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整合理论界域中的隐喻机制新探
2022-04-02孙毅
孙 毅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李丹阳
英国伦敦大学学院
【提 要】自隐喻研究发生认知转向以来,“概念隐喻”和“概念整合”因常用来解释隐喻的概念化过程而为学界熟知。然而,诸多语言分析者与初学者通常难以分清这两个术语及理论体系的具体区别和适切条件。鉴于此,本文通过分析这两种模型的工作机制及特点,对其进行区分辨别,展现概念整合理论(CBT)相较于概念隐喻理论(CMT)的明显优势,并从中挖掘隐喻的创造力。
1 引言
长期以来,修辞性语言一直受到文体学家、文学学者和语言学家等的关注。其中,修辞之一隐喻堪称热点关注话题之首。与文学中将隐喻视为一种特殊语言现象的观点不同,认知语言学家Lakoff&Johnson(1980)、Sweetser(1990)和Turner(1991)认为隐喻是日常语言中的普遍现象,代表着人类的认知过程,通过这个过程我们可以借助一个域去理解另一个域。
概念整合(conceptual integration)是隐喻概念化过程的另一种解释模型。如果说概念隐喻理论是对由文化、社会等长期影响下人们形成的特定具身性隐喻的静态解读,那么概念整合理论在此基础上,则更加聚焦于新奇的(novel)、动态的(dynamic)隐喻认知过程。现存文献大多未明确区分这两种理论框架,使得众多语言分析者很难准确运用这两个理论。在下文中,笔者将对概念隐喻理论(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CMT)和概念整合/混合理论(Conceptual Integration/Blending Theory,CBT)的主要特征进行比较分析,并进一步探索隐喻的创造性能力。
2 概念隐喻理论
概念隐喻理论认为,隐喻是一种跨域映射。一个域是根据另一个域中的元素及其内部关系进行概念化的。域即是在某种抽象层次上进行观察和描述的连贯活动范围。它可能非常抽象,比如爱情、生命域;也可能很具体,比如一场旅行、一次战争等等。一个域是一个连贯的活动范围,由组成这个域的各类元素和关系来反应其特征。这些特征可能是功能性的、结构性的,也可能是情感性的、心理性的、社会性的。隐喻映射可以定义为两个概念域——源域(source domain)和靶域(target domain)之间的关系,即在这两个域结构的特定元素之间建立映射(mapping)。
传统方法倾向于在个案基础上考虑词汇和短语的隐喻用法,而概念隐喻理论则认为,隐喻表达是潜在概念知识的语言表现形式。例如,在(1)到(4)中,这些隐喻表达背后反映的都是“视觉”这一域中的相关概念。真正的讨论话题“理解”(understanding)被称为主题或靶域,而与该域特征上相关联的词汇,比如“看”(seeing)被称为载体或源域。
(1)The truth is clear.
事实很清楚。
(2)He was blinded by love.
他被爱情蒙蔽了双眼。
(3)His writing is opaque.
他的文字很模糊。
(4)I see what you mean.
