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城移民家庭父辈资本与子辈学业成绩
——基于CFPS(2018)的实证分析
2022-03-13张钰浩
姬 灵,张钰浩
(湖南师范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湖南长沙 410081)
一、引言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第一次明确提出“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这是新时代教育发展的新主题、新方向、新目标、新任务。20 世纪80 年代以来,越来越多的农村劳动力涌入城市以寻找更好的发展机会,尤其是随着城乡融合趋势的加剧,家庭化迁移成为乡城移民的主流迁移模式。截至2018年,中国义务教育阶段在校生中,外来务工人员随迁子女数已达1 424.04万人,占在校生总数的9.49%[1]。但由于户籍登记制度以及与之配套的城乡二元福利政策的存在,外来务工人员随迁子女不能充分享有与当地人口同等的教育资源。我国教育领域市场调节的局限性以及公平与效率之间的固有矛盾显著,加之教育阶层固化是当今社会不可忽视且愈发明显的残酷现实,教育资本代际传递俨然是常见的现象,背后折射的不仅是阶层逐渐固化、寒门难出贵子的问题,也是目前无法回避的教育资源获得的不公平、教育资源分配不均衡及教育环境差距大等问题。基于此,本文锁定教育资本代际传递,致力于研究乡城移民父辈资本对子辈学业成绩的影响,探索阻断农民工子女教育不公的有效路径,从而在理论与实践上有所建树。
二、文献综述
学界关于乡城移民子辈教育获得问题的研究,主要聚焦于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乡城移民子辈教育资源获得现状及面临的问题。其一,农民工家庭教育资本匮乏制约了子辈教育资源的获得。如家庭经济资本匮乏,无足够教育资源和教育资金;家庭文化资本存量少(农民工父母大多只接受了高中以下教育)[2],导致相当一部分移民家庭表现出顺其自然的无为态度,这种模糊不稳定的教育期望使得父母对随迁子女的教育投入与参与不足[3]。其二,由于长期流动、身份歧视等制度约束阻碍了农民工子女优质教育资源的获得。农村户籍学生举家迁移,多次转学现象明显[4]。由于城乡二元结构的宏观政策壁垒,农民工在城市工资水平低,又被排斥在社会各项政策之外,根本无法实现资产积累,其子女在城市中接受教育缺少经济支撑[5]。
其次,教育资本代际传递的相关研究。其一,教育资本代际传递存在城乡差异。城乡分割导致教育资源配置不均,使得不同家庭背景群体教育决策迥异,从而扩大了高等教育不平等[6]。其二,父母的受教育程度对子辈教育期望有较强影响,经济条件的影响稍弱,职业构成的影响程度较强[7]。其三,教育贫困代际传递。父母的教育贫困会导致父母文化资本匮乏,影响子辈在家庭、学校和课外三大场域中后续文化资本的获取,这是劣势教育贫困循环的成因[8]。其四,家庭资本对子辈教育资源获得的影响贯穿于子辈各个受教育阶段。不同类型家庭资本主要从高等教育前准备、高等教育期望、高等教育选择等方面合理或不合理地参与到高等教育机会竞争中,一定程度上造成高等教育机会获得不公平[9-10]。
再次,乡城移民子辈学业成绩相关影响因素。其一,家庭:家长的文化水平过低、教育投资较少、家庭文化氛围不浓、期望值过高等,均会对农民工子女学业成绩产生负面影响[11]。其二,随迁:农民工子女对流动具有良好的距离适应、稳定性适应和城市适应,大城市更有利于农民工子女个体的发展[12]。流动儿童与留守儿童相比,学业成绩有显著提升[13]。其三,迁入地教育政策状况。现阶段,在农民工随迁子女异地升学政策指导下,地方政府对打工子弟学校的漠视是学生低学业成绩的根源[14]。
最后,关于移民子辈教育的相关国外文献主要集中于以下内容。其一,离异家庭孩子的课外教育对其健康成长至关重要[15]。其二,移民父辈和子辈之间的教育代际传递强度对美国未来社会分层具有重要影响,移民家庭的父辈和子辈之间教育传递过程比本土家庭弱得多,且在不同国籍之间存在显著差异[16]。其三,德国不同区域存在教育流动性差异[17]。
已有研究关注到二元制度分隔下乡城移民子辈在教育资源获得上的劣势地位,以及教育资本的代际传递,并从提出问题层面做了初步分析,这为本研究提供了有益借鉴,但也存在一些不足,如关于教育资本代际传递的相关研究较少,且自变量单一,较少有多维度分析。因此本研究旨在已有成果基础上作出如下创新。一是聚焦于家庭化迁移趋势愈发明显的大背景下开展研究;二是基于布尔迪厄资本理论来展开分析父辈资本对子辈教育结果的影响;三是主要研究以往学者鲜少关注的教育资本代际传递,且通过父辈各项资本掌握量来分析子辈学业成绩。
