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构建社区共同体:社会组织参与社区防控的路径探讨

2022-03-17朱健刚邓红丽严国威

关键词:抗疫志愿者防疫

朱健刚, 邓红丽, 严国威

(1.南开大学 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天津 300350;2.广东省残疾人事业发展研究会,广东 广州 510055)

一、问题的提出

2019年底,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COVID-19)爆发。疫情发生以后,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新型举国体制”表现出强大的动员能力、控制能力及整合能力,在最短的时间内遏制了疫情的进一步扩散,在全球抗疫中展现出制度优势。与此同时,慈善力量、社会工作和志愿服务等第三方力量也积极参与到疫情防控和生产生活的恢复工作中来,以志愿者、社区、公益慈善组织等为基础的社会自救机制成为新型举国体制下疫情防控运动至关重要的一环,提升了抗疫行动的成效。

社会组织是新时代国家治理体系中的重要力量,也是我国应急管理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本次抗击疫情的过程中,社会组织表现尤为突出。据不完全统计,武汉疫情爆发以后,全国约有5289个慈善组织、红十字会开展了慈善募捐,累计筹集捐赠资金396.27亿元,捐赠物资10.9亿件[1]。由于病毒具有隐蔽性及其社区传播方式,社区天然地成为人们抗击疫情,阻断传播的战斗空间,社区抗疫成为我国全民抗疫的主战场。除组织捐赠款物外,社会组织也积极投入到了社区抗疫中。它们以网络微信群为主要交流阵地,线上线下联动,针对疫情困境中一线医护人员、居家困境人员“最后一米”的服务需求,通过搭建灵活多元的社区防疫互助网络,开展了物资援助、线上心理辅导、科学防护宣导、核酸检测支持、居民买菜配药等大量服务和活动,成为政府主导的联防联控机制的有力补充[2]。

2019年底至今,中国已经迈入了抗疫的第三年,积累了大量的宝贵经验。及时梳理和总结社会力量参与抗疫的治理经验具有现实意义。关于社会力量参与疫情防控,现阶段学术界和实务界已涌现出一些观察和评论。这些研究主要集中于三个方面:一是介绍我国的防疫情况,以及由此反映的社会力量参与疫情体系构建的经验与问题[3][4];二是基于地方治理、社区自治等视角,以及近年来形成的各种社区治理经验与模式,为危机状态下社会力量参与治理提出建议[5];三是个案研究,从社会动员、组织功能等维度出发,对社会力量参与防疫的运作模式及实践路径进行分析和比较,探讨社会治理未来发展的可行方向[6][7]。这些研究对于我们理解社会力量参与疫情治理的现状很有裨益,但是当前还缺乏对某一具体类型的社会主体(比如社会组织)参与疫情防控的整体了解,许多研究也主要为政策建议类,缺乏深入分析。本文以社会组织参与2019年新冠疫情社区防控为切入点,力图对社会组织参与新冠疫情防控做一个整体的探索性研究。社会组织是如何参与和介入社区疫情防控的?有效的社会组织参与机制是怎样的?如何化“危机”为“契机”,将危机治理中的有效经验转化为常态下的社会组织治理模式?这些是本研究所关注的主要问题。

二、社会组织参与公共危机治理

早在19世纪,托克维尔就注意到美国社会中多元化的志愿组织(教会、社区团体、公民组织等)对建立北美民主制度有特别的贡献。志愿协会对一国的“文化健康”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们使关怀公共利益成为公民的一种习惯,使利他主义成为慈善组织制度化实践的基本要素[8](p696-701)[9]。20世纪70年代,在福利国家遭遇危机的背景下,研究者开始较为集中地讨论福利制度重构的问题,非营利部门作为政府行动的替代性选择受到了极大重视,并由此衍生了著名的失灵理论和第三管理理论。失灵理论强调非营利部门是在政府和市场提供公共物品方面存在局限性时出现的[10]。由于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是由政治决策过程决定,市场提供商品和服务又是由利益最大化决定,这就导致大量不满意的选民群体出现;慈善行为中服务购买者和消费者分离以及在需要提供复杂及个性化服务等情况时,多样化的集体需求不能被满足,从而需要非营利组织介入第三方分配[11],这就是第三部门理论。而第三方管理理论的代表人物赛拉蒙则注意到第三方部门在组织特性上的不足,他认为非营利部门本身也可能产生“志愿失灵”[12],不足以完全替代政府和市场的功能,因此应与政府部门建立合作关系,以此来完成公共服务的提供[13]。由于赛拉蒙强调政府与非营利组织的合作,他的理论也受到很多中国研究者的青睐,被应用到中国社会组织的研究之中[14]。

