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君子教育与英国绅士教育历史影响评析
2022-03-18黄思记
黄思记
(安阳师范学院 教育学院,河南 安阳 455000)
中国君子教育是指以儒学为理论基础,在私学教学实践中发展起来的以培养“内圣外王”之君子为教育目的的教育模式;英国绅士教育(简称“绅士教育”)是指受文艺复兴的影响逐渐发展起来的、以洛克的绅士教育思想为核心、以培养事业家绅士为主要教育目的、17—19世纪占据英国主流地位的教育模式。君子教育与绅士教育是世界教育史上经典的人格教育与精英教育,是教育领域的重要研究课题。就研究现状而言,君子教育方面的研究严重不足,绅士教育方面的研究倒是硕果累累;实践领域,君子教育虽然生机初现,却难以企及绅士教育的“光鲜亮丽”。本文拟从“贡献”和“局限”两个方面比较分析二者的历史影响,以期更多学者加入这一课题的研究之中。
一、 君子教育与绅士教育的历史贡献
君子教育与绅士教育的历史贡献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对本国教育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并不同程度地影响到世界其他国家的教育发展;君子教育与绅士教育通过人才培养,为本国的稳定与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在长期实践中,推动了本国特色文化的形成与发展。
(一)君子教育与绅士教育对本国和他国的教育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
君子教育与绅士教育在历史发展中,对本国和他国的教育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产生了深远的历史影响。
君子教育以悠远的中华三代文化为渊源,以持续发展的儒学为基础,以代代教育家的理论贡献和躬身实践为先导,以国家用人制度为动力,推行和发展于官学、私学、书院等教育系统和教育机构中。在长期发展中其理论体系不断完善、实践模式日趋规范,彰显了中国以德为核心的教育特征,成为孔子以来,特别是汉至清代中国主流的教育模式,主导了中国教育的历史发展,谱写了中国古代教育的辉煌。同时,君子教育的理论与实践对朝鲜、日本、越南等周边国家的教育发展也产生了重要影响。明清之际随着东西文化的交流,君子教育思想也远播欧洲诸国。洛克在《教育漫话》中提到注重“礼仪的东亚人”,指的就是接受过君子教育的中国官员与学者。清帝逊位,君子教育也随之骤然退出主流教育,但是其教育理念和教育行动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以不同的方式呈现于各类教育与社会文化之中。从无锡国专对君子教育的倡导,到各大高校的校训,如清华大学的“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河南大学的“明德、亲民、止于至善”等,以及国人延续以“君子”和“小人”准绳的人格评判等,皆是君子教育的自然延续与发展。历史发展到21世纪,弘扬传统文化、建立文化强国成为时代的强音,传统君子教育也逐渐成为国人关注的对象。
英国绅士教育是在对本国贵族文化的继承、异国先进教育理念的借鉴,以及英国资本主义制度建立的过程中产生的。它与德国的理性主义教育思想、法国的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并称为欧洲近代的三大教育思潮。伴随着英国的崛起,绅士教育逐渐发展成为具有英国特色的精英教育,至今仍发挥着重要作用。
具有绅士教育“活化石”之称的英国公学发展至今,已成为世界著名的优质中学。以培养政治、科技等领军人物著称的牛津与剑桥,从17世纪开始就把培养有修养的绅士作为其主要的教育理念。
