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黔诗纪略》对黔诗诗题的改编
2022-02-26何水英
何水英
(贵州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引言
选本编纂活动在清代空前活跃,不仅汉族诗人编选的诗歌选本繁多,少数民族选家编选汉文诗歌总集也较前代繁盛,出现了铁保编成的《白山诗介》《熙朝雅颂集》、谦福的《桐华竹实之轩梅花酬唱集》、博尔都的《白燕栖诗草》、张鹏展的《山左诗续钞》《峤西诗钞》、莫友芝的《黔诗纪略》、莫庭芝的《黔诗纪略后编》等多种少数民族选家所编汉文诗选本。在贵州少数民族诗选家所编汉文诗总集中,布依族学者莫友芝所纂《黔诗纪略》影响最大。《黔诗纪略》是贵州第一部少数民族选家编纂的地域性汉文诗歌总集,它共收录了明代至清初贵州诗歌(1)莫友芝虽阐明《黔诗纪略》只录明代黔诗,但实际上《黔诗纪略》收录了部分清初黔诗。参见《<黔诗纪略>收录诗歌年限考略》(《民族文学研究》2015年第4期)。2498首诗歌,为257位诗人立传,成为了解贵州明清尤其是明代诗歌发展的重要文献。《黔诗纪略》卷首虽署题“遵义唐树义子方审例、遵义黎兆勋伯庸采诗、独山莫友芝子偲传证”,但实际该书的审例、采诗、传证基本都是莫友芝所为。《黔诗纪略》于清咸丰二年开始编纂,咸丰四年稿初成后,曾刊刻一二卷。此后莫友芝继续整理《黔诗纪略》,审定至二十一卷。莫友芝去世后,其子莫绳孙接着整理《黔诗纪略》,除何腾蛟传记的部分资料缺失,由汪梅岑补撰,其余保持原稿面貌,于同治十二年刊刻。
作品进入文学总集实际上是编纂者对该作品的再创造,有的作品虽然在内容形式上都保持了原貌,但作品一旦进入文学总集,就意味着作品已经脱离了它原来的生存环境,改变了它的传播环境。而有的作品则直接被编纂者改动或者定夺后进入了总集中,这种改编受编纂者文学观念的影响尤深。以《黔诗纪略》经莫友芝审定的前二十一卷为例,可以发现《黔诗纪略》所录黔诗的诗题并非完全依原书录入,有的改动了诗歌原题,有的是将几种文献所录进行比较之后再定夺。本文对《黔诗纪略》诗题改编的方式及成因进行详细分析,挖掘其文学史意义。
一、《黔诗纪略》对诗题的改编方式
《黔诗纪略》最主要的诗歌材料来源是文集,其次是史乘方志。该集共收录2498首诗,其中明确从文集中辑录的有1970首,从方志中辑出的有122首。将《黔诗纪略》所录诗题与这些文集、史乘方志对比,可以发现《黔诗纪略》除了依原书录入诗题外,还对部分诗题进行了处理,主要有以下两种方式。
(一)更换诗歌原题
例一,《黔诗纪略》所录周瑛诗《次祁太守顺游西峡韵》《次韵丁天玉游凌元洞四首》。
莫友芝在《黔诗纪略》中称周瑛“著有《草亭存稿》若干卷,已亡逸,仅见方志载诗十余首”[1]62。《黔诗纪略》录周瑛诗12首,其中一首诗后注“见《桃川集》”,可知其余11首录自方志。
周瑛诗集《草亭存稿》在清代已逸,其诗被零散收录于地方志中,主要见于《(嘉庆)黄平州志》《(康熙)贵州通志》《(乾隆)贵州通志》《(乾隆)镇远府志》等贵州方志中。《(嘉庆)黄平州志》载周瑛诗8首,《(康熙)贵州通志》载11首,《(乾隆)贵州通志》载7首,《(乾隆)镇远府志》载16首,其中《(康熙)贵州通志》所载11首与《黔诗纪略》所录周瑛的11首诗内容基本一致,《(乾隆)镇远府志》所载16首周瑛诗中包括了《黔诗纪略》所录的11首。《镇远府志》在明弘治、嘉靖、万历年间有过修撰,但至清代“其书均失传”[2],《(乾隆)镇远府志》为清代第一次续撰。据此,《黔诗纪略》所录周瑛诗极有可能来源于《(乾隆)镇远府志》或者《(康熙)贵州通志》。将《黔诗纪略》所录周瑛诗与方志所录对比,可以发现《黔诗纪略》所录诗歌《次祁太守顺游西峡韵》《次韵丁天玉游凌元洞四首》,在《(乾隆)镇远府志》中题为《和祁顺游西峡韵二首》《和凌元洞原韵》,在《(康熙)贵州通志》中题为《和祁顺游西峡韵》《和韵》。此外,《(乾隆)贵州通志》录其中一首,题为《和祁顺游西峡韵》。
例二,《黔诗纪略》从《瑞阳阿集》中辑录的黔诗诗题。
