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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詈语的多层面分析

2022-03-17石铃凤

池州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非人类乌龟载体

石铃凤

(黄山学院文学院,安徽 黄山 245041)

《醒世姻缘传》[1](下文简称《醒》)又名《恶姻缘》,相传为明末清初西周生著(有争议)。小说以一个人生业果、冤仇相报的两世姻缘故事为线索,对明末清初社会黑暗的两大症状——腐败的官场和浅薄的世风作了鞭辟入里的分析。该小说共一百回,前23回描写前世姻缘,23回以后重点写今世姻缘。作者为了成功地塑造薛素姐和童寄姐两个悍妇形象,借角色之口使用了大量的詈语,语言之粗鄙,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为研究《醒》的詈语提供了丰富的语料基础。

何谓詈语,张廷兴(1994)、文孟君(1998)认为只要是用粗野或恶意的话来实现骂詈行为的语言表达形式都为詈语,即包括了语言骂詈语和言语骂詈语[2-3]。刘福根(2007)则指出“经常性地用于骂詈的词、短语或俗语才能称为詈语,具体语境中出现的临时性表现恶意的词语不应该看作詈语”[4]。江结宝则认为詈骂包含骂意和骂语两部分,他明确指出,骂语跟骂辞不一样,骂辞可以包括所有含有骂意的词句,而骂语则是“詈骂的备用材料”[5],詈语指含有骂意的骂语。虽然在詈语的范围上,不同学者有所区别,但是“含有骂意的骂语是詈语”这是大家共同认可和接受的詈语部分,《醒》的詈语研究指的即是含有骂意的骂语。

近年来,《醒》因为其独特的语言特色受到很多学者的关注。梁熙(2015)从骂语和骂辞的角度分析了《醒》中的詈语。梁洁(2017)从社会语言学的角度分析了《醒》出现的各类词汇,从名词称谓语的角度将《醒》中出现的不同詈语称谓进行了分类分析[6-7]。刘艳玲(2011)统计了《醒》詈语使用的频率和使用者的身份及使用次数,随后作者又从修辞的角度对《醒》的詈语进行了分析[8-9]。目前,对于《醒》的詈语研究,大多数都是基于詈语的某一个角度或某一个层面来研究,研究的角度不够全面和立体。

1 《醒世姻缘传》的詈语类型分析

詈语的分类,不同研究者根据自己研究目的,采取了不同的分类标准,分类的结果也不尽相同。从詈语使用载体的不同,《醒》中詈语可分为以“非人类物体”和以“人类相关物质”为载体的两类詈语。

1.1 以“非人类物体”为载体詈语

从《醒》中具体例子看,大都集中在“畜”类上。在该小说中,涉及畜类的有狗、乌龟忘八(鳖)、老獾儿、臭虫、野牛等载体詈语。如:

(1)计老道:“禹大哥,你要不说俺那亲家倒还罢了,你要说起那刻薄老獾儿叨的来,天下也少有!…”(第84页)

(2)(珍哥)骂一会,说道:“浓包忘八!混帐乌龟,一身怎当二役?你既心里舍不了你娘,就不该又寻我!你待要怎么孝顺,你去孝顺就是了!…”(第30页)

狗作为一种被人类驯养的动物,由于忠心被赋予了褒义,又由于受人唆使而具有了贬义,正是由于有了这层贬义,所以人们常常用带狗的词语来骂人[10]。再者,狗被作为詈语载体,与狗的习性有关,其常以人的排泄物为食,是其作为詈语载体的主要根源。因此,《醒》中在牲畜类骂詈语中“狗”类骂詈语所占比例最高也情有可原了。具体有狗,狗头,狗客,疯狗,老狗,哨狗等。

(3)晁夫人道:“狗!是什么是!我只说是爷儿们不看长”(第138页)

(4)晁住娘子道:“狗客,脱不了是一家人。他每日进来助忙,倒有些客来待他哩!”(173页)

乌龟忘八(鳖)类。把“乌龟”和“鳖(即王八)”作为詈语载体,也是有很深的社会渊源。旧社会妓院中就有“龟公”行当,引申为男人的妻子有外遇,这类人,迄今在有些方言中还直接称为“乌龟”或“乌龟子”。“鳖”外形与乌龟形似,又有“忘八”俗语的音谐,文化意义当与“乌龟”同,两者皆涉及血统不纯的指向,隐射为“带绿帽子”,这类詈语詈骂对象主要是成年男性。“禽兽”类。用禽兽作为詈语载体,与先人的祖先崇拜,生殖崇拜观念有关,该类詈语不仅否定了其血统,而且直接对其作为“人”本质进行否定,殃及其父母,祸及祖先,骂詈意味深厚。