受绅士教育的影响,至今英国在礼仪教育方面仍以绅士的标准训练儿童、指导男士,形成了不同类型教育共同参与的大众化礼仪教育。学校教育开设与儿童年龄特征相适应的绅士教育课程。如詹尼·阿莫斯(Janine Amos)编著的《小绅士小淑女丛书》,另有4册《小绅士小淑女丛书 情感小故事》等课外对照读物等;家庭教育方面,编写了相应的指导教程,指导父母对孩子进行礼仪教育。如查斯特菲尔德编著的《把你的孩子培养成绅士与淑女》、琼·海因斯·莫尔的《培养小绅士 如何培养一个有礼貌的孩子》等;社会教育方面,涌现出大量的以指导与规范绅士行为的小册子,如迪伦·琼斯的《绅士的准则》,内容包括职场与财富、礼节与礼貌、性与情感、风格与时尚、运动与休闲、健康与效率等。
当前,英国绅士教育,特别是绅士礼仪之教对世界其他国家也产生了重要影响。美国绅士养成教育的小册子普遍存在,如凯·韦斯特在《如何培养绅士》、布里吉斯(Bridges,J.)的《日常交际礼仪·绅士篇》。中国的学校教育也引进了绅士教育的理念,如南京第四中学提出“和声细语展淑女气质,谦恭礼让显绅士风度”[1]以提高学生修养,养成优雅文明的行为举止等。
(二)君子教育与绅士教育对本国的稳定与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
君子教育与绅士教育通过培养大批国家需要的政治、文化等方面的社会精英,在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为本国的稳定与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比较而言,中国君子教育的贡献重在国家的稳定与治理,英国绅士教育则重在其资本主义国家的壮大与崛起。
华中师范大学1962年出版的《教育学》一书中写道:“孔、孟所提出的培养‘君子’的教育目的,后来也得到封建主阶级的采纳,成为封建主阶级的教育目的。而儒家的教育思想,则在我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中一直居于统治地位,对维护封建伦理和巩固封建统治起到了很大的作用。”[2]这里,道出了君子教育对传统中国的社会稳定发挥了重要作用,而儒家伦理道德又是其中的关键。如果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那么把孔子创始的儒家思想与政治理想代代付诸实践者就是君子教育所培养出来的一批批君子。汉代,董仲舒依据天人感应论,提出“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3]之国家一统与君子之治的天理法条。“屈民而伸君” 是为约束民众、维护大一统、反对篡权分裂所设;“屈君而伸天”则是为约束和警醒帝王所立。解释上述“天理法条”的是儒者,是君子,这就为君子提供了广阔的发展平台,为儒家追求大一统德治国家的理想提供了实验基地。“事道不事君”“以道抗势”是君子奉事的重要原则,用以保障政治符合王道、顺应民心,从而维护社会稳定、国家一统。宋代,君王与士人共治天下,则进一步提高了儒者参与国家治理与文化建设的积极性。姚中秋说:“春秋之末,君子经历了一次贫民化转型,经由儒家之学而塑造的纯粹德行意义上的君子,替代了三代等级制意义上的君子。此后华夏文明历史上,先有汉晋士族之君子,后有宋明更平民化之君子。不论社会如何变化,君子始终是社会之治理者、文明之塑造者。”[4]中国从汉代时,通晓儒经的君子(或称为文学之士)就逐渐成为各级官吏的主体,他们与中国政治体制一起构成了古代中国式的民主政治,成为农业文明中大一统国家治理的中国风格,为历代王朝沿用。中国君子躬身实践,为政、为学、为教,成为维系大一统传统中国的中坚力量与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脊梁,他们也不愧为中国主流文化的继承者、倡导者、宣扬者与践行者。
大一统是传统中国根本的政治模式,君子之教对构筑这一政治模式起到了重要作用,同时也形成了中国传统政治的民主制。对此,钱穆先生如是论述:
当时中国政府虽无国会,而中国传统政府中之官员,则完全来自民间。既经公开之考试,又分配其员额于全国各地。又考试按照一定年月,使不断有新分子参加。不啻中国政府早已全部由民众组织,则政府之意见,不啻即民间之意见[5]。
这种大一统的政治模式在儒家思想主导的君子教育影响下,在持续君子之治的王朝实践中,成为中国人心目中应然的国家治理模式。“大一统”也成为中华民族的象征,成为国家认同的宝贵历史财富。清代之后,无论是民国初年的北京政府,还是此后的南京政府,均以维系中国的统一为大义。现在,中国外交中最重要的底线就是国家的统一和领土的完整,这确实与君子之教、君子之治的历史影响有着重要关系。
一个蕞尔岛国一度成为世界最强大的日不落帝国,令世界震惊。而英帝国的形成过程,正是英国绅士教育的蓬勃发展期。绅士教育理念与教育实践为英国培养了大批适应帝国事业发展的事业家绅士,他们活跃在政界、军界、商界……成为国力壮大、世界地位提升的中坚力量。如毕业于伊顿公学的威灵顿将军,在指挥军队和拿破仑决战中,他冒着战火亲临前线观察敌情,他的参谋人员多次劝他尽快撤下去,可是威灵顿将军就是不撤,参谋人员只好问他万一阵亡有什么遗言时,威灵顿的回答是:如果自己牺牲了,后续指挥官要像他那样站在他的位置上。威灵顿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激励着英国绅士们最终战胜了拿破仑,使英国取代了法国的欧洲强国地位。继而,伴随着对他国的不断侵略与殖民,使英国步入了日不落帝国时代。20世纪,随着美、德诸国的崛起与二战后殖民地国家的纷纷独立,英国逐渐退出世界霸主的地位。当代,英国仍然不停念叨着日不落帝国的辉煌,传播着引以为豪的绅士文化,竭力扮演“文化”和“价值观”的引领者,努力保持着大国地位与尊严。而英国公学和牛津、剑桥大学则继续秉持绅士教育理念,为维持英国之大国地位培养着各界精英。
(三)君子教育与绅士教育推动了本国特色文化的形成与发展
君子文化是中华优秀的传统文化,是礼仪之邦古代中国的特色文化;绅士文化同样是英国的传统文化与特色文化。君子教育与绅士教育对两国特色文化的形成与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君子文化源远流长,是中国主流文化的重要体现。任福申认为:“从内涵、主体、传承等主要方面来讲,中国传统文化本质上就是君子文化。自炎黄以来所有有所作为的政治家、军事家、史学家、科学家、思想家、文学家等各个方面的华夏精英们,无一例外都是以君子的视角、君子的胸襟、君子的标准来立功、立德、立言的,‘君子’一语贯穿于经、史、子、集等中华传统经典之中。”[6]孔子开启的君子教育对君子文化的形成与发展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
孔子之前,特别是周代,君子主要体现在社会地位和出身上,与德行尚未形成必然联系。孔子开启了以德为核心的君子教育,把前代“君子”德行方面的含义进行充实与强化,以传统美德以及儒家伦理道德与政治理想中的“仁、义、礼、智、信、忠、恕、礼、让”等“德目”赋予“君子”,“地位君子”转化为“道德君子”,“君子”的含义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同时,贵族阶层意义上的君子文化也逐渐演变为社会各阶层共有的以德为核心的君子文化。孔子之后,以德为核心的君子逐渐成为中国人的道德典范和中国人自觉的人格修养。学校教育系统以儒学为教育内容,以修身为本,以培养德才兼备的君子人才为目的,使君子在从政、施教中展示自身的人格魅力,并影响他人修养的提升。在社会生活中,每个人都能以“君子”与“小人”之标准评判他人、警醒自己,自觉地趋向君子做派,远离小人劣行。这样,在制度化与非制度化、持续的君子教育中,培育了以“德”为核心的中国特色的君子文化。