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马克思主义史学之史家修养论

2022-03-17赵梅春

关键词:史家史学研究者

赵梅春

(兰州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重视史家修养是我国史学的传统,并形成了系统的史学修养理论。先秦时期,要求良史“书法无隐”,魏晋南北朝时期,进一步提出“直笔于朝”与“素心”的要求。在唐代,刘知几总结了以往有关史家修养的认识,提出才、学、识“史才三长”说。宋元以来的学者认为“史才三长”之说犹未尽其理,分别从心术、公心与直笔方面予以补充,章学诚在此基础上提出“史德”说“以尽其理”①章学诚著,仓修良编注:《文史通义新编新注》,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265页。。梁启超将刘、章之说概括为“史家四长”,并对其“予以新意义,加以新解释”②梁启超撰,汤志钧导读:《中国历史研究·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156页。,实现了传统史家修养论的现代转换。马克思主义史家也十分重视史学研究者的专业素养,如范文澜指出,“学习理论”“掌握资料”“文字表述”“言行一致”是史学研究者应注意的基本问题。③范文澜:《历史研究中的几个问题——北京大学“历史问题讲座”第一讲》,《北京大学学报》(人文科学)1957年第2期。翦伯赞认为,史学工作者要掌握“三个基本”功夫,即基本理论、基本知识和基本技能。④翦伯赞:《关于历史学的“三基”问题》,见翦伯赞:《史料与史学》,北京出版社,2011年版。白寿彝则提出:“史德、史才、史学、史识和史学上的创新精神,是历史工作者的最重要的几个方面的素养;而这个素养所达到的程度,乃是衡量史学队伍强与不强的基本标准。”⑤白寿彝主编:《史学概论》,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417页。马克思主义史学之史家修养论,一方面继承了传统史学、近代史学有关史家修养的理论,另一方面也根据时代的要求与马克思主义史学的特点,对史家修养提出了新的认识,从而将史家修养理论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⑥李庆祥的《马克思主义史家论史家修养——以李大钊和马克思主义史学五大家为代表》(安徽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9年)从“论治史的方法和撰述技艺”“论史家的知识结构和知识面”“论史家的理论水平与思维能力”“论史家的道德修养和思想境界”四个方面,对李大钊和马克思主义史学五大家有关史家修养的认识进行了阐述。徐国利、李庆祥的《马克思主义史学五大家论史家修养》(《安徽史学》2010年第6期)运用传统史家修养论范畴才、学、识、德概括和分析了五大马克思主义史家有关史家修养的认识。

一、掌握和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与方法

马克思主义史家认为,马克思主义理论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规律,以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历史研究,历史学才能真正成为科学。尽管马克思主义史学在发展中出现过挫折和失误,但马克思主义史家依然坚信:“迄今为止,马克思主义是研究人类社会最科学、最正确、最完善的理论。”①戴逸:《马克思主义的指导是史学发展的关键》,《高校理论战线》1995年第8期。他们强调,以马克思主义指导历史研究,是马克思主义史学区别于其他史学流派的基本特征之一。因此,马克思主义史家要求史学研究者熟练地掌握并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从事史学研究。翦伯赞所说的“历史学的‘三基’问题”中的基本理论,指的就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在他看来,“这三个问题中间最重要的,还是基本理论。如果你没有基本理论,只掌握了一些资料,掌握了一些技能,那你还不是个无产阶级的史学家”②翦伯赞:《关于历史学的“三基”问题》,见翦伯赞:《史料与史学》,北京出版社,2011年版,第18页。。这是说,掌握马克思主义理论是成为马克思主义史家的关键所在。白寿彝则将掌握并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视为史学研究者“史识”的内容之一。他指出:“史识问题,这既是一个理论水平问题,也是一个知识广狭问题。从理论水平来说,包含着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和运用这两个方面。”③白寿彝主编:《史学概论》,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421页。“史识”是中国古代史家修养论中的一个重要范畴,指的是史学研究者对历史与史学的判断能力和理解能力。白寿彝将“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和运用”视为“史识”的重要内容,是对这一范畴的创造性转换和创新。

