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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人类学视角下壮锦艺术的审美意蕴与文化逻辑

2022-03-29唐启奎

歌海 2022年1期
关键词:认同

唐启奎 杨 军

[摘 要]根植于传统乡土社会的民间艺术在新的文化语境中被再次塑造和建构,需要重新审视作为传统与现代、民族与世界间民间艺术的不同生存状态。作为传统壮族人民的文化结晶,广西壮锦艺术在日常生活中发挥着重要的功用,同时反映出他们的人生体验和审美意识。随着技术的发展和媒介的传播,壮锦艺术在面临同质化的危机下,努力调适内外部环境的变化,成功凸显其地方性叙事特征,并随着消费主义的兴起逐渐完成日常生活审美化过程。壮锦艺术的符号化打造出公共文化生态景观,对构建民族、个人文化身份认同具有重要价值。

[关键词]壮锦艺术;艺术人类学;日常生活审美化;认同

艺术人类学作为人类学的分支学科,是运用人类学的方法和理论对艺术形式、艺术理念以及艺术生成背后的社会行动的探讨。艺术人类学将艺术看作文化体系的一部分,随着研究范式的转变,经历从文献到器物再到艺术文化意义的研究过程。艺术学也不再将自己封闭在狭窄的象牙塔内,而是突破康德所强调的“审美无利害”和“艺术自律”艺术观。科学技术、市场经济的发展和全球社会分工的加深虽然导致日常生活与艺术的分离,但同时也加强了社会的联系。艺术品的生产、流通和消费体现不同社会阶级、文化的交流和冲突,“人们关于艺术的经验并不是一种与日常生活经验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经验”。①日常生活的审美化趋势,逐渐消解了独立于日常生活之外的“艺术的世界”,艺术和日常生活的边界日益模糊,为艺术而艺术的纯粹审美理念也开始受到人们的质疑。后现代主义人类学家格尔茨认为“艺术并不是为了诉求什么普遍的美的感觉”,②而是把艺术看作一种象征符号,强调对艺术地方性的理解,要将艺术置于相关的文化场域进而阐释其隐藏的繁复的意义世界。

一、问题的提出

壮锦艺术主要起源并流传于宾阳、靖西、忻城等地,是壮族人民审美意识与社会生活的体现,表达了壮族人民对人类世界的态度,具有悠久的历史、丰厚的文化底蕴并承载着民族文化记忆。现代社会背景中,在社会变迁和文化转型的影响下,我们应把握时代脉搏,以社会发展的动态视角来研究在新的社会场景中民间艺术的走向。

在对民间艺术的探讨中,学者分别以不同的研究理论和方法切入,力图找到一条民间艺术的发展之路。方李莉从艺术人类学的视角考察西部民间文化,认为民间艺术正在以“资本逻辑”的方式重构着民间的文化空间。③周星以户县农民画为例,认为新时期农民画经过市场经济的运作,实现了向现代民间绘画或民间艺术的转型。④刘昂注意到现代社会环境的变化使得民间艺术整体上走向衰落,认为民间艺术产业的开发要放在现代文化产业视角下重新审视,挖掘民间艺术的经济和文化价值,但与此同时也要注意民间艺术的产业化可能会造成过度商业化现象。①田阡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视野考察民间艺术及其传承,认为对民间艺术应该少一些急功近利的商业开发,多挖掘其文化内涵,重新定位民间艺术传承的文化意义。②广西壮锦艺术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曾经以特定的文化形式在人们日常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时至今日,仍然具有重要的价值和功能。如今学术界关于壮锦的研究,多集中在壮锦的保护和传承、壮族服饰与壮锦的关系、壮锦图案、纹样的艺术审美和文化内涵等方面。

已有的关于壮锦的研究成果能够为后续研究打下坚实的基础并提供有益的帮助和借鉴,但是在目前看来,对现代社会语境下作为本土民族文化的壮锦艺术如何重构社会关系的研究尚显不足。有鉴于此,本文立足于艺术人类学的跨学科视角,以广西壮锦手工艺术为案例进行分析:首先从历时性角度厘清壮锦艺术的历史文化脉络,再从共时性的角度考察处于传统社会文化边缘的“小传统”和作为文化表征的“地方性知识”与不同社会语境互动的过程,并揭示壮锦艺术在现代文化生活中的生产和再生产所具有的内在力量。

