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灵岩寺“唐开元碑”考

王春彦

（山东师范大学齐鲁文化研究院，济南市长清区文化旅游事业中心，山东 济南 250014）

山东灵岩寺旧有开元十三年（725）《梁升卿碑》（以下简称《梁碑》），俗称“唐开元碑”，该碑现已不存。关于此碑，自清代以来出现重重误读、误释。今结合史实，对其新作考辨。

一、关于“唐开元碑”的各种误读

清康熙十一年（1672）修《长清县志》“唐开元碑”条载：“灵岩碑记甚多，其最古者，为唐开元十三年《梁升卿碑》也。字多剥泐，不能辨读。”①（清）岳之岭.长清县志（卷十一）古迹志［Z］.清康熙十一年（1672）刻本：84.这是方志中最早关于“唐开元碑”的著录。

康熙三十五年（1696）修《灵岩志》卷二《古迹志·石刻》所载与此不同，其称：“唐开元碑，在寺西北五里许神宝废寺右侧荆棘中，沙淤过半矣。乃北海太守李邕之文，但磨灭不能读耳。”②（清）马大相.灵岩志（卷二）古迹志·石刻［Z］.乾隆间刊本：20－a－b.

清康熙《灵岩志》记载的“唐开元碑”，包含三个重要信息：其一，位于神宝废寺；其二，李邕撰文并书；其三，漫漶不可辨读。通观灵岩寺石刻，位于神宝废寺的应是开元二十四年（736）《大唐齐州神宝寺记》，该碑现位于岱庙碑廊；属于李邕撰文并书的是《灵岩寺碑颂并序》，位于鲁班洞内西壁，其落款时间为唐天宝元年（742），与《灵岩志》记载的“唐开元碑”年号不符。

成书晚于《灵岩志》的道光《长清县志》“唐开元碑”条载：“神宝泉上为神宝寺废址，有断碑篆额曰：大唐齐州神宝寺之碑（碣）。开光（元）二十四年十月，子寰纂兼八分书，碑侧镌行书《心经》，书人姓名残缺不可辨。想此即所谓‘开元碑’也。”③（清）舒化民，等.长清县志（卷十五）艺文志·金石录遗［Z］.道光十五年（1835）刻本.

根据以上记载，笔者认同康熙《长清县志》“唐开元碑”的记载，即“唐开元碑”为开元十三年（725）《梁碑》。而《灵岩志》记载的“唐开元碑”，是集合了《梁碑》漫漶不可辨读的特点、开元二十四年（736）《大唐齐州神宝寺记》的时间因素、天宝元年（742）《灵岩寺碑颂并序》的作者因素形成的新名词。道光《长清县志》则认为，“唐开元碑”指开元二十四年《大唐齐州神宝寺记》。《灵岩志》和道光《长清县志》的观点显然是错误的。

到了乾隆末期，唐仲冕又在所著《岱览》中，将唐《造舍利函记》指为《梁碑》，载：“《金石文字记》有唐《造舍利函记》，盖即王在晋所云‘唐开元《梁升卿碑》剥泐不可辨’者也。”①（清）唐仲冕.岱览（卷二十六）灵岩下［Z］.果克山房刊本，嘉庆十二年（1807）：51.查顾炎武《金石文字记》载：“（灵岩寺）唐刻为天宝十一载《造舍利函记》，文不工，不足录。”②（清）顾炎武.金石文字记［A］.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83册）［Z］.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817.《岱览》将天宝十一载（752）《造舍利函记》，指为《梁碑》明显有误。首先，两者年号不合；其次，《造舍利函记》书写特点为“文不工”，而《梁碑》为书法名家梁升卿所撰书，两者书法差距悬殊，断非一碑。

