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新民谣的文化实践:叙事、记忆与身份认同*
2022-03-18陈旭光
程 鑫 陈旭光
(湖北理工学院 师范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3)
“新民谣”是指与主流音乐有所区别的一种小清新风格音乐,它从校园民谣衍化而来,呈现出诗意浪漫的气息和流行性特征。自2010年以来,大陆新民谣不断发展,借助于《中国好声音》《我是歌手》等综艺节目被广为人知,以赵雷、宋冬野、陈粒、马頔等为代表的民谣人也逐渐为受众所喜欢。作为一种重要的流行文本,新民谣从“小众”走向“大众”过程的叙事逻辑和传播策略是什么?它如何表征当下青年人的情感诉求和记忆结构?折射出怎样的文化意义?这些都是值得关注的文化议题。
一、文献综述
(一)作为流行文本的民谣音乐
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阿多诺(Theodor Wiesengrund Adorno)指出流行音乐只是体现技术效应、显示伪个性的一种媒介[1]。伯明翰学派则认为,技术创新使音乐风格产生的变化是差异性,并非简单的相似性,流行音乐是“文本人工制品”,并非技术效应的单独体现。作为一种重要的音乐类型,Christopher Marsh通过研究民谣音乐与社会发展之间的关系,发现民谣是具有关联意义的社会中介,它不仅表现在独立的歌词文本中,而且还表现在图片、旋律、表演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中[2]。乔焕江思考了新民谣的空间关系与社会实践之间的联系,对新歌谣中所映射的历史事件和当前环境进行了探讨,总结了新民谣的历史流变特征和文本框架结构[3]。郑月等人对“前新民谣时期”到“后新民谣时期”进行了分析,认为大陆新民谣的转变不仅表现于音乐形式转向主流化和商业化,更从深层次反映了音乐受众感觉结构的变化,从而表征了不同时代的社会性问题[4]。张慧喆探讨了大陆新民谣的创作和传播方式,指出民谣演绎渠道已经由传统的酒吧驻唱逐渐发展到微博、豆瓣等多种发布方式[5]。陈鸣[6]、刘丽媛[7]等人则分别对大陆新民谣传播过程中的创作、流通、分配及消费环节进行了深入探索,细致地分析了传播文本、传播途径、传播效果的特征。在此基础上,廉明静运用定量与定性相结合的研究方法,探讨了新民谣的叙事方式和传播方式的改变,并推断出新民谣传播将面临的困难和挑战[8]。上述成果基本从社会学视角来研究民谣这一对象,但整体看来缺乏跨学科的视角。实践证明,民谣作为一种现象,同时具备文化学、传播学、社会学等多学科特质。
(二)流行与集体记忆
集体记忆是成员之间共享和转移过去记忆的过程和结果。为了保存和传承集体记忆,内部的成员之间应该相互沟通,保持记忆的延续性[9]。通过重复性仪式操演和体化实践可以沿袭集体记忆,并作用于社会文明的传承[10]。借助不同的文本进行表征,集体记忆的建构与传播过程可以体现出特定群体的情感结构和意识形态。周海燕全面梳理了大众传媒对集体记忆的储存和传播作用,认为媒体是过去与现在的联结纽带,通过再现场景、选择性改写或是重点呈现的方式书写了集体记忆[11]。张红军、朱琳选用仪式观视角分析对比了三档怀旧类节目中的人物、画面、配乐等环节,以论证集体记忆是如何在多方参与下完成影像实践的过程[12]。上述研究证实了媒介对新民谣传播方式和传播效果的影响,指出了集体记忆的建构已渗透在文化文本的生产全过程。但鲜有学者讨论流行音乐文本与集体记忆的关系,作为一种青年人喜欢的音乐类型,新民谣有特定的传播策略与意义生产体系,能折射出当下青年群体的情感结构和意识形态图景。
二、研究方法
