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讲好中国故事”视野下的创意写作教学转型之路

2022-03-18

关键词:文化教学

薛 梅

(武汉传媒学院 人文与艺术学院,湖北 武汉 420205)

从对西方创意写作书系的引进到自主教材的编写,从关于写作能不能教、写作怎么教的具体讨论到创意写作学科建立的稳步推进,短短十余年间,无论在教学实践还是学科建设方面,我国创意写作都取得了许多可喜突破。与此同时,创意写作教学所面临的种种问题也引起学界重视。一方面,因过于执着于实践与经验,强调工坊式教学与作家进课堂,创意写作教学面临着理论不足、培养目标适用性低、课程难以规模化开设等问题。另一方面,文体成规、类型成规等形式创意的教学越成功,学生作品内容空洞等情况越凸显,创意写作教学还面临着如何设计清晰具体的内容创意方案以应对这一新的教学短板的问题。用十余年时间走完西方百年经验的创意写作教学,究竟该如何着力解决这些问题呢?

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讲好中国故事。此后,在多个重要场合,习近平总书记就这一问题反复强调,并特别指出文艺工作者在其中担负的重要使命:“文艺工作者要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阐发中国精神、展现中国风貌,让外国民众通过欣赏中国作家艺术家的作品来深化对中国的认识、增进对中国的了解。要向世界宣传推介我国优秀文化艺术,让国外民众在审美过程中感受魅力,加深对中华文化的认识和理解。”[1]创意写作是培养文艺工作者的重要渠道,讲故事是创意写作的基本能力,创意写作的教学是否能以讲好中国故事为切入点,找到解决前述问题的转型之路呢?

一、创意写作的成功来自国家叙事

19世纪80年代,为反抗日益僵化的文学教育,创意写作在美国的大学诞生,并于20世纪30年代发展为独立学科,但其真正进入高速发展并成为一门有影响力的学科,与20世纪40年代以后的退伍士兵故事书写有关。1944年,随着美国《退伍军人权利法案》的颁布,爱荷华大学等高校的创意写作课堂上挤满了战场归来的退伍士兵。亲历性的战场经验,丰富了写作者的内容素材,并由此诞生了大量小说、回忆录、传记作品等。更重要的是,创意写作“软化了退伍士兵创伤心理及其与社会的尖锐关系……由于创意写作在处理退伍士兵方面的成功,其经验、方法包括自身也被移植到黑人教育、移民教育、女权运动等其他社会事务领域,并在服务公共事务的过程中壮大”[2]。

可见,从一开始,创意写作的成功就并不仅仅是写作意义上的,而是与社会公共事务、国家重要议题等紧密关联在一起。或许可以说,恰恰是这种关联,使得创意写作在文学日益衰落的整体背景下却获得了逆袭般的成功。

不过,在其后的发展中,创意写作更多强调了自我书写的一面。尽管学者们强调“‘自我’不仅包括个人意义上的现实诉求、历史及未来想象,还包括家族、地方、种族、性别、文化、宗教、祖国甚至人类全体等各个具体的利益单位的共同意愿”[3],但在实际的创作中,“师生长期局限在象牙塔之中,生活阅历相对有限,从而倾向于将自身经历作为写作素材,进而导致自恋、虚无主义作品的盛行”[4]64。这似乎也可以解释为何爱荷华经验无法复制的问题,不仅国内的创意写作专业无法复制爱荷华大学的辉煌,哪怕是美国本土高校,也再没有出现爱荷华式的累累硕果。

如果分析国内学者们最为津津乐道的创意写作作家石黑一雄、哈金、严歌苓等人的作品,我们会发现,一方面,他们确实可以被视为使用创意写作技巧进行创作的典型作家,另一方面,在写什么的层面上,这几位有着天然他者身份的作家,几乎都是在讲述时代故事、国别故事,他们的成功,绝不能仅仅视为创意写作技巧的成功。各国政府早已注意到创意文化与国家故事、国家文化战略的关联。1994年前后,澳大利亚公布了一组政策构想,最早提出创意国家战略。该战略致力于整合文学艺术、文化遗产和创意产业等各种文化领域,其内容之一,便是“支持优秀的艺术家和文学创意工作者,建立原创作品和创意库,鼓励讲述‘澳洲故事’”[5]103。