(5)珍哥道:“你看这昏君忘八!没的只我一个见来?这些丫头媳妇子们正在天井晒衣裳,谁是没见的?”(第75页)

其它事物作为詈语载体的还有“臭虫”“野牛”等,也是从“非人类物体”角度展开联想的。

1.2 以“与人类相关物质”为载体詈语

该类詈语则是以与人相关的物质作为詈骂载体的詈语,如人的品质、职业、身份等

1.2.1 以人品为载体詈语 人品是人类在社会生活中积淀下来的品质,詈语中涉及到的人品都是人品的低劣层面。从中国古代传统核心价值观看,这些人是不讲“礼、义、廉、耻”的、不讲“诚信、道德”的,属于“人类属性”中的“非人类属性”。典型詈语有:淫妇、婊子、妖精、烂桃等。

这类骂詈语主要是以不守妇道,人尽可夫,妖媚惑众的女性为詈骂对象。在封建社会,女子道德约束的规范是“三从四德”,“生死是小,失节为大”的荣辱观是整个社会约定俗成的共同观念,因此在夫权、族权、神权的压迫下,直接以“失节”为载体来建构的詈语在《醒》中大量存在。如:

(6)(珍哥)又把自己的嘴上着实打了几个嘴巴,改了声音说道:“贼贱淫妇!你掀谁的材?…贼欺心淫妇!…忘八淫妇!”(第99页)

(7)魏三封道:“只叫他叫出那烂桃小科子来,剥了裤子,劈拉开腿,叫列位看个分明,我才饶他!”(第648页)

1.2.2 以“性”丑化或排泄物作为载体詈语 这种类型詈语在《醒》中也存在相当大部分。如:

(8)裁缝老婆乔声怪气的骂哩:“偷鸡的叫驴子鸡巴㒲你妈!叫骆驼鸡巴㒲你妈!我还不叫驴子合骆驼㒲哩,我只叫周龙皋使鸡巴㒲!”(第651页)

还有部分詈语与人类排放物有关。以排放物来作为载体构成詈语,旨在一个“臭”字。能引起人联想的主要有两个即“屎”和“屁”。例如:

(9)(珍哥)骂道:“放他家那撅尾巴骡子臭屁!没的那砍头的臭声!我淘碌他甚么来?”(第20页)

1.2.3 以“职业”“身份”为载体詈语 人类从只知其母不知其父,过渡到知血统,用姓氏的父系社会后,身份地位,家庭出生就具有很强的社会意义,从而使得侮辱别人的出生、身份和“低贱”的职业也成为了詈语的载体。如以“奴才”“囚徒”“村囚”“蛮囚”为载体詈语:

(10)晁思才走向前把季春江照脸一巴掌,骂道:“贼扯淡的奴才!你生死,待敢怎样?”(第186页)

(11)素姐在房骂道:“贼扯淡的蛮囚!你挣人家二两倒包钱使罢了,那用着你替人家老婆!他不杀我,你替他杀了我罢!”(第878页)

又如以“强贼”“强盗”为载体詈语:

(12)(刘恭)遂说:“没廉耻的强贼!有本事的吃饭,为甚么要赊人的东西,又不还人的钱价?叫人上门上户的嚷叫,搅扰我紧邻没有体面!…”(第463页)

1.2.4 以人遭遇不幸或罹患重疾为载体詈语 中华民族是一个善良的民族,所谓“说话不说人短处,骂人不骂人痛处”。但在儒、释、道文化交融的背景下,加之由于古代医疗水平的落后,一些隐疾、暗疾、夭折等现象古人无法解释,又在道家“因果报应”观念的影响下,以人遭遇不幸和罹患重疾也就成为詈语的载体之一。《醒》中存在很多该类詈语,如:

(13)龙氏骂道:“贼砍头!强人割的!不是好死的!促寿!…”(第850页)

综上所述,《醒》中詈语可分为以“非人类物体”为载体詈语和以“与人类相关物质”为载体詈语两种类型。为了增强骂詈效果,詈语常常不是以简单、单一的詈语形式出现,而是借助一定的修辞手段来实现,以下将从语表形式来分析《醒》的詈语特点。

2 《醒世姻缘传》的詈语语表形式分析

邢福义在谈到观察语法事实时,提出了“小三角理论”,即:语表、语里、语值,在提到“小三角”研究方法时,要“表里印证”“语值验察”[11]。在全面考察一类语言现象时,首先应该观察其语表形式。故要全面观察和研究《醒》的詈语特点,除了对其类型进行细致的划分说明,更要对《醒》中的詈语语表形式进行分析,囿于语料的限制,仅从语表的修辞手段进行《醒》的詈语语表分析。