至于如何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马克思主义史家认为,关键在于把握其精神实质,而不是寻章摘句。范文澜指出:“学习马克思主义要求神似,最要不得的是貌似。”④范文澜:《历史研究中的几个问题——北京大学“历史问题讲座”第一讲》,《北京大学学报》(人文科学)1957年第2期。这里所说的“神似”与“貌似”源自刘知几《史通·模拟》篇。刘知几认为,模拟古人有两种方式,一是貌异心同,即师法其立论命意;一是貌同心异,即只是从形式上模仿。范文澜将这两种学习态度概括为“神似”和“貌似”,强调学习马克思主义要“神似”,反对“貌似”。这是要求史学研究者学习马列主义处理问题的立场、观点、方法,以之指导历史研究,而不是在马克思主义著作中寻章摘句,并以之作为公式剪裁历史事实。侯外庐指出: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一定要完整地、准确地掌握它的体系,领会它的精神实质,而不是离开它观察问题、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去机械地照抄、照搬它的某些现成的结论”⑤侯外庐:《实事求是,搞好史学研究工作》,《历史教学》1979年第1期。。不难看出,掌握马列主义研究问题的立场、观点、方法,是马克思主义史家对学习马克思主义的要求。而要做到这一点,则需要认真地、系统地阅读马列著作。范文澜曾提出,“学习马列主义著作要‘学得精,用得活’……要精读,要反复读,吃透精神实质,变成自己的思想方法,变成自己的血肉”⑥刘桂五:《缅怀范老》,《近代史研究》1990年第6期。。侯外庐则强调要系统地阅读马列著作。卢钟锋回忆说,侯外庐认为要把握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精神实质,必须系统地阅读马列原著,不能走捷径,更不能将学习马列主义变成在马列著作中寻章摘句。侯先生曾要求他,“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时注意两点:一是系统读,二是读原著”⑦卢钟锋:《回忆我当侯老研究生的时候》,《史学史研究》1988年第3期。。白寿彝则强调:“在理解上,要求完整地、准确地学习和理解马克思主义,特别注意不要离开当时的历史条件和经典作家的意图去理解经典著作。”①白寿彝主编:《史学概论》,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421页。这里涉及两个问题,一是要避免对马克思主义理论作断章取义的理解,二是要以历史主义的态度,结合当时的历史条件和经典作家的意图去理解经典著作。这些论述,深刻地阐述了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方法与路径。

侯外庐指出,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历史研究,“就是要从马克思主义那里找研究历史的立场、观点和方法,绝不是要我们把马克思主义的个别词句当成抽象的公式和套语,去任意剪裁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也不是要我们用马克思主义的个别词句去代替对于历史实际的具体研究”②侯外庐:《实事求是,搞好史学研究工作》,《历史教学》1979年第1期。。在此,他提出了运用马克思主义指导历史研究的正确方法,那就是:应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对历史进行具体的分析,杜绝将马克思主义作为公式剪裁历史事实。在马克思主义史家看来,马克思主义是研究工作的指南而不是教条。因此,理论与实际、观点和材料应当统一,并在此基础上进行理论创新。白寿彝指出:“在运用上,要求理论结合实际,避免从理论到理论的言之无物,使理论僵化;往往在理论运用上运用得好,才能得出新的结论,推动理论的发展。”③白寿彝主编:《史学概论》,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421页。这里所说的“得出新的结论,推动理论的发展”,就是侯外庐所倡导的马克思主义历史科学民族化。侯外庐指出:“所谓‘民族化’,就是要把中国丰富的历史资料,和马克思主义历史科学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做统一的研究,从中总结出中国社会发展的规律和历史特点。”④侯外庐:《史林述学——〈侯外庐史学论文选集〉自序》,《文史哲》1982年第5期。在白寿彝看来,这就是理论上的创新,也是侯外庐对马克思主义史学的突出贡献。在唯物史观的指导下,结合具体的史学研究得出新的认识,进行新的理论概括,这是马克思主义史家对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高层次要求,也是其不倦的追求。

