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年老店挂牌出售，英国的书店也扛不住了？

文｜李 丽

英国最大连锁书店很多员工的工资都达不到当地最低工资标准。

在牛津城中心大街拥有一家旗舰店的布莱克威尔书店前途未卜，同在城中的牛津大学出版社书店则宣布永久闭店。

1 月24 日，高盛集团“一万家小企业之声”项目发布的一项对美国1400 多家小企业所做的调查显示：小企业主正面临着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多的挑战，在没完没了的新冠疫情压力下，小企业根本无法获得喘息的机会，劳动力短缺、通货膨胀，以及供应链障碍，都将小企业推到了悬崖边缘。

和这些小企业境遇相似，英国很多中小型实体书店，在持续的疫情影响下难以为继。新年伊始，不仅有开业不到一年的独立书店黯然退场，2 月1 日，已经有143 年历史的英国最大独立连锁书店布莱克威尔（Blackwell），也因疫情对公司未来发展造成的不确定性，在其近一个半世纪的历史中，首次挂牌寻求出售。

两周后，2 月15 日，位于牛津商业街的牛津大学出版社书店也宣布永久关闭，自英国第一次因为新冠疫情封城后，这家书店就再也没有开过门，如今它将彻底消失。

薪水低导致招不到人、留不住人，疫情之下供应链紧张，供应商还总是优先处理大企业的大批量订单。这些美国小企业主吐槽的难题，英国的实体书店也在经历。就连英国书店业的老大水石连锁书店（Waterstones）也在2020 年新冠肺炎疫情刚刚暴发时，就承受了一波加薪的压力。因为9300 名员工联合请愿要求书店支付足以维持生活的工资，2020 年2 月，水石书店宣布，从当年4 月1 日起给员工涨薪6.2%。但遗憾的是，加薪之后，该书店仍然有许多员工的工资低于英国最低平均工资。截至2020 年4 月，英国政府认定的最低工资标准为：25 岁及以上每小时8.72 英镑，21 ～24 岁的时薪8.20 英镑，18 ～20 岁的时薪6.45 英镑。而现实中真正的最低生活工资是基于人们实际需要的生活费用。按照这样的标准计算，这一数字在英国平均为每小时9.30 英镑（约合人民币79.98 元），在伦敦则需要每小时10.75 英镑（约合人民币92.45 元）。

因此有布莱克威尔公司的员工抱怨，长久以来领着微薄的薪水在成本高昂的伦敦生活，自己的身心健康和生活幸福感都受到了严重不良影响，继续留在书店也看不到任何好转的迹象。有的员工不得不扛到每月的最后一刻才东拼西凑支付家庭账单，有的员工向公司管理层展示，自己已经穷到只有一双快要磨出洞的鞋可以穿，但交涉之后很多人依然未能等到满意的结果，愤而离职。

就像美国的很多小企业主哭诉，为了招工，被迫提高工资福利正在损害公司的利润。水石书店的总经理詹姆斯·当特也说，不能给大部分员工支付达到最低工资标准的薪资，是因为“负担不起”。但根据雅虎财经英国版(Yahoo Finance UK)的报道，2019 年，水石书店向持有公司所有权的艾略特英国投资顾问公司（Elliott Advisors UK）的董事支付了高达1190 万英镑（约合人民币1.02亿元）的报酬。

那么，是否正如一位美国书业人士发帖所说的那样：是时候让有些书店死去了？

家族企业布莱克威尔即将走到尽头？

1849 年，本杰明·亨利·布莱克威尔在牛津开设了第一间由其家族经营的书店，使其成为英国最古老的书店之一。20 世纪60 年代，随着在商业街区和大学校园里开设了更多的书店，布莱克威尔公司声名鹊起。1995 年，它还在英国推出了第一家网上书店。除了经营书店，布莱克威尔公司本来还有出版业务，但2006 年，公司将出版业务出售给了约翰·威利父子公司（John Whiley &Sons），随之有两名家族成员离开了布莱克威尔公司，创始人本杰明·亨利的曾孙朱利安·布莱克威尔（又名托比）成为唯一仍参与布莱克威尔公司运营的家族成员，他也是布莱克威尔公司的现任所有者兼总裁。

