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齐泽克对数字资本主义的批判与对数字共产主义的辩护

2022-03-25孙亮洁

湖南行政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齐泽克幻象共产主义

孙亮洁

(南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 300350)

纵观国内学术界对于数字资本主义的研究现状,较少有多学科视角分析、心理分析与意识形态分析。齐泽克运用马克思主义,借鉴拉康派心理分析理论,紧密结合时代背景,提出“数字资本利用剩余快感激发数字强迫症”“数字剥削”“穿越数字资本主义幻象”等新观点,为我们开辟了分析数字资本主义的新视角。

一、数字化时代的种种乱象

齐泽克基于“元宇宙”“奇点将近”“脑机接口”等高度数字化技术发展的背景,展开了一系列数字资本主义现在和将来将要面对的问题的探讨,归纳和批判了数字资本主义对政治、社会、个体等方面的影响,为后续对数字化时代种种乱象的成因分析及批判奠定了基础。

首先,对政治的影响:监控社会、“屏幕新政”和“元宇宙”幻象。其一,大数据时代的监控社会。齐泽克指出,作为潜藏在人民日常生活之内的监视者角色,具有民粹主义倾向的“民兵”在沙娜·朱伯夫的“监视资本主义”洗礼下,“在数字控制网络中获得了一种新的形式”。[1]31齐泽克将其归纳为:一是让人不安的组织领导者。“今天谁组织民兵?新法西斯主义的右翼分子”[1]31。二是“行为预测”。在当今数字化时代,“我们保留个人选择的自由,但这种选择的范围是由私有化我们特定公共空间的企业所决定的”[2]122,“我们所有行为的数字记录最终的目的是准确地预测我们的违法行为,然后采取预防性行动,使我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1]29。三是数字控制内化。由于私人资本掌控数字公共资源、行为预测等,最终让“我们的非自由本身被体验为自由”[1]29。其二,新冠疫情时代的“屏幕新政”。齐泽克批判这种寄希望于躲在屏幕背后、远离病毒感染、实现高度人工智能的线上生活的“屏幕新政”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一是屏幕背后仍然有“数千万匿名工人”得不到保护和被过度剥削,二是本应成为“非盈利的公共事业”的数字资本主导、控制了“我们交流和相互行动的共同空间”。[3]67其三,“元宇宙”是新企业封建主义(neo-feudal corporate capitalism)的幻象。齐泽克指出,“元宇宙”表明当代数字资本主义与前资本主义的封建因素开始合流,造成了新企业封建主义的“奇怪的后资本主义转变”。他认为:一是“元宇宙”证明公共空间私有化趋势仍在持续和深化。“我们将得到的是一个私人拥有的‘公共空间’,由一个私有化的封建领主监督和规范我们的互动。”[2]122元宇宙等数字空间的领主不仅可以依靠雇佣劳动剥削,也可以凭借租金、压迫和垄断来获取剩余价值。二是自我与意义感进一步丧失。“元宇宙”的高度拟真让现实互动貌似不再重要,“我们学会将我们与他人在一起的经历,降级为看到他们的投影像一个现实增强版的口袋妖怪一样投射在房间里”[4]。三是两极分化进一步扩大。“元宇宙”概念股“罗布乐思”出现即飞涨,“埃隆·马斯克2%的财富可以解决世界饥饿问题”。[4]

其次,对社会与经济的影响:民粹主义泛滥、数字鸿沟与意识形态危机。其一,民粹主义泛滥。齐泽克评论道,类似唐纳德·特朗普的人能够抓住大批选民渴望得到承认的心理,这些选民在以前“被执政的政党忽视或者主动侮辱;被财富的守护者所抛弃;被政治正确的人所纠缠;被制定我们法律的人视为理所当然”[1]123,但是在数字化时代,被遗忘的数百万人已经成熟,并且通过数字化高科技工具,可以接受和主动传播民粹主义者的煽动信息。其二,数字鸿沟与意识形态危机。齐泽克批判当代数字资本主义一方面用数字技术更大程度地悬置了与工人阶级以及工人阶级内部的距离与痛苦,避免了“与实在界的创伤性相遇”,例如用算法自动解雇效率低下的快递员、用算法自动放弃“价值较低”的新冠患者(特别是穷人、老人)等等;另一方面少数受益者将类似于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所描述的那样,因“生物技术和计算机算法强化身体、大脑和思想……获得创造和毁灭的神圣能力”而成为后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超人”。[5]346齐泽克认为,两极分化再这样发展下去,其结果是占人口大多数的普通人民群众将“被计算机算法和新的超人所主宰……人类按照生物种姓划分将摧毁自由意识形态的基础”[1]26。