在西方发达国家的公共危机管理实践中,政府和社会、公共部门和私人部门之间的良好合作,普通公民、企业组织、社会组织在危机管理中的高度参与,已经成为事实[15](p194)。相较而言,中国市民社会发育不足,社会组织呈现出“组织外形化”的特性[16]。改革初期发展起来的第三部门,基本都是党和政府组建或者有意识推动的结果,所以这些社会组织对政府具有天然的依赖[17]。政府与社会组织的关系也一度是我国社会组织研究的主流,并被归纳为“分类控制”[18]、“依附性自主”[19]、“嵌入式控制”[20]或“参与式治理”[21]等,这些均强调了我国社会组织的非独立性和非自主性。社会组织也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充当着政府的“助手”,发挥着拾遗补缺的作用。2003年,非典型肺炎疫情(SARS)爆发,成为新中国成立以来感染人数最多、规模最大的传染病,抗击非典也成为我国全面推进突发公共事件应急管理体系建设的起点。在抗击非典过程中,我国社会组织第一次合力参与重大突发卫生公共事件响应,中国医学基金会、中华慈善总会等数十家社会组织联合全国民间组织发起一系列倡议及非营利组织抗击非典联合行动,为战胜SARS贡献力量。不过,由于当时民间组织力量薄弱,社会风险意识不强,社会力量参与仍然不足。学者指出,从公共危机管理的角度回看SARS的发生和发展,地方政府(主要为广东省政府和北京市政府)一开始应对疫情的控制和管理其实是失败的[22],这种失败放大了政府部门长期以来内部管理机制的漏洞,暴露出国家治理中的“社群缺位”问题[23]。社群缺位使得政府在危机治理中陷入单打独斗的境地,且常常力不从心。由此,鼓励公共部门危机管理体制建立社会支持系统,非政府组织及企业等主体参与危机治理成为建立健全我国突发公共事件应急管理体系的重要方向[24][25]。

自非典危机后,在政策方面,政府开始强调社会组织在突发公共事件治理中的作用。2008年汶川地震救灾中,国务院颁布《汶川地震灾后恢复重建条例》,首次在灾后过渡性安置和恢复重建工作中确定“政府主导与社会参与相结合”的基本原则。2013年雅安地震,四川省抗震救灾指挥部成立“抗震救灾社会组织和志愿者服务中心”,将民间组织请进指挥部,实现了政社联合救灾。2015年,民政部印发《关于支持引导社会力量参与救灾工作的指导意见》,对统筹协调社会力量高效有序参与救灾工作提出了指导意见。在政策支持和市场经济飞速发展的背景之下,民间组织规模迅速壮大,参与公共事件危机处理的热情高涨。以汶川救灾为例,当年在灾区一线和NGO相对发达的全国其他地区,先后出现了大约20个大规模NGO集体性联合救灾行动,这被认为是中国NGO的“第一次大规模集体亮相”[26],2008年更是被称为“中国NGO元年”。汶川救灾激发了公众的慈善热情,自此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开始参与到社会自组织的过程中来,社会组织进一步发展壮大。

2019年末,新冠疫情爆发。疫情发生之初,民政部明确发文要求慈善组织为支援武汉市疫情防控所捐助的款物由指定的5家官办社会组织接收,同时外地的慈善组织在疫情应对响应终止之前,不派工作人员、不发动组织志愿者进入湖北省。此举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社会组织在初期参与疫情防控的行动。此外,社会组织参与疫情防控还面临诸多现实挑战。不过,笔者注意到,社会组织参与本次抗疫的积极性却并没有因此减弱,相反隔离的状况促使社会组织将阵地转移到社区,促成了社区防疫互助网络的形成。这类由居民、志愿者、社区自治组织、社会组织、业主组织、物业公司等多元行动主体组成的社区互助网络,有效弥补了单一依靠行政力量抗疫的短板,成为市民自救的重要机制。这种工作机制创新的实质,其实就是以“共同体”的形式构筑起共同抗击疫情的社区互助网络,唤醒各方力量对社区的认同感、归属感和情感联结,为因疫情应急响应而沦为“孤岛”的居民个体提供安全和尊重[4]。本文的关注点正是社会组织如何参与和建设这种社区互助网络及社区共同体。