目前，这家家族所有制的公司既拥有自己的网站www.Blackwells.co.uk 从事在线售书业务，同时还拥有18 家实体书店，包括位于牛津中心大街50 号的旗舰店和在剑桥的赫弗斯店，以及位于伦敦、爱丁堡和曼彻斯特的店铺，还有大学校园书店。

因为在电子商务领域的成功拓展，布莱克威尔连锁书店在过去5 年里成功实现了销售额增长，截至2021 年底，布莱克威尔公司收入比上年增长了1.9%，公司的管理层表示，他们一直试图将书店改制为员工共同持有的企业，但因疫情造成的不确定性而遇阻。2020 年，受疫情影响，布莱克威尔公司还被迫关闭了5 家大学校园书店。

布莱克威尔公司的董事会进行了一次战略评估，一致认为公司应该寻找一个新的所有者——这一决定得到了公司现任所有者兼总裁朱利安·布莱克威尔的支持。

布莱克威尔书店首席执行官大卫·普雷斯科特发表评论称：“对任何潜在买家来说，布莱克威尔书店的出售代表着一个真正独特和令人兴奋的机会——可以拥有一个深受读者喜爱和信任的图书零售品牌。”他说：“近年来，公司一直在悄悄地、成功地进行转型，在标志性实体门店的核心组合之外，建立起了庞大的全球在线业务。我们希望新的所有者和投资将帮助我们确保布莱克威尔公司及旗下已走过漫漫时光的实体书店继续拥有长远稳定的未来。”

现任所有人朱利安·布莱克威尔说：“我本想把公司交给员工，但我也承认，为了在未来保持增长和竞争力，现在是时候引入新的所有人、新创意和投资了。在瞬息万变的书业世界里，我始终主张创新和变革。我很高兴能够支持布莱克威尔公司发展到今天，已经成为在线图书销售的重要参与者，并持续传承了专业的服务理念和行业技能。”

谁可能收购布莱克威尔？目前还没有关于潜在买家和未来局势的消息。英国书业界希望布莱克威尔不要像另一家知名独立书店福伊尔斯（Foyles）当年被水石书店“囫囵吞下”一样，如今已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品牌和特色。但或许，有买家收购才是一条理想的出路，要知道，大约10 年前，美国第二大连锁书店鲍德斯（Borders）就是因为没有找到买家，最终只能破产关闭。

这些书店为什么消失？

2 月初，位于英格兰中部德比郡的独立书店“胡须獾书店”，开业不到一年就将结业关店，店主保罗·汉德利将原因归结为疫情导致了“消费者习惯改变”。

保罗·汉德利一个人创办和经营着一家“胡须獾出版社”，还有这家“胡须獾书店”，现在他决定结束书店业务，只希望能保住出版社的活力。

他说，新冠疫情下的城市封锁，改变了消费者的行为习惯，导致人们普遍不再愿去实体书店，取而代之的是网上零售商的繁荣。

他在接受英国《书商》杂志采访时表示：“像亚马逊这样的巨头充分利用了在价格折扣上的优势。一个典型的例子，两本重磅图书《美丽的世界，你在哪里》（，，莎莉·鲁尼著，Faber 出版社出版）、《死了两次的男人》（，理查德·奥斯曼著，Viking 出版社出版），在2021 年9 月首发时，亚马逊和一些超市的零售价，比我从批发商那里采购的进价还要低，这使我的书店很难参与市场竞争。”

位于牛津中心大街的布莱克威尔书店旗舰店

“我担心，这种打折模式会对人们看待图书定价的价值观念产生不良影响，随着成本的增加，人们的价值观念更加成为问题。”

汉德利指出，持续的纸张短缺和印刷成本的增加，也是他要关闭书店，集中精力做好出版社业务的原因之一。“为了我的出版社在当前的书业环境中能生存下去，我不得不关闭书店，使我能够完全专注于出版业务。家庭生活成本不断攀升，我原本希望建立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来维持出版业务，但可悲的是，开书店没有给我带来这样的收入。”