再次,对个体的影响:丧失自我、阶级意识淡薄与面具化伪装。其一,丧失自我。齐泽克指出,数字时代的“自由主义使叙述自我神圣化”[1]338,“自由主义受到的威胁不是来自‘没有自由的个人’这一哲学观念,而是来自具体的技术,人工智能在部分领域甚至能代替‘思考的人’,成为另类的新主体”[6]。其二,债务规训无产阶级使其阶级意识丧失。齐泽克指出,数字资本主义时代能更方便地取得债务,房贷、信用贷等无尽的债务让“被剥削的工人向负债的个人的转变”,造成的社会政治后果是“负债使他们个人化”[1]157-158。新自由主义在数字化时代也依靠这种不对称的阶级斗争,“不再是无产阶级而是负债的个人对他们的命运负有责任。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质询公式作为个体对主体的间接作用在这里得到了扭转:意识形态将其质询为(负债的)个体”[1]158。其三,数字化催生面具伪装。一是网络公共空间充斥着数字面具伪装者。以特朗普为例,齐泽克指出我们在数字空间中得不到“真正的特朗普”,因为我们看到的只是特朗普的“面具”,资本主导的“公共领域不再是分享亲密经历的领域,它是一个充满谎言、虚伪和纯粹恶意的公共领域”。[1]124二是我们自己也认同“面具伪装”。齐泽克认为,当我们(认为我们)戴着面具扮演一个角色时,“面具可能比面具下的东西更真实”[1]145,因为它更接近实在界。三是多重面具。齐泽克批判数字资本主导下的数字公共空间充斥着伪装,幻象后是另一重幻象,面具背后是另一个面具,拜登的形象只不过是特朗普的另一副有礼貌的面具(human face),“本质上两者一样”。[2]104-108

总之,齐泽克通过对数字时代的种种乱象的思考,深刻批判了数字资本主义的不道义性,为后续批判奠定了价值伦理基础。

在我国市场经济变化之快,需要企业及时应对大环境做出正确的决策,但是部分企业并不能看到远期的发展情况,目光仅仅局限于短期内企业的经营情况、财务效率等,导致企业中的内审环节遭到忽视。例如:某些上市公司由于企业发展规模有限,导致其防范财务风险的机制没有完善,并没有一个健全的防范投资、筹资风险的能力,高层管理人员会认为内审工作对企业经济效益的提升可能不会超过内审带来的成本,并不是一个好的监督措施,这时企业就会过于注重眼前的利益,并没有考虑相应的财务风险,没有朝着企业价值最大化的方向发展,

二、数字资本主义是数字时代乱象的成因

齐泽克认为,数字资本主义是当代资本主义的新变化,具体表现为:一是数字信息等科技已内嵌进生产方式、社会交往、经济文化等诸多方面,二是数字技术成为当代资本主义发展不可或缺的动力与工具,三是“数字大他者”的出现,即我们所身处的象征符号秩序、社会关系也被数字化了。在界定其概念后,齐泽克指出数字资本主义相较于传统资本主义,具有新的数字剥削形式、剩余快感新路径、新的数字意识形态幻象与资本主义基本矛盾新数字化表现等新特点。

