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血豆腐
2022-03-21王秋珍
王秋珍
黑暗里,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每一个声响都惊心动魄。我不敢起床。母亲说,小孩子看了杀猪,念不好书。好几年以后,我终于见识了杀猪的场面,知道了猪血豆腐的来历。
父亲请来几个力气和经验都不错的男子,将年猪或赶或抬,最终按在一条宽宽的长凳上。母亲事先准备了一个可装近二十斤水的大钵头,放进一把盐。这个钵头,坊间就叫猪钵头。只见白光闪动,尖刀进了猪的下脖,带着热气的猪血哗啦哗啦进了猪钵头的肚子。一头猪大约三斤血,杀猪佬再加入十几斤水,用木勺搅上一两下,就去忙豆腐桶浸猪、褪猪毛、掏内脏等活了。
胖乎乎的杀猪佬有手艺,主人家都敬着他。猪血豆腐能不能做好,杀猪佬加入的水量是关键因素。看起来他舀水很随意,多年的经验让他有斤两有底气。
加了盐的鲜猪血,很快就呈现结冻的樣子。母亲将大锅的水烧开,用尖刀在猪钵头里划“井”字,凝固的猪血被划成方方的一块块,倒入大锅。母亲将稻秆或者麦秆折成一圈,慢慢地添进土灶。若用硬柴烧,就容易火力过猛。倘若烧猪血时热水溢出了锅,那一锅的猪血豆腐就几乎毁了。
在以往的农家,杀猪是一年里的大事。邻里之间你帮我我帮你,你送我一碗,我回你一碗,这种点滴流淌的礼尚往来,猪血豆腐是主角。要用稻秆文火煮,煮到一定的时候,就不再续柴。用母亲的话说,叫养。养熟的猪血豆腐嫩滑如玉,柔和的紫红流淌着生活的温度。
把一块厚滑的猪血豆腐装进盘子,郑重地端起往邻家走。一连端上几趟,每一趟都能收获朴素的赞美和感谢。邻家小孩把弹珠揣进衣兜,麻雀一样蹦来蹦去,或者小尾巴一样跟着家人走来走去。
这天中午,必定有一个菜是咸菜滚猪血豆腐。那年头,猪肉是卖给杀猪佬的,家里每个角落都等着花钱,哪里舍得自己吃呢?只有猪血豆腐,送了人后,总要留下一两块。咸菜是母亲自己腌的,它和猪血豆腐的组合,和谐而简单。那份低调的气场就像门口的石板路,给人踏踏实实的感受。热气腾腾的咸菜猪血豆腐,把孩子们的目光像小猫的尾巴梢一样缠绕在一起。夹一块放进嘴里,滑嫩的猪血豆腐哧溜一声窜了下去,沉睡的味蕾倏然活跃起来。
前几天,我在一个摊位的角落见到了猪血豆腐。阳光淡淡的,人们落在猪血豆腐上的目光也是淡淡的。我接过排骨,卖肉的喊:“猪血豆腐是白送的,喜欢的随便拿。”
我的心莫名疼了一下。曾经是主角的猪血豆腐,在几十年后的今天,失去了江山。但抚慰过贫寒,熨烫过乡情的猪血豆腐,在我心里,在很多人心里,依然有一席之地。
晚上,我烧了猪血豆腐炖黄豆芽,清爽可口,让人胃口大开。我晒出的照片,把一群煮夫和煮妇搅得蠢蠢欲动。而我,又想起了多年前咸菜滚猪血豆腐的美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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