二、具有崇高的历史使命感

马克思主义史学继承了古代史学经世致用的传统,要求史学研究者将历史研究与国家、民族的前途和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具有崇高的历史使命感。翦伯赞曾指出:“我们研究历史,不是为了宣传我们的祖先,而是为了启迪我们正在被压抑中活着的人类;不是为了说明历史而研究历史,而是为了改造历史而研究历史。”⑤翦伯赞:《历史哲学教程》,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38页。在马克思主义史家看来,“我们研究历史,是为了探寻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引导人们向前看。就是说,我们不仅要做历史的研究者,更重要的是要成为历史前进的推动者”⑥尹达:《关于史学研究中的几个问题——在郑州大学历史系的学术报告》,《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2年第3期。。关注现实,为创造历史而研究历史,这是马克思主义史家的治学旨趣。

首先,史学研究应反映时代的要求。白寿彝指出:“如果历史工作者只埋头于‘故纸堆’,不关心当前历史的发展,不考虑时代提出的要求,这就谈不上具有比较完全的史德。”⑦白寿彝主编:《史学概论》,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420页。这是要求史学研究者要具有敏锐的时代意识,将学术研究与时代所提出的要求结合起来。在他看来,以史学反映时代的需要,是史家史德的重要体现。马克思主义史家就是以自己的史学研究回应时代的呼唤,如郭沫若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翦伯赞的《历史哲学教程》等著作,均旨在回答时代所提出的迫切问题。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往何处去是社会各阶层所关注的问题。郭沫若力图通过对中国历史的清算,为彷徨中的人们指示历史发展的方向和前途,即“认清过往的来程”以“决定我们未来的去向”①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自序》,华侨出版社,2008年版。。而撰写于抗战时期的《历史哲学教程》,“正是为了配合这一伟大斗争的现实行动而写的”②翦伯赞:《历史哲学教程·序》,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页。。

其次,要求以史学参与现实。白寿彝指出:“史学工作者出其所学,为社会服务,这是我们的天职,不容推脱。”③白寿彝:《中国史学史》(第1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42页。这是将以史学成果服务于社会视为史学研究者义不容辞的责任。章开沅曾提出“参与史学”这个概念,表现出其深沉的忧患意识。他认为,20世纪重科技轻人文的倾向给人类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历史学者应与其他学科中的有识之士一道为当代文明救弊纠偏,“并且用自己的学术精品,用自己的智慧与热情,营造健康向上的使人类免于继续沉沦的精神文明”④章开沅:《参与的史学与史学的参与论纲》,《江汉论坛》2001年第1期。。他呼吁史学研究者关心社会,积极参与历史创造。“史学家不仅要研究历史,还要创造历史,还要干预历史,还要跟其他有识之士一起促进历史往正确的方向发展。那才是真正的史学家!”⑤章开沅:《走自己的路——中国史学的前途——在暨南大学“星期一史学沙龙”的演讲》,《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3期。章开沅所提出的“参与史学”,引起了学者的强烈共鸣,如李振宏指出:“历史学家的社会责任,即是参与现实的历史创造活动”,“最根本的就是通过我们所做的清醒的社会批判来实现”。⑥李振宏:《历史学家也是历史的创造者》,《史学月刊》2013年第5期。“参与史学”的提出,反映出马克思主义史家期待通过社会批判参与现实,从而推动人们正确认识社会,积极创造美好的未来。