首先,数字资本主义创造了新的剥削形式。齐泽克认为,数字资本主义除了马克思的依靠对数字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而无偿占有数字劳动的传统剩余价值剥削方式外,还有了新的剥削方式,如“剩余行为剥削”“自我剥削”“情感剥削”等。正是这些更深程度的剥削刺激了上述的阶级意识淡薄、面具化伪装等乱象。其一,“剩余行为(behavioural surplus)”剥削,这是马克思“剩余价值剥削”在当代的新变体。数字化时代作品创作成本高、复制成本低,在第一次价值交换中,我们生产的行为信息被进一步加工整理,并反过来形成“算法推荐”,为你提供更个性化的服务。齐泽克指出,在大数据时代,“我们赤裸裸地展示自己,我们让我们生活的细节和习惯对数字大他者透明化……我们经历了这种不平等的交换”[1]31,网络自由浏览强化了数字大他者对我们的新的奴役。“正是通过行使我们的这种自由,我们产生了被收集数据的数字大他者所占用的‘剩余’。”[1]31-32这种“剩余行为”高昂的首创成本是我们无偿承担的,而后续获益却无偿贡献给了“数字大他者”。其二,“自我剥削”。韩炳哲批判新自由主义造成“自我剥削”,指出“当生产力达到一定程度时,自我剥削比他者剥削更有效率……因为自我剥削伴随着一种自由的感觉”[7]。齐泽克引用韩的观点进一步强调数字资本主义也塑造了一个貌似自由的“功绩社会”,认为“今天的数字控制并不是作为外部限制我们的自由”[1]29,他者的监督与强制让位于“自我优化与自我实现”,从而“在追求自我的魔咒下,为他人(资本)的享受而工作”[1]156。其三,“情感剥削”。齐泽克在韩炳哲的基础上进一步指出,数字时代的“经济剥削(剩余价值的生产)只有在受剥削者享受支撑的情况下才能发挥作用”,或者说“主人只有通过向仆人扔一些享乐的碎屑来‘贿赂’仆人,才能发挥他的支配作用”,其后果是人们的情感依附于数字资本主义创造的一个个“平台”上,如APP、购物网站等。[1]148“这种从属地位为我的生活提供了一种安全感和意义”[1]148,同时人们的情感释放路径也依赖于被数字资本主导的数字平台,其结果就是越来越多的本应促进人民解放的社会运动被社交媒体、舆论引导走向了错误的方向。

其次,数字资本主义激化了剩余快感,导致“数字强迫症”,将资本增值欲望转化为自身欲望。齐泽克借鉴马克思的资本流通公式:M—C—M’(Money货币、Commodity商品、surplus Money剩余货币)提出了自己的“数字时代快感流通公式”:P-L-P'(pleasure快感、labor of repression压抑劳动、surplus pleasure剩余快感)。“首先,有某种形式的直接快感;然后,我们被迫放弃这种直接快感;最后,这种放弃、压抑,产生了自己的剩余快感。”[1]150“剩余快感就是受剥削的仆人们因为自己给主人提供的服务而获取的一点点报酬”[8],是在无法反抗的、严酷的象征秩序面前的“苦中作乐”,如同悬置在驴子前驱使其继续拉车前进的胡萝卜[9]91-100。接着,齐泽克将其与“强迫症”进行类比,“这就是强迫症患者的行为方式:由于‘享受’这个东西是被禁止的,他们进行了一个镜像反转,并开始享受那些让‘享受’这个东西保持适当距离的措施”[3]111,这表明“因为在一种消极的形式下,它提醒我被禁止的欲望仍然活跃在我体内”[1]150。联想到当今的“刷屏上瘾”、点赞强迫症,我们发现刷屏、点赞行为本身的快乐是获取社交、知识的快乐。由于被压抑的劳动、繁重的学习等客观因素的“悬置”,使我们无暇真正享受社交和求知快感,于是主体将真正的社交快乐“转移”到“刷屏、网络聊天”中。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后,原始快感被转移到那个“悬置”真正快感的“屏幕”中,通过类似“恋物癖式”转喻关系置换欲望对象的符号操作,形成“数字强迫症”。齐泽克认为,当我们患上“数字强迫症”,就易成为“数字资本”的免费“点赞刷屏劳工”,将大量时间、精力和情感寄托都无偿贡献给数字资本这个“大他者”,最终的结果将是“资本的无限自我循环作为自动主体寄生于我有限的欲望”。[1]153

再次,“虽知却行”的意识形态幻象。齐泽克批判了“自在自为”的现代犬儒理性,指出其受到了“虽知却行”的意识形态幻象缠绕。幻象缝合象征秩序漏洞的“补丁”,是支撑、反映社会现实的“无意识幻觉”,就好像酗酒者明知其有害身体,却依旧表现得好像对其酗酒行为的后果一无所知。[9]91-100齐泽克以此进行了经典的网络空间(cyberspace,又译为赛博空间)意识形态批判:一是网络空间的信息高速流动使得社会裂缝更易显露,人们越发需要幻想支撑现实;二是网络空间貌似可以掩饰社会真实权力的不平等,给我们摆脱现实实体和打破封闭权力的、明知是虚假的“允诺”;三是网络空间悬置了主人能指,造成了主体可以无限自由选择的幻象,同时人们也不愿直面“网络自由”幻象背后是令人恐惧的“实在界僵局”。总之,数字资本主义的大他者可作为“一个去中心化的代理人,补偿了主体的失败”。[10]167