二、日常生活实践中壮锦艺术的生成语境

壮族是我国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主要分布于广西、云南、广东、贵州等地,主要居住在广西壮族自治区。据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统计:广西有壮族人口1444.8万人,占广西总人口的31.4%,集中分布在广西西部的南宁、柳州、百色、河池四个地区。③壮族拥有悠久的历史,世居广西,是源于汉族史籍所载岭南地区的“西瓯”“骆越”支系。自秦汉始,中央王朝于岭南地区设置郡县,各地区间交流逐渐频繁,壮族在立足自身文化特性基础上,充分吸收汉族优秀文化传统,由此构成多元一体的文化格局。浓厚的民俗风情与自然环境滋养了丰富的壮族民间艺术,广西壮锦艺术曾作为壮族传统民间手工艺的代表,以精湛的技艺、别致的图案和瑰丽的色彩,与四川蜀锦、苏州宋锦、南京云锦并列为我国四大名锦,具有独特的审美意蕴和文化价值。

(一)历史与传统视角下的壮锦艺术

丹尼尔·贝尔将人类历史发展的初级形式即前工业社会指向为以传统主义为核心的,以土地为资源,同自然竞争的阶段。④壮锦毫无疑问是这一社会的产物,无论是材料、工艺、形式还是作为社会关系的表征物,均被纳入壮族传统的日常生活实践中,体现出特定的历史语境。壮族织锦技艺最早或可追溯至汉代壮族地区的“峒布”,屈大均《广东新语》称其“细者宜暑,柔熟者御寒”。1954年,广西贵港市罗泊湾汉墓群考古发现七号残葬棺内有数块黑地橘红色回纹锦残片,表明壮族已初步掌握壮锦织艺,可被视作壮锦的滥觞。汉唐以降,随着手工业的进一步发展,养蚕业、种植业的兴盛,给壮锦的普遍生产提供了充足的原材料。宋代,广西壮族的纺织水平已达相当高的水平,周去非《岭外代答》所言“白質方纹,佳丽厚重”的“纟炎”和范成大《桂海虞衡志》所记载的左右江所产的“纟束子”“青花斑布”即广西壮锦较初始的形态。“明清时期是壮锦的一个重要时期,壮锦到了这个时期已经成为了贡品,成为富有人家的标志,但同时普通人家也可享受。”⑤魏睿《西事珥》记载:“万历年间,有龙凤花纹图案的壮锦已成为贡品。”由此可见,当时的壮锦不仅在广西民间织锦艺苑一枝独秀,而且进入上层统治者的视野,并逐渐入围中国名锦之列。此后,壮锦持续繁荣发展,在日常生活中扮演重要的角色。20世纪90年代,在全球化商品经济大潮的背景下,壮锦的替代品层出不穷,以廉价、新颖、方便的优势挤占了壮锦的生存空间,导致壮锦生产式微。

通过对壮锦生产历史和传统的大致勾描,我们可以看出,其总体呈现由盛转衰的图景,而这一图景实则暗合了围绕壮锦所展开的社会关系网络。壮锦由最初的民间实用性过渡到以区别身份的象征性,而更为重要的是广西壮锦在日常生活中的普遍实践性,表现为壮锦对当地民众的生产、生活的全面渗透。当今大众生活方式的转型与文化变迁,使壮锦艺术的符号化日益成为普遍现象,即壮锦不再仅作为以往使用和交换的对象,商品的消费转成为符号的消费,壮锦的艺术性和审美性越发得以体现,并构成地域间“他者”的想象。在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转向下探究壮锦艺术如何服务于当下,如何平衡生活与审美的关系,首先需要将壮锦置于壮族传统文化逻辑内,重新审视作为符号的壮锦艺术的审美意蕴和文化表征。

(二)视觉符号中壮锦艺术的审美意蕴

壮锦艺术以物化经验的具体化实践,反映出壮族群体的审美精神和文化特征。古代工艺的魔力,不仅在于它们能够传达过去生活经验的精髓,还在于通过这些有关过去的象征符号,把我们带回它们所属的那个世界——构成普通民众生活的劳作、制造和消费的日常生活世界。①我们不可能再回到过往的特定历史场景中亲身感受关于壮锦艺术的生活叙事,但是作为物的形象,壮锦主要通过诉诸视觉符号的途径向人们呈递信息,表达意义。