三、典型案例:社会组织参与社区防控的行动过程

本文选取了4个典型案例进行研究,分别为京鄂iWill志愿者联合行动、武汉恩派的社区防疫三级动员体系、上海大鱼的社区防疫互助网络以及广东千禾的社区互助防疫计划。之所以选择这些案例,其一,这4例代表了不同的社会组织类型,京鄂iWill志愿者联合行动是一个全国志愿者网络,广东千禾是社区基金会,武汉恩派、上海大鱼是专业性的社会组织;其二,案例的选择跨越了地区,既有疫情中心武汉,也包括北京、上海、广东;其三,这些社会组织采取了不同的公益慈善运作方式,既包括社区互助防疫一线行动(武汉恩派、上海大鱼),也包括资助行动(广东千禾)和志愿者行动(iWill志愿者联合);最后,这些案例都属于社区抗疫的范畴,且不约而同地聚焦于社区互助网络的构筑。同时,它们也是国内社会组织参与社区抗疫较为成功的典范,为我们探索社会参与治理积累了有效的经验。

(一)京鄂iWill志愿者联合行动

“京鄂iWill志愿者联合行动”是一个全国性抗击疫情的志愿者网络。该联合行动的发起源于中国社科院杨团研究员的一项研究调查。2020年1月23日下午,在武汉全城封禁之后,杨团便联合武汉市逸飞社会工作服务中心(以下简称“武汉逸飞”)的工作人员通过微信群调查武汉居民的居家隔离状况,调研发现居民对居家隔离期间的健康保障和生活服务有着非常迫切的需求。调研第一天,加入微信群的居民人数就迅速增至700多人,课题调研微信群也变成了居民居家隔离指导微信群。在此契机下,杨团联合多家公益慈善组织及京鄂两地的志愿者共同发起成立了“京鄂iWill志愿者联合行动”(以下简称“京鄂联合行动”)。

京鄂联合行动的核心是为公众和专业志愿者提供一个联合抗击疫情的平台。一方面,根据疫区的需求,招募心理师、医师和社工师志愿者,对他们进行筛选、线上培训和技术支持,对接志愿者为受疫情影响的群众提供在线的心理援助、帮助和支持。另一方面,以社区为单位,成立社区部,对接当地的政府、基层主管部门、社会组织及志愿者等,在获取社区基础数据的前提下确定具体服务方式,匹配资源。京鄂联合行动主要包含了三个方面的志愿者网络:首先是志愿者行动网络,具有一线经验的专业社工、医生和心理专业的志愿者直接为受疫情影响的群众提供服务;其次是志愿者管理网络,对这些来自全国的志愿者分类分组排班、记录,对每天的工作进行分析、数据整理以及大量的管理协调工作;最后是志愿者支持网络,主要包含来自高校、研究机构、政府部门以及基金会的志愿者,他们主要提供疫情研判、技术研发、资金支持等服务。正是这三个方面的志愿者网络,支撑了京鄂联合行动的有效运作。

在运作机制上,京鄂联合行动采取了“三群联动”的运作方式。具体而言,就是与在地社会组织合作,在社区建立微信大群(最高上限500人)、中群(上限100人)和小群(一般为3人),派遣志愿者“进驻”这些微信群中,提供相关的服务。大群面向某一街道、社区或村的所有人群,由当地政府部门或社工机构组建,专业志愿者团队安排1人在线协助管理。专业志愿者主要是为群成员提供基本的咨询服务,并开展心理状况初筛,如有需要进行分诊。中群主要针对疑似病患、居家隔离者及其家属,以及经大群初筛发现的出现一定心理问题的人员等。中群由专业志愿者团队组建,专业志愿者主要服务内容是为群成员提供心理咨询、医学咨询等。小群主要针对发病的或重度疑似患者、有特殊咨询需求的人员等。心理咨询师、社会工作师为服务对象提供一对一的个案辅导与医疗服务转介。

(二)武汉恩派的社区防疫三级动员体系

武汉恩派指武汉恩派社会创新发展中心,是一家关注社区的枢纽性社会组织。武汉市江汉区是武汉恩派长期开展各类社区服务的区域,一度被认为是新冠肺炎病毒发源地的华南海鲜市场正是在其辖区内,江汉区也是此次疫情中武汉市受灾最严重的区。相较于其他社会组织,武汉恩派较早关注到了社区工作者在疫情防控中的心理压力。它们率先启动“湖北晚安计划”,组织志愿者每晚9点为参与疫情防控的社区工作者编辑并发送暖心问候短信,表达社会公众对他们在抗击疫情中辛勤付出的感谢,并希望以此来缓解他们的身心负担。后续,武汉恩派又联合深圳市慈善会启动了“湖北晚安计划”的第二期项目,对社区工作者的支持也突破了短信问候的方式,开始提供子女学业辅导、工作能力建设、心理辅导、订制关爱礼品等更为实际的支持和服务。该“计划”是武汉恩派社区防疫工作的代表性项目。

