时,注重舞台剧的可表演性翻译策略,为了唱词的押韵、可唱性,不惜牺牲或偏离原文的内容。在曲调方面,他依声填词,将唱词谱入当下的流行音乐,并将其作为音乐潜台词,使观众瞬间进入音乐营造的氛围中,强化了舞台演出的视听性与瞬间性。正如译者所言:“所配曲调,皆观众耳熟能详者。意在唤起共鸣,营造气氛。流行曲调之原有唱词更成为新谱唱词之潜台词,意义层次倍增。”(Shen 2008: 4)在唱词方面,他保留了原剧的通俗、押韵、对仗等特色,有些地方舍弃了《南西厢》的改写,回归原剧的唱词。他注重唱词的口语性、音乐性、动作性及修辞与科诨等手法的运用,采取了归化与操纵翻译策略,彰显了创造性叛逆或批判式的创造性主体(熊贤关 2012: 51)。

6)清代金圣叹《贯华堂第六才子书西厢记》英译本

清代文学评论家金圣叹在《贯华堂第六才子书西厢记》(亦称《金圣叹批评本》)中依个人喜恶删掉了剧本中他认为不雅的表述,为莺莺的行为辩解,因其睿智的评点而大受读者欢迎,广为流传,为后来4种中外译者的《西厢记》英译本之底本。

第一种为旅英学者熊式一的舞台剧译本TheRomanceoftheWesternChamber(1935),该译本首先由伦敦的Methuen & Co. Ltd.出版,再由美国Liveright出版社分别于1935年和1936年出版。1968年,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3次,1971年,再出版2次(刘海霞 2015: 61)。熊译本旨在向西方展示中国经典戏剧的风貌,因而在翻译中采取了直译的翻译策略,虽然较好地传递了中国的戏曲文化,但由于该剧用于舞台演出,没有很好地采用戏曲翻译的可表演性策略,因而“阳春白雪,曲高和寡”,演出效果不尽如人意,其后多由英美各大学及比较重文艺的剧团来演出《西厢记》(熊式一 2010: 91)。

其后,美国汉学家Henry H. Hart依据1931年上海春雪社出版的金圣叹本英译的TheWestChamber:AMedievalDrama于1936年由加利福尼亚的斯坦福大学出版社出版,译本共十五折。译者在翻译时,把中国传统的唱曲翻译为英语的自由诗体,宾白译为散文,不再强调戏曲的押韵与对偶等特点,而是突出译本的故事性。 Shryock(1937: 205)在肯定其功绩的同时,也明确指出此书没有充分再现剧中人物动作、服装、戏曲规范及乐器搭配方面的知识,因而留有遗憾。另外,译者对原作中的一些文化负载词或典故采用尾注的形式,共计124条,但多数注释过于简单,尾注也影响了读者的阅读效果。

1972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Henry W. Wells的译本TheWestChamber载于由Penguin Books Inc.出版的FourClassicalAsianPlays一书,共计十五折。奚如谷认为,Wells的译文其实是对Hart译本的改编,将Hart所译的散文体内容转为无韵体,唱词部分则译为韵文(West & Idema 1991: 25)。这与Wells的译者身份有关,他精通诗歌和戏剧,无疑影响了他的翻译风格。

随后,中国翻译家许渊冲翻译的RomanceoftheWesternBower于1992年由外文出版社出版,他只译了金批本的四本十六折。1998年,他又以五本二十折的金批本为底本英译《西厢记》,译本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并被《大中华文库》收录。许译本因是舞台剧,不加注释,亦不留典故,采用归化翻译策略,对中国传统文化典故则用西方文学中的意象来代替,以浅显的现代英文将《西厢记》带给西方读者。他的译文采用韵文形式,注重唱曲的押韵,但有时为了凑韵亦不免对原作的文意和语序有所牺牲和颠倒(熊贤关 2012: 36)。