三、坚持实事求是的学风

实事求是,是马克思主义史学对史学研究者治史态度的要求。马克思主义史家认为,“要使历史研究工作沿着科学的方向发展,就必须从历史事实出发,坚持实事求是的态度”⑦丁守和、陈文桂:《实事求是和历史科学》,《近代史研究》1979年第1期。。侯外庐总结1949年以来马克思主义史学发展的经验教训时指出:“我们的经验很多,集中到一点上,就是要加强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学习,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坚持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⑧侯外庐:《实事求是,搞好史学研究工作》,《历史教学》1979年第1期。在这里,他将坚持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与学习马列主义、坚持马克思主义基本原则并列为马克思主义史学取得成功的宝贵经验,反映出他对实事求是这一学风的重视。黎澍认为,为避免各种实用主义对历史学的破坏,“必须遵守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根本原则,就是坚持实事求是,坚持科学性”⑨黎澍:《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历史学》,《历史研究》1983年第2期。。在白寿彝看来,实事求是,是对史学研究者史德上的要求。他指出:“史德问题,今天在我们史学界来说,首先是个实事求是的问题。写历史而讲史德,根本一条是要实事求是,尊重历史,反对主观主义,反对形而上学,更反对不负责任地随便编造历史和篡改历史。”⑩白寿彝主编:《史学概论》,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420页。这里所说的实事求是,一是反对主观主义、形而上学地对待历史,强调尊重历史本身;二是要阐明历史的真相,杜绝虚构和篡改历史。不难看出,马克思主义史家将坚持实事求是的学风视为马克思主义史学顺利发展的保障。

在马克思主义史家看来,坚持实事求是的学风,要求史学研究者要具备诚实的品格。侯外庐指出:“我们应当提倡科学上的诚实态度,反对科学上的卑鄙行为。”①侯外庐:《提倡科学上的诚实态度》,《中国史研究》1979年第3期。他所说的“科学上的诚实态度”就是“‘毫无顾忌地’尊重客观规律的科学精神”,而“科学上的卑鄙行为”则是要求科学去适应与科学无关的、由外在利益支配的观点。因此,史学研究必须排除非史学因素的干扰和束缚,避免史学成为任人摆布的工具。章开沅也将诚实视为史学的品格、史家治史的准则。他指出:“史学的可贵品格,首先是诚实,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求实存真;一旦离开实与真,史学就失去其存在的价值了。求实存真是治史的基本准则,同时又是史家的最高追求……诚实作为史学的首要品格,乃该学科本质所定,亦为古今中外一切真诚史家之共识。”②陈才俊:《史学的品格与历史学家的使命——章开沅教授访谈录》,《史学月刊》2007年第4期。可见,只有具备诚实的品格,史学研究才能以求实存真为职志,才能实事求是。

坚持实事求是的学风,体现在理论的运用上,要求理论联系实际,反对教条主义、公式主义。翦伯赞强调,理论指导“不是用空洞的抽象的社会发展史的一般原理原则代替具体的历史,只是说要用这样的原理原则分析具体的历史”,“不是用一般原则去套历史,把史料作为理论的注脚;而是用理论去分析史料,通过史料的分析,对历史事件或问题作出理论的概括。不是用原则代替历史,而是从历史引出原则”。③翦伯赞:《对处理若干历史问题的初步意见》,《人民教育》1961年第9期。这里所说的用空洞的抽象的原理原则代替具体的历史研究、去套历史,是教条主义、公式主义,应该摒弃;而用理论分析史料,从历史中引出原则,则是理论联系实际,值得提倡。至于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具体认识和个别结论,马克思主义史家认为应根据新的历史资料予以重新审视和发展。在他们看来,这也是实事求是学风的体现。侯外庐指出:“在研究工作中,我们要敢于探索,勇于创新,不要简单地拘守前人的结论。这样做,正是坚持了马克思主义的实事求是的精神。”④侯外庐:《实事求是,搞好史学研究工作》,《历史教学》1979年第1期。实事求是的学风,体现在历史研究中,则“要求史学工作者必须尊重历史事实,研究一切历史问题,只能从历史实际出发。离开历史的‘实事’,是‘求’不出任何东西来的”⑤丁守和、陈文桂:《实事求是和历史科学》,《近代史研究》1979年第1期。。侯外庐强调:“对待科学工作应该有严肃认真的态度、实事求是的科学方法。这就是说,研究任何问题都必须从实际出发,详细地占有材料,从这些材料中找出事物固有的内部联系,引出正确的结论。”⑥侯外庐:《在严格要求下从事科学研究工作》,见张岂之主编:《侯外庐著作与思想研究》(第24卷),长春出版社,2016年版,第831页。也就是说,通过对丰富的材料的分析,揭示历史现象之间的联系,得出正确的认识,就是坚持实事求是的学风。