格尔茨强调文化概念,“表示的是从历史上留下来的存在于符号中的意义模式,是以符号形式表达的前后相袭的概念系统,借此人们交流、保存和发展对生命的知识和态度”。②作为文化符号的壮锦艺术中意义的流动,构筑起一种历史的连续性。因此我们可以先从壮锦的形象入手,通过表征(representation)系统的途径来解释其蕴含的意义。壮锦自身的形象体现在质地、图案和色彩三个层面,此外还包含生产壮锦的身体语言。质地表现在壮锦实物的经纬脉络、粗细纹理等触觉感受并辅以视觉符号,生产壮锦的身体实践属于符号建构的象征性展演,其中给人最强烈视觉冲击的则是壮锦的图案和色彩。

壮锦图案基本上以几何纹样为主,以具象纹样为辅进行装饰。在几何纹样中,“其基本构成要素是点元素、线元素、三角形元素、圆形元素以及方形元素……通过粗线与细线、曲线与直线的交互作用,形成一定的方向感和疏密之间的变化,产生了强烈的对比和节奏韵律感”。③常见的纹饰包括水波纹、回纹、万字纹、云雷纹、十字纹、太阳纹等,运用通经断纬的编制方法,在二方或四方连续结构上反复连续地延展开来,以规整有序、错落有致的效果赋予壮锦独特的秩序美感。至于具象纹样,主要是依据动物和植物形象所创造的纹样,前者既有历代传统传承的普遍性图案,例如龙凤纹饰,代表造型有凤穿牡丹、龙凤吉祥等;也有着与壮族人们日常经验和信仰崇拜交织的图案,具有地域的典型性和特殊性,例如鱼纹、青蛙纹等,被寄托着多子多福、风调雨顺的象征意蕴。而后者的体现得益于四季如春、雨水丰富的岭南自然气候,主要以花形为主,常见的花纹样式有菊花纹、牡丹花纹、太阳花纹、八角花纹等,并由此构成强烈的色彩对比。壮族人民常以红、绿、黄、蓝、白等为基本色,采用互补色搭配规律。例如,壮民认为“红配绿,看不俗”,就是以暖色调为主色调并辅以冷色调,突出色彩的鲜艳度,创造出丰富多彩的织锦效果。壮锦艺术画面中以各种几何纹样为底,然后在几何纹样上搭配具象的动植物纹样,色彩与图案分配得合理得当,显得生意盎然、妙趣横生,极具民族风情与和谐之美,表达了壮族人们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以及别具一格的审美趣味。

(三)过渡礼仪中壮锦艺术的象征标识

人完整的一生要经历出生、成长、结婚、生育、衰老以及死亡的过程,其中在诞生、成年、婚姻、死亡阶段分别会举行不同形式的礼仪,作为区分人生重要节点的标志,意味着个体在社会中角色与地位的转变。范热内普认为应当关注礼仪之于仪式整体的根本意义与相关位置,即将礼仪放在整个仪式的动态过程中来考察,而这也就要求我们需要将礼仪的重要构成——物的部分纳入进来,因为某些艺术品在一个社会的礼仪部分发挥着核心作用。但是,“人类学仪式研究工作常常集中于争辩应该对仪式行为的内容进行结构分析还是符号分析,因此工作中常常缺失了一项成分,即分析艺术或分析礼仪表演中使用的物质——画作、雕塑、歌曲及行为程序等”。①或者是将艺术品与作为人类审美维度的艺术行为从观念上割裂开来,仅关注艺术本体而忽视了行为本身。壮锦艺术在壮族民间传统习俗中占据重要的位置,在人生礼仪层面主要表现在诞生礼和婚礼过程中。与诞生礼相联系的是壮族民间传统对多子多福、健康成长的生殖观念,这种观念的直接体现是外婆家在孩子满月礼上以壮锦背带作为礼物馈赠,通常背带上织有寓意吉祥平安的图案。

