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文学杂志正渐行渐远?
2022-03-23顾捷昕
文|顾捷昕
全美各地的大学正在取消校办文学刊物,那些与大学无关的文学杂志也纷纷面临停刊,或被迫改变出版策略。
《信徒》()曾经位列美国文学杂志的第一阵营。它是首屈一指的艺术和文化期刊,不少当红人气作家为其写稿,比如莱斯莉·贾米森、尼克·霍恩比、安妮·卡森等等。这本杂志屡屡获奖,而且独具慧眼,发掘了许多新锐作家,推出了大量不落窠臼、别具一格的作品。位于美国西部的内华达大学黑山学院当年买下这本杂志时,专家们曾评论称:拉斯维加斯有望成为新的文学艺术中心。
但去年10 月,内华达大学宣布,由于“新冠肺炎疫情对学校财务造成的影响”,《信徒》杂志将于2022 年初停刊。内华达大学文理学院(College of Liberal Arts)院长发布声明,面向公众给予解释:在目前的财务状况下,印刷出版《信徒》这样的纸质出版物已成奢侈之举,难以为继。
一石激起千层浪,文学界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同理心测试》()一书的作者,美国知名的“80 后”小说家、散文家莱斯莉·贾米森发推:“这则新闻让我心碎。”
《信徒》停刊绝非孤例。全美各地的大学都在不动声色地慢慢削减经费,取消它们的校办文学刊物。即使那些不是大学主办的,与大学无关的文学杂志也纷纷面临停刊,或被迫改变出版策略,新冠肺炎疫情更是推波助澜,致使这一趋势愈演愈烈。
与普通杂志相比,文学期刊没有那么光鲜亮丽,封面没有穿着时尚的俊男美女,内页没有最新的名人爆料。但是在文学艺术界,它们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对于那些刚刚起步的诗人、散文家和小说家而言,文学杂志为他们提供了作品得以出版的路径,使这些寂寂无名的新人新作被发现、被评论,获得文学经纪人的关注,从而得以获取报酬出版专著。文学杂志就是这些文学新人的跳板,毕竟,即便是天才,也不可能一步登天,立刻得到出书的机会。在文学杂志上笔耕,正是他们实现梦想的不二途径。
比如,贾米森就对《信徒》怀有感恩之情:这本杂志是她最初的伯乐,也是首家发表她的重磅散文《同理心测试》的出版物。
文学杂志不仅仅事关文坛新人写作生涯的建立。文学杂志还是一个文学展示的T 台,在这里新的文学风格被测试并凸显而出,新的文学声音横空出世。《阿拉斯加季刊》()联合创始人兼总编罗纳德·斯帕茨表示,如果只有像《巴黎评论》()或《纽约客》()这样的大型老牌杂志继续存在,文学界的多样性将受到影响。
文学杂志从宠儿沦落为弃儿
文学杂志为什么如此脆弱?钱是症结所在。2018 年,“文学中心”(Literary Hub)网站上的一篇文章直言不讳:“文学杂志注定消亡。”早在2011 年,诗人梅根·加尔就批评文学杂志的经营模式,毫不含糊地指出这种模式背后的问题:文学杂志不赚钱,杂志编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法避免破产的命运。
校办文学杂志江河日下,其他的文学杂志也不能幸免。曾经,《铁皮屋》()是美国极负盛名的文学杂志,但是2019 年,由于成本问题,其纸质版被迫停刊。
特拉维斯·库罗夫斯基是约克大学(York College)研究文学出版及文学出版史的教授,他说,“文学杂志没钱,热爱文学的人应该出手相助”。
其实,文学杂志也曾历经辉煌,那时它貌似具有一定的投资价值。比如,拉斯维加斯内华达大学就曾积极主动地买下《信徒》杂志——校方认为,这本杂志具有重要意义,会成为学校的珍贵资产。
库罗夫斯基解释说,二战之后,大学大力兴办文学杂志,蔚然成风。战后罗斯福政府颁布《退伍军人权利法案》,大学学生人数激增,学校青睐文学杂志,因为这种杂志能体现学校对人文学科的重视。比如,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Louisiana State University)精心培育《南方评论》(),这本刊物就像艺术画廊或足球队一样,成为校园之光。
库罗夫斯基说,大部分文学杂志根本不可能长期盈利,但是在电视出现之前,确实有些杂志发行量可观。然而,因特网出现之后,大众期望免费阅读文学作品,甚至觉得这才顺理成章——既然能够在网上免费阅读,为什么还要花钱购买纸质版的文学杂志?