另外,由美国作家Howard Rubenstein翻译的《西厢记》舞台剧RomanceoftheWesternChamber分别于2011年和2012年由Granite Hills出版社出版,并于2011年由浙江传媒大学艺术团赴美国圣地亚哥巴纳德小学和落马岬中学进行演出,该译本是为数不多的已上演的《西厢记》舞台剧之一。Rubenstein依据熊式一的译文,采用自由诗体的形式把译文改编成具有百老汇风格的三幕音乐剧。另外,华裔音乐家Max Lee为剧本谱曲,并选用传统戏剧的曲调及旋律与歌词搭配,以让该剧在保留中国传统戏剧特点的同时,对东西方观众具有同样的吸引力。

7)王实甫《西厢记》全译本及改编译本

1958年,由洪增玲根据王实甫《西厢记》改编、绘画大师王叔晖绘画、郑康博英译的《西厢记》连环画版本TheWesternChamber由北京外文出版社出版。该连环画形象生动,诗情画意,色彩典雅端丽,线条流畅刚劲,加上译者采取音译与“音译+意译”的方法,使译文内容浅显易懂,先后多次再版发行。

1973年,由香港大学教授T. C. Lai和美国学者Gamarekian合译的TheRomanceoftheWesternChamber由香港Heinemann Educational Books (Asia) Ltd.出版。译者在王实甫原剧基础上做了很大的改编,全书由“黎明”“暴风雨”“云雨”“春花秋叶”和“彩虹”五本构成,共二十一折,每折又由多个场景构成。该译本简化了原作故事情节,翻译时把原剧唱词及宾白改写成散文,强调人物对话。译本内容浅显易懂,对于一些文化负载词采取了脚注的方法,但注释仅有10条,绘画6幅,说明该译本是一个面向西方普通读者的戏曲通俗读物。

2000年,匡佩华、刘军等英译的TheRomanceoftheWesternBower由新世界出版社出版。该译本系中英对照,底本为张雪静依据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出版的王季思校注本做的白话文小说改编。译本内容为11章,附有15幅人物肖像和场景图,由于戏剧和小说属于不同文体,译者根据情节发展为每章增加了新的标题,对译本中的一些文化负载词采用文内解释的形式。该译本面向国内读者,旨在普及优秀的古典戏剧代表作品,帮助广大青年读者深入了解阅读古典戏剧名著。

2010年,Wayne B. Burr和李子亮合译的青春绣像版《西厢记》以RomanceoftheWesternChamber为题目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译本底本系李真瑜和邓凌源根据王实甫《西厢记》的王季思校注本改编,全书附有大量彩色插图,系中英对照,没有再分章节,而是以小说故事的形式展开,不再保留原剧的戏剧知识,对于文化典故也没有采取加注的方式,而是通过省略和解释性策略来翻译。同年,由王国振和汉定合译的TheRomanceoftheWesternChamber收录于宋舒红主编的《中国戏剧故事》,由五洲传播出版社出版,同时收录的还有《窦娥冤》《赵氏孤儿》《牡丹亭》《桃花扇》和《长生殿》等知名戏曲。该译本把戏曲改编为简短的故事,全长27页,另附图4幅,没有对中国传统文化词做注释,可以看出其受众主要是国内的普通读者。

2011年,顾伟光、李尚杰和亨利等翻译的TheRomanceoftheWesternChamber由五洲传播出版社出版。该译本依据滕建民的王实甫《西厢记》改编本进行翻译,此底本被再次译为西班牙语和阿拉伯语,分别于2018年和2019年由五洲传播出版社再次出版。该译本内容为10章,附有插图25幅,脚注2条,因原剧被改编成小说,且内容浅显易懂,译本语言流畅,该译本受众为国内外普通读者。