创意写作的发源国美国是将创意与国家叙事整合得最有成效的国家,某种意义上,美国梦就是在一个个创意叙事中成为了全球性叙事。“美国的文化创意创新战略让美国内部各种亚文化群体(各种种族群体、各种阶层阶级群体、各种亚文化社群群体)都能发声,进而锻造出具有统一国家认同的‘美国梦’文化。这是一种看起来支离破碎、众声喧哗,但却实质上是由‘美国梦’支撑起来的‘总体性文化’。它让美国文化形成了世界级意识形态及文化优势,从而占领了世界文化高地,以致于它的敌对国家民众常常也因能欣赏和拥有它的产品及成果而自豪。”[6]14此外,英国、韩国、日本、新加坡等国也纷纷提出了自己的创意文化战略,强调创意对提升本国文化软实力的重要性。

二、讲中国故事能为创意写作提供源头活水

作为一门舶来课程,创意写作进入国内后几乎没有遇到抵抗。这一方面与写作课程在传统高校中的弱势地位有关。长期以来,无论老师还是学生,普遍认为写作中天赋更重要,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否定写作教学的可能性与有效性。但随着创意写作学科的兴起,写作可教、作家可培养逐渐成为共识,写作课程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春天。另一方面,创意写作强调创意先行,以具体的类型写作为载体,训练学生使用内容创意与形式创意的技巧进入多个领域进行创意实践,为亟需寻求应用型转型的文科课程提供了想象与发展空间。

但这并不代表创意写作的教学没有遇到问题。创意写作有很强的实操性,在实际教学中,通过思维训练、写作训练等,教师确实能让学生掌握一套行之有效的写作技巧。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学生过于依赖技巧,内容空洞化、肤浅化、平庸化、同质化的情况越来越突出。恰如谢彩所言,在现阶段的本土创意写作教学中,最值得关注的“恐怕不仅是传统‘写作学’‘文章学’ 已经连篇累牍讨论过的遣词造句技巧之类问题,而是如何培养创意能力、引导学生选择创作资源与题材的问题”[7]。

葛红兵作为最早将创意写作引入内地的学者之一,近年来聚焦中国创意写作学的研究,强调创意写作要有研究中国现实问题、历史问题的自觉,倡导“打造中国IP,创造富有创新力的、善用创意符号讲述中国故事的文学图景”[5]107。陈晓辉提出中国化创意写作版图要为“讲好中国故事、实现自我诗化、传递正能量”[8]贡献自己应有的力量。谢彩在论文《创意写作参与文化遗产传承的可能路径》中,介绍了其在上海政法学院带领学生用创意写作参与地方文化遗产传承的具体实践,非常有启发性。这一系列的研究与实践表明,面对创意写作的内在生长与发展危机,讲述中国故事正成为业内不约而同的选择。

讲中国故事可以回答创意写作中写什么的问题。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中国故事丰富多彩。从传统文化故事到近代革命历史故事、从改革创业故事到扶贫攻坚故事,我们面对的是无穷无尽的内容宝库。以讲中国故事为内容,以弘扬国家文化软实力为目标,创意写作教学面对的素材匮乏、内容空洞等问题将迎刃而解。

讲中国故事也回答了为谁写的问题。创意写作面临的虚无主义危机,本质是为谁写的危机,讲中国故事能唤起创作者的使命感与民族自豪感,为创作中的意义危机提供某种应对机制。不仅如此,在创意写作教学中,引导学生主动讲述中国故事、深挖故事价值,能让其滋生内驱力去发现与理解中国悠久灿烂的历史文明、艰苦卓绝的奋斗精神和党领导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辉煌成就,能帮助学生以主人翁意识建立对国家和社会的责任与担当,让其既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创意主体,也成为具有四个自信的新时代个体,对新时代人才培养具有非凡意义。

