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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情”·“粹情”·“常情”
——论金雅教授比较视域下的“美情”观及其民族特质

2022-03-22李明慧

大众文艺 2022年5期

李明慧

(扬州大学文学院,江苏扬州 225009)

一、“美情”的概念命题及其开掘

金雅教授首次提及“美情”的概念,是在《中山大学学报》2013年第2期上发表的《“人生艺术化”:学术路径与理论启思》一文中。论文通过对中国现代人生论美学思想中的“人生艺术化”这一学说的深刻阐释,引出了“美情”的具体内涵。她指出:“美情,非纯粹之情,非无视理性的从心所欲之情,非纯任欲望的感性宣泄之情,而是情的涵育美化。境界、趣味、情趣、情调等,都是美情的艺术化形态,是艺术中内容与形式、技巧与情韵、部分与整体、形象与诗意、创造与欣赏的和谐,也是生命中感性与理性、个体与众生、小我与大我、有为与无为、入世与出世的和谐。”在金雅教授看来,中国现代“人生艺术化”学说的核心就是以“美情——艺术超越精神来涵育人格与人性”,因此,这种无功利的“美情”具有人生的价值旨向,与康德无利害的“纯粹美”所指向的心理特性是不同的。可以发现,金雅教授在对中国现代“人生艺术化”学说的探究中,就已经关注到“美情”的概念命题及其独特性。

金雅教授讨论“美情”问题最为重要的论文,是在《社会科学战线》2016年第12期上发表的《论美情》,这篇论文首次明确提出了“美情”“粹情”“常情”这一组概念,并从比较的视域予以辨析、阐释、建构,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开拓意义。金雅教授在文中指出,“美情”不同于西方经典美学建立在知情意三分基础上的科学论意义上的“粹情”,“美情”是对现实生活中“常情”的诗性建构与审美创化。“美情”观是具有审美意趣的人文情感观和诗性情感观,它源于中华美学源远流长的思想传统与精神特质。“美情”关联于真善美贯通、创美审美统一的美论精神,凸显了审美活动的人学向度,具有挚、慧、大、趣等美质特征,具有中国美学的诗性特色和民族品格。

需要注意的是,金雅教授还有其他多篇涉及“美情”命题的论文。在《社会科学战线》2015年第2期上发表的《人生论美学传统与中国美学的学理创新》(《新华文摘》2015年第11期全文转摘)一文中,金雅教授指出“真善美张力贯通的美情观是人生论美学的理论核心”,她认为“美情”不仅使情感从“以善统美”的伦理传统中获得独立的审美地位,还扬弃了以理性规范情感的认识论方法,确立了审美情感的“价值目标和人文向度”。在《以情蕴真涵真善美》(《中国纪检监察报》2017年9月22日)中,金雅教授从民族美学的美趣意向上,指出了“美情”涵育“常情”的突出意义,认为中华美学倡导“以情贯通知和意”,在生活实践中“涵美情”“化美境”,从而引导人们成就美的艺术,实现审美的人生。在《“美情”与当代艺术理论批评的反思》(《中国文艺评论》2018年第5期)中,金雅教授进一步强调“美情”“是中华美学与艺术精神的神髓之一”;认为“美情”的命题,不仅对当代艺术理论批评中存在的“非美趋向”有观照反思的意义,也对文艺理论家的情感能力和情感品格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同时,引导我们对中华美学中“以真善美贯通为要旨的大美情韵”的传承和弘扬。这些论文都从不同层面上,对“美情”的概念命题予以了分析阐释、深化丰富、提炼总结,是金雅教授以“美情观”为重要内核的人生论美学学理建设的重要内容。

金雅教授对“美情”命题的开掘和研究,引起了学者同仁的关注和肯定。有学者认为“美情”是金雅教授“人生论美学”中的重要核心概念,指出金雅教授不仅从源头上追溯了《性自命出》中“美情”的伦理学意义,还以“深湛的理论学养”对20世纪初期中国现代美学中内蕴的“美情”观念做了概念的界定和逻辑的建构,从而确立了“美情”的“基本美学学理维度和美学理论内涵”,表现出理论开拓中“精到稳健的学理风范”。也有学者认为“美情”概念的提出具有“原创性”,体现了金雅教授对美学理论的“创新、提炼、建构、阐释的能力”。还有学者评价金雅教授对“美情”观的建构阐发,在“人生论美学”体系和中华美学精神的建设和发展都具有重要的价值和关键性的意义。

