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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古辞书“倭玉篇”考述

2022-03-17王安琪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玉篇字书僧侣

王安琪

(湖南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倭玉篇”①是日本中世时期出现的一系列按部首排列、以字形为检索对象的字书的统称。这些字书集中出现于《大广益会玉篇》传入日本之后,其编纂方式参考了《玉篇》,且多以“玉篇”命名,如“倭玉篇、和玉篇、玉篇略、玉篇要略集”等。其在内容上对《玉篇》有一定的继承,是《玉篇》“日本化”的重要成果。

“倭玉篇”在流传过程中形成了众多类型和版本。据冈井慎吾《玉篇の研究》、川濑一马《古辞书の研究》、铃木功真《倭玉篇の研究》等的搜集和考察,目前日本学界所认为的“倭玉篇”系列字书包括:

《倭/和②玉篇》(写本28 种;刊本9 种,包括庆长版、梦梅本、古活字版等)

《玉篇要略集》(1 种)《新编训点略玉篇》(3种)《玉篇略》(4 种)

キリシタン版《落叶集》附载《小玉篇》(1 种)

《类字韵》(2 种)《音训篇立》(1 种)《拾篇目集》(1 种)

《元龟字丛》(1 种)《便蒙字义》(1 种)《篇目次第》(1 种)

近年来,随着海外汉学研究的兴起,跨文化汉字研究逐渐受到语言文字学界的重视,而日本汉字研究又是其中的重要课题。目前,国内关于日本汉字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辞书的引书、辑佚研究,俗字、疑难字考释研究,中日词汇交流研究,等等。其中,前两个方面的研究所关注的主要是日本镰仓时代以前的文献,第三项研究主要关注江户时代以后的文献,而对于镰仓、江户之间的室町时代却鲜有问津。室町时代历时两百余年,连年战乱使得日本的社会秩序被进一步破坏,僧侣阶层取代贵族阶层成为文化主体,文化阶层下移,俗文化地位上升。与之前的奈良、平安时代相比,汉字的使用范围进一步扩大,出现了大批文献以及一些特殊的用字现象,是古日语向现代日语演变的重要阶段。对这一时期日本的汉字使用情况进行研究,可以弥补现有研究的不足,使得汉字在日本的传播史和接受史链条更加完整、连贯。

“倭玉篇”流行于室町时期,与《节用集》《下学集》并称为“日本中世的三大俗字书”,在日语史和日本辞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同时,“倭玉篇”是一种俗字书,针对的是汉学水平较低的人群,贴近大众,而其影响力可以波及到江户乃至明治时期,具有时间跨度长、使用频率高、传播范围广、流传类型多等特点。作为室町时期日本汉字研究的切入点,“倭玉篇”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而国内学者对该文献对该文献关注较少,有时会在一些介绍性的文章中提到,而这些介绍大都比较简略,甚至有违背事实之处。笔者拙文《“倭玉篇”系列字书的类型和版本》中对“倭玉篇”的版本及相关研究情况进行了较为全面的介绍,但受篇幅所限,对“倭玉篇”的成书背景、编纂者、体例以及其与《玉篇》的关系等问题均未做说明。本文拟对这些方面的情况做进一步的介绍,以便向学界同仁呈现“倭玉篇”的全貌。

一、“倭玉篇”的成书背景

“倭玉篇”出现于日本的中世时期,即镰仓、室町时代,当时日本的社会文化有以下三个特点:

第一,日本的贵族阶层没落,权力中心转移。从推古天皇开始,历经飞鸟时代、奈良时代和平安时代,日本的权力核心是以天皇为中心的贵族阶层。到了平安时代末期,日本出现了源氏和平氏两大武士集团,两个集团之间战争不断。之后,源家击败平家,建立镰仓幕府,确立了武家专政的镰仓幕府政治体制,皇权受到严重冲击。“当时事实上存在双重权力,一方面是武家以镰仓为中心行使实质上的权力,一方面是以天皇为象征在京都行使形式上的监护权。”[1]180镰仓幕府末期,皇室公家势力与武家势力发生权力之争,统治集团拥立了不同的天皇,日本进入南北朝时期。明德三年(1391 年),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消灭南朝,“树立了将军专制的权威,实现了全国统一,将政治权力中心移至京都室町”[1]216,日本进入室町时期。至此以后,日本天皇“名存实亡”,国家权力把持在将军手中,以天皇为核心的贵族阶层基本没落。