我了解了你的意思。
“知道是看到”(Knowing is seeing.)等概念隐喻是语言和思维模式的普遍认知形态。许多这类概念隐喻,包括其映射都是规约性的。对于隐喻的表达,除非涉及到这些底层规约性映射模式的分析,否则单就词汇的隐喻分析是不完整的。
除了“知道是看到”(Knowing is seeing.)这类常见隐喻之外,认知语言学家还发现了大量规约性隐喻,如“欲望是饥饿”(Desire is hunger.),“希望是光明”(Hope is light.),暗淡的希望(dim hopes),希望的光线(ray of hopes),或者“爱情是一段旅程”(Love is a journey.),“我们走了很长的路”(We’ve come a long way together.),“他们的婚姻正在偏离轨道”(Their marriage is going off-track.)。
3 概念整合理论
概念隐喻理论所解释的大量语料也可用概念整合理论来分析。概念整合框架假设了许多与概念隐喻理论相同的观点,如隐喻是一种概念现象,也是一种语言现象,它涉及语言、意象和推理结构在域之间的系统投射。然而,与概念隐喻理论强调规约隐喻不同,概念整合理论旨在捕捉自发的、在线的隐喻生成,由此产生短暂而新颖的概念化。此外,整合理论更细化了隐喻的认知基础。在继承了概念隐喻理论基础的同时,概念整合理论弥补了其最致命的弱点,即将整个隐喻认知过程视作单一的源域向靶域的定向映射。整合理论通过构建一个个心理概念包,形成更为复杂的概念整合网络,得以展示一个动态且更为全面的隐喻加工模型。下文将对这一工作机制做出详细论述。
3.1 概念整合理论工作机制
概念整合理论把隐喻看作是在心智层面上人的心理空间的相互投射,而不是简单的由源域向靶域的映射(Fauconnier 1980)。心理空间可以视作某一个领域信息的临时容器,包含说话人感知、记忆、想象或以其它方式理解的特定情景中的元素及相互关系(Fauconnier 1994)。
人们在隐喻的构建过程中,创造性地处理元素之间的关系、组织框架以及综合的认知模型。通过建立心理空间、映射和可能构成其他输入类属的整合空间,认知过程可被看作一个动态概念整合网络(Fauconnier 1997、1998)。
概念整合网络(图1)包含四个基本要素:两个输入空间(input space 1 和input space 2),一个类属空间(generic space)和一个整合空间(blend space)。两个输入空间分别对应于概念隐喻理论中的源域和靶域,这两个输入空间之间形成了跨域映射,连接其中的元素;类属空间反映了输入空间共享的一些抽象结构和组织,它定义了关键的跨空间映射;所有的这些映射在整合空间混合,并产生不同于任何输入空间中元素的层创结构(emergent structure),这体现了整合网络最关键的层创性(emergence)。
图1 概念整合网络
整合产生层创结构的主要方法是(Imax &Benyon 2007):
1)排列(composition):两个输入空间选择性地将其元素投射进整合空间。这些元素在整合空间中直接并置排列,构造出原本不存在于原输入空间的关系。
2)配置(completion):配置对于构造出完整的层创结构尤为关键。借助存在于我们背景知识的认知、文化模式,我们将整合空间中所构造的层创结构进行更进一步的完善。
3)拓展(elaboration):整合中的结构可以接着被拓展。Fauconnier &Turner(1996)称之为“合成空间的运演”(running the blend)。整合有它自己的层创逻辑,对其的拓展会产生新的隐喻结构。
3.2 概念整合的类型
根据整合网络的混合方式和框架结构,概念整合理论提出了四种概念整合网络类型:单一网络、镜像网络、单作用域网络和双(多)作用域网络(Fauconnier 2002)。这四种不同类型的网络构成一个连续体,代表了越来越复杂的认知操作系统(Imaz &Benyon 2007)。具体如下所示:
1)单一网络(simplex networks)。在单一网络中(图2),往往会忽略心理空间的个数。以亲属称谓为例:父亲、母亲、儿子、女儿等,可被组织成家庭的框架。家庭的概念是亲属关系的基础。因此,它给网络提供了一个心理空间或框架。框架中的称谓有开放的槽等待元素填充:X 是Y 的父亲,W 是Z 的女儿,依此类推。参与此空间的元素,即填充开放槽的元素,是特定的个体(例如保罗和萨利)。由此我们可以说,网络中的另一个输入空间是一组没有形成框架的个体(尽管他们处于同一个空间)。这个无框架空间中的人通过家庭域提供的值进行连接。此外有一个类属空间包含两类人:男人和女人。最后,通过整合空间将两个输入空间连接在一起:保罗是萨利的父亲。
图2 单一网络