三、研究设计
(一)理论与假设
根据布尔迪厄的资本理论,在场域的基础上将资本分为三种形式: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
经济资本是各项资本的根源,可以转换成金钱的形式传递给下一代。较丰富的经济资本为家长提供了可供利用的资源,当家庭拥有这些资源时,孩子并不会自动获得好的结果,家长必须“投资”或者“激活”这些资源才能获得社会收益。经济实力越强,越有能力为孩子争取优质教育资源[18],孩子是否有能力获得校外培训以及获得校外培训的多寡好坏,将直接影响教育质量。教育投资较为有力地衡量了父辈经济资本实力。故提出假设1。
假设1:乡城移民父辈教育投资越多,子辈学业成绩越优异。
文化资本是借助不同教育行动传递的文化物品,它对子女良好学习习惯的养成和学习积极性的培养具有重要影响。布尔迪厄将文化资本的形态划分为三种:其一,具体的形态,体现为人的毅力、体质、心态等。其二,体制的形态,如由教育体制固定下来的学位。其三,客观的形态,包括图片、书籍、工具等具有物质性特征的文化商品[19]。依照这一定义,父辈文化资本可以体现为父辈受教育程度、父辈教育期望等。低等父母受教育程度的青少年在注意和执行功能上的表现差于中等和高等父母受教育程度的青少年[20],且父母受教育程度高的学生更有可能取得优异学习成绩,加之父母对子女的教育期望直接或间接地通过对子女学习活动的参与影响其学业表现[21]。故提出假设2。
假设2a:乡城移民父辈受教育程度越高,则子辈学业成绩越优异。
假设2b:乡城移民父辈教育期望越高,则子辈学业成绩越优异。
社会资本是以关系网络的形式存在的,它和经济资本一同影响子女优越教育资源的获得。第一,社会资本可以通过充足的社会网络资源来掌握优质教育资源,从而提高子女的学业成绩,累积智力资本。如“影子教育”①“影子教育”:指中小学阶段利用课外时间、在学校以外进行的针对学校科目的有偿补课辅导教育;顾名思义,就是像影子一样紧密地跟随着学校教育,效仿主流学校教育。,不同于学校课程,其市场化程度较高,且大多是面向中产阶级的选择性服务,隐蔽性强,因此参加辅导机构,则意味着父辈能够获得相应的社会关系网络,掌握相应的社会资本。第二,社会资本能够缓解信息不对称,充足融资渠道,提升家庭整体收入,从而转化为优质教育资源的获得能力[22]。故提出以下假设3。
假设3:乡城移民父辈教育资源获得能力越强,则子辈学业成绩越优异。
布尔迪厄认为,教育资本具有收益性与生产性[23]。教育资本的收益性表现为教育的投入是为了获取教育成就以及教育成就所带来的社会经济收益。教育资本的生产性则在于教育资本并不是直接转化为经济资本或社会资本,而是作用于学习者身上,通过学习者加以运用转化为自身的文化、技术与精神的生成,从而实现代际传递[24]。因此,作为教育资本表现形式的教育储蓄极为重要,决定了教育资本能否带来收益性和生产性。故提出假设4。
假设4:相比于无教育储蓄的,乡城移民父辈有为子女教育储蓄的,其子辈学业成绩更优异。
(二)数据来源与样本的描述性统计
本研究前期预分析(包括假设依据)来自湖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乡村振兴中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选择的政策诉求与路径优化研究(19YBA226)”的调研实践;论文研究所使用的数据来源于中国家庭追踪调查。
考虑到本文研究对象为乡城移民子辈,因此仅选用儿童数据进行分析,样本量为8 454个。本文将乡城移民子辈界定为12岁时户口状态为农村户口,且居住地与出生地不同,已经迁移的子辈。因此,删去12岁时户口状态为非农户口,且居住地与出生地相同,未迁移的子辈,剩余样本量为7 239个,样本的描述性统计如表1、表2。由表可知,子辈年龄多集中于6~12岁,所处受教育阶段多为小学,学业成绩分布中“优”占比最高,为32.58%,“差”占比最低,为9.43%。
表1 样本特征描述
表2 样本特征描述
(三)变量设定与赋值
1.自变量
本研究选取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教育资本作为父辈资本的衡量维度,将经济资本操作化为教育支出;文化资本操作化为父辈受教育程度、父辈教育期望;社会资本操作化为教育资源获得能力;教育资本操作化为是否为子女教育储蓄。其中教育资源获得能力选用“影子教育”作为具体参照。
2.因变量
子辈学业成绩,将其操作化为具体指标:“孩子语文成绩如何?”