第二,权力的更迭、战争的频发给日本的旧有文化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这一时期,日本社会的标志性特点是“下克上”,即下层推翻上层——武士反叛掌权者,家臣反叛领主,庶出家族反叛嫡系家族,农民反叛地主,整个社会动荡不安。“由下克上带来的社会势力的新陈代谢,在文化领域中也注定了贵族文化没落和大众文化上升的命运……顺应社会势力的交替,文化领域中也发生了大规模的新陈代谢。”[2]153-154这一时期,文字开始由贵族走向平民,俗文化日渐兴盛。以“倭玉篇”为代表的俗字书就是为了满足大众的读写需求而出现的。

第三,僧侣阶层成为文化主体,禅僧成为佛教传播和汉学研究的主力。自佛教传入日本以来,日本的知识阶层就主要由两部分构成,一是以天皇为核心的贵族统治阶层,二是僧侣阶层。这两个阶层都是接受中国文化的主体,僧侣是佛教的接受和传播者,而贵族则是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汉文化的接受和传播者,两个群体的文化诉求不同。随着贵族阶层的没落和佛教的兴盛,僧侣阶层逐渐成为文化领域的主角。进入室町时代后,“虽然镰仓时代的新佛教天台宗、真言宗、禅宗有了很大的发展,但是禅宗却占据中心的统治地位”。[1]218而日本禅僧主张“禅儒不二”“禅儒结合”,以儒学作为“诱导人参禅的手段”和“实现参禅悟道的方法”,“他们的‘禅儒结合’,是将禅、儒作为体与用的关系,形成室町时代禅的特色”。[1]218-219在室町时期,禅僧既是佛教传播的主体,同时也是汉学研究的主力。他们不仅留下了大量的汉诗、汉文作品,也留下了很多抄物,如《毛诗抄》《论语抄》等。

二、“倭玉篇”的编纂者

最早的“倭玉篇”是由谁编纂的现已无从考证。而且,“倭玉篇”在流传过程中出现了数种类型,可知其间必有多人参与过改编。不过,据笔者考察,“倭玉篇”系列字书的编纂者应属僧侣阶层。理由有三:

第一,僧侣阶层有编写需求。“倭玉篇”系列字书是部首分类式字书,而“倭玉篇”之前的几种部首分类式字书——《篆隶万象名义》《新撰字镜》《类聚名义抄》等的编者皆为僧侣。这是因为部首分类式字书主要是用来查字的,其目的是指导汉籍阅读。僧侣为了研习佛法,势必要阅读大量汉文佛经,根据实际需求编写适用的工具书合情合理。

第二,僧侣阶层有编写能力。如上文所述,“倭玉篇”系列字书出现的中世时期,僧侣代替贵族成为知识主体,这群人有较高的文化水平,具备编写字书的能力。正如川濑一马在《古辞书の研究》中所说:“多数著作匿名,且编者多为禅僧,这是这个时代辞书的一个特色。”[3]557

第三,文献证明。在现存的“倭玉篇”中,我们调查到七种著录了抄写者信息的版本,除了弘治二年写本的抄写者“主弥兵卫”外,其余皆为僧侣:

1.静嘉堂文库所藏的“传绍益本”中有古笔极札③“高臺寺開山紹益長老真蹟元龜字叢 一冊”④,高台寺位于京都市东山区下河原町,是临济宗建仁寺派的寺庙,属于禅宗体系。

2.大东急记念文库所藏《玉篇要略集》卷末有识语“旹大永四年閼逢 涒灘卯月二日三光末派劫嶽書旃 烏焉馬誤不少鳴呼慙愧”,“三光末派”据称“是继承了三光国师法系的纪州由良兴国寺、泉州大雄寺或者云州云树寺、京都妙光寺的僧侣(禅宗)的手迹形成的”[3]686,属于禅宗体系。