2.1 三字詈语反复使用,使长句转换成短句

《醒》中,为了渲染主人翁的尖酸刻薄,使用了大量了短句詈语叠加使用,形成詈语的长句形式,如下:

(14)素姐道:“你那汉子贼强人!贼忘八!昧心丁!血汗病!证着叫官拶我这们一顿!我要合他对命!”(第807页)

“贼强人!贼忘八!昧心丁!血汗病!”三字詈语叠加使用,一气呵成,短句变长句,增强了詈骂的语气,形象刻画了素姐的对兄不友的悍妇形象。

2.2 使用特定的修辞手法,如排比、反问、借代等

在骂詈的过程中,说话人为了增加詈骂的语气,会使用特定的修辞手法。

(15)素姐道:‘你若行到路上,撞见响马强人,他要割你一万刀子,割到九千九百九十九下,你也切不可挣扎。若走到甚么深沟大涧的所在,快跑几步!好失了脚吊得下去,好跌得烂酱如泥,免得半死辣活,受苦受罪。若走到悬崖峭壁底下,你却慢慢行走,等他崩坠下来,压你在内,省的又买箔卷你…”(第673页)

该詈骂语使用了排比的修辞手法,通过假设复句的反复使用,诅咒狄希陈遭遇不幸意外身故,该例是狄希陈去外地上任临行时,素姐对狄希陈说的一番话,作为狄希陈的妻子,素姐在每次与狄希陈分别时,不但没平安之类的祝福言语,反而是咒他暴死在外,形象刻画出了素姐对丈夫不仁的刻薄,也吻合其冤冤相报的主题,

(16)(晁住媳妇)忙劫劫口里骂道:“你折腿了么?自己不进来,叫我茫茫的送来与你!”(第172页)

(17)(珍哥)骂一会,说道:“浓包忘八!混账乌龟!一身怎当二役?你既心里舍不得了您娘,就不该与寻我!…”(第30页)

(16)例中詈语使用了反问的修辞手法,增强了詈骂的语气。因为要犒劳佃户,煮肉、蒸馍馍,晁住媳妇在厨房忙的人仰马翻,而唐氏因为要帮小鸭儿的忙没有去厨房帮忙,引得晁住媳妇很不高兴,于是就反问其“折了腿了么”?借以含沙射影式地詈骂唐氏没有帮忙。(17)例使用了借代的修辞手法,《醒》中以“非人类”为载体的詈语都是采用了借代的修辞手法。借代,陈望道《修辞学发凡》解释“所说事物纵然同其他事物没有类似点,假使中间还有不可分离的关系时,作者也可借那关系事物的名称,来代替所说的事物”[12]。如(17)例中称晁大舍为“忘八”“乌龟”,借此来发泄自己的不满,以达到骂詈的效果。

2.3 使用方言俚语实施詈骂

在骂詈的过程中,为了实现诙谐的效果,《醒》中还使用了山东方言特有的俚语来实施詈骂。

(18)常功使性傍气,一边脱那皮袄,一边喃喃的说道“…送给他去也只是‘驴膫子上画墨线——没处显这道黑’,只怕惹的他还屄声嗓气的哩!”(第610页)

狄希陈因为庸医的原因,加重了疔疮的病情,后来,常功因此讹了庸医艾前川一件皮袄,狄员外知道后,就让常功把皮袄脱下,送还给艾前川,常功不愿意,而且他对艾前川很不满,庸医害人,所以就借用一个俚语骂艾前川一个骗子的身份不值得穿这个皮袄。《醒》中使用了很多的方言俚语,起到了诙谐调侃的效果,方言俚语相较于显性、直白的詈骂语而言,显得较为委婉含蓄,但是其效果并不比它们差,反而增加了读者的阅读兴趣。需要注意的是:《醒》中作者使用了大量的方言俚语,并不是所有的方言俚语都是用来实施詈骂的,要结合语境加以甄别。

以上是《醒》中詈语的语表形式分析,下文将围绕《醒》中詈语的语用价值展开讨论。

3 《醒世姻缘传》的詈语语用价值分析

言语行为理论是语用学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任何一种语言行为,都有特定的语用价值。“从句法的角度,只能解决言有“所述”,而从语用的角度看待语言,则可解决“言有所为”[13],概言之,即言语行为不仅仅可以从语表角度研究,还可以从语用价值角度进行分析,即说话人是可以通过“说出的话”来完成一定的行为,如陈述、命令、请求、道歉等。詈语作为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一种言语行为,它也具有言语行为的“言有所为”语用功能。