最后,数字生产社会化与成果私有制的矛盾。一方面,齐泽克指出“数字资本家”正在私有化我们的公共空间,通过收纳租金、压迫、构筑平台壁垒等方式攫取利益。“通过控制我们的公地,新主人(如比尔·盖茨、埃隆·马斯克)的行为方式类似于封建领主。”[2]122另一方面,齐泽克将社会象征秩序的“被排除者”视为当代的新无产阶级,认为当代的阶级矛盾将是社会的“被排除者”与“被纳入者”之间的矛盾。数字资本主义时代,在屏幕背后无数的、匿名的“被排除者”的数字劳动被数字资本无偿占有,“比尔·盖茨成为最富有的人,他的手段就是向参与到被私有化和被控制的一般智力形式下的数以亿计的数字劳动的工人收取租金”[11]。数字私有制和数字生产社会化,这种马克思早就描述的资本主义原始悖论,不仅造就了工业时代私有财产的贫富差距,也造就了数字时代的财富鸿沟。

齐泽克通过数字资本主义为何是数字时代种种乱象的根源的分析,深刻批判了数字资本主义,为后续对数字共产主义的辩护打下了基础。

三、数字共产主义的必然性与必要性

齐泽克认为,“数字资本主义本身已经具有共产主义性,仅仅需要我们轻轻一推,以一种公开的姿态和正式的形式去声明它”[12]352。面对数字化资本主义及其种种乱象,“这并不是说共产主义是可能的选择,而是唯一的选择”[2]221。同时,他还强调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自我否定的理论仍然适用于当今数字信息时代和对当代数字资本主义这种资本高速流通的、(比尔·盖茨声称的所谓)“无摩擦”的资本主义的批判[12]354,指出“正如马克思已经清楚地看到的那样,解放只有穿越资本主义才能实现”[1]160。齐泽克通过对数字共产主义的内涵、必然性、必要性等方面的探讨,阐发了他独特的数字左翼思想。

(一)“数字共产主义”的内涵

基于文本分析,发现齐泽克语境中的“数字共产主义”主要包括生产资料公有和成果共享、满足人民真实需要和正确引导数字异化等多重含义。

首先,生产资料公有和成果共享。数字共产主义是建立全球性协作组织开展数字共享,数字生产、数字空间等数字化生产资料和劳动成果都被社会化占有。

其次,数字共产主义满足人民真实需要。“数字时代的共产主义”是在数字技术高度发展的年代,人们能穿越数字资本主义幻象、保持主体意识,并在诸如抗击新冠大流行病之类突发公共事件中充分发挥数字资源信息的共同享有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作用。

再次,充分利用数字资本主义的物质基础和异化成果,将原先的“异化方向”导向正确方向,而非回到无异化的原始时代。在传统观点中,个人之间的关系不是由不透明的实质性大他者来调节的,而“我们今天的任务是把共产主义排除在这个视野之外”[13]。

不过,与通常理解的共产主义不同是:其一,齐泽克的“数字共产主义”的革命主体并非马克思的无产阶级,而是数字网络空间等象征秩序的“被排斥者”;其二,领导者并非共产党,而是人民的革命运动;其三,动力不仅是马克思的资产者与无产者的矛盾,还包括数字产权的公共生产与传播和收益私有化的矛盾、人民反抗数字网络空间灾难与霸权等;其四,将“共产主义”作为打断数字资本主义进程的“事件(event)”、一种趋向(tendential),认为即使共产主义运动最终走向失败,也能为我们开辟新的革命空间,其“运动式共产主义”信仰的坚定度远比不上马克思等经典作家的“必然性共产主义”。

(二)数字共产主义具有实现的必然性

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资本主义“锻造了置自身于死地的武器”和“运用这种武器的人”[14]。齐泽克模仿马克思恩格斯的这一论述,指出数字资本主义制造了“颠覆自身的物质基础”和“数字无产阶级”等置自身于死地的武器。