3.控制变量
纳入子辈目前户籍状况、性别因素作为控制变量。具体分析如下:其一,流动人口子女就读公立学校的概率低于户籍子女,户籍对入学性质和入学质量均有显著影响。此外,由于优质教育供求矛盾尖锐,部分学校招生时对房屋产权有要求,使得异地购房政策也影响了教育制度,加重了外来人口入学难问题[25]。其二,子女性别特征也是影响子辈学业成绩的因素之一,乡城移民虽然在地理空间上摆脱了农村束缚,但大多数在思想观念上仍较为守旧,秉持传统重男轻女思想的不在少数,教育机会性别不平等现象显著存在[26]。
通过对相关变量的处理及非线性关系转换,生成变量如表3所示。
表3 变量处理与赋值
四、父辈资本存量对子辈学业成绩影响的数理模型分析
本文采用Stata 15.0软件进行数据分析。以子辈学业成绩为因变量,以父辈各项资本为自变量(见表3),加入子辈目前的户口状况、性别作为控制变量,建立OLS多元线性回归模型。模型表达式为:
其中,y为因变量,表示子辈学业成绩,b1,b2,b3,b4分别表示自变量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教育资本,c1,c2则为控制变量,包括子辈目前的户口状况及性别,a为随机扰动项。通过对相关数据的描述性分析,采用OLS多元线性回归分析,回归模型如表4所示。
表4 “乡城移民父辈资本与子辈学业成绩”多元线性回归模型
根据回归分析结果可知(表4),R2=0.063 9,表明模型直线拟合能力较好,变量分布较集中,解释能力较强。采用方差膨胀因子(VIF)进行多重共线性检验,计算结果显示,模型不存在明显的多重共线性问题。采用BP检验模型是否符合同方差假定,结果显示存在异方差,因此使用异方差稳健标准误robust 克服。回归结果如下:其一,就经济资本而言,教育投资与子辈学业成绩相关系数为-0.17,表明相比于教育投资低于平均水平的,教育投资高于平均水平的子辈学业成绩更为优异。其二,就文化资本而言,父辈教育期望值为大专及本科的,与子辈学业成绩相关系数为-0.35,硕士及以上的与子辈学业成绩相关系数为-0.55,表明父辈教育期望越高,子辈学业成绩越优异。其三,就社会资本而言,是否参加辅导班与子辈学业成绩相关系数为-0.14,表明相比于未参加辅导班的,已参加的学业成绩更为优异。
就父辈经济资本而言,教育投资越多,子辈学业成绩越优异。据布尔迪厄资本理论可知,经济资本可以转换成金钱的形式传递给下一代,从而实现代际传递。不同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决定儿童教育资源的获取,例如入学机会选择(学校类型)和市场化教育资源享受程度的不同,进而影响儿童的学业成绩[27]。而就乡城移民家庭来说,城市教育水平较高,教育投资显然大于农村,因此经济压力更大。
就父辈文化资本而言,教育期望越高,子辈学业成绩越倾向于优异;父辈受教育程度与子辈学业成绩不存在相关性。首先,父辈教育期望越高,对子辈学业成绩的正向激励作用越明显。然而,包含课业指导在内的现实教育期望则不利于学业成绩的提高,父辈对子女学业方面管教过严,易激起子辈的“逆反”心理而不利于提高学业成绩[28]。其次,父辈受教育程度的高低,并不会对子辈学业成绩产生实质性影响,笔者分析认为,在当今教育强国大背景下,教育的重要性也愈发凸显,全民受教育成为当今主流,因此无论父辈是何种受教育程度,对子辈教育的重视度不会受影响。