3.同样藏于大东急记念文库的享禄本《玉篇略》下卷最后写有“享禄壬辰菊月仲旬日 律野永林寺住謙長環沙彌上下卷書者也”,永林寺⑤是曹洞宗寺庙,属于禅宗体系。

4.现藏于东京大学国语研究室的永禄本《类字韵》第五册末尾有“永祿六年昭陽 大淵献初商晦日天翁瑞”的识语,与全文笔迹相同,可知此书为天翁所抄,识语左侧有“前永平天長二世天翁正安大和尚(花押)于時天正十年壬午四月十日置之”,说的是天翁在写毕之后的十九年中,将此书作为日常使用的物资置于自己所居住的塔头院。永平寺位于福井县吉田郡永平寺町,是曹洞宗派寺庙,属于禅宗体系。

5.现藏于宫内厅书陵部的贤秀写本为庆长十年(1605 年)写本,上卷末写有“慶長拾稔乙巳蕤寶上旬書之畢天臺末流南山沙門賢秀法師位”,下卷末写有“慶長拾稔乙巳蕤寶上旬書之畢/大倭州 多武峯 妙樂寺 平等院 於松岡 天台末流/南山 沙門賢秀法師位 廿歲之時右三卷書之者也/表紙共束手致一細工以傳遐代云”,知此版本是由贤秀法师所抄,属于天台宗体系。

6.现藏于天理大学附属天理图书馆的圆乘本为庆长二年(1597 年)写本,各卷首有“圓乘”(圆)和“日氣”(小长角)两枚朱印。“圆乘”,《佛教语大辞典》将其释为“全心全意地教”(完全円满な教え),《法华验记 上·一五》:“若我出山,交杂人間,染着世习,还作恶业,被牵邪见,废圆乘善”;天喜三年(1055 年),后朱雀天皇在京都市右京仁和寺附近修建了天台宗寺庙——圆乘寺,后朱雀天皇逝世后,便葬于圆乘寺陵。该寺于长治二年(1105年)烧毁,而圆乘本《倭玉篇》抄写于庆长二年,应与圆乘寺无关。日本有一个茶道流派名为“円乘坊派”,在安土桃山时代的茶僧(本能寺円乘坊住职)中,以利休的女婿古市宗円为中心;而本能寺于应永二十二年(1415 年)建于京都市中京区下本能寺町,属于天台宗寺庙。此“圆乘”或与本能寺圆乘坊有关,亦属天台宗体系。

以上六种《倭玉篇》皆为僧侣所抄,其中四种属于禅宗体系,两种属于天台宗体系。这应该不是偶然,可以推测,在“倭玉篇”尚未大量刊行的室町时期和江户早期,“倭玉篇”主要是以抄本的形式在僧侣当中流传的。

室町时代,“五山禅僧”群体是佛教传播的主体,禅宗成为主流教派。这一时期,日本禅宗的特点是禅儒结合,僧人在研读佛经的同时,也阅读了大量的儒家经典。我们在对“倭玉篇”的考察过程中,并未发现其中对佛经用字有明显的倾斜,结合当时禅僧的治学情况,这一点并不奇怪。

另外,室町时代的日本寺院还承担了基础教育的工作,僧侣们同时有着僧师的身份[1]223。当时的教科书以“往来物”为主,如《庭训往来》《新撰类聚往来》《游学往来》《尺素往来》等。不过,僧侣们编纂一些通俗化的字书供学生使用也是很正常的。“倭玉篇”是否同时具有识字课本的性质,还需进一步考察。

三、“倭玉篇”的书名

“倭玉篇”这一书名是在什么时间出现的,尚无确切的答案。目前已知的最早的《倭玉篇》是长享三年(1489 年)的抄本,虽有题名为“和玉篇”的封皮,但有学者认为是后人所加。长享本卷上的封皮内侧有一段文字,译文如下:

此书上卷末写有“長亨⑥三八月日”,这里的“長亨三年”即延德元年(八月二十一日改元)。现在是明治三十七年,距离当时已经四百一十五年了。

每卷都题有“和玉篇”,是否是其本名不得而知。“倭玉篇”这一名称在《运步色叶集》的天文十七年(1548 年,引者注)的序文中可以见到,指的应该就是这种书。

由此可知,“倭玉篇”这一名称出现的时间当不会晚于1548 年。

现存“倭玉篇”的古写本书名各式各样,除了“倭玉篇”“和玉篇”“和玉”之外,还有“篇目次第”“音训篇立”“拾篇目集”“类字韵”等。对此,中田祝夫说道:“这样的种种题写在古写本上的名称,其中不是没有后人由于轻率而误写的书名。总之,这些均作为正名而广为普及是无法想象的。”[4]解说⑦另外,还有使用“倭玉篇/和玉篇”的书名、而该书并不属于“倭玉篇”系列字书的情况,如《字镜集》的“屋代本”,使用时要特别注意。