武汉恩派能较早关注到社区工作者这一特殊群体的抗疫压力,其背后是武汉恩派对武汉城区社区服务和行动研究的长期积累。得益于江汉区全面推进“三社联动”和“三级联动”的工作经验,武汉恩派在抗击疫情中创新性发展出了社区防疫的区、街道、社区三级动员体系。在区级层面,武汉恩派在江汉区社会组织孵化基地成立专门的工作团队,组建区级平台统筹协调小组,将辖区内优秀社会组织纳入其中。主要工作包括:为江汉区动员和筹集防疫物资;协助街道和社区防疫工作的开展;对接区慈善会、民政局及防疫指挥部,在线协助区慈善会将公开筹集的款物进行公示;收集辖区内社会组织抗击疫情的行动案例以及优秀社工故事。在街道层面,组织和指导辖区社会工作机构和社区社会组织收集和整理街道、社区的防疫工作需求并上报市、区平台,开展各类线上线下防疫活动,同时为街道筹集防疫物资。在社区层面,支持专业社会组织进入社区开展定向抗疫行动,引导社区社会组织开展各类线上线下社区防疫活动。三级动员体系的意义不仅在于工作内容的范围涵盖到基层行政管理的三级,更重要的是搭建了三级内的政府部门、官办社会组织、民间组织、社区志愿者、居民等多元主体沟通与协作的平台。

(三)上海大鱼的社区防疫互助网络

上海大鱼社区营造发展中心(以下简称“上海大鱼”)是一家由5位80后斜杠青年于2018年7月发起成立的社区发展组织。与武汉恩派关注搭建政府与社会合力抗疫的社区互助网络不同,上海大鱼更关注社会的联结。面对疫情期间因隔离管控而沦为孤岛的社区和居民家庭,上海大鱼以重建社区邻里关系和社会关系为重点,于2020年2月4日在线上发起“社区防疫互助网络”计划(Community Anti-corona virus Network,以下简称CAN计划)。该计划以居民社区防疫生活困境为课题,以线上的方式汇聚了各领域的力量与资源来提出并践行各种解决方案,旨在形成自我组织、自我服务、自我学习、互助共享的社区防疫互助网络。

CAN计划扎根于上海市长宁区,并面向全国社区营造圈招募志愿者。在最初发起的5天时间里,就有超过150多名社会创新者、社区营造师、设计师、社区工作者以及专业服务机构从业人员等志愿者报名参与线上共创。以“让孤岛重新相连”为行动理念,CAN计划组建了超过300人规模的线上社群,分为19个工作小组和链接圈、研发圈、产品圈、践行圈、传播圈5个分工协作圈层。发掘来自社区的真实需求,推动沦为孤岛的社区和家庭重新相连,探索去中心化的组织协作,以及坚持产品和行动驱动,成为“社区防疫互助网络”计划的核心发展理念,而基于互联网的信息化运作是其重要支撑。

在工作机制方面,CAN计划首先是从社区发掘出真实的防疫需求和社会资源,接着在线组建由各专业人士组成的志愿者团队,形成相应的行动提案,再通过在线研发和共创,产出解决特定社区防疫问题和满足居民防疫需求的工具包,最后通过一系列社区防疫实践反哺社区。CAN计划主要通过5个工作圈层的在线协同推进相关工作:“链接圈”的工作是基于已有的社区社群,开展线上组织与互助活动,链接更多外部行动者,形成资源互通与在地化;“研发圈”的工作是针对社区中的各细分群体展开访谈、调研,让更多群体的需求、痛点被看到,产出调研访谈内容,形成课题,尝试促成跨专业组圈,形成行动提案;“产品圈”的工作是及时汇集信息,将经验做法形成可不断迭代增长的工具包,让行动经验实用、轻松、可视化,同时以模板形式交付给不同社区;“践行圈”的工作是下沉至社区开展各类线下行动,以线上小程序或线下实体的形式推出社区防疫互助锦囊,发动社区内生力量。CAN计划已先后开发出“城市生活防护工具包”“反歧视传播行动”“宝贝时间管理工具”“与社区握手的小事”等贴合居民实际需求的社区防疫互助锦囊,并将其分享给其他社区,以支持更多的社区建设社区防疫互助支持网络。