从学界对“美情”及其相关问题的以往研究来看,成果数量极少,也很少有切入美学原理层面的系统深入的探讨。从美学学理层面明确使用“美情”概念并予以系统研究的,在金雅教授之前,几为阙如。《中国社会科学报》2013年4月8日发表余开亮的《〈性自命出〉的“美情”说》一文,对《性自命出》中的“美情”思想进行了论析总结,指出《性自命出》既要求“尊重人性的自然之情,又主张对其节制”,只有“受后天教化”得到提升的“情与思、感性和理性交织的人文之情”才是“美情”。所以,《性自命出》中的“美情”说强调的是在“礼乐教化下达成君子人格之美的内在情感机制”。因此,《性自命出》中的“美情”说更多地体现了儒家美善合一论下的道德情感审美。其他提到“美情”概念的研究论文,如王振复的《郭店楚简〈性自命出〉的美学意义》(《复旦学报》2003年第1期)、李加武、吴婧婧的《〈性自命出〉“情”义初探》(《阜阳师范学院学报》2014年第1期)、李红丽的《〈性自命出〉情感哲学研究》(《孔子研究》2016年第6期)等,也都就《性自命出》中关于性与情、情感真实与社会审美理想等问题,展开了谈论,但并未对“美情”的概念命题,进行学理上的专门系统的研究。这些成果,较早发现了《性自命出》中的“美情”思想作为现代“美情”说的源头意义,也看到了其作为人道之始和礼乐之源,在根本上道德意义多于审美意义的事实。

而“美情”作为一个中文语词,在文艺赏析、语文教学、审美教育等文章的标题中,也时有出现。如朱映红的《美文育美情》(《新课程(上)》2012年第5期)、吴悦的《美情美辞美境》(《文艺报》2006年7月18日第2版)、钟文的《美乐美文美情——音乐审美教育融入中学语文教学的尝试》(《江西教育》2007年第10期)、俞可、沈慧俊的《沈心工:穷“良导师”之心力而夺“唤小儿之美情”之天工》(《上海教育》2020年第33期)等。这类“美情”的语词组合,“美”字主要是作为“情”字的形容修饰词使用,单纯指可以陶冶人性情的真挚的、优美的、动人的情感,并非金雅教授在美学原理意义上讨论的“美情”概念。

需要注意的是,金雅教授提出的“美情”概念,与一般美学教科书上讨论的审美情感、艺术情感,在内涵、特质上并不相同,这正是金雅教授“美情”概念的独创之处和深刻之处。在金雅教授提炼的“美情”概念中,“美”字既是形容词,也是使动词。“美情”的命题既是认识论和本体论意义上的命题,也是实践论和价值论意义上的命题。金雅教授的“美情”命题,将美与真善相贯通,将审美与创美相统一,将“常情”“粹情”与“美情”相对举,突出彰显了中华美学的民族话语特征和民族精神意趣。

除了“美情”这个概念,在美学原理意义上使用“粹情”和“常情”的概念,在金雅教授之前,文献资料中也未有检索到。与“粹情”这一术语相接近的,多是研究康德美学时,使用“纯粹美”与“依存美”作比对。与“常情”这一术语相接近的,则多是以“一般情感”“自然情感”“现实情感”“日常情感”等相表述。明确提出“美情”“粹情”“常情”这一组概念,并予以理论界定和比较,以“美情”为聚焦进行系统、具体、深入的理论研究和学理阐释,金雅教授可谓开掘。