首先,数字资本主义制造了颠覆自己的物质基础。“奇点的前景开辟了一条走出资本主义的道路”[1]154,让数字共产主义显露出更大的可能性。

齐泽克指出,资本主义调动人类欲望的基本结构,将负债、金融化、贪婪与恐惧、作为数字资本的大他者的无限匮乏感等深入人心,形成“延迟的满足”。“资本主义不承认对未来满足的承诺只是为当前的牺牲和放弃而辩护的一种虚幻的伎俩,而是把牺牲和放弃作为实现未来满足的手段。一旦这种邪恶的剩余逻辑被直接调动起来,就不可能回到资本主义前的平衡。”[1]160但是,在高度数字化时代,一方面发展了这种悖论,另一方面也为打破这种悖论提供条件。这是因为:其一,数字技术的发展让资本“幻象”与主体欲望的“悬置性距离”被拉近,人们得以有机会近距离看到以往的“资本主义的牺牲性真相”,有机会“公开承认和承担这样的牺牲和放弃”。[1]161其二,过度的“数字强迫症”也可能引发“数字厌食症”。快感转化为剩余快感需要适当的悬置距离,过近的距离无法继续制造剩余快感,无法树立“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在赛博空间中幻象与现实的拉近让主体有机会直面数字大他者的匮乏并拒绝对其意义填充。其三,驱力与欲望的鸿沟被逐渐缩小直至消除。齐泽克认为,“在马克思所描述的前数字资本主义的运作中,驱力和欲望之间的张力仍然充分发挥作用……主体的欲望服从于他者的驱力”,现在的被剥削和牺牲是为了以后的享乐,然而在数字资本主义塑造的“他者集体空间”中,主体能直接接触、融入网络空间的集体意识中,“我直接参与他者的驱力”,因而数字技术的发展让资本主义延迟满足的迷惑性和诱惑力直线下降。[1]153-154其四,“异化是充分和直接可触的,反而给了我们一个摆脱它的机会”[1]162。以“电子货币拜物教”为例,齐泽克认为,虽然电子货币完全放弃自身物质实在,完全成为马克思意义上的“虚拟的价值参考点”和“坚不可摧的光谱存在的形式”,但是“这种拜物教的光谱化包含了……自我否定的种子”。[15]183“想象一下这个光谱化过程的终点:商品化的自我克服与自然化,货币以某种方式‘回落到实在界’(falls into the Real)”,人们去餐馆、商店终于只是“在那里做我想做的事情”,而将购买行为以及同数字资本的象征交换留给了“虚拟背景”。[15]183

其次,数字资本主义制造了一大群“匿名被剥削者”“数字无产阶级”或者说“看不见的被剥削者”,主要包括数字劳工(如程序员)、算法平台和屏幕背后人类护理服务人员、网络空间沉溺者。“他们是真正的过度被剥削者:当他们工作的时候被剥削(因为他们的工作在很大程度上是看不见的),甚至当他们不工作的时候也被剥削。”[3]22这让他们成为数字时代新的“被排除者”,成为新阶级斗争的潜在支持力量。齐泽克认为,这是马克思的“无产阶级”在新的历史条件中形成的“新无产阶级”,虽然外在表现不同但内核精神一致,向我们证明马克思主义在数字化时代仍具有高度理论生命力。

(三)数字共产主义的必要性

齐泽克认为,在数字化时代和未来,我们仍然需要共产主义,数字共产主义蕴含着超越数字资本主义的“力比多经济”,有利于打破数字时代的“主奴辩证法”。数字共产主义有希望将数字资本主义本身“维持剥削”的这些原乐、剩余快感、性力等力比多转化为促进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升华的“力比多经济”。理由如下:其一,数字共产主义能够打破“压抑、异化”的劳动与生活,破坏原始快感转向剩余快感的通道,让人们能享受到劳动的真正自由与快乐。其二,数字共产主义保护“数字共同体”与“虚拟共同体”免遭私有化和私人过度开发与剥削,维护当代数字化生产资料的公有制和团结协作,破除利欲熏心的功绩社会。其三,数字共产主义调动人们为需要而生产,而非为欲望而生产。其四,数字共产主义能创造“无限性”,激发创造性。数字资本主义将资本的无限增值欲望寄生在有限的工人身上,使工人“有限化”,而共产主义时代数字劳动将“不仅仅是寄居于无限的有限”,而且有希望实现自我提高的生产力的循环,“在这种共产主义中,生产本身就是为了满足我们的创造潜力”。[1]164

四、抗争数字资本主义与实现数字共产主义的途径

齐泽克认为,无论是反抗当代数字资本主义剥削,还是穿越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幻象,都要重拾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对我们的告诫——用科学的理论正确解释世界和改造世界。[3]117尤其是在我们面对当代的困境与乱象的时候,解释世界有时候甚至比改变世界更重要,而马克思主义就是我们能借以科学解释世界的理论。在此基础上,齐泽克提出了抗争数字资本主义与实现数字共产主义的具体建议。