2019年第1季度中国互联网行业发展数据显示,网易云音乐客户端依托舒适优化的体验,其客户端的用户粘性是移动音乐市场中最强的,占比33.5%,在行业内位居第一[13]。本研究以歌曲评论数为参照,首先对网易云音乐、QQ音乐、酷我音乐、虾米音乐、酷狗音乐等知名音乐客户端上的大陆新民谣进行筛选;其次对交叉重复出现率高的10个文本进行定位,并依照网易云音乐中的评论数排序如下(以下括号内数据截至2020年2月8日):陈鸿宇的《理想三旬》(429 470)、赵雷的《成都》(402 608)、木小雅的《可能否》(300 003)、鹿先森乐队的《春风十里》(283 096)、宋冬野的《安和桥》(284 144)、房东的猫的《云烟成雨》(275 959)、徐秉龙与沈以诚的《白羊》(240 790)、陈粒的《小半》(227 808)、沈以诚的《椿》(137 618)、刘昊霖的《儿时》(106 995)。研究者首先对上述歌曲进行文本分析,深入探究新民谣歌词的文本特征与叙事风格;其次,对热门评论进行话语分析,以探析阅听人借由歌曲所建构的情感与记忆;最后,对10位大陆新民谣的青年粉丝进行深度访谈,以观照其身份认同路径与意识形态意义。
三、研究发现
(一)情感、经验与事件性:大陆新民谣的叙事特征
新民谣歌曲中的歌词颇具人文性与故事性,创作者追求日常化的情感表达,对于生活的怀念畅想以及普世情感的书写是重点。陆正兰指出:“叙述出现在歌词中,就会出现所谓的‘叙述性’,即人素、时素与地素。歌曲借由这些元素与表现对象建立关系,尤其与我们的‘现实经验’与‘文本间现实’建立关系。”[14]研究发现,嵌入歌曲中的“人-时-地”元素体现了大陆新民谣情感、经验和事件性的叙事特征。
1.“人素”:关于“我”的情感表达
大陆新民谣的主要视角是“我”,几乎所有作品的歌词可以被视为民谣创作者的自我讲述,强调的是其高度个人化的情感。在研究样本的10首歌曲中,“我”的表达都非常明显,主体的情绪感染力强烈,如“暗自喜欢、试探、心酸、伤心、遗憾、为难、自我欺瞒”等情感关键词的使用十分常见。《成都》是一首典型的第一人称作品,首句“让我掉下眼泪的,不止昨夜的酒”就体现了“我”的主体身份和情感基调,创作者将榆林路、客栈、提灯、垂柳等实体意象融入歌词,共用了19个“我”来串联上述场景,以增强画面感。日常生活化的场景易使人产生共情,来自鹿先森乐队的民谣单曲《春风十里》,以“我”为基点缓缓吟唱,像是一位男性青年对爱情与理想生活的独白。字里行间展现出种种“莫名的情愫”,即便暗恋对象——歌词中的“你”从未回应,但是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却溢于言表。创作者的感怀变成了独白式的想象和对话,表现了青年对爱人的思念、对逃离现代城市的渴望。可见,民谣创作者们善于用低视角叙事来营造切实的生活体验感,以唤起受众的共鸣。在此过程中,大陆新民谣的歌词追求诗意化的意境,私人化的感情常常被楔入各种意象中。
2.“时素”:“碎片化”的经验拼接
由于歌词文本长度受限,创作者很难通过复杂的情节进行叙事。因此,将不同空间中的时间元素进行串联是民谣创作的重要方式。正如魏嵘所言:“新民谣叙事多半采用时序跳跃的方式,通过艺术灵感碎片式濡化现实经验的方式组织叙事。”[15]在歌曲《成都》中,“九月”和“最后一晚”是鲜明的“时素”,整篇歌词依赖于这两个时间记忆点,创设出一组碎片化的场景拼接——“你攥着我的手”“亲吻着我额头”……上述情节在该时间框架中成为重要的回忆叙事表征。民谣歌曲《安河桥》则表达了创作者对奶奶的思念,开篇中“让我再看你一遍/从南到北”中的“再”字不断出现,体现了时间维度上个体经验的关联,在“碎片化”的回忆中,作为过往的“那些夏天”与作为当下的“让我困在城市里纪念你”拼接成颇具特色的个体经验。可见,“时素”的运用不断助力于“碎片化”的经验拼接。
3.“地素”:地域文化的“事件性”建构
除了“人素”和“时素”两种基本叙事元素外,“地素”在民谣中是一个特别的元素,创作者多借由地理元素表达思念或忧愁的情绪,以感性思维去创造极具文化乡愁的意境。如《成都》《安河桥》等歌曲本身就是以地名为起点进行创作的,而诸如《云烟成雨》《儿时》等歌曲也非常重视“站台”“榕树下”等地理元素。
