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别名格雷斯》中的民族国家话语建构
2022-03-18袁霞
袁 霞
(南京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别名格雷斯》(Alias Grace,1996)是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的第一部历史小说,以19世纪加拿大历史上发生的一起谋杀案(格雷斯·马克斯案件)为故事背景,将真实的人物和虚构的情节互相交织,构成了一部虚虚实实、真假难辨的另类历史小说。迄今为止,关于《别名格雷斯》的评论主要围绕两个方面:第一是女性主义视角,研究女性在社会、文化和心理层面所处的困境,如玛格丽特·罗杰森(Margaret Rogerson)从小说中的“缝被”意象入手,指出“‘拼缝被子’是一种女性话语,赋予格雷斯力量,使她能够以自己的方式讲述故事”[1]。第二是后现代历史叙事学视角,探讨“历史与记忆的碎片特征和不可靠性”[2]118。本文认为,《别名格雷斯》不仅仅是一部女性主义作品,也不仅仅是一部“历史编纂元小说”(historiographic metaficiton)[3],而是阿特伍德追寻民族国家理念的经典之作。本文试从三个方面入手,探讨《别名格雷斯》中的民族国家话语建构。首先,阿特伍德在小说中质疑了格雷斯·马克斯案件的官方历史版本,挖掘出潜藏在历史深处的“加拿大性”。其次,阿特伍德试图通过“反遗忘”策略,重拾加拿大民族话语中那些“被遗忘的过往”。最后,本论文通过小说中的“百纳被”意象,探讨了加拿大的“马赛克文化”。
一、招魂:对官方历史版本的质疑
1843 年6月,多伦多北郊一位富有的农场主托马斯·金尼尔及其女管家南希·蒙特马利遭到谋杀。金尼尔的雇工詹姆斯·麦克德莫特以及16岁的女佣格雷斯·马克斯被指控为谋杀犯。麦克德莫特被处以绞刑,格雷斯则因尚未成年且又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得以豁免死刑,被判终身监禁,于当年11月入金斯顿监狱服刑。这起案件因为涉及性、暴力以及阶级问题在加拿大及美英等国引起轰动,很多报刊杂志都对其进行了连篇累牍的报道。格雷斯于1872年获释,随后去了美国,过起隐姓埋名的日子。她自此从官方记录中消失,当年轰轰烈烈的事件成为了一段尘封的历史。
20世纪60年代末,阿特伍德在创作诗集《苏珊娜·穆迪日志》(The Journals of Susanna Moodie,1970)时首次接触到格雷斯·马克斯案件。穆迪是一位移民加拿大的英国中产阶级女性。她基于自己1851年在金斯顿监狱与格雷斯见面的情景,在《拓荒生活》(Life in the Clearings,1853)中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女杀人犯”进行了描写。根据穆迪的描述,这起双重谋杀案背后的动机显而易见:格雷斯爱上了雇主托马斯,于是对南希心生嫉妒,动起杀念,伙同詹姆斯谋害了两人。阿特伍德在《苏珊娜·穆迪日志》的“后记”里写道:“穆迪将格雷斯描绘成整个事件的原动力——一个面色阴沉、勾引男人的十几岁妖妇;而她的同案犯、男仆詹姆斯·麦克德莫特在穆迪笔下不过是个受骗者,受他自个儿对格雷斯的色欲以及格雷斯软硬兼施的伎俩所驱使。”[4]62阿特伍德第一次阅读《拓荒生活》时,对其中关于格雷斯的描写深信不疑,甚至在1974年将这一历史事件改编成电视剧,取名《女仆》(The Servant Girl),由加拿大广播公司播出。在剧中,格雷斯既阴险又使人着迷,詹姆斯完全任由她摆布。在这之后的多年里,阿特伍德大量翻阅了案件的原始资料以及与之相关的文字信息,认识到穆迪作品中有不少事实方面的偏差,如地点和人员信息错误等。除此之外,穆迪对格雷斯的描写似乎有太多狄更斯小说的痕迹。阿特伍德还发现,人们对格雷斯的看法褒贬不一,而格雷斯本人是一个有着多重自我的女性。本着对这段历史的质疑,阿特伍德创作了《别名格雷斯》,一部以史实为基础的虚构作品。照阿特伍德自己的话来说,她将“历史事件小说化了”,但“没改变任何已知事实”[5]475。