就父辈社会资本而言,父辈教育资源获得能力越强,子辈学业成绩越优异:相比于未参加辅导班的,参加辅导班的子辈学业成绩更倾向于优异。在布尔迪厄的理论中,社会资本包括社会义务与社会关系两重含义,而在影子教育中,可以看到的是父辈作为行动主体在积极追求额外教育投入,利用剧场效应来获得优质教育资源,从而提高子辈学习成绩[29]。科尔曼指出,家庭外部的社会资本,即家长与子女有关的其他群体如教师、子女朋友和其他家长之间的联系等,即包含影子教育,而父辈教育资源获取能力取决于父辈社会资本掌握量[30]。
就父辈教育资本而言,是否为子女教育储蓄与子辈学业成绩不存在相关性。笔者分析认为,首先,教育储蓄作为一种长远性预期行为,是家庭出于提高抗风险能力等因素作出的理性决策,并不会影响当前子辈学业成绩。其次,乡城移民父辈由于城乡二元分割,家庭资产掌握量可能无法达到足够数量从而支撑子辈今后的学习与发展。研究也表明,家庭资产对子辈学业成就的影响不仅有着资产效应,还存在着门槛效应,家庭资产只有达到一定数量,才有可能对后代的学习和发展产生积极作用。
五、结果与讨论
本文根据中国家庭追踪调查数据,基于布尔迪厄资本理论,实证检验了乡城移民父辈资本对子辈学业成绩的影响,结论如下:就父辈经济资本而言,教育投资越高,子辈学业成绩越优异;就父辈文化资本而言,教育期望越高,子辈学业成绩越优异;就父辈社会资本而言,教育资源获得能力越强,子辈学业成绩越优异。
根据上述结论,本文提出以下对策建议:
其一,完善落实乡城移民可持续就业,保障其家庭经济资本积累。优化迁移人群流入地的制度环境,对其更好地融入城市、实现市民化具有重要作用。最低工资标准只保障了体制内等正规职业从业者的就业水平,而非正规职业从业者却不在最低工资的保护范围内,这就大大降低了迁移人群的就业质量,无法享受最低工资的保障。因此制定和完善相关法律政策,将非正规职业也纳入在内,以保证非正规职业从业者的合法权益,降低迁移家庭的就业脆弱性。
其二,乡城移民父辈应树立合理适度教育期望,正确引导子辈。研究表明,父辈较高的教育期望也会对教育投入和产出机制产生正向的调节作用。然而,根据门槛效应检验的成果,父母教育期望在超过一定程度时,家庭增加课外教育支出对学生的成绩的提升效果反而不明显,这说明家长过高的教育期望会增加学生的心理负担,反而不利于孩子学业成绩的提高。因此,父母应该树立合理的教育观与恰当的教育期望,切忌急功近利,将教育期望转化为对子辈正确的引导和鼓励,循序渐进,在专注课业的同时注重劳逸结合。
其三,规范市场化教育资源,深化学校教育公平正义。首先,应严格把控“影子教育”的市场准入机制,严肃查处违法违规经营培训机构。加强市场监管,明确“影子教育”市场的准入门槛,扶正社会教育风气。引导家长理性选择适切的校外培训教育,这是保证“影子教育”市场环境健康发展的关键[31]。政府部门应着手提高校内教育质量,并且需要教育精准扶贫,教育资源向农民工子弟学校倾斜,减少城乡义务教育质量的差距,让有限的资源得到最优的利用[32]。
作者贡献声明:姬灵负责研究设计、论文撰写;张钰浩负责搜集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