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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狩猎秘籍》的生态意蕴

2022-03-18叶继群李卓馨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狩猎猎人敬畏

叶继群,李卓馨

(喀什大学 人文学院,新疆 喀什 844000)

新疆作家王族是生态散文的代表作家之一,创作了一系列以动物为主角的散文作品,代表作有散文集《兽部落》、非虚构三部曲《骆驼》《鹰》《狼》等。王族在作品中秉持着生态整体主义思想,肯定所有生命都有其内在价值,表现出浓厚的生命意识与生态意蕴。王族的《狩猎秘籍》获得西部文学散文奖,这篇作品不同于王族以往以动物为主角的生态散文,主要描写了九种已经消失或者不再使用的打猎工具以及猎人们与动物之间的博弈。尽管主角发生变化,但作家在作品中继续关注着世间生命的内在价值与生命平等,关注着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思考着人类在现代工业文明时期精神困境的出路。

一、人性善恶的书写

自古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便蕴含着尊重、敬畏与爱护生命的思想,强调“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谓易”等崇尚与敬畏生命的文化内涵。人,性本善。人类应该尊重一切有生命的生物,怀有好生之德,人性之“善”亦可拓展到非人类身上,正如爱德华·威尔逊在《生命的未来》中谈到“热爱生命是人类的天性”[1]。价值论中有人类中心主义,即人类认为自身地位、价值和利益高于人之外的世间一切,人类是衡量万物的尺度[2]。它所坚持的思想就是人类高于一切,使得人类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成为除人类之外生命的主宰。对自然的征服与主宰是人类野心和欲望的外化表现,欲望打开了人类内心中的“潘多拉魔盒”,为满足口腹之欲与证明自我存在价值,人类开始虐杀动物,导致原本平衡的生态链失衡,贪欲成为人性之“恶”的根源。

作品对上述两种观点做了有效的诠释。“狩猎”作为猎人们为之生存的主要方式,是一种社会劳动,是具有职业性质的。就职业性而言,狩猎行为是不含有道义上的善恶,但就猎人而言会出现人性上的善恶。人类在满足自身生存所需时,会有选择性的狩猎,尊重、敬畏一切生命,并以广阔的胸怀关爱所有的生命,这是人性之善的表现。作者介绍第九种猎具:劝诫骨,是羊的第十根腰椎骨。这块骨头并不用于打猎,于猎人而言起着精神引领作用,是老猎人引领年轻猎人学习打猎方法、建立狩猎美德的文化象征,是一块劝人向善的骨头。文中讲述老猎人用训诫骨以一问一答的说教形式向孙子介绍狩猎,内容主要是老猎人引导年轻猎人选择合适的猎物和时机,如不打领头动物以免动物群体失去方向、不打怀胎的动物以免人为剥夺未出生动物的性命等。猎人们将“尊重生命”世代相传,这是猎人们在长期狩猎中得出的、在今天看来仍具生态意义的思想,因为猎人们清晰地认识到自然万物并非能由人类驾驭,人类只是世间渺小的一物,对自然的态度应该是尊重与敬畏,如此才能使动物与人类皆得到长久、可持续的生存发展。

在狩猎民族眼中草原是有生命的,是要“让河水流过,让鸟儿从天上飞过,让动物在草地上吃草。河水要流向大海,鸟儿的归宿在远方,吃上青草的动物,会守着草原。”猎人们遵循古老的守则,关爱草原上的一切生命,顺应自然界万物的发展规律,维持生物链的平衡与可持续的发展。人类应该用种际伦理立场来处理物种伦理之间的关系,取代长期借用人际伦理学的关系处理人类与非人类之间的关系[3](P49)。人类将人性之“善”拓展到非人类身上,关注非人类的生存方式,并通过与非人类和谐诗意的相处来展现人性的光辉。