2)镜像网络(mirror networks)。在镜像网络中,有一个单独的组织框架来构造所有的空间。这种组织框架不必在每个空间都完全相同,但必须有足够的相似性。例如,假设你是一个篮球迷,想象一下,现在你最喜欢的球队正在和全明星球队比赛。如果你能想象到这一点,你的大脑中运行的是一个基于镜像网络的整合。两个输入空间分别为两个篮球队,由于它们共享了同一个组织框架,因此元素之间很容易形成对应关系。将来自两个输入空间的元素有选择性地投入整合空间中,即可构造出基于镜像网络框架的层创结构。
3)单作用域网络(single-scope networks)。单作用域网络的混合空间结构源自其中一个输入空间(通常为源域输入空间)。譬如“CEO 默多克打倒CEO 亚科卡”(CEO Murdoch knocks out CEO Iacocca.),这句话是基于隐喻“商业就是拳击”(Business is boxing.)。该隐喻有两个输入空间(拳击域和商业域)、一个类属空间和一个混合空间。源输入元素和目标输入元素之间存在系统对应关系。因为拳击和商业都是两个人或两个组织相互竞争的形式,所以类属空间包含了“竞争者之间的竞争”的框架信息。最后,我们将拳击框架投入整合空间中,基于此框架,CEO 默多克在商界打倒CEO 亚科卡。整合具有一个输入空间(拳击域)的框架,其中该框架的某些角色由另一个输入空间商业域中的元素填充。默多克和亚科卡都来自目标输入,而击倒某人的动作则是从源域输入。理解这句话是基于源域和靶域之间的一系列常规对应关系:拳击手对应商人,击倒某人对应商界打败某人。通过用目标框架中的元素填充或实例化源框架中的角色,可得出一个关于输入的新旧混合。它的新颖性源于目标群体中的个体以拳击手的身份与“旧”拳击框架相融合(图3)。
图3 单作用域网络
4)双(多)作用域网络(double-scope networks)。在双(多)作用域网络中,靶域对整合的框架结构同样起着重要的作用。源域和靶域两个输入空间拥有不同的组织框架,并都可被投入整合空间,对层创结构的生成起作用。
例:God,he was so mad I could see the smoke coming out of his ears.
天啊,看他勃然大怒,七窍生烟。
这是一个基于“愤怒是容器中热的流体(Anger is a hot fluid in a container.)”隐喻的新奇隐喻。源元素与目标元素进行了整合。该隐喻的源输入空间是容器域,目标输入空间是人体域。将“愤怒”和“烟雾”两个毫不相关的概念联系起来,源自这两个域认知上的相似性。容器域中,存在的框架是“加热容器中的液体会从容器口冒出烟雾”。而人体域存在的框架是“生气使人体各处冒汗蒸汽”。由此,我们可推导出这个隐喻的类属空间为“温度升高使器皿某部位产生气体”。“容器”与“个人”、“生气”与“加热容器中的液体”、“容器口”与“身体部位”、以及“烟雾”与“汗蒸汽”均可产生一一对应的关系。经过选择性投射,可保存两个输入空间的框架结构,将“生气的个体”“身体部位”与“烟雾”并置,并运用有关人体的背景知识,配置出与“容器口”相类似的身体部位“七窍”,从而得到“他勃然大怒,七窍生烟”的隐喻(图4)。
图4 双作用域网络
4 概念隐喻理论与概念整合理论对比阐释
行文至此,概念隐喻理论(CMT)和概念整合理论(CBT)一直被作为两个独立的框架,尚未涉及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事实上,这两种理论有许多共同特点。首先,他们都将隐喻看作概念现象,而非仅为语言现象。第二,两个框架都涉及到域间结构映射的概念。第三,它们都对域间映射提出限制。
但同时,两者又有着明显区别:概念隐喻理论只关注源域与靶域的对应关系,而概念整合理论则构建出通常包含四个空间的整合网络,来解释动态的认知过程(图5)。概念隐喻理论认为隐喻是从源域到靶域的定向映射,而整合理论则认为隐喻是任意两个心理空间之间的映射。概念隐喻理论通常分析规约性的概念关系(日常语言的隐喻),而概念整合的研究则侧重于较新颖的概念化。概念隐喻理论通常只能对静态的语言符号做出解释,而忽略了语言在线生成过程。与之相对的,概念整合理论更加关注意义的实时构建过程。通过探索心智空间之间的关联以及层创结构的生成,概念整合理论得以对更加复杂以及新奇的隐喻做出诠释。整合网络中的四个空间之间均可发生部分映射,形成动态交互式映射模型。因此,相较于概念隐喻理论主张的静态“物理”式变化,概念整合理论更趋近于一种动态的“化学反应式”变化。
图5 概念隐喻与概念整合的关系示意图
想想那个众所周知的隐喻——“外科医生是屠夫”(This surgeon is a butcher.)(Imaz &Benyon 2007)。它的隐含意思是外科医生不称职。我们可以通过从屠宰的源域到外科手术的靶域映射一些结构来解释这个隐喻。但这种基于跨领域关系的分析本身并不能解释其中的一个关键因素:外科医生的无能。由于屠宰业的源域包括专业屠夫、普通屠夫和不称职屠夫,因此外科手术的目标领域必须包含各种能力的外科医生。隐喻本身不能映射出源域中没有的东西:无能。