坚持实事求是的学风,还需要正确认识和处理史学的求真与致用之间的关系。瞿林东指出:“求真是史学的学术性的根本原则,经世是史学的社会性的必然要求。求真是经世的基础,经世是求真的提升。”⑦瞿林东:《论史学的求真与经世》,《光明日报》2003年3月25日。这说明,求真是史学的学术品格的体现,致用是史学的社会价值的表现,二者是辩证统一的。因马克思主义史学在处理求真与致用问题上曾出现过偏差,有学者认为史学研究应以求真为职志,远离现实。对此,李振宏指出,“强调历史学的生命在于求真”,是因为“历史研究达成服务社会的历史使命,是需要有科学态度和科学精神去支撑的”。⑧李振宏:《历史学家也是历史的创造者》,《史学月刊》2013年第5期。因此,求真与致用并不矛盾,以求真为由反对史学研究参与现实是站不住脚的。

四、具备学术创新精神与自省意识

马克思主义史家认为,创新是学术发展的生命力,因此要求史学研究者要具有创新精神,在理论上、学术上不断提出新的认识,从而推动历史学的发展。侯外庐指出:“在治学态度上,我赞赏古人提倡的学贵自得精神。科学是在不断探索中发展的。如果一个学者不敢言前人之所不言,为前人之所不为,因循守旧而无所作为,是不可能把科学推向前进的。”①侯外庐:《史林述学——〈侯外庐史学论文选集〉自序》,《文史哲》1982年第5期。这里所说的“自得”是指治学上的独到见解,赞赏“自得精神”意在鼓励学术创新,推动学术进步。侯外庐还强调,史学研究“重在阐微决疑”②侯外庐:《史林述学——〈侯外庐史学论文选集〉自序》,《文史哲》1982年第5期。。“阐微”是用科学方法发掘历史的隐秘,“决疑”是致力于解决历史的疑难问题。这是将学术创新视为史学研究的目标。白寿彝指出:“历史工作者的素养,还表现在另外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是史学上的创新精神。”③白寿彝主编:《史学概论》,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422页。这是将史学创新视为史学研究者必备的素养。在他看来,史学上的创新精神是推动史学发展的重要思想基础,因此,史学研究者不能满足于已有的成就,要敢于从理论上、学术上提出新创见。这种史学创新,在马克思主义史家看来,应在发掘和吸收前人史学遗产的基础上进行。白寿彝指出:“史学的创新工作,应以继承我国优良的史学遗产为前提……如果历史工作者忽视了史学遗产(包括史学传统),实际上就是拒绝当代史学得以发展的‘前提’。因此,任何一个有创新精神的历史工作者,都不应忽视对史学遗产的研究。”④白寿彝主编:《史学概论》,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423—424页。他呼吁:“为了推进史学上的创新工作,历史工作者必须下很大的功夫研究史学遗产。”⑤白寿彝主编:《史学概论》,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424页。齐世荣也认为:“学术的生命力在于创新,但创新的基础和前提条件是继承。可以说没有继承,就谈不上创新。”⑥齐世荣:《学术的生命力》,《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5期。这是强调继承史学遗产是史学创新的前提与基础。