壮锦也是壮族社会年轻男女用来传情结缘的象征物。在以农耕文明社会为主导的“男耕女织”的传统生活方式下,女子的性别角色、身份地位直接通过壮锦的不同形式加以表征,壮族织锦技艺的好与坏直接反映出女子是否“心灵手巧”。壮锦不仅用于满足日常生活的基本功能,更用于维持社会日常的交际关系,逢年过节、赶圩、走亲访友或者参加婚宴,姑娘们穿戴织有壮锦的服饰,如衣裤、头巾、围裙、香包、提袋等,这些“外物”作为自身内在形象的表现,构成社会的话语和权力关系。正是话语“采纳”了某些特定方式谈论一个话题,限定一种大家都普遍接受的和可理解的方法来谈话或为人,并影响着各种观念投入实践和用来规范他人行为的方式,而这种方式通过两个过程运作:其一,壮族民间习俗将手工艺与女子的才智、德行相联系的做法,在婚恋习俗的方面表现得更为淋漓尽致,这与壮族民间用“对歌”来表情达意有着类似之处。作为社会空间一份子的“我”,以壮锦作为自己手艺的展示,他人理所当然地对“我”观察、审视和作出评价,尤其会影响到年轻小伙子对择偶意向的抉择。其二,这种外在的凝视产生一种持续的压力,导致对自我的质询和反思,從而内生为自省的力量,体现为服从社会的合乎秩序的规训过程,强化了壮锦技艺与个人情感道德的联系。在具体的婚礼中,织锦成为壮族女子婚恋时的聘礼由来已久,清乾隆《归顺直隶州志》记述:“嫁奁,土锦被面决不可少,以本乡人人能织故也。土锦以柳绒为之,配成五色,厚而耐久,价值五两,未笄之女即学织。”民国《靖西县志》对当地男女结婚的记载:“男家聘礼,照例送聘金及猪羊鹅鸭鸡酒海味糖果等物。女嫁妆奁则用土锦被褥毯帐帘鞋袜箱锅碗盏等物。”壮锦被面已经超出自身作为日用品的意义,不仅成为夫家及邻里言谈的对象,也体现婆家与本家、媳妇与夫家的权力分配和博弈过程,决定两家是否有“面子”,意味着媳妇未来能否给婆家创造财富以及自身在婆家的地位。

三、新型社会关系下壮锦艺术的重构

如果要在地方性、个人性和全球化语境日益紧密联系的现代社会中来考察艺术活动,就避免不了讨论现代性的问题。现代性问题虽发轫于西方社会,但全球化的浪潮将世界各个地区和角落相联结,同时也将无数的现代人裹挟其中,使其已成为在现代化进程中跨越民族、国家界限的世界经验和现象。“现代性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把我们抛离了所有类型的社会秩序的轨道,从而形成了其生活形态……在外延方面,它们确立了跨越全球的社会联系方式;在内涵方面,它们正在改变我们日常生活中最熟悉和最带个人色彩的领域。”②传统与现代的断裂导致二者之间的剧烈脱节。现代化和城市化使得传统社会生活方式和组织方式不可避免地失落了,根植于传统社会的民族、民间艺术的土壤已被新型的社会文化语境所重新整顿和塑造。壮锦艺术的生存环境围绕着符号、消费而被重新组织起来,形成独具特色的文化景观。

(一)再嵌入:壮锦艺术的脱域与再地方化

吉登斯提出的“脱域”这一概念指的是,“社会关系从彼此互动的地域性关联中,从通过对不确定的时间的无限穿越而被重构的关联中‘脱离’出来”。①“脱域”被认为是现代性的推动力之一,新的社会关系和社会交往通过跨越广阔的时空距离被重新组织起来。

民间艺术本身作为一种象征,表达民间群众对世界的理解,是地方性知识的文化表征形式,这种形式在传统社会语境下的时空场景中维持着稳定的地域性互动。而生产效率的提高和市场的扩张,改变了以往的时空关系,民间艺术不再囿于最初自足的小圈子,而是借助现代科技手段、信息传播媒介以及不同场域的展演,重新构建着当下的社会空间。在壮锦生产的原材料方面,傳统壮锦所用的土丝土线皆为壮族民间广大勤劳妇女经植桑、养蚕、种棉所得,后续又经缫丝拧线、纺线绞线、人工染色等工艺才基本满足织锦的原料所需,如今却可以突破地域的限制,直接从其他的原料生产地或市场购入。在壮锦生产的工具和流程方面,传统的猪笼机和排子机为现代的电动机器所取代,电脑辅助绘图技术代替以往的人工绘图形式。壮锦无论是在生产原材料的变化抑或工具和流程的变化上,皆显著体现出现代社会在技术发展的尺度上时空被压缩的特征。不光壮锦艺术如此,大量衍生于传统的民间艺术被从原生的日常生活中抽离出来,共同面对现代性的拷问,民间艺术的生产和创造很容易失去本土特色,从而被卷入“去地方化”的潮流,陷入同质化的危机。而与此相反,现代性带来危机的同时又要求差异性,“脱域”恰恰为民间艺术提供多质化的手段,促进了本土文化的复兴,“许多地方文化正在利用现代的科技去挖掘他们的传统,重建他们的传统,因此,与全球化共生的是再地方化”。②壮锦艺术与当代艺术之间的交流借鉴,壮锦艺术家积极参与的诸种跨空间的艺术展演或者壮锦艺术与当代生活其他实践形式的结合,皆意在使得民间艺术从压缩的时空中获得广延的意义。