讲中国故事还对创意写作的怎么写提出了新要求。用创意写作讲中国故事,不一定要写文学作品,也可以是在广播影视、戏剧演艺、广告、游戏等领域输出作品。“一部小说,一篇散文,一首诗,一幅画,一张照片,一部电影,一部电视剧,一曲音乐,都能给外国人了解中国提供一个独特的视角,都能以各自的魅力去吸引人、感染人、打动人。”[1]如何以这些多种多样的具体产品类型为载体,讲出有中国特色、中国意味同时又能为目标受众所接纳的中国故事,为创意写作的本土化理论与实践提供了具体而广泛的探索空间,也拓宽了创意写作课程本身的适用性。

三、创意写作能提供讲好中国故事的可行性策略

长期以来,我国对外宣传面临着与国力不匹配的尴尬状态,究其原因,除了传播渠道的限制,很大程度与宣传形式有关。中国国际谈判专家、原外经贸部副部长张祥认为,中国人常犯的毛病就是太爱讲哲学,道理说得太多。他表示:“我们要学会讲感人的故事,故事往往是哲学的载体,故事往往离真理更近。”[9]中国有深厚的历史底蕴、灿烂的民族文化、多元的地理人文。要想讲好中国故事,我们缺乏的不是故事素材,而是讲好故事的具体能力。

首先,创意写作能为讲好中国故事提供具体可行的技术方案。创意写作是非常强调讲故事的学科:“我们依靠故事生活,既有自己的故事也有别人的故事,既有真实的故事也有虚构的故事。我们通过故事产生情感共鸣、维持人际关系……在一切有意义的社交活动中,故事和故事的传播过程都是切实有效的调味品。”[10]几乎所有创意写作教材连篇累牍都是关于如何构思故事、讲好故事的技巧介绍:杰里·克利弗《小说写作教程——虚构文学速成攻略》介绍的是如何在虚构性作品中讲故事;雪莉·艾利斯《开始写吧——非虚构文学创作》提醒我们非虚构写作一样有讲故事的技巧;马克·克雷默与温迪·考尔合编的非虚构写作书籍直接就叫《哈佛非虚构写作课:怎样讲好一个故事》;拉里·布鲁克斯的《故事工程》《故事力学》仍然是关于讲故事的具体策略。经过近百年的发展,创意写作已经摸索出了非常清晰具体行之有效的讲故事技巧。近年来在讲中国故事方面效果显著的作品,都不约而同具备类似技巧特征。

以2012年成功出圈的《舌尖上的中国》为例,该纪录片讲述中国美食文化,在通过饮食唤起受众生活记忆与情感共鸣的同时,也将质感细腻的中国人文细节推向了世界。从创意写作的视角看,这是一部典型的具有创意写作技巧的作品:每一集对食物的介绍中,都伴随有明确的主人公、具体的场景铺陈、细节性的故事展开等,结构紧凑跌宕,叙事有吸引力。以此为依托,我们整个民族的日常生活、文化习俗、人文情怀等都被有血有肉地激活与呈现出来。“在呈现中国各地普通老百姓生活的变化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中,充分体现了现代中国和全球化中国的国家叙事,这是一个将多维中国和多维理论范式巧妙结合到国家叙事中的典范。”[11]

同样的例子还有2021年备受好评的影视剧《山海情》。作品以小小的闽宁村为背景,以马德宝、李水花等具体人物形象为依托,生动呈现了在国家扶贫政策指导下,党员干部深入一线开展扶贫工作,带领群众走出贫困迈向富裕的感人故事。中宣部副部长,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党组书记、局长聂辰席盛赞其“深深扎根时代的土壤,从人民的实践中汲取营养,结出了累累硕果,有力地回应了‘为时代画像、为时代立传、为时代明德’的创作要求”[12]。仅从情节层面看,该电视剧便可被视为使用创意写作技巧的佳作。作品欲望动机清晰——脱贫,障碍设置具体——移民前村民的不理解、不信任,移民后缺电缺水沙多蚊子大的艰巨环境,福建打工时的语言不通、养菇规模化中的菇价暴跌等,整部作品围绕干部群众们的脱贫愿望与这些具体障碍的冲突徐徐展开,情节动人心弦。也正是这种从愿望受阻到最后成功实现愿望的情节模型,《山海情》在叙事层面抓住了观众——它首先是一个好看的故事。