如果《苏珊娜·穆迪日志》是通过一位英国中产阶级女性移民的情感经历切入英裔加拿大的身份问题,那么,《别名格雷斯》依旧着眼于加拿大的身份建构,只不过采用了不同的视角。它不再讲述建国过程中荒野生存或拓荒者定居之类的英雄叙事,而是将目光投向一位来自完全不同社会阶层的女性移民的人生经历,由“她的故事”探讨“我们是谁”的问题:“我们如何知道我们是我们认为的我们,或者是100年前……我们所认为的我们?这些问题……随同加拿大历史一起出现,事实上随同任何其他历史一起出现。”[6]8-9卡罗尔·豪威尔斯(Coral Ann Howells)认为,阿特伍德说这段话的目的是“打破所有基于历史和起源的关于民族身份的轻松假设。”[7]25豪威尔斯接着指出,阿特伍德敦促人们注意过去与现在的关系,但她采用的方式“并非关注联系”,而是“指向了现在和过去之间的居间地带(inbetween space)”,由此“使人们对历史必然性产生怀疑,并向那些来自合法历史叙事的可靠民族身份观提出挑战”[7]25。在阿特伍德看来,集体记忆和个人的主观记忆是不稳定的、有裂隙的:“在我们生活的时代,各种各样的记忆,包括我们称之为历史的庞大记忆,都受到了质疑。”[6]7《别名格雷斯》虽然对历史小说传统进行了模仿,却对官方历史中的确定性事件提出了挑战。
《别名格雷斯》是阿特伍德从几乎遭人遗忘的案件中构建的一部小说。她之所以选择这种对官方历史版本的反叙事,是因为她想就加拿大的文化传统和身份进行调查。“我们的遗产。呵,是的——这个密封的神秘盒子……可里面是什么?我们在学校里学不到的许多东西……为什么它们没被提及?对于我这一代作家而言,加拿大过去所带来的诱惑,在一定程度上涉及未被提及之事——那些神秘的、被隐瞒的、被遗忘的、被抛弃的、被封杀的事件。”[6]19换言之,正是那些“未被提及之事”才会激起作家的好奇心,才是他们创作的兴趣所在。而豪威尔斯对上述这段话作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类比。她认为,如果从阿特伍德的视角来看,“加拿大历史就像是一部幽灵出没的哥特式小说。”[7]26这个哥特式文本充斥着无法言说的秘密,或许只有找到过去和现在之间的关联,才能摆脱过去的重负。在《别名格雷斯》中,阿特伍德讲述了一个关于加拿大历史的哥特式故事。故事中有悬念丛生的谋杀疑云,有令人匪夷所思的招魂术,有叫人瞠目结舌的鬼魂附体。小说充满了不确定性,读者自始至终都无法确知事件的真相:格雷斯到底有没有罪?她是不是谋杀案的共犯?……直至小说最后一页,一切仍然是个谜。而阿特伍德的本意也并非是为了解决“格雷斯是否有罪”的历史争端。她只是想用一种类似招魂的方式,让被历史掩埋的死者复活,诉说自己的故事,使“作为个体的人物与周围的世界互相作用,或者被周围的世界反作用”,从而由个体的故事中窥探“一幅更大的图案”[6]22。这幅“更大的图案”涉及加拿大历史和民族身份建构。由此看来,阿特伍德招魂的目的是想挖掘潜藏在历史深处的“加拿大性”,以及这种“加拿大性”随着时代不断演变的过程。为此,阿特伍德采用了“虚拟自传”(fictive autobiography)的体裁,用个体的女性作为故事叙述者,从全然不同的角度讲述传统上由男性操控的宏大历史叙事。“如果说民族国家是一个想象的共同体,那么这种想象完全是性别化了的(由男性主导的)。”[8]216从某种程度上讲,用女性讲述故事的效果与用哥特式来透视历史的效果可谓大同小异。“正如哥特式引入了神秘的(uncanny)他者作为威胁和破坏民族历史官方叙事的隐秘因素,那些被政治权力边缘化然而又与社会历史结构密切关联的女性叙述者的声音提供了另外一个视角,动摇了统摄一切的权威话语。”[7]28当深埋的秘密在阿特伍德的招魂术中走到阳光之下,关于民族话语的官方版本也遭到了质疑。在重获过去的过程中,精神得到唤醒,那些曾经被深埋的、被遮盖的意义得以重放光芒。