“狩猎”作为一种满足生存需要而存在的生产方式,人类“吃”非人类是有选择性、有节制的“吃”,是人类作为食物链最高层的必须之为,是维持生物链发展的唯一方法。然而“狩猎”不再仅仅只满足生存之需时,人类的贪欲使得“吃”开始变质、变得残忍,人性中的“恶”开始发挥作用,过渡的渔猎与砍伐导致物种濒临灭绝或已灭绝。《狩猎秘籍》中猎人为获得更多貂皮以换得更多利益,利用黑貂的栖息地作为狩猎陷阱。河滩乱石本是黑貂休憩的天堂,可在猎人的眼中甚至观念里,“这些看不起眼的乱石,如果用好了就是最厉害的猎具——石夹,那才是最有意思的事,也能让他感到快乐和幸福”。猎人的欲望使天堂变成地狱,将其自认为最有意思和感到幸福与快乐的事建立在以牺牲其他动物生命为前提的、并以此换取经济利益的这种行为是毫无人性之善,是人性贪婪在作祟。随着欲望的增加,人类开始追求更好的生活,猎人打猎不再满足于自身生存需要。此时人类选择以一种强势的态度来对待自然界除人类之外的生命体,与他们的相处完全处于一种主宰与被主宰的模式,以利益为纽带,以人的存在和需要为唯一旨归,其他生命体的生存权得不到应有的尊重[4]。牧民为报复祸害牛羊的狼,将草乌这种毒药包放在羊肉里扔进狼穴导致狼崽被毒死,狼崽尸体被狼父母吃掉,狼父母也因此殒命。牧民不顾草原上流传投毒伤害狼会被神迁怒的说法,亦不顾其他牧民的阻拦,独自下毒杀害狼,可见人类为泄愤的自私与残忍。

作品通过猎人将快乐与对动物的报复建立在牺牲生命为基础上的描写,揭示了人性的贪欲、自私、残忍的一面,对人性之“恶”进行了批判。但是“善”之本性始终存于人性中,猎人择机狩猎、保护幼小生命,将关爱拓展到草原上的所有生命,是人性之善的体现,通过表现人类对动物的友爱体现人性的光辉。作者王族通过人与动物的关系表现人性的善与恶,反思人类与非人类的平等关系。

二、动物主体意识的表现

老子云:域中四大,人居一焉。世间万物都是平等的,人类不是、也不应该是世间万物的主宰;同样,动物作为另一种生活在世间的生物,其地位与人类是平起平坐的。尽管动物无法像人类一样有言语,但其仍有属于他们的主体意识和表达方法,以表达自己丰富的情感。阿尔贝特·史怀泽提出“敬畏生命”的伦理意识,他认为过去伦理学只涉及人对人的行为是不完整的,“只有当人认为所有生命,包括人的生命和一切生物的生命都是神圣的时候,他才是伦理的。”[5]史怀泽认为敬畏生命的伦理不存在高低序列之分,任何生命都有生存意志,都有其内在价值,人们只有像敬畏自己的生命一样敬畏所有生命,树立敬畏生命的伦理,人类才能实现自我的进步,创造有益于人类的物质与精神文明。

任何动物都有其生命存在的内在价值与外在价值,其内在价值是本质、最核心的,外在价值是次生的、附加的[6]。《狩猎秘籍》的主要描写对象是猎人与猎具,但作者仍延续了其关注动物的生态意识。在讲述猎人与猎物之间的故事时,更多地体现了动物们的主体意识,而这种主体意识主要表现为动物的反抗与复仇。作者曾以“狼”为主要描写对象,创作了属于他自己的狼族世界,其笔下的“狼”是勇敢、灵活、机智与高傲的,是充满智慧的,与人类有着心灵交流。在本篇散文中作者仍对狼给予厚爱,频繁出现在猎人的故事里。狼在游牧民族的文化中被认为是苍穹之子,受苍穹之命驱赶草原上的动物,具有维持草原生态平衡的作用;对于游牧民族而言,死后的人被狼吃掉,灵魂会被狼带到苍穹。苍穹在游牧文化里是神圣的,狼被人类赋予神圣的象征。《狩猎秘籍》中的“狼”是独立存在的,能与猎人斗智斗勇。猎人们有句谚语“独狼难追,群狼难攻”。独狼孤立具有强悍的战斗力,狼群为避免暴露行踪,利用此特点踩着前狼爪印前行,以此迷惑猎人放弃捕猎。猎人受此启发利用狼爪在雪地留下爪印,制造出有狼经过的假象使狼放松警惕,而狼因大意不幸被捕。猎人也曾因为爪印被狼识破捕猎陷阱,狼因闻到原脚印的味道使得猎人设置的爪印被发现,更令人惊讶的是捕兽器却夹着石头。狼利用思维敏捷、强悍的特点与人类进行斗争,但他们会在性命攸关之时选择以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来反抗人类。正如文中提到被捕的六只狼奋力撕咬对方,而这正是狼界的规律:一只狼被囚禁而无望生还,其余狼会将其咬死吃掉。狼选择以付出生命为代价的方式来反抗人类,以己之力与被人类打破的生态平衡相抗衡来表达他们的斗争,以此保持自然的天性。