因此,文学杂志的地位一落千丈。大学一旦需要削减预算,首先就想拿文学杂志开刀。
文学杂志属于阳春白雪,和神秘探案小说之类拥有广大受众的通俗文学读物不同。“文学杂志无法创造足够的利润,不能实现资金自给自足。” 《阿拉斯加季刊》联合创始人兼总编罗纳德·斯帕茨说道。今日的高等教育界又盛行“市场决定论”,即应该由市场决定资金的流向。这些高冷、文艺范儿杂志的生存空间因此日益缩减。
“艺术,尤其是文学艺术有多么重要?人们根本不理解。文学杂志,乃至文学艺术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秋。”罗纳德·斯帕茨忧心忡忡地表示,“文艺类杂志不仅重要,而且和生活中的一切都息息相关。它影响我们的思维方式、表达方式,以及我们的身份认同”。斯帕茨说,“如果任由市场主宰,那么文学多样性无从谈起,故事和叙事也千篇一律”。
文学杂志危机中孕育新机遇
尽管大量文学杂志停刊,但是仍然有人对它们的未来保持信心。“优秀的、精美的文学作品永远不会凋亡。我们需要这些作品”,艾丽莎·夏帕尔就是这样的一位乐观主义者,她也是《铁皮屋》杂志的联合创办人。
“人类是在叙事中生存的动物。我们会与故事、诗歌或散文亲密接触,这种体验无可替代。”夏帕尔说道。这其实是所有人的共同体验,总有只言片语,或是一段文字,深深触动我们的灵魂。文字轻若鸿毛,文字亦重于千钧。
因此,夏帕尔根本不相信文学杂志会消失,文化一直在演变,它总会在涅槃后重生。过去人们使用留声机,现在的年轻人离不开流媒体,但是音乐一直在那里,从未离去。
“文学杂志必须求变,它应该反映我们所处的时代。”夏帕尔说,“但是我坚信,读者和文本之间的交流是一种独一无二的体验。”
也许,推陈意味着出新,夏帕尔说,旧杂志谢幕未必一定是坏事,这会为新杂志腾出空间,更多的社群、更弱的群体可能借此机会发出自己的声音。
变化已经开始。新杂志的主题更多元,态度也更积极。许多名家亲自指导,推出了一些主题鲜明、内容精练、面向某类专门人群的在线杂志,比如诗人、作家、音乐发烧友哈尼夫·阿布杜拉齐布2020 年推出了一个关于音乐分享交流的在线文档类项目《从68 到05》()。
越来越多的仅有在线版本的小型文学杂志正在蓬勃发展,比如《X 射线》(---),这是一本面向潜水爱好者和自然探险读者的免费发行的电子杂志,内容涵盖潜水旅行、环境和科学、运动和自由潜水、沉船和保护、该领域有趣人物的简介以及水下摄影师的作品展示等等。它们标新立异,风格另类。
资金仍然是杂志存亡的症结所在。这些新兴杂志偏安于网络一隅,无法和那些由大学扶持的大型杂志比肩,它们根本支付不起作者的稿酬,但是作者也得吃饭、养家,不能靠爱发电。
有的杂志尝试通过众筹募集资金,以便既能支付作者稿酬,又允许读者免费阅读。但是有些投资者并不看好这种经营方式。
“独立杂志要想继续前行,就必须建构一个为独立杂志的成长提供支持的社会环境:人们不能一切向钱看,唯利是图。” 一本创刊三年多的时评艺术类杂志的总编辑评论说,“如果任由作者、编辑和艺术家的劳动贬值,让除了富豪之外的千千万万普通人在低工资和高租金中苦苦求生,找不到归属感,日益被边缘化,那么文化得不到滋养,媒体的关注点会一直由精英阶层把持”。
“但是痛苦之余,也有欢欣。”艾丽莎·夏帕尔说道。即使传统文学杂志渐行渐远,但是新作家、新思想层出不穷。留声机被淘汰,但是音乐永存,艺术也一样——兴许它还会更加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