二、反遗忘:追踪民族话语中的“他者性”
《别名格雷斯》中的乔丹医生来自美国,专门从事精神病早期症状和创伤性神经症方面的研究。他受金斯顿一批革新人士之托,对格雷斯进行精神鉴定。他的任务是唤醒格雷斯沉睡的记忆,通过这种方式治疗她的精神疾病,顺便解开她是否有罪之谜。然而,乔丹始终无法接近问题的核心。格雷斯虽然对细节——自己的身世、移民的过程、做女仆的经历,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却对身卷其中的暴力行为避而不谈。她坚称已经记不得谋杀案发生时的情况,甚至还暗地里自言自语:“有些事情应该被人忘掉,永远不要再提起。”[5]28由此可见,有关格雷斯的故事是围绕着“记忆”和“遗忘”这两个关键概念展开的。阿特伍德在《寻找双面格雷斯》(In Search of Alias Grace)中清晰地表述了两者之间的关联。“对历史而言,正如对个人而言,遗忘就如同记忆一样便利,而且,记起曾经遗忘之事无疑是令人不舒服的。我们通常会记得加诸于我们身上的可怕之事,而忘记我们曾做过的可怕之事。”[6]7-8这种个人与集体记忆/遗忘之间的联系将格雷斯的故事置于一个更宽广的历史语境,使“格雷斯的个人历史拓展为加拿大起源和身份的广阔历史”[7]37。在这样的历史语境里,那些“被遗忘的、被抛弃的、被封杀的事件”都成为民族身份建构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
霍米巴巴(Homi K.Bhabha)将民族文化生活中被压抑的阴暗面称作“遗忘的句法”(syntax of forgetting)。“正是通过这种遗忘的句法——或者说是被迫遗忘——民众所不确定的认同才变得清晰……被迫遗忘——在民族国家建构当下的过程中——并不是历史记忆的问题;而是建构关于社会的话语,来履行对民族意愿的不确定的统摄。”[9]310-311霍米巴巴还引用了恩斯特·勒南(Ernst Renan)1882年的论文《何为民族》(“What is a Nation”)中的一句话:“遗忘,说得更深入些,对历史错误的遗忘是民族国家创建过程中的主要因素。”[9]11霍米巴巴的意思是,民族国家建设过程中往往会刻意压制有关政治形态建构之初所犯暴行的记忆。然而,霍米巴巴没有提及的是,勒南在论文中将民族视为一种分裂自我的象征。这一看法与维多利亚时期医生眼中的格雷斯病例不谋而合。“这可能是一例所谓‘双重个性’的病例……有两个不同的个性共存于一个身体的先例。因为它们各自有自己的记忆系统,所以实际上是两个不同的人共存于一体……我们的记忆给自己下定义……在很大程度上,我们的遗忘也给自己下定义。”[5]412-413“双重个性”中的两种不同个性一般不会同时展现在人们面前,通常其中的一种会对另一种进行压制,后者便成为了被压抑的他者,若是从历史的角度来说,便是创伤性的过往。
《别名格雷斯》中的心理医生热衷于研究分裂的自我与意识。他们围绕格雷斯尝试各种治疗方案,想要探究她那创伤性的过往。其做法与海登·怀特(Hayden White)眼中的当代历史学家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历史学家们试图使我们重新熟悉因意外、疏忽或压制而被遗忘的事件。而且,最伟大的历史学家们总是会去处理那些文化史中的‘创伤性’事件,也会去处理那些在当代生活中仍然具有重要性却存在问题或意义过于武断的事件。”[10]阿特伍德将19世纪的谋杀案以小说的形式呈现在公众面前,不仅仅是因为她想用“招魂”的方式质疑官方历史,更重要的是,她希望能够像小说中的心理医生或者现代社会中的历史学家一样,重拾加拿大民族话语中那些“被遗忘的过往”,那些遭到压制的民族叙事。