民谣歌手赵雷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在他四处漂泊的时候,爱上成都的市井生活,《成都》这首民谣中处处都是他对这座城市的喜爱和留恋,当“玉林路”“小酒馆”等标志性的地点一闪而过,具有浓郁休闲文化风格的成都也呈现在受众面前,这极易勾起不同时空的受众关于成都的记忆和想象,甚至向往亲自去成都街头走一走,到小酒馆去坐一坐。在大陆新民谣歌曲的歌词中,地理这一叙事要素常常会被纳入创作者的“事件性”书写中,以建构地域文化符号,引起听众共情,如《关于郑州的记忆》《兰州兰州》《西安》《济南济南》《北京北京》《再见吧石家庄》等。每首歌都在地域文化的背景下铺陈叙事,传达着创作主体的思考,使故事中的“我”,也能成为现实生活中的“你”,大家在不同的城市间穿梭,表达共同的感性诉求,形成共同的意义空间,体现了共同的情感结构。
(二)“青春-理想-童年”:大陆新民谣的记忆建构
音乐能唤醒人们的记忆,通过“人-时-地”式的叙事,大陆新民谣建构了一系列私欲化的情感、经验和事件性主题,这些主题重温和建构了人们关于“青春与爱情”“城市与理想”“儿时与家乡”的集体记忆,是当下重要的文化实践表征。
1.记忆图景一:青春与爱情
在新民谣中,青春与爱情始终是重要主题。爱而不得后的失落和痛楚,通常呈现于这类民谣歌曲,如宋冬野的《董小姐》、马頔的《傲寒》、赵雷《南方姑娘》、花粥的《遥不可及的你》、陈粒的《性空山》等。曾火爆一时的《董小姐》中,“爱上一匹野马,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的描述,渲染出一种单恋而难以契合的爱情关系。
小田(男,21岁):“第一首听的民谣是《董小姐》,那时候自己的情绪也是那种比较低落的。那个时候正好跟女朋友分手,当时听这个歌的时候就有一些对自己的一些反思,想想自己有没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之类的。刚听的时候还会想到谈朋友时,记忆比较深的画面,如刚开始看到她第一眼时的画面,还有正式表白前的那种眉来眼去,我与她之间怦然心动的小细节。”
小芽(女,22岁):“当时特别喜欢《安河桥》,其实不是自己的感情经历,当时也没有谈过恋爱,当时喜欢是因为薛之谦在演唱会对她的前妻唱了,后来自己谈了恋爱又分手之后,再听这首歌更加有感触了。”
受访者小田和小芽的经历表明:青春与爱情是新民谣所建构的重要记忆主题。大多数受访者从高中时期开始听民谣,青春年少时的情窦初开、怦然心动,是所有人内心深处的记忆,民谣歌曲里面的“少年”“男孩”“姑娘”“妹妹”“女同学”等符号,反复被青春与爱情的主题征用,建构了阅听人对于青春的集体记忆。
2.记忆图景二:城市与理想
除爱情主题外,新民谣里的城市符号是创作者饱含情绪的有意编码,接受者经过主观化的解码后会建构情感共鸣。在此类民谣中,人们的集体认同体现于对城市的公共记忆与共享经验上,如对于异乡人来说,共通的情感是他们借由大城市这一意象而生发的、关于理想与故乡的情愫。
小南(男,22岁):“高考之后打开手机,听的第一首歌是《关于郑州的记忆》,从这首歌第一句开始,我就突然意识到,都结束了,也即将开始漂泊,不知道会去哪,遇到什么人,但会离开父母,离开家。我感伤又有点期待,我想我会怀念家乡这里的一切,那条陪我长大的老巷子。民谣就是这样,写下自己的生活吧,写给自己,写给别人,那些正在经历的人,那些期待经历的人,那些经历过的人。”
即使没有大城市的打拼经历,借由民谣,以小南为代表的即将离家读大学的年轻人,依然被勾起了关于城市与理想的情绪,这种情绪夹杂着面对未知的迷惘感,以及追逐理想的艰辛和无助感。当现代化进程加速了经济发展的脚步,大城市往往与理想、奋斗等行动相关,是年轻人人生价值得以实现的目的地。如赵雷的《理想》是以“我”对理想的质询而展开的,第一段“还谈什么理想,那是我们的美梦”的描述,质疑了追逐理想的意义;第三段“我的理想把我丢在这个拥挤的人潮”,一个“丢”字道出了年轻人为了理想背井离乡的无奈;当创作者最终将理想视为:“总是谢了又开,给我惊喜,又让我陷入失望的生活里”“理想永远都年轻,你让我倔强地反抗着命运”,情感冲突进一步提升,对于在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来说,这些心路历程无疑是他们的集体记忆。身处北京的受访者小董对此就特别有感触:
小董(男,25岁):“民谣是一种态度,歌词都很直接表达出创作者的想法,更能让人有感同身受的体会。民谣很穷,但志气不会穷,每次听到好妹妹乐队的《一个人的北京》的时候,就特别有感触,在这偌大的北京,有时候真的觉得快坚持不下去了,压力特别大,但是想一想,这里还有我的梦想,我不想轻易放弃。”
3.记忆图景三:童年与故乡
关于童年与故乡的书写,是新民谣所建构的第三大记忆主题。刘昊霖的《儿时》、程璧的《晴日共剪窗》、赵雷的《少年锦时》等歌曲中都通过对童年和故乡的描述,营造出过往岁月唯美诗意的画面,唤醒人们集体记忆中某些纯真的情感。如《儿时》《马马嘟嘟骑》就记录了诸多儿时玩耍的经典场景,勾起了受众的童年回忆。
小夏(女,23岁):“听到刘昊霖唱《儿时》这首歌,突然真的有一种不想长大的感觉,想一直那样简单,快乐地活下去,或在那种美好单纯的记忆里,身旁有小伙伴们一起玩,有爸爸妈妈,还有那大风车动画。”
小诗(女,24岁):“有人说,这首歌唤醒了背井离乡的游子对家乡的记忆,听完一秒回到童年。而对我来说,不只是童年,似乎更远,还有襁褓中的记忆。在我四川老家,管外婆也是叫“嘎嘎”,小时候嘎嘎把我搂在怀里,哼着童谣,或者讲着鬼怪故事,或者学着老虎、狮子、猫狗动物叫……”
当繁杂的学习和工作冲击着人们脆弱的神经,关于家乡的标志性符号(“泥泞的乡间小路”或是那玩耍嬉戏的“小溪”)都成为人们的“温柔乡”。正如戴维所言,人们怀旧的对象并不是真实的过去,而是理想化的“过去”。这并不是一种对过去的重建,是对记忆的选择性组合。在此过程中,消极的情感都被过滤了[16]。新民谣对于故乡的刻画常常会与童年勾连起来,以共同烘托出“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往昔岁月,引发人们的怀旧之情。在重温和建构人们集体记忆的同时,这些歌曲也以一种美化的视角修饰着“过去”,以理想化的“过去”缓释着现实焦虑。
(三)身份认同:大陆新民谣的文化镜像
经由“人-时-地”叙事,大陆新民谣建构了关于青春、理想、童年等记忆主题,呈现出青年群体尤其是民谣粉丝的文化实践图景。在此过程中,大陆新民谣镜像出转型期社会青年人的集体情感与身份认同,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
1.个体认同:情感投射与自我满足
“情感投射”是指将潜意识中的情感、思维等个人感受,通过“投射”行为,托付于另一个人或物体中,使原本隐藏在潜意识中的情感或记忆浮现,从而使主体产生自我统一的感觉,从而完成自我认同的建构[17]。在关于民谣的文化实践中,受众在相关平台的评论、转发、点赞等行为是“情感投射”的关键环节。首先,他们在欣赏和解读歌曲旋律、歌词时,会将情感赋予于相关的经验和记忆中;其次,将上述感受书写为评论,或转发、点赞其他用户的相关评论,会使大家在彼此观展、彼此实践中都成为“情感投射”的客体,这不仅强化了原有的个体认同感,也为集体认同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nordchrn:“我爷爷也在15年去世,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16年考研,我生病一个月,初试过了却卡在了复试上,17年我毕业,找到了工作,半年没有周末的工作后,我又去考研,现在我在读研。生活总会有许多的坎。希望我们都能不负每一天。”
欣赏《理想三旬》时,用户“nordchrn”唤醒了曾经的艰难记忆,他不仅回顾了自己的心路历程,更坚定了某种特定的价值观(“生活总会有许多的坎。希望我们都能不负每一天”)这是经由歌曲所建构的自我认同。该评论获得了82.1万的赞,并收获了不少互动。又如用户“G和弦滴根音”说:“爷爷病重,考研失败,骑士也没夺冠,今年似乎一切都不顺利。明天就要离校,辗转难眠,我的亲人和理想你们慢些走。”可以看出,两位听众有十分相似的经历。经由同一首歌,他们都将感受“投射”到亲情和自我奋斗的议题上,赢得了诸多用户的点赞、留言,在互动中,大家获得了情感上的治愈感。其实,在人们音乐社交活动中,缓解孤独、分享心事、寻求情感帮助都可能是受众的目的。当诸如“历经高考”“初入职场”等极易引发共鸣的事情发生,新民谣独特的叙事方式不仅会勾起受众的集体记忆,而且在会促使他们在上述文化实践中完成“我是谁”“我们是谁”的身份认同建构。