(一)认知层面:穿越幻象

首先,坚定马克思主义指导,穿越左翼学者自己制造的可能导致当代左翼运动的自我迷失性幻象。齐泽克以巴德与索德威斯特的《因特网政治》为批判典型,指出当代很多左翼学者由于错误地将“马克思主义当作过时的、旧工业社会的一部分加以放弃”[16]350,而受到数字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幻象的遮蔽。他们的典型误区表现在:一是放弃生产资料所有制在生产关系的核心地位,用掌握更多数据信息的“因特网贵族”与“无知”的“用户无产者”的矛盾代替马克思“资产者与无产者”的矛盾;二是用经济决定论和线性的历史进化论来论证信息管理代替工业管理的必要性和数字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合理性;三是如马克思批判的旧唯物主义思想家一样,幻想因特网精英是非异化的且“公正统治”的群体,幻想数字社会已无阶级之分,变为开放网络体系。总之,由于放弃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社会基本矛盾分析等科学理论指导,致使“那些抵抗的哲学家们具有的被霸权网络所粉碎的边缘性立场,实际上变成了新出现的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16]352。齐泽克认为,在这种迷失理论指导下的当代左翼运动难免误入歧途,我们在今天的“因特网政治”中要避免重蹈马克思恩格斯所批判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那种使得“意识形态神秘化的基本逻辑”。[16]353齐泽克对自我迷失幻象的批判和对马克思主义在数字时代适用性的确认,为后续正确穿越幻象提供了理论指引。

其次,穿越数字资本主义所构建的自由、平等这类迷惑性幻象。齐泽克指出,马克思对貌似自由平等的经典资本主义雇佣劳动的批判启示我们,“如果我们从现实中减去表象,现实本身就会瓦解”。[3]134他认为,不遗余力地揭露这些表象,揭露被“屏幕”和数字掩盖的实质性不自由与不平等,是当代左翼学者的共同使命。具体到实践中,可以运用“例外逻辑”来发现“征兆”[17],即寻求马克思恩格斯的“对现存社会制度的不合理性和不公平……的认识”[18]、寻求打破普遍性的特殊性、寻求象征秩序和意识形态幻象运行的崩溃点。当数字资本家宣扬“数据自由”时,“征兆”便是“禁言封号”“社交夹嘴”“数字刺杀”;当数字资本主义幻象宣扬数字平等时,“征兆”便是“数字鸿沟”、比尔·盖茨等数字寡头与倦怠贫困的数字劳工的矛盾。“征兆”的发现为后续进一步探索数字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幻象运行的僵局提供了认知前提。

再次,穿越数字资本主义“崇高客体”式幻象(illusion),以数字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狂想(fantasy)取代之。齐泽克指出,当社会的象征秩序运行出现裂缝、漏洞,展露出令人生畏的、名为“实在界面庞”的“原质”之时(例如西方国家本质并非服务人民,而是类似于利维坦的怪兽),意识形态幻象能够“遮掩不堪忍受的、实在界的、不可能的内核”、掩饰社会象征秩序这个“大他者的匮乏”。[19]50他认为,当代资本主义“虽知却行”的意识形态幻象正是僭越了“原质”这个社会裂缝的缝合点的地位,并且由于通往欲望的对象的途径被实质性禁止,例如通往数字自由的道路被无尽的娱乐、消费信息所悬置,欲望最终“反升华”为一个崇高客体,这个崇高客体会不断产生永无止境、无法真正被满足的剩余快感,诱惑人们为己服务。在这种情况下,基于数字资本主义符号界内部的斗争本质上是承认资本主义的普遍性,是一种只否定内容而不否定框架的资本主义“内在越界”[20]。但是,马克思主义的解放逻辑却为我们开辟了新的实在界,为我们摆脱数字资本主义框架提供了数字共产主义的选择。齐泽克认为,虽然社会裂缝的缝合点有存在的必然性,但这个“缝合”了自由、民主等“漂浮能指”的“主人能指”却不一定非得是数字资本主义,也可以是数字共产主义。“主人能指回溯性地决定这些能指(‘共产主义的’)的意义:只有超越资产阶级的形式民主,‘自由’才是有效的。”[19]143