阿特伍德在《寻找格雷斯》中提到,在格雷斯事件发生前几年,加拿大历史上爆发了“1837年起义”。这是法裔加拿大人反对英国殖民统治的一场斗争,虽然规模不大,却在英属北美殖民地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别名格雷斯》也提到了这次“大造反”,“那是造贵族的反,也就是造那些掌管一切、占有钱和土地的那些人的反。”[5]154对格雷斯·马克斯案件的判决是在起义的余波中进行的。“加拿大西部仍未走出‘1837年起义’的阴影,这影响了谋杀案发生之前格雷斯的生活,也影响到媒体对她的态度……1843年——谋杀案发生当年——关于威廉·莱昻·麦肯齐(William Lyon Mackenzie)是好是坏的社论仍时有报道,如此一来,那些诋毁他的亲英报刊也会诋毁格雷斯……但是赞扬麦肯齐的革新派报刊也倾向于对格雷斯持宽容态度。这种意见分歧一直存在。”[6]34-35“1837年起义”最终遭到英国政府正规军和民兵镇压。而这次反映了“发展着的民族间、发展中的政治哲学以及不同生活方式之间的冲突”的“具有重创性的巨大事件”[11]xi同格雷斯·马克斯案件一样,在之后的岁月中被湮没在了历史的长河里。而类似的有意无意被遗忘的事件在加拿大历史上绝非个例。例如政府对原住民的镇压、二战时日裔加拿大人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充满歧视的排华法案等,它们绝非只是加拿大历史中“几个令人尴尬的时刻”[6]19,而是需要揭开的伤疤,是文化话语中的他者。阿特伍德通过格雷斯个人的记忆缺失凸显了加拿大民族话语中被遗忘的历史,从而使那些身处阴影中的他者有机会走到历史的前台。
三、百纳被:建构民族身份话语
《别名格雷斯》中最重要的意象是“拼缝被子”,格雷斯最后为自己缝了一条百纳被,仿佛是在通过被子展现自己的人生经历。然而,这条被子的意义远不止于此。正如伊莱恩·肖沃尔特(Elaine Showalter)所说,百纳被已“取代熔炉,成为美国文化身份的重要隐喻”[12]149。格雷斯缝制的百纳被既是历史的记录,也是加拿大民族国家身份建构的象征。
加拿大文化俗称“马赛克文化”,马赛克同百纳被一样,也是一块一块拼凑而成。之所以被称为“马赛克文化”,这与加拿大政府自20世纪70年代起推行的“多元文化主义”政策分不开。而在格雷斯生活的年代,虽然尚未出现“多元文化主义”或“马赛克文化”之类的概念,但加拿大作为一个移民殖民地,彼时已然出现了“马赛克文化”的雏形。当格雷斯从北爱尔兰漂洋过海来到多伦多时,她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这里形形式式的人种。“看上去什么样的人都有:有很多苏格兰人,一些爱尔兰人,当然有些英国人,很多美国人,还有一些法国人;还有红印第安人,不过他们不戴羽毛;还有些德国人。什么肤色的人都有,这对我来说很新鲜;很难分清这些人说的是哪种语言……总的说来,这城市像座巴别塔。”[5]130
《别名格雷斯》成书于20世纪90年代,从国家形象的转变来说,此时恰恰是加拿大历史上颇具特色的一段时期。2000年《多元文化主义年度报告》(Multiculturalism Annual Report)指出:“过去10年里,自从《加拿大多元文化主义法案》实施以来,族裔的、种族的以及宗教的多样性以前所未有的态势在加拿大扩展,戏剧性地改变着加拿大社会的公共面貌。”[13]围绕着多元文化主义产生了诸多争执,阿特伍德或许是想通过这样一部小说的出版来重新思考加拿大的“马赛克(百纳被)文化”。百纳被这一日常家居用品便因此蕴含了深刻的历史和现实意义。