马克思主义史家要求史学研究者致力于创新的同时还需自省,即执行自我批判。侯外庐指出:“学贵自得,亦贵自省,二者相因,不可或缺。前者表现科学探索精神,后者表现自我批判勇气。历史科学如同其他科学一样,总是在探索中前进的,难免走弯路,有反复,因而不断执行自我批判,检点得失,总结经验教训,是十分必要的,否则就会固步自封。”⑦侯外庐:《史林述学——〈侯外庐史学论文选集〉自序》,《文史哲》1982年第5期。在这里,他深刻地阐述了史学创新与自省的关系,以及史家执行自我批判的必要性。在他看来,史学创新是项艰难的工作,难免有失误或不足,故而需要不断进行自我批判。而侯外庐就是这样一位勇于执行自我批判的史学家,如有关《老子》的研究,从20 世纪30 年代到50 年代,他“曾四易其稿。每易一稿,都可以说是执行一次自我批判”⑧侯外庐:《史林述学——〈侯外庐史学论文选集〉自序》,《文史哲》1982年第5期。。郭沫若、范文澜、翦伯赞等也具有这种自我批判意识。郭沫若在《古代研究的自我批判》一文中,检讨了其《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在资料处理和解释方面存在的失误,修正了其中的一些不正确的认识;范文澜深刻地检讨了延安时期所撰写的《中国通史简编》一书所存在的不足,并不断地对其进行修订;翦伯赞在《关于历史人物评论中的若干问题》一文中,检讨了自己在史学研究中曾采用过的以古喻今的非历史主义方法。这种自我批判,推动着相关研究不断臻于完善。因此,马克思主义史家将自我批判作为史学研究者的基本素养予以提倡。

五、详实地占有史料与博通

马克思主义史家强调理论指导的重要性,也重视史料在历史研究中的重要地位。翦伯赞指出:“历史是具体性的科学,必须从具体的史实出发,从具体史实的科学分析中引出结论。”①翦伯赞:《对处理若干历史问题的初步意见》,《人民教育》1961年第9期。这是从历史学的特征出发,说明史学研究必须详实地占有史料。在他看来,“没有资料光有理论,从理论到理论,从抽象到抽象,从概念到概念,从结论到结论,那是讲空话。恩格斯讲,专靠几句空话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一定要掌握资料。我们要反对轻视资料”②翦伯赞:《关于历史学的“三基”问题》,见翦伯赞:《史料与史学》,北京出版社,2011年版,第12页。。章开沅认为,历史学的基础是实证研究,因此历史研究“要从史料工作开始,史料的收集、整理、考订是不可或缺的”③章开沅:《走自己的路——中国史学的前途——在暨南大学“星期一史学沙龙”的演讲》,《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3期。。可见,马克思主义史家并没有因为重视理论而忽视史料,而是将史料的占有作为历史研究的基础和出发点。

在马克思主义史家看来,详实地占有材料不仅是拥有史料,还需要对史料下一番考辨分析的功夫,以确保研究的科学性。郭沫若指出:“无论作任何研究,材料的鉴别是最必要的基础阶段。材料不够固然大成问题,而材料的真伪或时代性如未规定清楚,那比缺乏材料还要更加危险。因为材料缺乏,顶多得不出结论而已,而材料不正确便会得出错误的结论。这样的结论比没有更要有害。”④郭沫若:《十批判书·古代研究的自我批判》,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2页。在此,他深刻地揭示了史料考证的必要性和正确的史料对历史研究的重要性。侯外庐尤其重视史料的考辨,提出要谨守考证辨伪方法,并将“必须接受清代考证的传统”和“必须接受卜辞金文家的传统”视为“研究中国古史的家法”。⑤侯外庐:《中国古典社会史论·序言》,五十年代出版社,1943年版,第2—3页。白寿彝指出,史家素养中的“史学问题,主要是讲详细地占有材料”。一是要辨别材料的真伪、轻重,这就是“去伪存真,去粗取精”的过程。二是要研究材料与材料之间的关系,这是“由此及彼”的过程。三是要通过材料揭示事物的本质,这就是“由表及里”。只有这样,才能说是真正“占有”材料。⑥白寿彝主编:《史学概论》,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420—421页。