经过历史的积淀与洗礼,君子文化成为中华民族厚德载物的民族性格与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融入了中华民族绵延相传的血脉之中,体现在国人修养和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君子文化体现了士君子“弘道”的救世精神,如顾炎武所言:“君子之为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7]这体现出了君子重义轻利的公德,体现出为国家利益与民族大义不畏权势、仗义执言的勇气与不畏牺牲的士君子精神,君子教育造就了一批批可歌可泣的君子群体。如宋代揭露佞臣丁大全的“六君子”(1)《宋史》列传第一百七十七记载:宝祐中,丁大全以戚里婢婿事权幸卢允升、董宋臣,因得宠于理宗,擢为殿中侍御史,在台横甚。陈宜中与黄镛、刘黻、林测祖、陈宗、曾唯六人上书攻之。大全怒,使监察御史吴衍劾宜中,削其籍,拘管他州。司业率十二斋生,冠带送之桥门之外,大全益怒,立碑学中,戒诸生亡妄议国政,且令自后有上书者,前廊生看详以牒报检院。由是,士论翕然称之,号为“六君子”。、明代东林“八君子”、清末“戊戌六君子”和抗战期间的“七君子”等。
君子文化还体现在诸多方面,如“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构筑了中国诚信文化的基石。又如将“君子”作为敬称和美称,普遍反映在中国古代诗词作品和交谈用语中,如:“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君不见长江之水天下流”“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等。而在中国君子文化影响下的日本和韩国至今仍采以“君”作为对他人的敬称。再如“梅兰竹菊”四君子、君子汤、君子玉等以君子为喻赞美人的品性等。
绅士文化是以绅士风度为核心的英国特色文化。钱乘旦等人认为,绅士风度是英国民族精神的外化,它是英国社会各阶层在向上流社会看齐的过程中,以贵族精神为基础,掺杂了各阶层的某些价值观念融合而成的[8]。1883年,英国著名诗人霍普金斯曾经自豪地宣称:即便英格兰民族不能给世界留下别的什么东西,单凭绅士这个概念,他们就足以造福人类了。
在塑造英国绅士形象、形成以绅士风度为核心的绅士文化中,英国绅士教育起到了主要作用。家庭教育中的绅士礼仪教育对绅士品性的养成起到了重要的奠基作用;学校教育尤其是英国公学、牛津、剑桥等学校对绅士风度的养成教育起到了引导与示范作用;社会化的绅士教育也起到重要作用,如19世纪广泛设立的英国绅士俱乐部,对绅士修养的提高产生了重要作用。同时,19世纪英国产业工人自觉开展的“自尊运动”,通过读书学习、注重装束和礼仪,全面提升了英国工人的修养和形象。这样,通过不同形式的绅士教育,使绅士风度成为全体英国男士共同的修身标准,推动了英国绅士文化的形成与发展。
二、君子教育与绅士教育的历史局限性
君子教育与绅士教育的历史局限性主要表现在君子教育与绅士教育之官员培养取向、严重的性别歧视和对体罚的偏好,绅士教育鲜明的等级性和君子教育单一、封闭的课程体系等几方面。
(一)官员化精英教育取向
君子教育与绅士教育是精英教育,而这种精英教育的显著特征又表现为对国家官员的培养上,具有鲜明的官员培养取向。
中国君子教育对精英的培养,主要体现为对劳心者即国家官员的培养。孟子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与“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是中国君子教育官员培养取向的最直白的表述。宋代汪洙的《神童诗》则把君子教育培养“人上人”的官员培养取向表达得淋漓尽致。如该诗所云:“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君看为宰相,必用读书人。莫道儒冠误,诗书不负人”等。