“美情”的概念命题,是金雅教授人生论美学思想的核心概念论题之一,也是中华美学民族话语和民族精神的突出标识之一,其掘发的精神旨趣、美质特征,与20世纪中国现代美学的代表性理论精神,是互为呼应的,彰显了中华美学的理论之维、实践之维、价值之维的统一。同时,“美情”的提出与建构也为世界美学的发展做了独特的贡献,表现出美学的“多元可能”性。

二、真善美贯通的民族美论

“现代审美意识的确立,是以人对情(美)的独立认知为起点的”。中西古今的美学,都绕不开情感这一关键的问题,但迄今对审美情感问题的研究,仍亟待深入和突破。金雅教授通过对中华文化精神和民族美学资源的深入挖掘,特别是对20世纪上半叶中国现代美学精神的发掘和西方审美精神的考辨,提出了真善美贯通的当代中华民族“美情”论建设的重要课题。

金雅教授肯定了蕴藏在中国传统文化本源上的“美情”倾向。中国古典美学中的情感常与德性相关联,有着浓郁的伦理色彩,金雅教授将这种审美情感特征称之为“德情美”,指出这种“美善相济的德情”观从根本上呼应了中华文化以善为美的伦理传统,从源头上表现了中华民族“美情”思想的最初形态,肯定了中华美学“情性相成、以情化人”的人文特色;另一方面,“德情”观也彰显了中国古典美学以理性节制情感表达的中和之美。因此,金雅教授对中国古典美学的美善统一的审美情感特征,是持一分为二的辩证态度的。这为她主张真善美合一的当代人生论“美情观”,奠定了重要基础。

回溯历史,中国古典美学虽强调美善相济,但不是没有对“真”的追求。老庄不仅从本体意义上把“真”与“道”相结合,还从自然之美、物性本真的角度引申到精神自由之“真”。儒家则通过对“诚”的倡导,主张表现人的内在真诚的情感。魏晋“人的觉醒”更是以“真”为人物品藻之一,确立了“真”的审美价值。明代公安派的“性灵”说、李贽的“童心”说,直接把“真”提到了至关重要的地位。20世纪初,西方美学的引入和启蒙思潮的激扬,“真”成为现代美学的重要维度。如王国维在“境界”范畴的构建中,就强调“真”和“自然”,提倡“真感情”对诗词境界的重要意义;梁启超更是强调了情感之真的艺术感染力,主张艺术创作要把握真情实感;朱光潜也提出“善与美是一体,真与美也并没有隔阂”;宗白华提出了“由美入真”的命题,表明“艺术的里面,不只是‘美’,且饱含着‘真’”,主张由艺术之“真”情感悟生命之“真境”;丰子恺认为“‘真、善’为‘美’的基础。‘美’是‘真’‘善’的完成”。可见,中国美学思想无不体现了真善美相互贯通、相互统一的理想追求,这与中国文化的人文关怀的理论旨趣是相呼应的,突显了中华美学理论的民族特质及其深远的影响。

金雅教授从中华文化传统切入,着力建构蕴真涵善立美的民族“美情”论,建构真善美贯通的美论理想。同时,她的“美情”论并不排斥西方美学的思想营养。她认为,康德意义上的“审美无利害”的纯粹独立的审美情感,在中国文化与现实的需求中转向为“以情为中介的真善之‘美情’”,这种将审美情感与“生命启蒙”、人生价值相关联的“美情”观,不仅是知情意中“情的标举与体认,也是达知通意美情的生命化育与诗意升华”。基此,金雅教授进一步对“美情”的概念作出了学理上的阐释,点明了“美情”真善美张力贯通的内涵,分析了“美情”与西方哲学中知情意各自独立的区别,强调了“美情”知情意“有机动态关联”的民族审美特质,而这也正是中华之“美情”与西方经典美学之“粹情”的最大区别。此外,金雅教授没有仅局限于“美情”概念本身的厘定,一方面,她从人们的认知、心理和情感关系的层面,指出“审美与情感的对话”对人类文明发展的重要意义,而“美情”观就以知情意统一的特征突出了情感在人类心理层面的建构和“与其他心理机能的有机联系,昭示了人类情感提升的理想方向”,具有人类情感的普遍倾向性。另一方面,她从艺术实践拓展至人生实践,指出“美情”以“真善为美的张力内涵”使人格在艺术审美中得以涵育和提升,进而实现人生的超拔,揭示了“美情”特有的“观审”与“创化”“真实”与“高挚”“现实”与“超越”“个体”与“普遍”相统一的独特审美性和人生向度。