最后,“敢于与实在界的创伤性相遇”。齐泽克认为,很多人不敢直视晚期资本主义符号秩序运作的“僵局”,不愿直面数字资本主义的牺牲性真相,不敢承认数字鸿沟的愈演愈烈,不愿承认自己的欲望在数字资本主义时代根本无力实现,……总之,人们由于不敢直面“实在界的创伤性内核”,往往选择用数据公正、数字平等等幻象进行“自我欺骗”。齐泽克鼓励人们应毫无羞耻地承认自身的欲望与症状,“共产主义趋势将如何流行起来?……我们需要做的是不可能的事情”[2]127。

(二)实践层面:分清敌我、适时斗争与新阶级斗争

首先,分清敌我。正如毛泽东指出的:“谁是我们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21]齐泽克认为,马克思时代的生产资料概念已由工厂、机械扩展到数字网络空间了,因此要围绕生产资料所有制与企图私有化数字公共空间的敌人展开斗争,必须先分清“敌我”。关于“敌人”,齐泽克说道:“今天的一切都是由数字网络进行管理的,从交通到健康,从电力到水,……这就是为什么网络现在是我们最重要的公共场所,而控制它的斗争就是今天的斗争。敌人就是企图私有化公共空间的公司(谷歌、Facebook)和国家监视机构(NSA)的结合。”[22]关于“朋友”,齐泽克认为,广大被“数字大他者”压迫的劳动者都是我们潜在的朋友,因此要避免“错误的觉醒”,不能沉沦到数字幻象、身份政治、种族主义、中国威胁论和阴谋论等。[3]137同时,齐泽克还强调了“名字”的重要性,不能让“数字资本家”僭越“父之名”。正如马克思所说“借更改名称以改变事物,乃是人类天赋的诡辩法”[23],齐泽克也强调“数字资本主义者……重新命名的资本家……这些奴隶主可能认为自己是一个仁慈和有爱心的父亲,他可以坚持叫一个暗示父亲的名字,否则他会感到受伤;但我们当然应该拒绝这一要求”[15]136。

其次,等待有利时机,适时进行斗争。“当代资本的基本策略是通过寻找新的方式来掩盖其过剩性,从而再次将自由生产的大众纳入其中”[12]352,齐泽克从中提取出反抗资本逻辑的可能途径。一是当现存秩序遮掩不住社会创伤的时候,适时进行“安提戈涅”式的不妥协斗争[24]。拉克劳曾评论道,齐泽克等待的所谓“时机”就是“等待火星人降临”,即等待一个现存象征秩序外“异形/怪物”的出现,以打破僵局、开辟新的实在界。[25]在这种思路下,齐泽克指出,列宁式“战时共产主义”和十月革命就是在不可能中开创可能的典范,“毛泽东著名的一句话是:‘天下大乱,形势大好。’毛在这里的意思很容易理解:当现有的社会秩序正在瓦解时,随之而来的混乱为革命力量提供了果断行动并夺取政权的绝佳机会”,而今天数字空间失序、网络空间私有化发展、新冠大流行、生态危机等问题交织,我们等来了反抗数字资本主义的“火星人降临”的绝好时机。[2]1二是当时机未到的时候,可以采用“巴托比政治”式的不配合,即一种“我宁愿不”的超出现存秩序体系的“不行动的行动”,一方面不被纳入旧秩序的话语体系中,另一方面用这种“空无的行动”在旧秩序创口中催生新的话语。

再次,立足“被排斥者”开展新形式的阶级斗争。齐泽克认为,当代的阶级对立已经被意识形态、政治形态所迷惑,很多思想理论家迷失在身份政治、性别族群冲突之中,因而无法像马克思那样探索到资本主义真实规律。[1]121他指出,在数字时代仍需要继续运用马克思的阶级分析法,将知识产品公共生产和成果私有化、象征秩序的被纳入者与被排除者、生态危机与科学伦理问题等矛盾引导到反抗资本主义的斗争中去。不过,与马克思不同,齐泽克认为传统工人阶级已经不再是马克思所述的充满革命性的“无产阶级”,当代的“新无产阶级”是被过度剥削、未被社会象征秩序纳入的“被排除者”,如屏幕背后看不见的数字劳工、第三世界的血汗工人、高度种族化的人类护理者等,因此应以被排除者为主体开展阶级斗争和数字共产主义运动。