《狩猎秘籍》的另一个描写对象幼貂则是永远记着仇恨,用一生报复人类。猎人设置石夹捕获黑貂,母貂触动机关为保护幼貂被砸死,幼貂“像是明白了什么,嘶叫着消失在乱石中”,死里逃生的幼貂仿佛明白了母亲因人类的设计而亡,始终记恨着杀母仇人。幼貂每年“光顾”猎人的家,甚至猎人坟前仍留有黑貂爪印的痕迹。尽管黑貂没有如同狼一般与人类斗智斗勇,却迫使猎人不断回想当时的场景承受煎熬,而这种复仇方式对猎人而言是诛心的。黑貂复仇没有选择狼那般激烈方式表达其反抗意识,而是在保全自身为前提下不断向猎人施加心理折磨,这种反抗是温柔的、却也是最锋利的。

动物们的反抗与复仇逐渐使人类明白动物并不是没有感情、没有属于自己的意识,只不过是人类以自我为中心的、高高在上的姿态忽视了对他们的关注,将其放在低于人类的地位。狼的机智与不屈、哈熊为报复猎人的苦苦坚持、母貂的奋不顾身都是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与人类环境中保存生命,以自己的方式反抗人类。生态批评学者王诺认为“只有人意识到自然物作为自立的个体而不是人的对应物、象征体、喻体——表现人的工具……以人类个体的身份与非人类的个体进行平等交往,人与自然的交互主体性才能真正实现”[7]。人类不应该按照自己的思维去揣摩动物的心理,更不应该将其他生物视为人类的附庸、任人宰割。动物们以悲壮的方式来捍卫自己的生命权利,自负的人类却将其认为是神秘诡异的,实则这是人类对动物们主体意识的淡视,对动物生命的漠视,是以一种不平等的态度来看待除人类之外的生命。

作者通过表现动物的主体意识是希望以此劝诫人类,万物皆有灵,世间万物都是平等的、自由的、相互依存的,任何人也不能、也不应因自身利益而损害其他生物。人类应该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只有将动物等其他生物当作独立的生命主体,尊重与敬畏生命,与自然荣辱与共。

三、精神困惑的解答

作家写作会受到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的影响,作品的主题、意象、景观等都会受到作家的心理、知识结构、文化底蕴、价值观念、审美倾向等的影响。王族作为生活在新疆的西部散文家,其作品中表现出浓厚、自觉的生命意识,不管是植物还是动物都渗透着作家对生命的理解与敬畏。由于远离经济繁华中心地带,在这片土地上的动物大多保持着原生态的状态、带着灵气,但传统的农牧业产生的经济效益较低,不少人选择投入现代工业的怀抱,这也导致动植物的生存环境存在着危险。有的动物为保存性命选择顺服却丧失野性,有的选择以死相抗衡来保存自身天性,动物们面对困难时截然不同的反应触发了作者对生命的思考。同时作者在关注自然生态之时也思考着如何处理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复杂关系,为面对生态危机的人类找寻出路。