(四)广东千禾的社区互助防疫计划

以上3例展现出社会组织参与抗疫的一线行动,广东省千禾社区基金会(以下简称“广东千禾”)则代表了资助型社会组织的抗疫路径。之所以选择社区基金会,是因为它是社区中典型的资助型社会组织。广东千禾社区基金会是我国第一家以社区命名的基金会,在我国社区基金会的发展中具有引领作用。与上海大鱼“社区防疫互助网络”计划所秉持的“用网络重连疫情中的社区孤岛”的行动理念高度契合,广东千禾的社区防疫工作同样注重社会层面的联合,倡导以社区互助的方式,联结社区邻里共同应对疫情,从而增强社区抗击疫情的韧性。疫情发生之初,广东千禾在调查中便感知到,虽然疫情中弱势群体的需求和权益可能被忽略,邻里的信任关系也正在遭到破坏,但很多居民事实上具备自救、互助的能力,而社区多元力量的参与也能够缩小疫情防控的时间和经济成本。于是,千禾联合正荣公益基金会、洛克菲勒兄弟基金会共同发起了“千里马行动基金——社区互助防疫计划”。

该社区互助防疫计划的项目目标是,通过为珠三角地区积极参与抗击疫情的个人、公益组织和志愿团体提供小额资助,激发社区防疫中的积极组织和积极公民,以应对社区突发状况、修复社区关系、梳理沉淀社区经验、增强社区韧性,培育珠三角社区应急互助行动网络。支持和培育作为社区防疫行动中的社区积极组织和积极公民,是其重要的工作策略。社区互助防疫计划先后发起两期小额资助,为参与抗疫的个人、公益组织和志愿团体提供小额资金,支持他们以社区互助的形式,联结友邻共同应付疫情。

在千禾的资助下,广州、佛山、珠海、东莞等地的公益组织、志愿者团队和个人开展了许多积极的行动。为了给孩子普及防疫知识,一公斤盒子团队联合14位乡村和城市支教的老师参与共创,推出了“防疫云课堂”网课;为了促进复工复产,映诺社区发展机构为8640名外来务工者提供了线上和线下的防疫培训;为了缓解外来务工者的心理压力,东莞幸福人生公益服务中心举办了心理健康讲座、团体辅导、心理咨询、个案危机干预、心理剧、音乐疗愈等12场活动,重点个案疏导34人,并培养出若干名心理健康志愿者骨干等。社区基金会虽不提供直接服务,但以这种赋能的方式支持社区中的个人与组织,这是提高社区风险抵御能力,培养韧性社区的一种积极尝试。

四、社会组织社区防疫行动的基本特征

在比较上述国内社会组织参与新冠肺炎疫情社区防控的典型案例之后,我们可以发现,他们在路径和机制选择方面具有如下特征:

(一)嵌入式发展

不同于西方的托克维尔式公民社会,中国民间慈善事业的独立性常常是非制度化和非正式的,在各个层面为国家权力所渗透。因而,强调多元合作的治理理论和强调关系网络的嵌入理论,成为解释中国公益慈善领域一系列复杂现象的重要框架。新型举国体制下的新冠肺炎疫情社区防控在坚持党和政府绝对领导作用的同时,也强调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以及建立健全突发公共事件应急管理体系的社会参与渠道。政府的社区防疫政策一方面为国内社会组织的社区防疫行动创造了制度空间,另一方面也对疫情期间慈善组织、志愿组织和社工服务机构的慈善捐赠流向、社会服务内容、跨地域社区服务等进行了严格规范。因而,无论是从政策要求还是服务边界来看,社会组织的社区防疫行动都表现出对国家现行的疫情社区防控机制的嵌入性。也就是说,这些社区防疫行动并不是期望替代国家现行的防疫机制,而是对国家防疫机制的补充与合作。在嵌入国家防治体系的过程中,社会组织得以更好地拓展参与空间,获取资源及其合法性背书,从而提高社区防疫的质量与水平。以武汉恩派为例,其社区防疫三级动员体系就积极嵌入到了江汉区社会治理创新的“三社联动”和“三级联动”机制当中,因此才能联结多级党组织、政府、社会组织、志愿者组织、个人等多方主体,促成国家与社会的合作。

(二)网络化协同

在复杂社会治理进程中,社区秩序的构建不是也不能为单方面力量所垄断,而是需要多元行动主体充满选择、碰撞、博弈、调适的统一治理过程与机制。如果说嵌入式发展是社会组织在社区防疫行动中对新型举国体制下社区防控机制的双向调适的话,那么网络化协同则更能体现出社会组织在社区防疫行动中的自组织性和主体性。无论是聚焦于确诊/疑似患者医疗救治、密切接触人群居家隔离、重点人群追踪排查、环境卫生治理、小区出入口管控等管理事项的社区防控工作,还是聚焦于居民心理援助、家庭支持、健康指导和情绪辅导、生活物资采购、便民服务等事项的社区服务工作,显然都无法依靠社区党政部门、社区自治组织、志愿者组织、社区社会组织或社区经济组织的单打独斗。搭建促进志愿者和社会组织高质量参与社区防疫工作的协作网络,将更能提升社会力量的高效集成、专业技术的合理配置及社会资源的联通共享,从而保障社区防疫工作的持续化和系统化。与此同时,网络化协同避免了采取公益慈善组织联合体那种相对实体化的运作模式,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社会组织抗疫行动的政治风险。