整合理论构造了一个整合空间,在这个空间中,每个输入的结构都可以被整合。在这个例子中,整合空间融合了外科医生的目标和屠夫的手段和方式(Grady,Oakley &coulson 1999)。当这些结构结合在一起创造出一个具有这两种特征的假说时,就产生了外科医生不称职的推论。对于一个以屠宰动物为目标的屠夫来说,这种行为是完全合适的。但对于给活人做手术的外科医生来说,这种行为是骇人听闻的(Grad &Johnson 2002)。表1 显示了“外科医生是屠夫”的概念整合网络。事实上“无能”的推论并不起源于源域中的屠夫,因为屠夫在其他隐喻中并不具备“无能”这一特点。例如将一名军事官员描述为斯雷贝尼卡的屠夫(the butcher of Srebenica),这种隐喻借用屠宰域中的结构和意象,但并没有“无能”这一意象。在医学和军事领域中,屠夫隐喻的含义不同,因此很有必要解释其潜在的概念起源(Grady 1997,1999)。
表1 “外科医生是屠夫”概念整合网络
这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概念隐喻理论无法解释的东西,概念整合理论可通过整合空间中层创结构的建造轻易显示。我们从两个输入空间(屠宰和手术)映射结构,但是新的结构“无能”是在第三个空间即整合空间中产生的。概念整合理论为隐喻解读开辟了一个全新的视角,使得隐喻的认知模型得以实现一个质的飞跃(Grady &Johnson 2002)。
5 概念隐喻和整合理论视域下的隐喻创造性
5.1 概念隐喻创造力
如果说隐喻是具身性的,此外,在抽象域和物理经验域(或主观和感觉运动)中,我们大部分具身性经验都类似,那么为什么我们的隐喻(跨文化、群体和个人)并没有大致相似?诗人又是如何创造性地拿捏隐喻呢(Kövecses 2005)?
Lakoff 和Turner(1989)认为在一种文化中的人们,包括诗人,共享了大多数概念隐喻。他们证明了普通人和莎士比亚、狄金森等作家的大部分隐喻使用是相同的。以安妮·布拉德斯特里特的诗《献给我亲爱的丈夫》(To My Dear and Loving Husband)(Bradstreet 2012)为例:
If ever two were one,then surely we.
If man were loved by wife,then thee;
If ever wife was happy in a man,
Compare with me,ye women,if you can.
I prize thy love more than whole mines of gold
Or all the riches that the East doth hold.
My love is such that rivers cannot quench,
Nor ought but love from thee,give recompense.
Thy love is such I can no way repay.
The heavens reward thee manifold,I pray.
Then while we live,in love let's so persevere
That when we live no more,we may live ever.
此诗语言新颖、原创性强,并易于理解。其原因之一,正在于此诗基于以下熟悉的规约概念隐喻:爱是一个整体(Love is a unity.)(如“她是我的另一半”(She is my better half.)和“我们不可分割”(We’re inseparable.)),爱是一种经济交换(Love is an economic exchange.)(如“我比你投入更多”(I’m putting more into this than you are.)),爱是一种营养补给:食物或饮料(Love is a nutrient:Food or drink.)(如“我靠爱支撑”(I’m sustained by love.)),或爱是火(Love is fire.)(如“贝蒂是我曾经心中的火焰”(Betty was my old flame.))。所有这些概念隐喻都出现在该诗中:
If ever two were one,then surely we.—Love is a unity.
Thy love is such I can no way repay.—Love is an economic exchange.
My love is such that rivers cannot quench,—Love is a nutrient/fire.