作者王族在《狩猎秘籍》获奖答谢词中谈到:亲眼目睹了狩猎在最后一代猎人身上的终结,看到了他们经历命运变化时的阵痛和困惑,也感受到了时代变化对古老文明的冲击与改变。猎人们曾经因猎物而体现的生存价值……当猎物被列入保护动物范围后,猎人们转瞬陷入命运的扭结和阵痛之中[8]。“狩猎”最早是为生存所需,是一种生存方式的存在。猎人们在以狩猎为生时,常常寄托着猎人存在和被需要的意义,“狩猎”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精神治愈的功能,在维持自身生存需要时给精神世界寻找寄托,以抵挡人们在日常生活所产生的焦虑与疲惫[3]。猎禁政策的实施,猎人们的精神寄托消失,这是猎人们在现代社会发展过程中所必然要接受的一种结果。作者希望借猎具与猎人的故事为猎人找到解惑之法。

作者王族虽未直接将猎人解惑之法明确写于文中,但文中在描写人与动物相处时具有深意的话语给读者留下深思。这些具有深意的话语暗含着作者对动物的态度以及人类应持怎样的态度。作者在介绍猎具“狼牙棒”时讲到这样一个故事:猎人使用短柄狼牙棒打大动物,因柄太短,未能击打到猎物,导致马差点被砸到;当猎人使用长柄狼牙棒追击黄羊时,猎人因柄太长没力度击打猎物,而马因为猎物是体积比其小的黄羊,马以亢奋的精神追击黄羊。两次的打猎经历给猎人的坐骑马留下深刻记忆,导致马见到长柄狼牙棒时兴奋嘶鸣,见到短柄狼牙棒时惊恐万分。马截然不同的反应使猎人意识到动物是有灵性的、是有记忆的,两次打猎在马的心理留下深刻的印迹,而这也让猎人突然感到手上的狼牙棒“重”了。这个“重”并非质量之重,而是生命之重。正如前文写道:动物并非无意识,是人类将自我凌驾于其他生命之上,选择忽视其他生物生命。若有朝一日,人类能自觉地将其他生物生命视于与人类生命同等之时,“猎人们”手中武器、心中欲望同样会变得沉甸甸,也就会明白如何与动物、与自然和谐相处。此外,作者在文中写到“总有一些生命成为另一种生命果腹、驯服、杀戮、残害和猎捕的对象。为了生存,人类在这方面做得最为得心应手……人吃羊,是杀生,那么羊吃草,同样也是对另一生命的掠夺,只不过因为草木无声,便不会引发共情。”看似平淡之语,却具讥讽之意。羊吃草被看作是天经地义之事,如若草木能用言语表达情感,是否能唤起羊的手下留情?同样人类为获取丰富的利益不顾生态平衡、大肆捕杀和搜罗动植物时,是否想到动植物是有生命的,有其存在的内在价值。人类为赚取高昂利益而随意剥夺其他生物的生命、破坏其生存环境的行径有违生态伦理提出的尊重且合理处理地球上所有物种和生命的要求。

尊重与敬畏生命,平等对待非人类是作者的解答,同时也是为处于现代文明中的人类如何与动物、自然相处寻找答案。作者王族在西部土地上感受到的生命活力使其迫切地想在作品中表现生命的美好与健康,希望通过文字向人们传递生命的美好,促使人们反思现代生活观念,在心灵上接受自然的陶冶,因为人类复杂的心灵只有在与自然的接触中变得充盈、健康,才能建设诗意家园。罗尔斯顿认为人类的福祉是根植于自然。自然是生命之源,回归自然寻找生命之根本,人应该与山河自然、生灵万物同呼吸、共命运。由于人类与自然是不断向前发展的,这也意味着人类要不断重新认识自然来调整人类与自然的关系,最终才能走到理想中人与自然关系的和美。自然与人类的和谐共处并非单纯脱离现代文明回到生产力低下的时代,而是如何利用现代文明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

四、结语

本篇散文作者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情感存在放到最低,以平和的方式向人们描写了猎人、猎具与动物的故事,赋予动物灵性,促使人类思考非人类的生命存在形式及其命运,从而学会尊重生命,找回人类对自然的敬畏。散文末尾以含有劝人向善之意的“劝诫骨”结尾,其蕴含着人类爱护万物、与万物平等的思想,使人在冰冷的猎具中感到暖意,却也是最直逼人心的地方。西部土地上的一切,触动了作者对生命的思考,向人们展现了其对生命、对人类精神世界的观照和追求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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