金雅教授深入挖掘了“美情”与艺术情感的内在关系,突显了“美情”对艺术情感的导范意义,指出艺术家、理论家、批评家的情感能力对“美情”涵养的深层价值和“以审美为中心”的艺术职责与社会责任。她明确表示,“美情”“聚焦的是艺术活动中情感美化的自觉命题”,强调了艺术情感的审美内涵和人文价值,及其“挚诚”“共通”“超越”“创新”等审美品格。金雅教授对“美情”命题的深入探究不仅是当代美学思想学理上的创新,丰富了中国民族美学的话语形态,还将问题引向了“美情”之于当代艺术理论批评的反思,对当代中国美学的建设与发展有重要的意义。

金雅教授的中华“美情”论,不仅关注了情感本身“蕴真涵善立美”的审美问题,还倡导了以情统领知意的美的实践关联及其人生旨向;既立足于构建中华美论的独特民族品格,又彰显了人类向美弘美的普遍情怀,鲜明地体现出其作为人生论美学理论家的个人色彩和理想情怀。

三、审美创美统一的民族美趣

金雅教授以西方经典美学为理论资源,总结了西方认识论美学的学理特质,提炼出“粹情”这个概念。她在对“美情”的理论建构中,以中西比较的理论视野,抓住美学的核心——情的问题,指出:“西方经典美学的核心命题是以知(理性)来照亮情(感性),实现人感性的理性完善;中华美学的核心命题则是以情来蕴真涵善,化育和成就美的人。由此,西方经典美学中的情是与知、意相区分的独立的心理要素,是一种粹情。中华美学中的情,则与知、意相贯通,是在美的实践活动中升华和涵成之情,即美情。”金雅教授通过对“美情”与“粹情”的对照辨析,研讨了两者在审美内涵、文化思维、艺术功能等方面的不同,突出表现了“美情”的民族美趣及其理论价值。

金雅教授肯定了康德美学“以情立美”的现代品格及其“粹情”“粹美”的特点,认为这是“第一次真正赋予‘美’(‘情’)与‘真’(‘知’)与‘善’(‘意’)同样重要的独立理论地位”,但“粹情”和“粹美”存在着认识与价值、理想与现实、理论与实践的矛盾。她指出,康德构建了“纯粹美(无利害无概念无目的的普遍愉快,即粹情)”的理论体系,把“情”单独抽取出来,对美的对象进行形式的静态纯粹观照,这就使得作为审美实践主体的人的知、情、意机械割裂,“纯粹美”和“依存美”无法调和,由此,终极的美和美的人的实践生成,最终只能是“一个理论的可能和理想的假设”。从金雅教授对“粹情”局限性的分析可以看出,康德的“粹美(情)”是由纯理论抽象得出来的哲学思辨性的产物。这与西方美学所运用的经验分析、哲学认识论等方法有很大关系,其“粹美”“粹情”的理论主张对后面的形式主义美学、表现主义美学、现象学美学等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在中西比较的视域下,金雅教授进一步对西方“粹情”论及其衍生的“纯艺术”“唯美”“为艺术而艺术”等现代艺术审美意识予以了客观的论析。她指出,“粹情”论着重感官审美的纯粹愉悦和审美心理的分析,主要探究艺术本身的审美特质,忽视了美与现实人生的联系,缺失了美的价值导向,难以使审美情感的艺术功能和实践意义充分发挥出来,是“封闭的小艺术”。事实上,席勒倡导的美育思想在某种意义上正是对这个问题的反拨,但受西方美学主流思想和传统理论思维方式的影响,直到海德格尔的实践哲学,才明确指出纯粹观审的审美对象和纯粹的形式从根源上脱离生活本身的局限性。金雅教授从“美情”的张力内涵出发,反观中国式的“人生艺术化”学说,明确了其与西方“粹情”纯美论的不同。她指出,“人生艺术化”是在审美、艺术与人生相互交融和统一中来讨论情感的价值意义的,倡导的是“一种大艺术的精神与理想”和“以美(情)为核心的真善美”相贯通的审美追求。她反复强调,“美情”应该是审美主体的“精神活象”,是“美的实践的产物”,具有“人文的价值论旨趣”。所以,“美情”的意义不仅体现在艺术审美活动中,更集中体现在人生实践的积极创化中。在与西方“粹情”论本质的比较辨析中,金雅教授对中国美学中情感理论(即“美情”观)的总结,不仅认识到审美情感在理论层面的观审心理,而且深刻挖掘了情感对艺术审美实践“动态多维的人文生命创化”,也使中华美学和艺术精神富有深厚的“民族标识的美情意趣”。中国美学注重生命体验,情感不仅融于艺术意象、意境的建构,还常发挥情感的美育功能,把人格精神、人生境界与艺术实践活动结合起来,追求宇宙与生命相融合的大情怀和人生理想,突出了“美情”关联艺术与人生的民族精神和品格。