若有并蒂连理,定是我和你。——爱是一个整体。
你对我的深爱,我无以回报。——爱是一种经济交换。
我爱的火焰,江水无法熄灭,——爱是一种营养/火焰。
那么诗人所使用隐喻的创造性体现在哪里?创造性又是如何构成的?有学者提出了四种对基本隐喻进行创造性使用的方法:扩展(extension)、细化(elaboration)、质疑(questioning)和组合(combining)(见Lakoff &Turner 1989;Turner 1997;Tumer &Fauconnier 1995)。
扩展,即从规约概念隐喻获取新的语言表达。阿德里安·里奇的“愤怒现象学”(The Phenomenology of anger)(Rich 2013)就以不寻常的方式阐释源域中现有元素,获得基于日常概念隐喻的新颖的语言表达(Gibbs 1994):
Fantasies of murder:not enough:
to kill is to cut off from pain.
but the killer goes on hurting
Not enough.When I dream of meeting
the enemy,this is my dream:
white acetylene ripples from my body
effortlessly released
perfectly trained
on the true enemy
raking his body down
to the thread of existence
burning away his lie
leaving him in a new world
a changed man.
此诗基于对愤怒的规约概念隐喻:“愤怒是在容器中热的流体”(Anger is a hot fluid in a container.),诗人的隐喻创造力将规约的意象转化为了新颖的意象。如:将热流体描述为乙炔,将乙炔的危险物质引向愤怒的目标,取代了爆炸的被动性。这个例子显示了如何通过扩展赋予规约隐喻以新形式。
组合是一个产生复杂概念隐喻的过程。再次来看“愤怒是在容器中热的流体”这个隐喻。这是一个由许多更基本的概念隐喻组成的隐喻,包括身体是情感的容器(The body is acontainer for the emotions.),情感是物质(Emotions are substances.),强度(在情感中)是热[Intensity(in emotion)is heat.]。很明显,这些基本的隐喻会在情感领域内和情感领域外形成其他复杂隐喻。
此外,隐喻思维的创造性可能来自于一个社会、群体或个人的独特经历。一个独特的经历可能会改变根深蒂固的规约隐喻(如爱是旅程),并创造出新奇的隐喻。以一位美国学生提供的关于爱情的隐喻描述为例(Imaz &Benyon 2007):
对我来说,爱就像一辆马车。我们都有责任把它拉过来。当情况好的时候,我们可以坐在马车上下山。当事情艰难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咬紧牙根推这辆马车,一起努力让它爬上下一座山。
(Imaz &Benyon 2007)
这个描述最值得注意的是,这个隐喻反映了创造它的人对爱的悲观看法。在随后的一次采访中,她讲述了她曾经恋爱关系中遇到的不幸遭遇。创造性的新隐喻产生于她的生活史。基于规约性隐喻“爱是一段旅程”,她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细化了旅途中的不幸经历。
5.2 整合隐喻创造力
通过概念隐喻框架阐释的隐喻认知过程,大量隐喻创造的例子由此得到解释。然而,人类的认知潜能超出了目前讨论的概念隐喻过程,尤其是在许多看似简单的隐喻表达中,沿着认知语言学的思路进行隐喻分析会遇到困难。概念整合理论为这些新颖、独特的隐喻提供了一种解释思路。
在介绍概念整合理论双作用域网络时,我们提到了“愤怒是容器中热的流体”这一基础隐喻。依照新的层创结构,整合可进一步进行拓展。例如,我们可以说:
God,he was so mad.I could see the smoke coming out of his ears -I thought his hat would catch fire!
天哪,他勃然大怒,七窍生烟——我还以为他的帽子会着火呢!