书店圈的兼并收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2018 年，独立书店福伊尔斯被英国最大的连锁书店水石书店收购。当时，水石书店的总经理詹姆斯·当特称赞这次收购是对在线竞争对手亚马逊的一次反击，称这将使福伊尔斯“在面对亚马逊的挑衅时，能够处于更加有利的地位，更加强有力地保护和捍卫作为真正的书店的乐趣”。

据《书商》杂志报道，福伊尔斯书店与水石书店合并时，福伊尔斯书店的一位发言人曾说：“我们致力于确保福伊尔斯品牌和经营特色的长期持久。与水石书店合并之后，福伊尔斯的门店通过水石的仓储中心配货，这使我们能够为客户做一些急需的服务改进。在此过程中，我们冒着撤员一小部分人的风险，对后台系统进行了调整。我们正在尽一切可能为那些受影响的人找到新的替代岗位。通过这些变化，我们希望保持福伊尔斯品牌的活力。”

开业不到一年就被迫要关店的“胡须獾书店”

事实上，此次并购确实导致了一定范围内的裁员，而且福伊尔斯书店也植入了集中采购系统，但这使得除了那些规模大、财大气粗的出版商之外，其他出版商更难让自己的书受到关注。

再看看当年美国第二大连锁书店鲍德斯为什么会倒闭。2011 年7 月18 日，由于没有找到买家，财务紧张的鲍德斯公司最终决定破产清算。鲍德斯作为美国一家公开上市的书店，规模仅次于巴诺连锁书店（Barnes &Noble），因创新性地创建第一家超级书店而闻名。鲍德斯集团下包括鲍德斯超级书店（Borders superstores）、沃尔顿书店（Waldenbooks）、鲍德斯快递公司（Borders Express），以及鲍德斯机场书店。鲍德斯集团当初也是通过不断的兼并收购，最终成为公开上市的连锁书店。

10 年前的经济环境和电子书热潮，都对这家原本与巴诺比肩的公司造成了伤害，但鲍德斯公司自身在管理上也接连做出了一系列糟糕的决定，加速了公司的死亡。以下是该公司所犯的一些最大错误：

自主品牌电子书阅读器推出太迟错失时机。为了追赶电子书的潮流，鲍德斯书店推出了自己的电子书阅读器Kobo，但推出的时机太晚，以至于到鲍德斯倒闭，很少有人知道鲍德斯曾经推出过自己的官方阅读器Kobo。Kobo 是一款坚固耐用的设备，但它2010 年春季才面市——比亚马逊的Kindle 晚了好几年，比苹果的iPad 晚了数周。鲍德斯向日益数字化的图书世界进军，迟到了大约两年。

糟糕的领导人和管理层。在宣布执行破产清算之后，鲍德斯公司仍然向破产法庭申请继续向该公司高管支付800 多万美元的奖金。当时鲍德斯公司的债务总额达到12.9 亿美元（约合人民币81.7 亿元），并宣布先期关闭至少200 家门店，这种情况下还要向高管支付奖金看起来非常荒谬。

一般人都认为，鲍德斯公司应调动资源，让剩余的门店尽可能保持营业，减少损失，而不是奖励那些把公司搞破产的高管。

多样化经营欠缺。鲍德斯的失败，还因为它除了纸质图书和纸质期刊销售以外，没有其他收入。再看看它的竞争对手：巴诺书店2010 年圣诞节售出了100 万本Nook 电子书。亚马逊2011 年卖出的Kindle 电子书数量已经超过了纸质书。而鲍德斯是唯一一家几乎完全依赖人们开车去书店购买纸质书的大型图书零售商。

独立书店出路何在？

曾经的美国书店人黛妮卡·艾丽丝在网上撰文说，即使是最忠实的图书馆用户、有声读物爱好者或电子书爱好者，也愿意在实体书店里消磨时间。也许没有什么比待在堆满了摇摇欲坠图书的书店里更浪漫的了，这些书店能被拍成很棒的照片在Instagram 上分享，但是，那些迷恋古早书店氛围的人，通常进店逛了15 分钟之后，什么也没买就离开了。剥去书店通常被赋予的推广阅读的情怀外衣，书店实际也是一门需要赚钱的生意，如果没有好的商业模式，那书店大范围消失也就不足为奇。