2.群体认同:身份焦虑与柔性抵抗
新民谣带有鲜明的亚文化特质,其粉丝通常会借此展示自身的品味和共有价值观。当下,除了网易云音乐等APP,livehouse、草莓音乐节等演出场所都是民谣爱好者的聚集地,在线上线下的互动中,大家追逐着新民谣这一亚文化产品的风格和意义,享受着亚文化为其成员所赢得的“文化空间”,并由此产生和确认集体与个体认同[18]。
在伯明翰学派看来,亚文化具有较强的抵抗意义,处于弱势地位的青年人总在试图通过反叛的风格建构与主流文化相异的文化图景,以争夺话语权,建构身份、表达态度。赫伯迪格指出,亚文化会遭遇被“收编”的过程,这突出地表现在:亚文化符号转化为大量生产的物品;统治集团对越轨行为进行“贴标签”和重新界定[19]。大陆新民谣的发展同样经历了上述“商品化”和“意识形态化”的被收编过程,各式各样关于民谣的网络综艺节目的泛滥就是佐证。而新民谣本身柔和、治愈的特点,从一开始就有别传统意义上的亚文化产品,它在被生产和传播的文化实践中,更多地表现为:追随者以“避世”的方式缓解身份焦虑,建构身份认同的过程。如“理想”这一新民谣遍在性的主题中,“艰难与焦虑”是受众的共性描述。
小野(女,20岁):“听到赵雷《理想》的时候,我感觉我们理想的实现真的非常不容易,每个小人物都有很多心酸,人前的倔强都伴着人后的脆弱。”
小田(男,21岁):“理想就是感觉很虚无缥缈的,有时候失意的时候可能是一种希望,在得意的时候又可能给你当头一棒。就跟那个理想歌词里,你总是谢了又开给我惊喜,又让陷入失望的生活里。理想对于我来说,就是我很想也很努力想去实现它,但心理上又觉得遥不可及。”
在大多数受访者看来,民谣中的主人公似乎都很“穷”,理想都很难实现。当类似的描述广泛地出现在民谣文本中且引发共鸣,便能镜像出当下普遍性的身份焦虑问题。在社会转型期,人们需要面对住房、医疗、教育等诸多结构性问题。遭遇强权时的沉重,生存的无奈、抗争与愤慨,都会导致缺乏话语权的弱势群体产生身份焦虑,而阶层流动的固化进一步加剧这种焦虑感。显然,民谣可以成为其抒发情绪、表达观点的工具之一。如在《理想三旬》中,创作者多次使用“匆匆”“颠沛”“孤独”“渴望”“虚度”“漂泊”“遗憾”“疼痛”“困倦”“感慨”等词语来建构为理想打拼的艰辛感;而一首《理想》获得了高达17万条评论,前3条热评用户“我的姑娘1998”“留步”“Mike去看海”分别获得了23万、16万、13万的赞,他们的故事引起了其他用户极大的共鸣。如“我的姑娘1998”说:“25岁,3 500一个月,没车没房没存款,没有爱人,没有朋友,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起早贪黑。唯一的娱乐便是躺在廉租房里听歌。”
类似的评论体现了普通百姓较强的身份焦虑感,无力和迷失的情绪十分明显。他们在理想和现实中不断挣扎又努力奋斗,以争取更多的希望和能量——这几乎成为当下年轻人的生活写照。可见,民谣在以自身的态度和方式演绎着当下年轻人的命运状态,它带有隐性地批判功能,以一种“避世”的风格回应着当今社会的诸多问题。这种“避世”不同于传统亚文化产品尖锐的抵抗风格,而是以“柔软而直指人心”的感受为表征。受众往往以一种想要逃离现实生活的诉求投身于音乐作品中,想象性地追寻“诗和远方”,建构自己的乌托邦。
综上所述,民谣里的理想、爱情和远方,是基于当下社会压力而形成的叙事议题,与人们的集体记忆和身份焦虑密切相关。借由民谣,人们有了情感表达和自我呈现的场域,在关于民谣的文化之旅中,他们不仅完成了集体记忆的建构,也进行着自我认同和集体认同的身份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