小说的结构就像是百纳被,是多种声音的拼合。其中有苏珊娜·穆迪《森林开发地的生活》(Life in the Clearings,1853)中的片段,有加拿大和英美报刊的新闻摘录,有来自监狱、精神病院的记录和病史档案,有医生、牧师和为格雷斯请愿人士的往来通信,有格雷斯和麦克德莫特的忏悔以及两人的照片,甚至还有诗歌和歌词。这些碎片像百纳被一样被拼成整体。“过去的一小块一小块变成了如今有用的部分”。如果说百纳被“能在病时和日常生活中提供温暖和舒适”。那么,以百纳被形式呈现的小说也能叫人“想起他们个人的、家庭的、社团的、族裔的、种族的、甚至是国家的过往。”[14]125
著名生态女性主义者凯伦·沃伦(Karen R.Warren)认为,百纳被的功能之一在于“被子是历史的记录。它们捕获到多样化的或者独特的文化传统,帮助保存了过去,并且有益于未来的文化建设。”[15]68《别名格雷斯》的15个章节全部以百纳被命名,如“破碎的碟子”“天堂之树”都是传统的百纳被图案。“天堂之树”是嫁娶时用的,“破碎的碟子”则承载了格雷斯远渡重洋的记忆。“我记得的只是碎片,像是一个被打碎的碟子。”[5]110通过格雷斯的回忆,读者看到的是一卷19世纪早期的加拿大移民史。格雷斯12岁时随父母离开爱尔兰,前往加拿大谋生,因为那里“免费赠送土地”[5]117。他们所乘的船如同“移动中的贫民窟”,船上的人们“像生活在地狱里的受苦的灵魂”[5]123。母亲在途中病逝,波林姨妈临别前赠送的一套瓷器茶具也在当晚摔碎。“被打碎的碟子”象征了移民过程的艰辛,也暗示了格雷斯与母国文化联系的断裂以及在陌生土地上艰难的求生之路。这是第一代移民都曾经历过的痛苦,既有肉体上的磨难,又有精神上的折磨,仿佛自己就是瓷器上的碎片,“总是有几块瓷片像是另外一个碟子上的;可是又有些空缺之处,你放哪块都不合适。”[5]110在第一代移民中,爱尔兰裔移民是普遍受歧视的群体,尤以女性为甚。在19世纪中叶的加拿大,“爱尔兰女性被捕及判罪的频率远远大于其他群体”[16]111。在送交疯人院的精神病人中,“爱尔兰女性的数量远超其他移民的总和。”[17]格雷斯的第一个雇主问她是不是天主教徒,“因为爱尔兰来的多半是天主教徒……天主教徒迷信,会造反,正在搞垮这个国家。”[5]134谋杀案发生后,格雷斯的族裔背景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之一。“保守党人似乎把格雷斯与爱尔兰问题混淆起来,尽管她是清教徒。他们还把谋杀一个保守党绅士的单个事件……与整个种族的暴乱混为一谈。”[5]84格雷斯·马克斯事件不再是一起单纯的谋杀案,而是具有了种族冲突的特征。格雷斯个人的经历也因此与“族裔的、种族的、甚至是国家的过往”联系起来。在小说中,格雷斯对往昔的回忆和叙述大多是在缝被子的过程中进行的。由此看来,她不只是在简单地缝制百纳被,而是在将一个民族变迁的历史缝合进去,从而使百纳被成为了“政治宣言……提高人们对政治事务的敏感意识”[15]68,认识到民族和国家建构的曲折历程,为“未来的文化建设”做好铺垫。
《别名格雷斯》通过将历史事件小说化的方式,对“加拿大民族神话”的官方历史版本提出质疑,开发了修正“加拿大性”修辞的可能性。阿特伍德从后现代叙事的视角,一方面承认历史叙述能够建立与过去的联系;另一方面提出“充满了真实与谎言、伪装与揭露”[6]39的历史完全可以重新加以阐释,以适应民族国家当下的意识形态。而那些被遗忘的历史中的他者也有机会走出历史的阴影,在编织属于他/她们的故事的同时,为加拿大民族和国家身份的建构提供新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