具有渊博的学识,能够在纵通、横通的基础上达到会通,这是马克思主义史家对史学研究者在知识方面的要求。白寿彝强调史学研究者要有广博的学识,认为这是历史研究者开阔视野的表现。他指出,博学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史学的范围很恢廓,历史问题间关系很复杂,只有具备了广博的学识的历史学家,才能把握历史过程中所反映出来的错综复杂的现象及其内在联系,从而融会贯通,铸于一炉,撰成鸿篇巨制。因此,历史研究者首先应具有历史文献学方面的知识,其次要有历史学相关学科方面的修养,尤其是在哲学、文学方面应有较好的修养,再次要处理好约和博之间的关系,最后要善于从材料中引出正确的结论。这是从历史研究实际说明具备广博知识的必要性。关于约与博的关系,马克思主义史家认为既要专精,也要博通,专与博应该结合。如范文澜认为,历史研究者要“专”,应有一个立足点,但不能将自己局限于其中。在他看来,“专攻一部分不顾其它容易犯片面、局限的毛病。不知前后左右使自己所专的部分在整个历史发展过程中得不到适当的位置”⑦蔡美彪:《回忆范老论学四则》,《历史教学》1980年第1期。。他曾将那些只专不通的史学研究者形象地比喻为“跑到‘禁闭室’里去坐‘禁闭’”⑧范文澜:《历史研究中的几个问题——北京大学“历史问题讲座”第一讲》,《北京大学学报》(人文科学)1957年第2期。。这说明,史学研究者缺乏广博的知识,就会限制自己的研究视野,从而难以达到对研究对象的正确认识。

六、拥有从事史学研究的技能

有关史学研究技能即史才,马克思主义史家比较重视历史撰述能力。翦伯赞指出,史学研究者的“基本技能,最重要的是会不会写文章”①翦伯赞:《关于历史学的“三基”问题》,见翦伯赞:《史料与史学》,北京出版社,2011年版,第16页。。田居俭呼吁“良史工文”②田居俭:《论良史工文》,《史学理论研究》2008年第2期。,白寿彝则提出“历史文学”③白寿彝:《谈史学遗产》,见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文集》(上),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477页。这一概念。所谓“历史文学”,是指史家有关历史的文字表述。他认为,历史撰述的文字表述应确切、凝练和生动。马克思主义史家强调历史撰述的文字表述,与其重视史学成果的社会影响密切相关。白寿彝指出,研究历史就是要将研究成果写出来给大家看,这就需要讲究表述技巧,使大家爱看,从而达到应有的社会效果。金冲及认为撰写史学论著要从读者的角度考虑,指出“讲究文字表达,最重要的是处处替读者着想”④金冲及:《谈谈治学的基本功》,《学习月刊》2019年第5期。。范文澜要求史学工作者:“写出文章来,应该切实些、清楚些、简要些、生动些,一方面能够适当地表达自己所要说的话,另方面使人看了不讨厌。”⑤范文澜:《历史研究中的几个问题——北京大学“历史问题讲座”第一讲》,《北京大学学报》(人文科学)1957年第2期。这些都是从传播历史知识的角度强调历史撰述能力的重要。此外,马克思主义史家认为,史学研究者还应具备搜集资料、解读资料和学术交流等方面的能力。翦伯赞撰有《略论中国文献学上的史料》《略论搜集史料的方法》等文,专门讨论如何搜集、整理史料。他认为史学研究者的基本技能还应包括查字典词典、看地图、制年表等,史学研究者也应该懂得外文,以便学术交流。

从上面的论述可以看出,对以往史家所重视的才、学、识、德四长,马克思主义史家一方面予以继承,另一方面予以新的解释,赋予新的含义,并在此基础上对史学研究者提出了新的要求。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体学习时指出,对待传统文化“要处理好继承和创造性发展的关系,重点做好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⑥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外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164页。。马克思主义史家正是通过对中国古代、近代有关史家修养理论的继承和创造性转换,形成了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史家修养论。构建新时代的史家修养理论是时代赋予当代史学研究者的重任,要完成这一使命也需要对以往有关史家修养理论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而有关马克思主义史学之史家修养论的总结、阐发,则是进行“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必要步骤。

猜你喜欢

史家史学研究者
身边雷锋
“《明英宗实录》诽谤景帝说”考释——兼论明代史家史权意识的复苏
高等教育中的学生成为研究者及其启示
论杨衒之的生平仕履与史家意识
研究者称,经CRISPR技术编辑过的双胞胎已出生。科学将如何回应?
研究者调查数据统计
“全能”爸爸
医生注定是研究者
史学漫画馆
史学漫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