金雅教授提出,应追求“美情”在审美维度与创美维度上的动态有机统一,追求“审美创美相谐、知情意行合一”的美学意趣。她借鉴中国现代美学资源,指出范寿康的“美的感情”概念,不仅是“客观自由的独立观照,也是涵情炼情的提升创化”,是“在审美实践中所体验的感情”。她把梁启超的艺术情感论与“趣味主义”相联系,指出梁启超主张艺术情感不仅需要“体验”“表现”,还要“修养”“提挈”,使个体生命与宇宙众生“迸合为一”,揭示了情感对生命创化的奥秘和人生责任的价值,“趣味的实现,在梁启超这里,也是一种生命的自由舒展,是知情意的和谐,是真善美的贯通,是美情的创化,也是创造与欣赏的统一”。金雅教授也深刻反思了王国维对审美精神的认识,认为他在学理认知和实践伦理之间存在着明显的“纠结”,指出王国维理论上的“美的意境”,侧重强调对观审层面的“有我”与“无我”的体悟,而没有真正意识到审美创化的“有我”与“无我”的意义,因此,他最终未能实现“审美与创美”“欣赏与创造”“艺术与人生”的“出入之自由”,未能在人生实践中使其“生命本身创化为美境”。这个辨析也在某种程度上对王国维的自沉给予了一定的解释。由此,纯审美层面上的精神超越,无法完全解决现世人生中的问题,而需要审美主体回归到生活本身,在积极的创美审美相统一的践行中实现生命的超拔。

金雅教授“美情”观的创构是与其人生论美学思想的建构相贯通的。她把美的精神的实质理解为“主体以无为精神来创构体味有为生活”,而“美情”就是“实现出世与入世、有为与无为、感性与理性、个体与众生、物质与精神、创造与欣赏、有限与无限之相洽”的最重要的质素。“美情”作为金雅教授人生论美学思想体系中的核心概念命题,突出表现为“一种试图将创美与审美融为一体的价值化美学样态”,不仅关涉了认识论层面的美的观审,更在实践论层面突出了美的创化,点明了“美情”与“粹情”理论的根本不同,由此也彰显了“美情”的民族美趣特质。

四、张力超拔的民族美感

金雅教授拎出“美情”,将“美情”与“粹情”“常情”予以对举辨析。她指出,审美创美实践活动中的情感既不是“粹情”,也不是“常情”,只能是“美情”;“美情”和“粹情”都是对“常情”美的陶冶和提升,而“美情”还富有实践的向度和人文的价值。金雅教授认为,只有“美情”,才能建构“远功利而入世”的“美的艺术精神”,并以此“来融真涵善,成就诗性的人格,创化人生这个大艺术品”。“美情”以真善美贯通的张力内涵,延伸出实践向度和人文情致,是对日常生活情感即“常情”的提炼升华和诗性超拔。在金雅教授的美学论文中,可以发现,比起“超越”一词,她似乎更喜欢使用“超拔”,并以此来体现她对美之阳刚健进的民族诗性的独特理解。