由此,我们看到,在抗疫行动中,以“京鄂iWill志愿者联合行动”、上海大鱼的“社区防疫互助网络”和广东千禾的“社区互助防疫计划”为代表的这些网络化协同,更加强调社区防疫工作内容和成果产出的协作和共创,以及防疫物资、专业志愿者和研发技术等社会资源的联通共享。重视“去中心化”是这些网络化协同的另一项特征,因而更加追求行动的主体性、决策的民主化的新生代公益慈善组织和青年公益,在社区防疫行动中愈发青睐并采取这种共创模式。

(三)项目制联结

与网络化协同紧密联系的是,形式多样、内容丰富的社区防疫公益项目成为联结公益慈善组织、社区行动者、服务对象和利益相关方的重要媒介。在当下中国,项目制已然成为一种新的国家治理体制,旨在通过国家财政的专项转移支付等手段,突破以单位制为代表的原有科层体制的束缚,遏制市场体制所造成的分化效应,加大民生工程和公共服务的有效投入[27]。以项目制为核心确立的新的国家治理体制,形成了中央与地方政府之间的分级治理机制,也在基层社会产生了诸多后果。作为诸多后果之一,随着公益慈善法治化趋势的日益增强,特别是来自基金会、政府部门等项目资助方的规范化要求,越来越多的社会组织正在以项目制开展各类社会服务,并且不断提升项目设计、实施、监测、评估、总结等环节的专业化和科学化水平。在本次抗疫中,项目制联结同样成为国内社会组织开展社区防疫行动的另一项常见而重要的工作机制。上述4个案例均是采用项目制的方式开展行动。

(四)多业态融合

正如前文所言,作为一项复杂的社会工程,新冠肺炎疫情社区防控不仅需要多元社会力量的参与,更需要推动实现政府、公益、商业以及社会创新的跨界融合。在新型举国体制之下,国家在最短时间内动员全社会力量投入到抗击疫情的第一线。从快速分离出新冠肺炎毒株,到部分疫苗品种进入动物试验阶段、中西医结合取得成效,再到大数据、无人机、人工智能等新治理技术大显身手,我们看到,产学研在抗击疫情过程中密切配合。上述典型案例也表明,除了社会工作师和居民志愿者之外,来自高校及科研单位的公共政策研究人员,来自医疗机构的医务和护理人员,来自商业机构的心理咨询、信息技术、工商管理、建筑设计、平面设计和儿童教育工作者,以及以新生代青年为主体的社会创新者,组建了跨学科的专业志愿者队伍,不仅为社会组织的社区防疫行动提供了专业支撑,链接了更大范围的社会资源,同时也为公益慈善注入了新的活力。例如,“京鄂iWill志愿者联合行动”积极倡导社会工作师、医护师、心理咨询师的“三师联动”,上海大鱼“社区防疫互助网络”不仅在运行中秉持社会创新理念,同时也积极招募创新设计、服务设计、交互设计、IT技术、平面设计等领域的专业志愿者,进行社区防疫互助锦囊的研发、实践和传播,而青年公益也成为“京鄂iWill志愿者联合行动”、上海大鱼的“社区防疫互助网络”、广东千禾的“社区互助防疫计划”等国内社会组织社区防疫项目的重要推动力量。

(五)信息化运作

在疫情期间,尤其是遭遇全城封禁的武汉市和湖北省其他城市,社区和家庭因为隔离管控而沦为孤岛,社会组织的线下活动和跨地区社会服务被严格限制,国内社会组织传统的社区服务模式显然已经无法施展,有必要利用新技术、新方法探索适应疫情防控的新工作模式。互联网、云计算、大数据、数据传感器、人工智能和5G等现代化信息技术,在新冠疫情应急响应阶段和常态化防控阶段都发挥了重要作用,在疫情监测预警和应急处置、居民生活保障和社区服务等方面都展现出了较高的应用价值。社区防控工作与现代信息技术深度融合,成为助推抗击疫情行动取得明显成效的重要力量。在此背景下,互联网、远程教育技术、微信小程序等现代信息技术,被国内社会组织积极运用到其社区防疫行动中。“京鄂iWill志愿者联合行动”与上海大鱼的CAN计划都是采用线上的方式开展工作,武汉恩派的晚安计划也是基于互联网技术为社区防疫工作者发送暖心问候短信,为其子女提供在线学习课程等。