四、“倭玉篇”的编排方式和编纂体例

(一)编排方式

“倭玉篇”虽然种类众多,但基本的编排方式均为部首分类式,即将汉字根据部首进行分类,再对部首进行排序。而部首的数量以及排列顺序,不同种类之间差异很大,其中部首数量最多的是《新编训点略玉篇》,最少的是圆乘本。铃木功真在其博士论文《倭玉篇の研究》中,根据部首的排列顺序,将“倭玉篇”分成五大类:“《大广益会玉篇》的系统”“《世尊寺本字镜》的系统”“意义分类的系统”“《龙龛手鉴》的系统”“《字镜集》的系统”。这五大类彼此之间部首排列顺序均不相同,而每大类中的版本之间的部首顺序亦不完全相同。不同种类的《倭玉篇》的册数也有不同,以上中下三册的情况居多。各册正文前通常有目录,列出部首和部首编号。字头呈竖排、分段的排列方式,每半叶的段数和行数各有不同。

(二)编纂体例

陆尊梧《日本古辞书与中国古辞书的渊源》一文中说:“它(《倭玉篇》,引者注)的体例是以汉字为字头,先用汉字注出反切,再用片假名注出日语读音,然后再加上日语注释,偶尔也用汉语注。这些注释,基本上就是把《大广益会玉篇》的注释用日语翻译出来。”[5]74陆文的这段表述主要涉及两个问题,一是注音,二是释文。

据考察,“倭玉篇”系列字书的注音方式大体有两种:一种是在字头的右侧用片假名注音,有时左右两侧皆有注音,如第四类本、庆长版等;另一种与汉字字书中的直音法类似,注音采用片假名或汉字,并在后面加一个“云”字,如延德本、《音训篇立》等,这种注音方式可能受到了日本字书《字镜》的影响。而在“倭玉篇”的诸多版本中,系统保留反切的基本没有,多数版本中仅有少量的反切。例如,长享本《倭玉篇》共收单字字头10304 个,词头46 个,其中保留反切的仅40 个;文琳《〈玉篇略〉反切用字特征初探——与中国古代字书注音关系之比较》一文中所考察的《玉篇略》是“倭玉篇”中反切保留较多的版本,与长享本的收字规模大致相当,其中也仅有389 个字头下收录了反切[6]10。因此,陆文中所说的“用片假名注出日语读音”是诸多《倭玉篇》中普遍采用的体例,而“用汉字注出反切”就有违事实了。

“倭玉篇”系列字书中的释文多为片假名,亦夹杂少量的汉字释文。而陆文中所说的《倭玉篇》的假名注释“基本上就是把《大广益会玉篇》的注释用日语翻译出来”的说法与事实不符。菊田纪郎《倭玉篇三类·四类本の和训》一文中对“倭玉篇”中的第三类本和第四类本“肉月部”中保留有“肉”字旁的字头及其和训做了考察,指出其中有的字音和释义与《新撰字镜》《类聚名义抄》《字镜集》等有关,反映了“倭玉篇”音训来源的复杂性[7]。

另外,冈田希雄在《和玉篇杂考》一文中指出,在《大日本古文书》、日本家族文书中位列第九的《吉川家文书別集》的“西禅永兴两寺旧藏文书贰”一条中收有吉田元长的自传,其中第六十八章和一一八章中记载了另一种样式的《和玉篇》。这种《和玉篇》字头的上方为唐音,右侧为汉音,左侧为吴音,下方为日文读法即和训。和训部分有三条竖线,一个字头往往有几个和训。第六十八章作于天正年间(1573—1592 年),由此状可知,该版本的《和玉篇》是吉田元长请周伯在《玉篇》的基础上添加假名注释而成的,周伯添加了汉音、吴音、唐音三种读音,外加训注。在现存的《倭玉篇》中,特意添加唐音的情况很少见。当时流传的《聚分韵略》用黑色将唐音标注了出来,可知周伯在添加假名注释时使用了《聚分韵略》的假名注。[8]1125-1126该版本目前未见著录。