诚然,“讲好中国故事并不在于表达故事的符号本身,也不是专注于故事的情节,而是要注意符号背后所蕴含的意义,即挖掘故事背后的文化属性和价值意蕴”[13],但文化属性与价值意蕴需要载体,创作者只有先讲好了故事,才有引导受众进行价值共鸣与文化挖掘的可能。《山海情》正是如此。在故事好看的基础上,观众被陈金山、凌教授、马德福等扶贫工作者感动,与水花、德宝、大有等村民共情,领略了大西北“花儿”与方言的魅力,理解了脱贫过程中传统与现代、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寻根与断根的冲突,感受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扶贫工作的艰巨与伟大。

其次,创意写作的市场意识也能为讲好中国故事提供助力。讲好中国故事的目标之一,是让世界理解中国,但许多制作精良的中国故事作品在走出去后却反响不佳、效果不足。这种受挫,与传统创作对市场与受众的认识不足有很大关系。传统创作相信酒香不怕巷子深,执着于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对走出去要面对的受众和市场缺乏研究。创意写作对市场意识与营销思维的强调,恰可以作为这一短板的补充:“创意写作与传统写作最重要的价值观差异是市场意识和营销思维,市场意识是将写作作为一种生产行为,将作品作为商品,将写作活动的重点放在作品的流通环节,而不是创作环节。要求作者具有较敏锐的商业意识,注重对资源的有效整合。营销思维是指从读者的视角出发,抓住当下社会发展的热点和受众的关注点,考虑作品的市场价值和经济效益的一种思维。”[14]创意写作关心作品如何产生,鼓励创作者走出课堂,到社区到大众中去找生活、找故事,它也关心编辑想要什么,关心作品营销,强调了解市场需求与营销环节。这种创作意识,对解决文化差异与意识形态差异造成的讲中国故事困境也是很有帮助的。

从2009年复旦大学招收首届创意写作专业硕士研究生、上海大学成立文学与创意写作研究中心到现在,创意写作课程已在我国百余所高校落地生根。十余年的时间里,学者们对创意写作的研究,已经从初期对创意写作课程的一般介绍、各种文体创意写作技巧的讨论以及课程合法性论证等,普遍进入到了关于课程本土化的思考,在讨论教材、教学目标、教学组织等多方面本土化路径的同时,越来越多人开始认识到,中国的创意写作课程建设,必须同国家需要、社会需求紧密结合,在讲中国故事的实践中确立自我。“中国是文化资源大国,但不是文化创意创新大国;中国有悠久的文化资源积累,但尚没有世界级文化创意创新领导产业。我们还没有展示我们的文化大国魅力和文化强国实力,我们离‘发达创意国家’的距离尚远。”[6]16作为文艺内容生产的主渠道,创意写作必须义不容辞承担起自己的使命,用讲好中国故事让世界了解中国,展示我国人文魅力,助力我国文化影响力提升。

近年来,许多地方性高校已展开创意写作与地方化知识、地方化文化结合的探讨,有的高校则开始了创意写作参与文化遗产传承的实践,都可谓是用创意写作讲中国故事的局部性尝试。但整体来看,与创意写作承担的巨大使命相比,这样的尝试还力度不够、广度不够、理论探讨与教学实践推进不够。要想成为培养讲中国故事人才的主阵地,创意写作教学的改革必须细化到教材、教学内容、教学方法、教学评价等方方面面的革新。在今后的教学中,如何扬创意写作重故事思维、重市场意识之长,补其内容缺乏中国化挖掘之短,使之成为讲好中国故事的试验场与输出窗口,是创意写作教学面临的重要挑战。

猜你喜欢

文化教学
文化与人
以文化人 自然生成
年味里的“虎文化”
“国潮热”下的文化自信
微课让高中数学教学更高效
如何让高中生物教学变得生动有趣
谁远谁近?
“自我诊断表”在高中数学教学中的应用
对外汉语教学中“想”和“要”的比较
跨越式跳高的教学绝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