(六)强化关键节点

国内社会组织在以网络化协同的方式探索“去中心化”的社区防疫运作模式的同时,也在积极发掘和培育社区防疫行动的关键节点。根据现行的新冠肺炎疫情社区防控机制,国内社会组织社区防疫行动中的关键节点至少可以包括关键节点组织和关键节点行动者两类,前者包括社区党组织、社区自治组织、社区卫生服务机构、社区物业服务企业、社区社会组织和经济组织等,后者则包括居民、党员志愿者、社区工作者、社区医务人员、物业管理人员、社会组织从业人员和其他专业志愿者等。强化对社区防疫关键节点的服务和保障,有利于促进社会组织及其社区服务更好地进入社区,激活社区各方力量,撬动更多社会资源,从而保障社会组织的社区防疫行动取得事半功倍的良好效果。

透过前文社会组织社区防疫行动的典型案例,我们可以看到,针对社区和居民的不同需求,以及相应社区防疫公益项目的不同内容,社会组织通常会选择不同的关键节点组织或行动者进行重点培育,甚至形成不同的组合配置,以作为其社区防疫行动的切入口。例如,作为一家社区基金会,广东千禾的“社区互助防疫计划”将珠三角地区积极参与抗击疫情的公益组织、志愿团体和公益行动者作为其关键节点进行资助,同时在资助项目中重点培育社区居民的互助防疫能力,增强社区抗击疫情的韧性。针对武汉地区社区防疫物资短缺、公共部门防疫能力不足、社会组织跨地区社会服务受限等问题,“京鄂iWill志愿者联合行动”不仅将武汉逸飞等疫情地区在地社会服务机构作为关键节点,保持密切合作,同时也通过为疫情地区提供建制化的专业志愿援助和链接相关医疗物资,有针对性地增强了社区的疫情防控能力。

五、经验与启示

通过将社会组织参与抗疫纳入到基层社区的层面去考虑,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国内社会组织的社区防疫行动表现出嵌入式发展、网络化协同、多业态融合、信息化运作以及强化关键节点的主要特征,这些特征显示出社会组织参与社区防疫的灵活性。但不可否认的是,在疫情严峻、社区走向封闭的情况下,社会组织参与社区防疫仍然面临着诸多困境。这些困境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28]:(1)结构性与体制性困境。当前的社区防疫工作仍然是行政主导,强调基层党政力量及其社区代理人的主体作用。社会组织往往只能配合社区两委的工作,专注于登记、填表、上报等工作,没有发挥出社会组织的独特优势;(2)社会组织缺乏参与突发公共事件应急处理的经验与能力。多数社区社会组织不具有医疗卫生的背景,常态下开展的社区项目也过于形式化,社区进入度不深,没有积累有效的社区危机介入的经验。(3)组织自身资源匮乏。社会组织的社区项目一般采用政府购买或第三方资助,而疫情使得很多机构出现筹资机会变少、资源断流的情况。同时由于防疫工作具有暴露的风险,很多组织面临社区志愿者无法招募、员工防疫安全难以保障、工作积极性下降等困难。(4)社会组织采用线上活动的方式,也会引来对其服务开展是否有效的质疑。

不过,尽管存在上述的困境,但笔者认为社会组织参与社区抗疫仍然是有价值的,而这种有效性的落脚点在于社区互助网络及社区共同体的构筑上。一直以来,伴随着我国由管理向治理的转变,无论是基层政府还是社区都对社会组织在社会治理进程中的作用给予了较高的期待,认为社会组织的加入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增强基层社会治理的专业性,赋予社区治理更强的社会性,并已形成了常态时期社区与社会组织的合作经验及模式[3]。但笔者认为,社会组织并不能代表社会,社会组织的能力是有限的,社会组织应该成为撬动整个社会力量的杠杆而存在,而不是代替社会整体的功能。纵观本次抗疫过程,当公共服务系统停滞以后,面对共同的危机,不少社区居民自发地组织起来,团购稀缺的蔬菜和食品。居民志愿者、业委会、物业、社区商铺、社会组织也投入到抗疫的第一线,联动起来共同面对疫情。这种由居民、志愿者、社区自治组织、社区社会组织、业主组织、物业公司等多元行动主体所组成的社区互助网络促成了社区共同体的形成,这种共同体的功能不仅在于提高抗疫治理的效率,更使得社区可以建立邻里之间的情感纽带,建立彼此之间以及个人和社会之间的信任[4]。社会组织的功能正是在于链接与支持这种社区互助网络,进行共同体的培育,这是疫情治理中社会组织参与社区防控效能的最大启示。