金雅教授论析了“常情”与“美情”的关联与区别,她指出,“常情”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受外物刺激时所产生的一种心理情绪状态”,即日常真实发生的情感,“事实真实性”是“常情”的价值。而“美情”则特指在艺术审美实践活动中涵成创化的不同于“常情”的审美情感,它是以日常情感为“质料”创构的富有“美感形式”和“审美内蕴”的“诗化情感”。可见,金雅教授提出的“美情”与“常情”是两种既有联系又不相同的情感形态。另外,她认为,“‘常情’可以是真实的、丰富的、敏锐的、强烈的,但不等于‘美情’”。而“‘美情’不排斥真实,但不浮泛;不排斥丰富,但有条理;不排斥感受的敏锐,但不陷于纷乱;不排斥强度力度,但有节奏韵律;不追求唯形式纯形式,但有形式的创构”。因此,“常情”与“美情”虽都具有多样化的不同表现,但“美情”具有一定的审美规范性,表现为和谐平衡的情感样态,而日常生活中的情感则不然。“常情”作为人本能自然生发的、不经加工的、内在的情感体验,是自我情绪欲望的外在表现,是非理性的、即时性的,会掺杂功利色彩,有时候还会有极端化、消极化的负面情绪表达。“美情”则不同于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个人情感体验,它通过审美活动对“常情”进行了深度的加工提炼、理性的疏导节制、超越性的反思判断,最终转化为感人至深的、智慧的、愉悦的美的情感,具有一定的社会普遍性。“常情”是“美情”产生的来源和基础,而“美情”是“常情”的“诗性升华”。

金雅教授强调“美情”是一种创化性的“诗性情感”,具有“贯通真善、涵容物我、创化有无”的审美特征。“美情”的价值在于其“观照、体验、反思、批判、超拔‘常情’的诗性向度”,而与它是否在生活中发生无关。而“美情”的诗性向度,与中国文化的民族特质是分不开的。曾有学者提出,“一个民族的文化(包括文论)特征的形成,取决于该民族的思维方式”,西方文化的思维方式和理论形态是逻辑的、理性的、哲学思辨的,而中国的言说方式和思维样态是感悟的、直觉的、诗性审美的;我们不能“丢弃中国文化及文论的诗性传统”。其实,美学理论也是如此。中国文化的诗性精神从根源上影响着中国美论的发展走向,铸就了“美情”独特的诗性向度,诗性特征不仅是“美情”的审美本质,还是“美情”审美创化的具体表现。金雅教授指出,“‘美情’是养成的,创成的,不是现成的”,“情感的原态呈现和静态展示”不是创美审美活动的目的,“能否提‘常情’为‘美情’”,在创美审美的实践活动中“超越种种虚情、矫情、俗情、媚情、滥情,而涵情、导情、辨情、正情、提情、炼情”才是创美审美的关键。“美情”对“常情”的诗性升华,正是审美活动发挥功能的关键,也是对主体情感予以改造、提升、美化、超拔的关键。

“美情”的诗性向度事实上也是人生艺术化的一种践行。“美情”将审美实践与人生实践深度关联,突出了中华美学创化生命的人生向度。“美情”的“诗性超拔”,也正是其人生美育的价值践行。金雅教授具体归纳总结了“美情”的“挚、慧、大、趣”等美质特征。她指出,“美情”虽是真实的,但不同于“一般日常的真”,这种真情是审美化了的,实为“挚情”。“诚、深、纯”是“挚情”的内质,只有具有深刻内涵的真情和“质朴自然”的“纯情”才是感染人、启迪人的关键。她说,“至诚”是“美情”的“奥义”,“‘至诚’即本心之发露、挚情之呈现”,不仅是“艺术的奥义”,也是“主体内在的情感本质”。但“艺术中情感的至诚和生活中情感的真实”存在着“差异”,故不是所有的“常情”都可直接转换成“美情”的。生活中的真情有善恶美丑之分,“美情”实现的基础首先需要艺术家在审美实践中陶冶自我的情感。针对“美情”情理合一的特质和“常情”“感性”的、“即事”的、“自我”的特性,金雅教授指出“美情”还是一种“慧情”,在感性中潜蕴着理性,具有对“常情”反思观审的意义。金雅教授对“挚情”“慧情”的发掘和探研,不仅丰富了“美情”的审美内涵,还拓展了对“常情”的认知深度,突出了“美情”导范审美主体远离日常功利实用和极端化情绪的干扰,反思提升自我的强大功能。