江结宝在分析骂詈行为信息类型时,将詈语的行为信息分为“辱称、指短、命令、警告、威胁,诅咒”等十一种及其他类的“挖苦、否定、摆大、诉苦”等[14],他主要是从言语的信息结构理论对詈语进行分析的。下文将运用言语行为理论,结合《醒》中的实际语料,分析詈语所实施的具体言语行为。

3.1 实施诅咒的詈语言语行为

(19)素姐说:“都是汗病后,又心上长出疔疮,连住子都死了”(第671页)

素姐很喜欢参加宗教活动,经常抛头露面去参加各类宗教活动,这与当时的传统封建礼制而言,是不合礼仪的,所以她的两个兄弟都十分反对她参加这类活动,因此素姐一直对此心存不满。这天,参加活动碰到了白姑子,就对白姑子说了上述话语,诅咒自己的两个兄弟和丈夫都得病离开人间,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3.2 实施阻止的詈语言语行为

这类詈语说话人主要是通过詈语,来实现说话人对受话人的某项或某类行为加以阻止的言语行为。

(20)老婆照着麻从吾的脸哕了一口屎臭的唾沫,骂道:“见世报的老斫头!做秀才时不怕天不怕地的,做了官倒怕起来了!他嚷嚷刮刮的,你那夹棍板子封皮封着哩?”(第249页)

麻从吾曾经贫寒的时候为了生存下去,认丁利国做养父养母,为了支持麻从吾,变卖家产,后麻从吾发达,丁利国夫妇投奔于他,麻从吾要封出十两银子打他丁利国夫妇,结果,麻从吾老婆不同意,对麻从吾说出了上面的一番詈词,以阻止麻从吾给丁利国夫妇封十两银子的行为。

3.3 实施责备的詈语言语行为

(21)县尹说:“叫上他来!”说道:“没廉耻的奴才!你管教的好妻子”拔了四枝签,打了二十板,将赵氏领了下去。(第184页)

晁住的媳妇赵氏教唆小鸭儿的妻子唐氏与晁源偷情,双方都被小鸭儿割下首级,后小鸭儿到县衙自首告官,县尹因为晁住的媳妇干下此等龌龊事情而降罪于晁住,责备他没有调教好自己的妻子,这也看出了古代女子从属于男子的社会地位。

3.4 实施挖苦的詈语言语行为

(22)晁无晏涎瞪着一双贼眼,望着晁近仁两个说道:“怎么你两个就是孔圣人,有德行的,看着煮粥,又看着粜谷?偏俺就是柳盗跖,是强盗,是贼,拿着俺不当人,当贼待,看着煮粥就落米,看着粜谷就偷谷?…”

晁无晏因为晁老太不让其掺合买米的事情,一直心存不满,但是他又不能去找晁老太理论。这天,他见到了晁近仁两个,就故意说了一堆詈语,以挖苦二人借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3.5 实施挑衅、威胁的詈语言语行为

(23)只见魏氏照依前日发作起来,采鬓撏毛,揣腮打脸,骂:“大胆的淫妇!负又的私窠!我到说不与你一般见识,姑准你出马擎神,不惟不叫你死,还照顾你撰钱养活后汉子,限你三日,你听那魏才老牛主意,不与我画神,不许你出马,如此大胆,我可也不要你出马,也不用你做夫人,我只拿了你去,贬你到十八层地狱,层层受罪,追还抵盗的银钱!”(第384页)

汪为露死后,“借尸还魂”警告魏氏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行事,通过詈语威胁她不按照他的意愿就要死后受罪。《醒》由于创作者的认识局限性,小说中出现了很多例封建迷信的“借尸还魂”的警告活人之语,这是历史时代的局限性。

4 结语

通过对《醒》中詈语的语料收集,从詈语类型、语表形式、语用等三个角度对《醒》中出现的詈语进行了多角度分析,在詈语类型中,《醒》中的詈语可分为以“非人类物体”为载体詈语和以“与人类相关物质”为载体詈语;语表形式的修辞手段上,《醒》中会通过短句叠加转换为长句的方式来增加詈骂语气,还通过使用特定的修辞手法和方言俚语等手段来增强詈语的骂詈语气;从语用学言语行为理论角度,《醒》中詈语的实施了诅咒、阻止、责备、挖苦、挑衅与威胁等不同的詈语言语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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