“社区”源于德语“Gemeinschalf”,原意是“共同体”。在滕尼斯的文本中,“共同体”(Gemeinschalf)指的是人们“一切亲密的、秘密的、单纯的共同生活”[29](p43-45),特别强调首属关系、情感因素与归属意识[30]。在高度理性和分工的社会,城市社区逐渐脱离了共同体的情感属性,而在发生诸如新冠这类重大公共卫生危机时,社区却向共同体回归了。那么,社会组织应如何维系这种危机状态下形成的社区共同体呢?如何将抗疫过程中形成的防灾减灾共同体转化为常态下社区治理共同体?笔者认为,社会组织需要努力促成以强大的第三方为基础的官民共治的社区治理体系。具体来说,有如下建议:

第一,构建公益组织的生态系统,重视枢纽性社会组织的建设和发展。如同国家不能在风险社会中单打独斗一样,我们看到社会组织也不可能仅凭自身的力量解决社会问题。这就要求当前的社会组织,尤其是社区社会组织的发展不应只局限在一线服务,而是应与社区中的其他力量形成合作伙伴关系。通过建立关系、提供支持、购买服务、项目资助、长期战略伙伴关系以及催化公益创新等方式来共同推动社区共同体的发展。在这一过程中,社会组织为社区其他组织、自组织、积极公民提供管理乃至领导力方面的支持,担当陪伴、培力和协力的角色。这种角色使得社会组织能够成为社区枢纽,连接其他的公益组织,并成为这些组织和企业、政府的中介,给社区注入源源不断的能量。

第二,鼓励社区自组织的发展,引导防疫治理共同体走向社区治理共同体。抗疫状态下形成的社区共同体具有临时性、脆弱性,这就需要社会组织引导这些共同体走向正确的发展方向。首先,政府要为社区的发展提供基本的资源保障、社会福利以及政策规范,由社区防疫互助网络衍生出来的社区共同体自然也不能突破政府所规定的权限范围,社会组织需要帮助其建立与政府的信任关系,推动社区与政府的合作共治。其次,市场的介入是社区提高管理和发展效率的重要方式,但企业的介入需要以与社区集体谈判达成的契约为原则,以委托授权的方式进入,社区居民则是谈判和委托的另一方。在此过程中,社会组织需要将抗疫状态下人们对柴米油盐的讨论拓展到对社区公共事务的集体讨论,寻求共识,推动社区的自组织化过程。在抗击疫情中,不少小区的业主委员会展现出这种合作治理的可能图景。

第三,以社区工作日常化来推动社区共同体防灾减灾功能常态化。以往的社区项目常以产出而非影响来进行评估,很多组织把社区当作项目实施之地,每当项目结束,公益机构就撤出社区,结果社区仍然恢复到以前的威权状态。这种项目化运作方式在社区发展方面取得的成效常常是短期的,甚至使社区出现倒退[31]。因此,社会组织要想使得抗疫状态下形成的社区共同体具有持续性,就需要去项目化和进入社区的日常生活。这包括:通过社会工作或志愿组织的方式培育积极公民,让积极公民有力量依靠自己的参与来实现社区的需求;根据社区需求和社区问题,依据社区的文化传统,通过支持建设公共设施等方式塑造社区公共空间;在这个公共空间里,又通过组织各类公益性的文化活动来发掘和培育社区中的公益骨干,在这些活动中,社区工作者逐步和社区内的积极分子一起讨论和建立各种公共生活的制度和规则;在这些自我确立的制度和规则上,由社区中的公益领袖逐步建立社区自治组织和各类志愿团体。进而,社会组织可以支持这些社区自组织和地方政府、企业一起解决社区中的一些关键问题。

第四,重视舆论作用。在抗击疫情中,社区共同体的形成是基于社区居民自发的紧迫的自救行为。但是,这种共同体行为有时会被媒体错误的引导与宣传,夸大、扭曲事实,使这来之不易的社区共同体失去政府的信任,也误导大众。因此,社会组织在参与危机应对中,也要格外注意宣传教育和舆论引导。把握主要媒体动向,与各级各类媒体保持良好互动关系,适时适度地宣传社区的社会协同:对于优秀的典型案例,可适度报道,但不可夸张夸大;对于已经被污名化报道的社区案例,要及时辟谣与澄清。同时,社会组织还应借助传统媒体和新媒体等形式,实事求是地传播社区治理的状况,让政府和公众对社区共同体的工作主旨、内部治理、运作模式等有更多的了解,从而使之赢得政府信任和公众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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