在金雅教授“美情”理论的话语中,对“大情”的研掘建构是其突出的神髓。她指出,“美情内蕴了人类普遍的、共通的美好情致,是一种诗性高洁的大美情怀。”她强调,“美情”创造和传达的情感可以引起不同时代的人们共鸣的“大情”,是“群体大众甚至人类情感的代言”。所以,“美情”在本质上具有很强的代表性和普遍性。而“常情”是一种“以主体自我为中心”的主体体验,注重的是“一己的需要与满足”。很显然,金雅教授以“常情”中的“小我”“唯我”之情与“美情”中的“大我”“无我”之情相比较,突出了“广涵”宇宙、自然、人生、艺术的“大情”对一己“常情”的超拔。她进一步把“大情”与中华美学倡导的“大美”视野相关联,指出“大美”“大情”“阐发聚焦主体人格刚健、精神浩然、生命正大等美趣意向”,表达的是“刚健超旷的情感认同和浩然正大的情感愉悦”。这种“大美”观、“大情”观将“唯美”的“小艺术”与“至美”的“大艺术”、现实的人生与审美的人生相区别,进而确立了“生命永动、艺术升华、人生超拔的大美维度”,彰显了“以远功利而入世的诗性超越旨趣为内核的、既执着深沉又高旷超逸的独特的民族美学精神”。显然,“美情”“大美”“大情”与“粹美(情)”“唯美(情)”“常情”,其关注点和思想旨向是根本不同的。“大美”与“美情”相互呼应、相互交融,共同突显了金雅教授美学思想的阳刚内质和宏阔气度,也表现了中华美学命题间的密切关联,具有独特的民族理论话语特色。

金雅教授还把“美情”视为“一种趣情”。她统观了情感在中国艺术活动中的具象表现,对梁启超“趣味”之“美情”、朱光潜“情趣”之“美情”等“趣情”理论,进行了总结和比较。她结合具体艺术和审美实践,指出中华美学“非常强调情感的精神内质和价值意趣,通过否弃种种庸情、媚情、糜情、滥情等,来提情为趣”。这些研究,都体现了她对“趣情”这一中华美感内质的深刻见地,揭示了情与趣在中华美学中的密切联系,及其“趣情”之于人生论美学的实践意义。

金雅教授话语体系中的“美情”,不仅通过体验之维对“常情”陶冶涵养,也通过评价之维引领“常情”向“美情”升华,从而提引人的生命美化和境界攀升。她说,“美情涵育的过程,也是贯通真善美而落实于行的过程,它不仅是体验,也是评价,是通过情感评判来促进情感品格提升进而化入‘移人’的过程。”由“移情”到“移人”,这既是审美活动的价值生成,也是金雅教授“美情”论的落脚点,即由“美情”审美创美的诗性生成,成就生命的张力超拔。不仅从美育层面突显了“美情”对人生实践的重要价值,也表现了金雅教授融美学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学术视野和思想维度。

结语

“美情”无疑是金雅教授美学思想的重要聚焦。金雅教授“美情”概念的提出与命题的阐发,是在与“粹情”“常情”的比较中,在中西古今美学精神的对照中展开的。她构建论析了真善美贯通、审美创美统一、诗性张力超拔等民族“美情”论的话语谱系,彰显了中华美学的人生论特质与民族美趣,为当代中国美学发展和世界美学互鉴提供了多维多元的话语视角与精神样态,是推动中西美学对话、推进当代中国美学建设与发展的重要论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