对灵岩寺“唐开元碑”解读失误的原因很多，兹分析如下：第一，至少自明代以来，“唐开元碑”就已漫漶不清。到《灵岩志》成书之前，该碑可能已被砌垣铺阶，致使“唐开元碑”失去了实物依托，为了迎合这一名号，相关典籍的编修者在寺碑中苦苦追寻，致出现了多种版本的“唐开元碑”。第二，天宝元年（742）李邕《灵岩寺碑颂并序》被淤埋于灵岩寺鲁班洞，《灵岩志》的资料采辑者王昕等人没有访得此碑原石，却在神宝寺旧址访得《大唐齐州神宝寺记》，并将其误认为是李邕之文。第三，道光《长清县志》纂修者根据《灵岩志》提供的“神宝寺废址”这一地点作了进一步考察，发现《大唐齐州神宝寺记》镌于开元二十四年（736），其年号恰与“唐开元碑”对应，且神宝寺为灵岩寺下院，故将“唐开元碑”记作《大唐齐州神宝寺记》。

二、“唐开元碑”的书立背景蠡测

那么，灵岩寺这方“唐开元碑”真容究竟如何呢？关于此碑的较早记录，可以追溯到明袁中道《灵岩记》、王在晋《游灵岩记》等。袁中道万历四十五年（1617）在《灵岩记》中称：“其丰石最古，泐而不可读者，曰唐开元十三年《梁升卿碑》。”③（明）袁中道.《珂雪斋集》（中）卷十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730.万历四十八年（1620）山东巡抚王在晋《游灵岩记》亦载：“出殿门，读唐开元《梁升卿碑》，字多剥泐不能辨。”④（清）岳之岭.长清县志（卷十三）艺文志下［Z］.康熙十一年（1672）刻本：120.可见，明末时有“唐开元碑”存于灵岩是无疑的，其撰书者当时尚可辨识，为唐人梁升卿。

梁升卿（约695—约746），开元名臣，书法名家。两《唐书》无传，其部分事迹散见于唐代子史笔记及碑铭文献等。其历任雍县尉、奉天尉、拾遗、监察御史，擢殿中侍御史，后迁祠部员外郎、户部郎中，开元十五年（727）后历任兵部郎中、中书舍人、右庶子、河南府少尹等职，后出为广州都督。⑤张默涵.唐八分书家梁癉卿散论——从夫人薛氏墓志的发现说起［J］.书法，2018，（5）.熊 飞.唐八分书家蔡有邻、梁升卿、韩择木生平考略［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6）.其人善八分书。唐人韦续《续书评》称：“升卿八分，如惊波往来，巨石前却。”史载《梁碑》书于开元十三年（725），考该年十一月，祠部员外郎梁升卿作为唐玄宗的侍从官参加了封禅大典，并担任封禅碑书写任务，《新唐书·韦抗传》称其所书《封东岳朝觐颂》（《东封朝觐碑》）“为时绝笔”。⑥（宋）欧阳修，宋 祁.新唐书（卷一二二）韦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5：4360.

而玄宗此次东封，便与灵岩寺相关。开元十三年（725 年）十月，玄宗自东都洛阳（今河南洛阳）启跸，向泰山进发。经郑州荥阳、滑州、濮州、魏州、济州边境、齐州。⑦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第六卷）河南淮南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1988－2001.其路径与高宗封禅大致相同。高宗经齐州日，驻跸灵岩，玄宗亦当沿其祖父成规。故周郢先生推考，《梁升卿碑》是在唐玄宗封禅泰山中书立的，碑石可能记录了玄宗驻跸灵岩及对寺宇的一系列资助、增建活动。①周 郢.泰山编年通史［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21.虽碑已不存，但参绎其时代背景，碑后史实宛然可寻。

灵岩寺“唐开元寺碑”的考定，不仅有助于灵岩寺史的研究，也为梁升卿研究增益史料。目前关于梁氏书迹，朱关田《梁升卿书迹考略》②朱关田.唐代书法家年谱［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1：638－642.及张默涵《唐八分书家梁升卿散论》中，分别著录为十九、二十种，均未收“唐开元寺碑”。故此碑于唐代书法史研究，亦颇具史料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