(二)消费:壮锦艺术的日常生活审美化

现代中国社会所蔓延的消费主义文化表征与审美泛化的事实,进一步揭示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现实取向。迈克·费瑟斯通最早提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命题,认为这一命题与消费文化的兴起始于大城市,大众传媒与商业市场的运作方式消解了艺术与日常生活的界限,商品符号价值通过各种现代媒介的传播持续再生产人们的消费欲望。③鲍德里亚指出,在消费社会中,人们选择商品和服务已不是基于某种现实功能而是基于含有能和别人产生差异的符号,而这正是寓于现代人追求新奇感的思想中的。

民间艺术的日常生活审美化与高雅文化的审美泛化略有不同,高雅文化一般作为都市精英的创作和欣赏对象,在艺术元素的普及化、生活化过程中,人们更容易走向具有商业意图式的时尚高雅生活体验道路。民间艺术作为大众文化的代表,在现代生活中不仅可以扮演满足消费者求新、求异心理的角色,而且寄托着绵延的怀旧和乡愁之情,这恰是现代人在转瞬即逝的生活经验中所缺失的。壮锦艺术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由此便造就了一种艺术主体与艺术受众相互建构的“互动性”叙事。一方面,壮锦艺术以服饰、围巾、手提包、背包、装饰品等日常生活用品为主要表现形式,充分满足了消费者求新、求异的心理。不仅如此,壮锦艺术作为民俗文化的一部分,因其具有的民族文化特性,常常通过文旅结合或观光的形式,在民俗村、特色小镇、博物馆等新型的文化空间中进行展演,这是一种自足的尝试,填补了对历史某种眷恋之情衰微的空缺,构建着民族文化语境。另一方面,壮锦艺术的展演,例如壮族歌剧《壮锦》以《一幅壮锦》的神话传说为原型,表达了壮族人民创造美好生活的愿景,是对绚丽多彩的壮族审美文化的现代性阐释,同时也是壮锦艺术日常生活审美化的体现。最后,壮锦艺术想要在现代社会中得到更好的保护和传承,就要尽量多将自己展现出来。文化主体在壮锦织艺过程中的身体表演,构成日常生活中身体的呈现。壮锦织艺曾作为传统农业生产的一部分,在当下适度延伸的时空尺度上打破了以往规律性的劳作限制,可以随时成为消费者“凝视”和体验的对象,这样,文化主体与文化客体间就形成身体表演和身体消费的统一。

(三)表征:壮锦艺术的符号化与民族认同

民族文化是整个民族社会活动各种意义的集合,民族符号正是理解和表达民族文化的工具。壮锦艺术的符号化是当代都市社会对传统民族文化的挪用与改造,更是在当代全球化语境下对地方传统的“发明”。与广西民族文化刘三姐、铜鼓、绣球类似,壮锦艺术符号不仅成为现代社会消费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成为构建民族、个人文化身份和认同的一部分。