五、对齐泽克数字资本主义批判理论的评价

首先,齐泽克的理论有一定可取之处。其一,齐泽克对数字资本主义的分析,为我们认识当代资本主义新变化以及更深入地批判数字资本主义提供了新的理论视角。其二,齐泽克认为,高度数字化的未来也要抗拒资本主义和异化影响,要对数字资本主义进行扬弃和否定之否定,积极探索数字共产主义的途径。这种相对坚定的社会主义信念、共产主义信仰值得我们肯定。其三,齐泽克对于“元宇宙”幻象、“数字强迫症”“剩余快感”、数字乱象及其克服等描述,对于我国数字化、信息化建设在避免数字乱象方面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其次,齐泽克的数字资本主义批判理论也有过度强调无意识、自我矛盾、曲解马克思主义理论等不足之处。其一,过度强调无意识等精神因素的作用,陷入一定的唯心主义倾向。一是齐泽克在方法论上过度依赖黑格尔和拉康的唯心主义思想,甚至得出“物质本身已经被异化了”[1]168的错误结论。二是错误地认为剩余快感等精神因素指引了资本主义的生产体系,实质上数字资本主义的剩余快感根源仍然是物质基础。三是错误地认为社会的意识幻象能支撑起社会存在,实际上幻象支撑存在只存在于短时间的、异化的环境,如谎言短时间也许能支撑起一场骗局但无法长久,本质上数字资本主义的社会支撑不是意识形态幻象而是物质的社会关系。其二,乐观信仰与悲观现实的自我矛盾。齐泽克在理论上相信共产主义终将超越数字资本主义,但是回到现实他又发觉数字资本主义貌似“难以战胜”。一是认为西方社会、西方无产阶级难堪重任,难以比拟中国。齐泽克自称是一名“黑格尔式的悲观主义者”,在论述西方国家应对新冠疫情的糟糕表现时,他说到,“每一个哀悼的作品,每一个灾难的象征都遗漏了一些东西,从而开辟了一条通往新灾难的道路。而且,即使我们知道前方的危险,那也于事无补”[3]112。他评论说,当中国在“应收尽收”、积极抗疫的时候,西方的资产阶级却还在梦想着构建不接触未来、与无产阶级彻底隔离的“屏幕新政”。[3]66-68因此,对于数字资本主义,齐泽克认为西方社会、西方无产阶级能最终超越它的过程会很艰难,反而是中国的共产主义有利于理想的潜在构建,能开辟难以想象的新境遇。[1]11二是对数字技术的不可知论。齐泽克认为,“连线大脑”等数字化技术将引发的启示类型仍然是“不可知论”,我们仍难以预知数字资本主义未来到底是“数字启示”还是“数字启示录(级别的灾难)”。三是对共产主义理想的偶然动摇。例如,他将“共产主义”当作一次“事件”与“运动”,认为即使最后无法战胜数字资本主义,也能改善数字劳工福利,这与坚信共产主义必将实现的马克思恩格斯等经典作家的理论坚定性不可同日而语。其三,曲解马克思主义理论。一是曲解无产阶级理论。马克思的无产阶级是掌握先进生产力且具有高度组织性、战斗性的群体,共产党是其坚实的先锋队,而齐泽克的“数字无产阶级”却是象征秩序的、高度原子化的“被排除者”,其革命性、组织性令人堪忧。二是曲解共产主义理论。齐泽克认为,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论致力于超越资本主义周期性经济危机、解放生产力,却忽视了“如果我们消除障碍,被这一障碍阻碍的潜力就会消失”。[3]142他进而指出,“马克思主义的共产主义……是资本主义本身固有的幻想……是保持资本主义产生的生产力推力”[3]142。在他看来,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本身的批判,揭露了资本主义的“病因”,反而让资本主义“对症下药”,维持了资本主义的自身存在。显然,齐泽克忽视了马克思主义所揭露的资本主义基本矛盾本身已是“不治之症”,无法靠自我揭露和自我医治来根除的实质。三是曲解资本主义批判理论。由于齐泽克过分侧重对数字资本主义的精神分析,忽视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与科学社会主义的光辉,导致他的批判虽深刻,但对策却绵软无力。

猜你喜欢

齐泽克幻象共产主义
舍己救人的国际共产主义战士 罗盛教
儿童绘画之父——齐泽克
李彩云 汤丽 作品:城市幻象
特别篇:幻象前线(下)
特别篇:幻象前线(上)
基于齐泽克后拉康思想的希区柯克电影解读
论齐泽克的“死亡驱力”
漂浮之物(2)
《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共产主义思想麒当代启
有人说过“大他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