(Imaz &Benyon 2017)
在前文中,我们曾对“他勃然大怒,七窍生烟”这一新奇隐喻做出解释,并构建了双作用域概念整合网络。“愤怒是热”隐喻的一个子映射是“情绪的强度是热的程度”(Intensity of emotion is degree of heat.)(Soriano 2003)。这个隐喻的一个含义是高温可能引起火灾(相当于“强烈的愤怒可能导致危险的社会状况”)。但“帽子”这一元素是如何融入整合的?这一融合显示了整合几乎无限的创造力:我们可以将整合发展得越来越远,带来依赖于旧概念的新概念以及系统的认知过程。在这个例子中,当我们运行之前的整合“烟从某人的耳朵里冒出来”,“帽子”就出现了。头部容器与耳朵转喻映射了帽子,因为通常它们是被戴在头上的。由于包含了子隐喻“强度是热度”(高热可能引起火灾),帽子可以被视为着火。这表明一个人的愤怒程度总体上增加了。
此外,概念整合隐喻的创造性在多空间输入域的例子中体现得尤为明显。这种多作用域网络的一个著名例子是隐喻:“冷酷的收割者象征死亡”(the Grim Reaper—the symbol of death)(Imaz&Benyon 2007:279-280)。这个隐喻包含多个输入空间:收获域、人类死亡域、杀戮域和因果重言式域。网络的一个关键部分是规约式隐喻“人类的一生就是植物的生命周期”,或者更具体地说,“死亡就是收获”。在这个隐喻中,被收割者砍下的植物对应于死去的人。以下是该隐喻的对应关系(表2):
表2 “冷酷的收割者象征死亡”隐喻映射
然而,根据这组映射本身能解释冷酷的收割者是死亡的象征吗?事实上,仅用这组映射来理解该隐喻存在两个主要问题。一是根据映射,是“死亡导致死亡”,这是一个明显的重言式,或者说是“空因”,即原因和结果是一样的。这种现象很普遍:寒冷是因为寒冷,我们看到“蓝色”是因为某些东西是蓝色的等。因此,需要另一个重言式输入空间来完善整合过程。另一个问题是,在映射中,冷酷的收割者“杀死”了一个人,这一行为并不是从映射中产生的,在映射中,只执行了收割的农业活动。因此,需要第四个空间:一个凶手杀死一个特定的人。
图6 展示了这一隐喻的整合网络。如果将“死亡”作为空因和杀手整合在一起,可得出“死亡”作为导致人类死亡的杀手。这一过程可被视为拟人化的例子。这种被拟人化为杀手的死亡与收割空间进一步整合。死亡与收割者被整合在一起,杀人这一行为则与收割整合,受害者与谷物结合在一起,而杀手使用的工具与收割者使用的镰刀结合在一起。虽仍存在其他对于该整合的解读,但最终所表达的隐喻一致,即“冷酷的收割者象征死亡”。
由以上解析可看出,按照概念整合的思路来解释“冷酷的收割者象征死亡”这一隐喻十分必要。由整合构造出来的“冷酷的收割者”之于人类拥有统治权力。“冷酷”是结合“死亡”的背景知识而产生,与普通收割者有别,此仅存在于整合空间,而非简单的由收获域投射向人类死亡域。
综上所述,创造性在双范围和多范围网络中最为明显。这样的网络可以产生于非真实世界的层创结构,这是绝对意义上的创造力,而其他形式的创造仅仅形成了一个文化中公认的认知框架(例如拳击框架)。
6 结语
首先,本文就隐喻研究中素来饱受争议的两个理论,概念隐喻理论(CMT)和概念整合理论(CBT)进行了系统性讨论。笔者通过挖掘其概念化过程,并比较两种理论的适用形式,展现了过去四十年以来修辞学以及语言学领域讨论较多的几组隐喻。其次,通过比较,笔者发现概念整合理论突破了规约的隐喻解释,对人类语言反映人类思维,尤其是实时隐喻构造做出了大胆的推理诠释。最后,整合理论在对各种由规约性隐喻发展而来的新颖、独特且复杂的理论进行解构时,突出地体现语言的多空间、多层次以及由社会文化背景所影响等特点。这使得概念整合理论在揭示当下越来越变幻莫测的隐喻表达时,较之概念隐喻理论更为适恰。
此外,笔者对隐喻的创造性探索,也展现了隐喻概念化后所反映的无限思维能力。概念整合理论在继承了概念隐喻理论的思想后,尤其强调创造性心理认知,并更加全面地展现了对隐喻的内部动态化过程。通过分析输入空间的选择性投射以及整合空间中层创结构生产,隐喻的内部逻辑框架和所遵循的固有认知、文化模式得以展现。由此而言,概念整合理论对于非规约性、创造性隐喻的解释,以及隐喻动态性(dynamic)认知过程有着重要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