五、“倭玉篇”与《玉篇》的关系

对于这个问题,一些学者认为,“倭玉篇”是在前代的《字镜集》等汉和辞书的基础上简化而成的,只是借鉴了《玉篇》的编排方式,并使用了其书名,如上文中提到的川濑一马[9]62-63。对于这种说法,山田忠雄等学者进行了反驳。其实,只要对内容稍加分析,就会发现,“倭玉篇”绝不仅仅只是借鉴了《玉篇》的编排方式和书名这么简单。在有些版本的《倭玉篇》的释文中明确指出该字头《玉篇》未收,说明编纂者一定参考过《玉篇》。

以长享本《倭玉篇》为例,长享本中有12 个字头的释文明确指出该字《玉篇》未收:

㬝:ヲトトヒ(一昨日【前天】)⑧。玉篇無之。

榊:サカキ(榊)。玉篇無之。

杣:ソマ(杣【育林山,为采伐木材而种植树木的山;育林山木材】)。玉篇無之。

楁:ヒヒラキ(柊【木名】)。玉篇無之。

䇅:クハタツ(企つ【企图】)。無玉篇。

另外,“西”(“襾”之误,笔者注,)字旁边有一条批注,明确以《玉篇》为依据来说明长享本中的释文有误,如果长享本《倭玉篇》在编写时没有参考《玉篇》的话,应该不会在释文中特意做此说明:

西[セイ]⑨:ニシ(西);イル(居る);アキ(秋)。(旁批:於嫁切。覆也。又許下切。漢《玉篇》如此,和点謬之。)

而且,批注中使用了“汉玉篇”的说法。明治七年八月由风月堂刊刻的《文选字引》的凡例中明确提到了“和玉”和“汉玉”,说明在日本人看来,“和玉篇”就是与中国《玉篇》相对的“日本《玉篇》”。如果说“倭玉篇”与《玉篇》之间没有密切的关系,应该不会给人们留下这种印象。

还有一些学者认为“倭玉篇”就是“和译的《玉篇》”。上文中提到的陆尊梧《日本古辞书与中国古辞书的渊源》一文中说:“……这些注释,基本上就是把《大广益会玉篇》的注释用日语翻译出来”[5]74,可知在其看来,如果不考虑编纂体例上的变化,那么“倭玉篇”基本上就可以看作《大广益会玉篇》的日语翻译本。日本学界也存在类似的说法。山田忠雄在《延德本倭玉编と音训篇立·世尊寺本字镜》一文最后说道:“《倭玉篇》中有非常浩瀚的一类是直接出自《大广益会玉篇》的,在室町时期自然地形成一股潮流。其内容甚至只是将汉文注(反切和训注)假名化,没有增加其他的东西,亦可想象到相应地将其命名为‘假名玉篇’……两种《倭玉篇》——可以称作‘《大广益会玉篇》直译本’的一类和《音训篇立》系列的一类,是《倭玉篇》中注文最详细的,且注音的情况偏古式……”[10]319-320。山田忠雄认为《本朝书籍目录》中所记载的“假名玉篇”可能就是将《玉篇》“假名化”了,另外可能出现过两种类型的“倭玉篇”,其中一种就是“《大广益会玉篇》直译本”。

不过,就现存的“倭玉篇”来看,还没有一种称得上是“和译的《玉篇》”或者“《大广益会玉篇》直译本”的,它们都对《玉篇》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造,主要体现在立部、收字、释文等方面。以长享本《倭玉篇》为例,其对《玉篇》的改造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归并部首,同时设立了新的部首,并改变了部首排列的顺序。另外,一些单个字头的归部情况也与《玉篇》有所不同。