最后,黄少荣的《西厢记》舞台英译本TheRomanceoftheWesternChamber:AKunquOpera于2013年由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出版,属于中国戏曲海外传播工程丛书。该译本底本为马少波于1983年为北方昆剧院改编的昆曲《西厢记》,他对曲牌的取舍和关目的铺排详略得当,将传统的大团圆模式变成开放式结局。该译本前三章为“戏剧起源”“戏剧传播”和“戏剧特点”,介绍了《西厢记》千余年间的发展变化及昆曲唱腔特点等。译本较注重戏剧的可表演性策略,附有舞台提示,译文口语化强,但没有注重唱曲的押韵,且对于较难理解的文化词采取加脚注的方法,而不是采取释义或替代法,因而与舞台剧本的无注性、瞬时性冲突,影响其可能的表演效果。

(二)《西厢记》英译总体特点分析

纵观《西厢记》一百多年的英译历程,其英译整体上呈现如下特征:

1)《西厢记》翻译底本众多,英译呈现阶段性特征

以元稹的《莺莺传》为翻译底本的英译本早期多以期刊的形式发行,后来以故事集的形式出版,说明译者旨在向西方读者简要地介绍张生与崔莺莺之间的爱情故事,如王际真的TheStoryofYingYing与林语堂的Passion,而不注重中国传统戏剧形式与文化的传达。另外,熊式一和杜威廉虽然后期也翻译《莺莺传》,但是只把其放入《西厢记》英译本的前言和后记中,以作为整个故事的来源。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多数英译本以王实甫的各时代刊本为底本,虽然也有部分译者如顾伟光等将其改编成小说,多数译本侧重中国传统戏剧知识与文化的传达,不仅注重原文的思想内容,更注重《西厢记》中唱曲的表达形式。诸宫调以同一宫调的若干曲牌联成短套,首尾一韵,再用若干宫调的短套联成长篇,杂以简短叙事,用来说唱长篇故事,演唱时采取歌唱和说白相间的方式,说唱内容有民间鲜活生动的口语和古典诗词中的句法和词汇,是宋金元时期中国民间流行的一种说唱文体。虽然《董西厢》中存在情节不够集中、人物性格不够完整等缺点,后期两位译者陈荔荔和杜威廉以此为底本进行英译,说明此时期译者更侧重表达原作的艺术形式,总体上呈现由故事到内容和形式的阶段性特征。

2)案头剧与舞台剧数量差距大,译者的翻译策略各异

传统戏剧主要分为适用于演出的舞台剧和面向读者的书房戏或案头剧两种,可以说前者从商业性的城市舞台,经过宫廷官宦机构,最终流入学者书斋,使杂剧得以从仅供娱乐的通俗曲艺上升到文学的层面供读者欣赏(伊维德 2014: 47)。但相较而言,在《西厢记》的27种英译本中,文学案头剧20种,舞台剧7种(其中已演出的舞台剧3种),舞台英译本无论在数量和影响力方面与文学译本相比都还存在差距。

在翻译过程中,译者需要注重前者的“可表演性”,重视唱词与宾白语言的口语化及动作化特征,而后者则需要注重传达其文学性,最大限度地再现原作的审美艺术特征,让读者得到最佳的阅读体验。以影响力较大的沈广仁的舞台剧译本和奚如谷与伊维徳的文学合译本为例,沈广仁(Shen 2012: 189)依据明代曲论家沈璟的“本色”论,侧重舞台译本的听与说,而力避学术写作中阅读与写作对译本口语化特征的影响。他注重台词的可唱性与动作性,把西方观众耳熟能详的情歌曲调作为英译本的音乐潜台词来依声填词。另外,在翻译中注重修辞与科诨等手法的运用,让现代观众重温数百年前中国观众的剧场体验。而奚如谷与伊维徳的合译本采取研译并重的翻译策略,译本有全面的概述和详尽的注释,尽可能地保留原作的风格(如用词、意象及双关等),为西方读者提供了一个忠实于原剧本的译本。译者尝试运用近年来西方文艺批评中的一些理论成果来解读原作,在深入考证、剖析文本的基础上,将《西厢记》的研究拓展到文化研究的范畴(孙玫 2007: 22)。

