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春风
2022-03-21崔修建
崔修建
一个瑞雪纷飞的冬日,在一位民俗学者的书房里聊天,聊到冬至的习俗,民俗学者向我展示了一幅“九九消寒图”:一枝白色梅花,共九九八十一个花瓣,每日涂红一瓣,待朵朵梅花都红灿灿地绽开时,就是百花争艳的春天了。
多么富有文化韵味和情趣的习俗啊!我心一下子便被拨动了,许多似已老去的往事,像厚厚白雪覆盖下那一丝丝嫩绿,在不可遏止地默默生长,很快就郁郁葱葱起来。
记得年少时,漫长的乡村冬日,灶堂里玉米芯噼噼啪啪地燃着,父亲在旁边一丝不苟地修理农具,母亲坐在屋内土炕上飞针走线,纳着布鞋底。我和弟弟翻倦了那本童书,就趴在窗台上,细数霜结的窗玻璃花,再用手指上的热度,在窗花上融化出两个小孔,望屋外飞舞的雪花,在薄薄的炊烟里,不急不慢地撒落。
从前的时光真是悠然啊!
我不禁想到作家木心的那首名诗《从前慢》,生命中那些从容的日子,似乎人人都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守着一颗期盼的种子,耐心地等待,一如冰封的河流,可以守着长长的沉默,安然地等待岸边柳芽鹅黄的召唤。
冬天农活少,二叔不打牌,不与村民聚堆闲聊,搬出早已备好的柳条,尽情地施展自己娴熟的编织手艺,柳筐、柳篮、柳篓,大大小小,方方圆圆,在院子里摆了一大排。选出好看的,送给左邻右舍,收获一两句感谢,二叔便很欢喜。
日子正过得越来越好时,二叔查出了癌症。家人一片悲戚,纷纷主张找最好的医院竭力救治。二叔却一脸淡然,摆摆手:“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心平气和地走好后面这一程吧。”
像一棵落光叶子的老树,二叔独自站在寒冬的田埂上,远山一片萧瑟,春风尚在路上,他心田里却生出了庄稼葳蕤的憧憬。鲜活的生命就该如此:一季一季期盼,一季一季欢欣,偶尔也有点点失落。
他又买来各种菜籽,找来一个大木槽子,悉心培育地瓜苗、茄子苗和辣椒苗。他说,等一到开春,就将这些秧苗移栽到菜园里,他还盼着早点儿吃到自己种的蔬菜。
那坚定语气里,流露出平静赶路的从容,还有看淡生死的洒脱。一颗不肯老去的春心,在料峭冬日里,依然漾着阳光的和煦,安详而动人。
那天,陪朋友去探望一位投资惨败的民营企业家。几乎所有家产都被抵押了,还背负着上亿元的欠债,租住兩间逼仄的小屋,年届七旬的企业家,聊到这些年在商海中的沉浮,一脸的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和朋友准备安慰他的话,一句也没用上,反倒被他安慰了。
企业家小屋墙壁上挂着一幅字,端然的行书“珍重待春风”,五个神色平和的字,分明就是他此刻优雅得令人肃然起敬的生动写照。
“珍重待春风”,多好的人生箴言啊!我在心中念了一遍又一遍,猛然又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也曾在摔了跟头后,悄悄擦去泪花,暗暗勉励自己——即便深陷谷底,也不忘仰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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