英国绅士教育以洛克提倡的德行、智慧、礼仪、学问融为一体的事业家绅士为主要培养目标。这种“事业家”指“干事”之人,主要职业是英国各级官员,包括本土两级议会议员、各部门官员,因海外市场扩展、殖民地的占领与管理而派出的官员,以及对外战争需要的军事人才等。当然,还包括直接从事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经济英才。
君子教育与绅士教育之官员化精英教育取向是与当时的国家需要相一致的。中国两千多年的社会治理正是君子式官员的用武之地,而英国16世纪至19世纪工业、贸易和军事不断强大,形成庞大的日不落帝国,英帝国的发展与管理正需要大量的管理人才、军事人才和经济家人才等。但是,这种官员化精英教育取向的教育理念与当代教育的发展和社会需求已是相去甚远了。
(二)严重的性别歧视
君子教育与绅士教育都是指向男子的教育,呈现出严重的性别歧视。这种现象与其背后的文化传统和宗教信仰有着重要关系。
中国,群经之首的《周易》以“天地”“阴阳”等奠基了男尊女卑的理论基础。圣人孔子又把女子与小人划为一类,“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进一步降低了女子的社会地位。汉代开启的三纲之一“夫为妻纲”,进一步确立中国古代妇女的从属地位。而“女子无才便是德”,进一步弱化,甚至是排除了女子受教育的权力。培养治人者的“君子”更是专门指向男子的教育了。
西方人类来源传说包含了男尊女卑的观念,夏娃本身就是亚当的一根肋骨,也就是说女子是男子身体的一部分,当然要顺从于男子。另外,偷吃禁果,夏娃之罪也被认为大于亚当。绅士教育的对象是贵族的儿子,女儿不在其列。
在同样指向男子的教育中,由骑士文化延续的尊重妇女成为英国绅士的显性特征。但是,这并不排除对女性的歧视,直到1928年英国女性才获得与男人同样的选举权,而德国和美国女性获得这一权利的时间均早于英国,而且这还是英国妇女艰苦而持续斗争的结果。
(三)采用体罚的教育方法
无论是已有近代教育特征的绅士教育还是开始于两千多年前的君子教育,在实施中均不同程度保留了体罚这一教育方法。家庭教育中均强调父亲对子女的教育责任,以及树立家长的威严与权威的必要性。中国自汉代形成的三纲之一,“父为子纲”是父权的法理依据,“子不教父之过”赋予父亲教育子女的责任,“棍棒出孝子”成为体罚教育的经验之谈。《颜氏家训》中也提出了体罚的必要性,但又强调要注意其适应性,建议仅限于孩子的年幼时期。学校教育中,中国信奉“严师出高徒”,其惩罚目的主要是对不能按时完成学习任务和道德过错者的惩戒,“戒尺”是中国教师,特别是蒙学阶段教师惩戒学生的专用法器。
洛克在论述绅士教育时,也建议家长在必要时可以采用对儿童惩罚的方法,而基督教的原罪说也为惩罚学生提供了依据:儿童是原罪之果,其罪行须从肉体上抽打出去。儿童不经过鞭打,不能与成人为伴[9]。由于神的启示,加之洛克对惩罚作用的论述等原因,以培养绅士为目的的英国公学自16世纪以来,校长无一例外地都诉诸于体罚,有些校长甚至成了有名的打手(floggers)[9]。其中,伊顿公学的校长基特博士(Dr. Keate)在其25年(1809—1834)的任职期间留下了很多骇人听闻的传说。据说,在他60岁时依然精力旺盛,一天还能抽打80名学生[9]。
(四)绅士教育鲜明的等级性
中国君子教育虽有等级倾向,但等级性明显弱于英国的绅士教育。自从孔子时代就奠基了“有教无类”和“学而优则仕”公平的教育和选官理念,科举制与宋代教育的进一步平民化,使中国君子教育更加公平。除两晋和唐代中央官学具有严格的等级制外,其他朝代无论是官学还是私学基本是以公平方式向全社会开放的。比较而言,英国绅士教育的等级性更加鲜明。
绅士教育是实质性的贵族教育,有着鲜明的等级性。高贵的出身是判定英国绅士的一个重要的前提,洛克等人关于绅士教育的论述所框定的教育对象就是绅士子弟。虽然,17世纪的英国把德行看成是一个绅士最重要的素养,可是出身却是一个必须的前提,这一胶固的看法强化了英国绅士教育的贵族性和等级性。18世纪的英国人通过学习或从事某种职业获得绅士地位逐渐成为人们的共识,出身门第不再是绅士的必备条件,不过出身仍是重要因素,这从18世纪对英国绅士的定义中可以得到证明:
绅士,指出身高贵的;虽非贵族,但是出身良好的;由于其品格或职位而超凡脱俗的。这个词可以用于那些因为其出身、教育或职业而值得尊敬的人[10]。
客观上,近乎奢华的传统欧洲游学和后来令人咋舌的公学高昂的学费也足以把一般民众堵在绅士教育之外。因此,接受绅士教育成为上层社会和有钱人的专属,就连教育内容(宗教之外)与教育形式,绅士教育与平民子弟教育也是相分离的,形成了互不衔接、泾渭分明的双轨制。即令是现在,英国大学之前的各阶段教育仍然存在着以私立学校与公立学校相对应的富人与一般民众不同的教育模式,等级性基因可谓源远流长。
绅士教育的等级性还表现在英国高等教育对学生等级的划分上,如19世纪的剑桥大学依据缴费多寡把学生依次分为贵族生(Nobleman)、与院士同餐生(Fellow Co-oners)、自费生(Pensioner)和减费生(Sizar)四等,各等级地位差异鲜明,如最高等级的贵族生来自贵族及其长子、从男爵、骑士及其他与王室有着血统和姻亲关系的人,他们一般每季度支付10英镑的学费,拥有着装方面的特权,与学院院士在高桌(High Table)共同进餐,而且贵族生还可以不参加考试,住校两年(一般需要4年)就可获得普通硕士或学士学位。而最低等级的减费生(Sizar)则大都来自社会的中下层,每季度仅需缴纳10先令的学费。他们一般要干一些粗活,诸如在餐厅端菜送饭、打扫庭院、在图书馆充任帮工等[11]。
(五)君子教育单一、封闭的课程体系
以读经为要的单一、封闭的课程体系是君子教育的重要特征与严重不足,这一不足影响了中国古代的科学技术发展,同时也是君子教育轰然离开近现代学校教育的根本原因所在。
孔子以“六艺”和“六书”作为君子教育的主要内容,提出文、行、忠、信之君子四教,以及“仁智勇”君子三达德等,使孔子时代的君子教育内容比较全面,成为一种德、智、体等全面发展的全人教育。孔子编订“六书”之后,君子教育内容更加系统化,但也成为之后君子教育内容单一化发展的滥觞。汉代以“通经”作为选官的主要依据,培养读经的文学之士成为教育的中心任务。君子教育抛弃了射、御,扔掉了乐,数也停滞在初级阶段,缺少了高等阶段的分化与研修,君子教育的内容日趋走向了封闭、保守的五经之学。当然,在南宋及明、清各朝,国家也倡导文武全才教育,但由于武科的专门设立和以文官选拔为主要的选官制度等原因,再也没有出现孔子时代的全人教育局面。在“学而优则仕”“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激励下,在以“通经”为要的文官选拔制度的影响下,十年寒窗只读圣贤之书成为中国君子教育的真实写照。与此同时,君子教育的主要内容是伦理道德和为官之道,贯穿其中的一直是儒家思想,其他学说被排斥于课程之外。无论是“五经”还是“十三经”,以及后来以理学思想阐释为主的“新儒学”,虽有“援释入儒”“援道入儒”之实,但释、道却没有进入君子之学之名,同时儒者也多是对释、道之学持批判态度,形成中国君子教育内容封闭于儒家一学的显著特征。这种现象类似于宗教派别的壁垒森严,难怪儒学又称为儒教。儒学若真为儒教,那么君子就是儒教的传道士,其单一、封闭的君子之学也就“名正言顺”了。就这一意义而言,中国君子教育几乎类似于中世纪英国文法中学和大学培养神职人员的基督教绅士教育,与英国具有近代性质的事业家绅士教育有着显著不同。
在21世纪的今天,传统的君子教育与绅士教育早已离开历史舞台,可是作为经典的人格教育与精英教育,依然在不同层面、不同程度地影响着当代教育与社会的发展。深入研究中国君子教育与英国绅士教育对于更好地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借鉴他国优秀文化,促进世界文化交流、培养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均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