壮锦作为壮族乡土社会日用品的功能不可避免地衰落了,但是却以符号化的形式得以重生,参与构建都市社会生活的文化空间。2004年,广西宾阳壮锦传承人谭湘光精心织就巨幅壮锦壁挂“双凤朝花”,作为礼物献给首届中国—东盟博览会,后来,她还制作巨幅壮锦作品参与“庆祝香港回归”相关活动,并应邀赴马来西亚进行手工编织织锦工艺表演。这些活动让更多国内外的人认识、喜欢壮族优秀文化,极大地促进了壮锦文化的传播,同时增进了民族自信与自豪感。此外,广西南宁市武鸣区等地方政府以视觉符号的形式,将壮锦、铜鼓、双头鸟等图案融入各种市政设施中,建设具有壮民族特色的灯杆、雕塑、候车亭、宣传牌、休息坐凳、垃圾桶等市政设施,并辅以鲜花、绿植造景,打造了一种和谐文明、富有地方文化底蕴的公共生态景观。“在视觉表象处于世界中心地位的现代性社会中……文化作为象征性生产机制过程中,文化景观、族群意识、地方标记与符号象征体系等的塑造,是区分人我的手段,也是民族艺术所承担的社会职责,它唤起了地方意象并表述族群身份认同,同时从中自证身份并获得本学科的认同空间。”①这些具有广西民族特色的公共艺术符号,清楚地告诉广西人与外地人,广西是壮锦之乡,在历史的长河中,广西壮族人民以自身的勤劳智慧创造了壮锦艺术和文化,壮锦以及壮锦的图案表达了壮民的生产生活,蕴含了族群历史记忆。壮锦构成了自我和它性的文化表征,承担其历史性、族群性、地方性和生态性的特征。

在全球化背景下,文化差异导致了各种国际和地方性的矛盾、冲突,重新审视作为国家话语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运动是很有必要的。广西壮锦于2006年被列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在中华民族共同体这一大前提之下对文化多样性的充分体现,并且壮锦作为优秀的民族民间艺术文化,能够使个体在变动不居、转瞬即逝的现代社会中清晰地定位自己的身份,具有群体认同、民族认同的极为重要的功能和价值。

结语

民间艺术根植于不同的文化结构中,要弄清楚它们的审美意义与文化逻辑,需要将其放在具体的历史背景与生活场景中进行考察。壮锦艺术以物化经验的具体实践以及日常生活中的象征标识,表达了传统壮族人民的审美体验以及对万物的理解。传统社会与现代社会之间的“断裂”,带来全球同质化的后果,但与此同时也唤起了地方的文化复兴。消费主义的兴起将壮锦艺术符号化,在时空变化的尺度上,壮锦以技术、媒介为工具,借助視觉表象迅速进入大众的视野范畴,使得壮锦艺术“飞入寻常百姓家”,完成了其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过程,并凭借着自身的文化特性,从边缘中走出来,成为构建民族认同与个人身份的重要的地方性表述,是全球化、西方化的一种话语策略。

作者简介:唐启奎,南宁师范大学民俗学硕士研究生;杨军,博士,南宁师范大学研究员。

本文系广西壮族自治区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广西学校民族团结进步教育经验研究”(项目编号:21FMZ035)阶段性研究成果。

①高建平:《美学与艺术向日常生活的回归》,《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4期。

②〔美〕克利福德·格尔茨:《地方性知识》,王海龙、张家瑄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第153页。

③方李莉:《从艺术人类学视角看西部人文资源与西部民间文化的再生产》,《民族艺术》2006年第1期。

④周星:《从政治宣传画到旅游商品——户县农民画:一种艺术“传统”的创造与再生产》,《民俗研究》2011年第4期。

①刘昂:《文化产业视域下的民间艺术产业开发研究》,《民俗研究》2012年第3期。

②田阡:《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视野下的民间艺术及其传承》,《民族艺术》2011年第4期。

③国家统计局:http://www.stats.gov.cn/tjsj/pcsj/rkpc/6rp/indexch.htm.

④〔美〕丹尼尔·贝尔:《后工业社会的来临》,高铦、王宏周、魏章玲译,江西人民出版社,2018。

⑤农文君:《符号人类学视野下的靖西壮锦文化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广西民族大学,2018年。

①〔美〕白馥兰:《技术与性别——晚晴帝制中国的权力经纬》,江湄、邓京力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

②〔美〕克利福德·格尔茨:《文化的解释》,韩莉译,译林出版社,2008,第95页。

③张欣:《广西壮锦织绣图案的视觉艺术符号研究》,《世界美术》2016年第2期。

①霍华德·墨菲、摩根·帕金斯、蔡玉琴:《艺术人类学:学科史以及当代实践的反思》,《民族艺术》2013年第2期。

②〔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田禾译,译林出版社,2011,第4页。

①〔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田禾译,译林出版社,2011,第18页。

②方李莉:《2019年中国艺术人类学的焦点和热点问题述评》,《民族艺术研究》2020年第1期。

③王德胜、李雷:《“日常生活审美化”在中国》,《文艺理论研究》2012年第1期。

①罗瑛:《民族艺术的认同空间:文化景观与地方表述》,《民族艺术》201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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