3)国内外译者数量不均衡,独立译者多而合作译者少

在《西厢记》的27部英译作品中,国外译者占15部,华人译者和国内译者分别占6部,但需要指出的是,国内译者除许渊冲和黄少荣的舞台剧英译本外,其余皆为故事或连环画改编本。根据笔者的统计,就译作的销售数量和读者评论而论,《西厢记》在国外最有影响的是奚如谷和伊维徳的合译本以及熊式一的舞台剧译本(沈广仁的译本舞台效果更佳,但因译本没有出版,所以数据无法统计),而国内除许渊冲译本外,其余译本在国外的销售和评论不佳。这充分说明,国外译者,尤其是汉学家译者和华人译者既能熟练地以英语进行翻译,又精通中文;既通晓中国文学与文化,又对中国及中国文化有着深厚的感情;既致力于学术研究,又与国外主流刊物或出版机构有着良好的沟通与合作,应该成为中国典籍外译的重要主体。

就译者的合作模式而言,《西厢记》的英译本中独译本20部,合译本7部。有些独译本在实际的翻译中得到其他人员的帮助,如沈广仁(Shen 2008)与诗人Leong Liew Geok和打字员的合作,既保证了唱词语言的口语化和诗意化特征,又最大程度地确保了译本在目的语观众中的接受,产生了很好的舞台效果。中国传统戏剧翻译既要保证唱词文化典故的准确,又要让其在国外得到好的传播效果,这需要译者之间进行深度合作,但《西厢记》合译本较少与其在国外接受效果不佳有着必然的联系。

4)研究视角不够开阔,研究深度有待加强

整体而言,虽然有关《西厢记》的研究成果逐年增多,但部分成果论述不够系统全面,且高层次成果不多,学术论文尤其是硕士论文居多,相较于原文的影响与其改编本的数量而言,《西厢记》英译的学术论文质量与数量还存在诸多不足。微观察之,在《西厢记》翻译研究的成果中,对许渊冲译本的研究,特别是运用其理论对《西厢记》译本进行研究的成果较多,而运用其他理论,如多模态翻译理论,对国外汉学家更具影响力的译本或对中外译本进行比较研究的成果相对较少。至今,除熊贤关(2012)从跨文化多重视角研究《西厢记》的舞台情色语境转换外,尚未有学者对其舞台剧表演效果进行全面的比较与探析。

在有些学者的《西厢记》译本研究中存在底本错位问题,即在对比不同译本时,没有考虑译者所使用的不同翻译底本,导致论述的结果可信性不足。另外,有些研究对《西厢记》译本分析有误,如郭亚文(2019: 185)认为George T. Candlin选译了《西厢记》中“哭宴”一折,并收录于《中国小说》一书中,所以认定其TheRomanceoftheWesternChamber(1898)为首个英译本。但笔者细读时发现,George T. Candlin的文章“Christian missionary in northern China with illustrations from original Chinese works”收录于TheOpenCourt期刊第9、10期中,其英译的是原作第二本第五折的一首越调“斗鹌鹑”的六行曲词,而非“哭宴”完整一折,因而不能视为其首个英译本。另外,有些学者只是选取部分译文作为自己论证某个主题的依据,缺乏对《西厢记》英译本进行专题探讨和译本比较的系统性成果,研究的深度需要进一步加强。

四、结语

翻译底本是翻译批评的基础,但前期的《西厢记》英译钩沉还存在统计不全、信息舛误等种种问题。如果在批评中不关注译本的底本,就会造成翻译评价的错位。本文把翻译底本放在核心位置,按照《西厢记》的不同底本对其英译本进行系统梳理,并详细介绍诸译本的特点,总结其典型性特征及不足,旨在纠正以往研究中存在的错误,为《西厢记》后续的翻译研究提供借鉴与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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