黛妮卡·艾丽丝指出，现在独立书店开展GoFundMe式的众筹活动，或者请求顾客下单买书来维持书店营业的现象很常见，但当地卖香皂和化妆品的商店或时装店却不太可能有类似的做法。毕竟，它们是企业。如果不能盈利，为什么还要继续营业呢？

当然，书店为社区提供的价值不仅仅是出售物品。它们可以为孩子们举办讲故事的活动，或者作为社区集会的场所，它们可能还向当地的慈善机构捐书捐款。它们可以为社区增添特色，员工的专业知识和友善态度可能对游客和当地人都意义重大。“如果这些书店的价值不仅仅是提供可供购买的书籍，我可以理解它们在经济困难时期，特别是面对一场不可预见的灾难（比如这场持续已久的新冠疫情）时，有理由请求所在社区居民给予它们某种形式的支持。”黛妮卡说，“但是，书店并不是天生就应该比其他行业获得更多道义上的支持，有时它们可能只是生不逢时，或者是缺乏有效的经营措施，也可能是当地没有足够的顾客或租金太高，也许是工作人员高高在上不乐于助人，或者是竞争太激烈。我不认为读者有义务支持每一家实体书店。有时候，有些书店就应该关闭。所以，支持你喜欢的书店，但如果它们开始频繁地要求社区居民捐助才能勉强维持运营，那么一定要摘下玫瑰色的眼镜。”

不过，2 月11 日，英国书商协会（BA）发布了一份名为《作为区域经济缔造者的书店》（）的研究报告，以一系列指标结论来证实书店确实对社区有着正向积极影响。该研究项目由英国书商协会（BA）委托曼彻斯特城市大学地方管理研究所（IPM）进行，研究对象是书商协会位于各地的成员单位，研究报告称，爱尔兰和英国各地的实体书店，作为健康社区缔造者的功能进一步提高，包括吸引客流到访商业街，为社区行人提供休闲娱乐和文化活动空间，令小镇和当地的城中心保持经济上的吸引力。

从多样性、外观、娱乐休闲空间和行人体验等方面，该报告将书店的销售活动与同一商业街区的其他商业经营项目进行了比较，发现大约92%的书店促进了当地的非零售业务，99%促进了城镇中心的经济吸引力，98%促进了城镇的“地方形象推广”，96%帮助提升了城镇的“宜居性”（对居民的吸引力），77%的书店积极参与了与地方政府及当地新闻媒体网络的合作。

立足社区谋求发展，也是英国的一家网络书店伯特图书（Bert’s Books）敢于逆风开设实体书店的出发点。伯特图书由英国文创零售巨头W·H·史密斯（W·H·Smith）公司的前图书营销主管亚历克斯·考尔于2019 年创办，该公司计划今年春天在英国史云顿市开设一家线下实体书店。

考尔自2020年1月以来一直筹资想开一家实体书店。他说，实体书店的经营重点将与伯特网络书店相呼应，“销售各类重头商业书籍，使命是展现社区中未被充分发掘的文化宝藏，服务于社区”。它还将提供咖啡外卖服务，并举办作家见面会、作家对谈和签售活动等。

而以支持本地独立书店为口号的网上图书销售平台Bookshop.org 日前在庆祝公司成立两周年之际，也亮出了一份帮助各地独立书店增收的成绩单。其运作机制是：消费者登录该平台网站，在网站的书店地图中，找出自己最喜欢的本地独立书店，然后在Bookshop.org 上点击这家书店的页面，下单购买喜欢的图书。之后由Bookshop处理订单，将图书从仓库送到消费者家门口，并负责处理退货和售后服务问题。参与合作的独立书店，则从消费者的每笔订单中分成30%。

目前通过Bookshop.org 电子平台售书的独立书店有1323 家，Bookshop 声称已经帮助美国和英国的独立书店获得超过2100 万美元（约合人民币1.3 亿元）的收入。

Bookshop.org 的创始人、首席执行官安迪·汉特说：“我们的使命是帮助独立书店在电子商务时代生存和繁荣发展。小型独立书店几乎没有什么资源和技术能力独立开展电子商务，它们也不擅长使用社交媒体或电子邮件发送书目信息，它们如何适应这个数字化新世界和维持经营,未来这些书店怎样才能继续存在于本地社区？这就是我们和它们要共同面对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