第二,收字量与《玉篇》不同。《玉篇》的收字量在两万以上,而长享本仅一万出头,在删去大量字头的同时,又根据其他材料增收了一些字头。

第三,在释文方面,有时确实能看出明显的翻译《玉篇》释文的痕迹,但有时也会根据实际的使用情况对字头做出新的解释。如“刕”字,长享本中的注音为“シユウ”,释文为“クニ(国)。州同”,而《玉篇》中的释文则为“历低切。姓氏。又力脂切。割也”⑩。长享本中的“刕”字无论在归部、字形还是字头顺序上均与《玉篇》一致,可以认为是从《玉篇》中收录而来的,但其读音和释义却完全不一样。长享本中称此字是“州”的异体字。“刕”的这种用法,中国的字书中仅有宋代郭忠恕编写的《佩觹》中有所提及:“三刀之梦为州”,注“王濬梦悬三刀于梁上,俄益一刀,后为益州牧”,典出《晋书·王濬传》:“濬夜梦悬三刀于卧屋梁上,须臾又益一刀,濬惊觉,意甚恶之。主簿李毅再拜贺曰:‘三刀为州字,又益一者,明府其临益州乎?’”而“刕”作“州”的用法在日本则较为普遍,如《三体诗法幻云抄》“西出阳关无故人”,注:“阳关,在沙刕”。可见,长享本中的“刕”字应出自《玉篇》,但释文则根据实际情况做了调整。

综上所述,“倭玉篇”在编纂过程中在形式和内容上都参考了《玉篇》,同时也根据文字使用的实际情况对《玉篇》进行了改造,而这些继承和改造都是《玉篇》“日本化”的具体体现。

结语

以上我们对日本中世时期出现的古辞书——“倭玉篇”系列字书的成书背景、编纂者、书名、编排方式和编纂体例以及其与《玉篇》的关系等进行了梳理。作为日本中世时期的代表性字书以及《玉篇》“日本化”的重要成果,“倭玉篇”在语言文字层面和文化交流层面都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值得引起学界更多关注。

注释:

①由于“倭玉篇”是一类字书的统称,因此文中在指称这类字书时用引号,具体指称某种版本时用书名号。

②日语中“倭”与“和”皆读作“wa”,且在指称日本时意义相同。“倭玉篇”系列字书中,有的书名是“倭玉篇”,有的是“和玉篇”,学界亦“倭”“和”皆用,因此如无特殊说明,本文对二者不做特别区分。

③极札:辨别古美术工艺品真伪的鉴定书。

④为尽可能呈现文献原貌,本文在引用“倭玉篇”各版本的题跋、签章和文献正文时尽可能使用原文用字,未做繁简转换。

⑤永林寺:根据我们目前查到的资料,日本的京都、奈良(八峰山)和新潟都有永林寺。其中,奈良的永林寺开创于1532 年,而新潟的永林寺是五百多年前所建,未指明具体时间,京都的永林寺建寺时间亦不详。享禄本《玉篇略》抄写于享禄年间,是1528—1531 年间,从时间上推断,奈良的永林寺似乎不合。不过,三处的永林寺均属曹洞宗。

⑥“亨”为“享”之误。

⑦对于不用“倭玉篇/和玉篇”的书名却将其划入“倭玉篇”系列字书的情况,冈井慎吾在《玉篇の研究》里有所提及,如塙氏温故堂旧藏、现藏于内阁文库的《篇目次第》:此书叫做“篇目次第”并不恰当,这一点在《国语学书目解题》中已有过论述。书中说:“此书称为‘篇目次第’恐怕并非原来的书名。通检其书,前面两册在纸的折痕处写有‘玉篇’,第十一册封面的外标题‘篇目次第’被划掉,改为‘和玉篇’。其他的外标题处、纸的折痕处、小口书处皆为‘篇目次第’。大概此书原名‘和玉篇’或只是‘玉篇’,其卷首偏旁的目录处‘篇目次第’的是后来写上去的,被误认为了书名。虽然如此,仍有一部分保留了原名‘和玉篇’或‘玉篇’的地方。”(第379 页)

⑧圆括号中的汉字为对应片假名词语的汉字表记,黑括号中为该词的汉语意思,均为引者所加。下同。

⑨方括号中为该字的注音,通常位于字头的右侧。

⑩此处使用的《玉篇》版本为圆沙书院延祐本,属于元刊本系列。据考察,长享本《倭玉篇》与元刊本《玉篇》关系密切。相关情况将另文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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