莫友芝云:“《瑞阳阿集》所附,尚有陈治安、李时华、邱禾实、胡仰极《送江耽翁序》四篇。马文卿《江公堤碑记》,时华《江中丞去思碑记》,又有十五人诗,今已备录其诸文,则惟仰极一篇附其诗后。”[1]169莫友芝将《瑞阳阿集》中所录的15位黔人诗歌录入《黔诗纪略》。将《黔诗纪略》所录与清乾隆八年(1743年)东皋堂刻本《瑞阳阿集》进行对比,可以发现《黔诗纪略》对《瑞阳阿集》所录诗歌诗题的改动。如:(1)许崇德的《西贼平忆江中丞》,《瑞阳阿集》作《西贼平亿江中丞公祖》;(2)杨秉钺的《送江中丞致政还歙》,《瑞阳阿集》作《送别诗》;(3)薛彦卿的《挽寄江长信中丞》,《瑞阳阿集》作《泣恩诗》;(4)金待取的《送中丞江耽翁致政还歙》,《瑞阳阿集》作《送别诗》;(5)陈九功的《江长信中丞挽诗》,《瑞阳阿集》作《泣恩诗》;(6)黄桂华的《寄怀江长信中丞二首》,《瑞阳阿集》题为《怀德诗·德政碑》《怀德诗·凤纶起诏》。(2)因莫友芝未注明其所利用的《瑞阳阿集》为何版本,故考察《黔诗纪略》对录于《瑞阳阿集》的黔诗诗题的改编情况当充分利用现存各版本《瑞阳阿集》,所得结论准确性更强。《瑞阳阿集》除流传相对广的清乾隆八年癸亥(1743)东皋堂刻本外,还有明万历刻本与清乾隆22年刻本两种。因条件所限,笔者暂未能利用到《瑞阳阿集》的后两种刻本。而据关贤柱点校本《黔诗纪略》(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所载,关贤柱对《黔诗纪略》从《瑞阳阿集》中辑录的黔诗进行校勘时,所利用的参校本为明万历刻本《瑞阳阿集》。参照其校勘结果可知,清乾隆八年癸亥(1743)东皋堂刻本《瑞阳阿集》所载的这六例黔诗诗题与明万历刻本所载一致。这也可以帮助我们进一步了解《瑞阳阿集》所载黔诗诗题的原貌。
例三,《黔诗纪略》收录杨文骢诗中涉及马士英的诗歌。
这可能有两个原因引起:一是受2012年9月以来的“奶荒”,即原奶紧张,成本急速上升,导致奶价急剧上升,液体乳收入增速放缓;二是2012年6月伊利股份深陷“质量门”,伊利股份公司产品被曝汞超标,该股出现“一”字跌停,同时公司将相关奶粉全部召回,质量问题伤害了消费者情感,消费者信任下降,导致销量下滑影响收入减少。
《黔诗纪略》所录杨文骢诗《送友人北上》,在明崇祯刻本、明刊清朱印本《山水移》中皆题为《送马瑶草北上》;所录《和挽羽生冥鸿怨三首》,在上述版本《山水移》中均题为《和马瑶草挽羽生冥鸿怨六首》,诗原6首,《黔诗纪略》选3首;所录《寄马太守》,在清康煕二十一年季正爵刻本《崇祯八大家诗选》中题为《寄马瑶草》。马士英,字瑶草。《黔诗纪略》中凡涉及马士英的诗题,莫友芝均隐去其字。
例四,盘江邮亭壁宋氏所题诗歌。
《黔诗纪略》录吴嘉麟的《书盘江邮亭题壁诗后有序》,序云:“宋氏,越金华人……独奉姑万里之戍,经盘江题诗数百言于邮壁。经过者罔不哀其遇,称其孝云。”[1]167莫友芝将宋氏的题壁诗附录于吴嘉麟诗后,诗题为《安南志·宋孝妇题壁诗》。宋氏题壁诗无诗题,诗题为后人添加。从吴嘉麟的《书盘江邮亭题壁诗后有序》诗题可知,他应该是将宋氏所题诗命名为《盘江邮亭题壁诗》;给宋氏题壁诗明确命名的文献最早见于雍正九年《安南县志》,其卷四《艺文下》题作《题盘江邮亭壁》,后又有光绪十五年《普安直隶厅志》题作《盘江驿题壁诗》。莫友芝虽将宋氏诗从《安南县志》中辑出,但未采用方志所命诗题,而是另命其题为《安南志·宋孝妇题壁诗》。
(二)对诗题进行铨择
若内容相同的某一首诗在不同的文献记载中诗题各异,莫友芝对不一致的诗题进行定夺或考订辨误之后录入《黔诗纪略》。
例一,林晟诗《丰乐秋成》,诗题下注:“《大定志》题作《丰乐乡》,依《通志》。”[1]51
例二,李渭诗《普济亭》,诗题下注:“《省志》此诗题曰《川上学舍》,依《思南志》。亭在中和山上,为同野讲学处,后增葺,改称中和书院。”[1]91
例三,孙应鳌诗《山堂》,此诗录自《学孔精舍诗钞》,诗题下注:“汪之珩《东皋诗存》作《东皋山堂》。”[1]112
例五,潘润民诗《围城决命》,录自《味澹轩诗集》,诗题下注:“《省志》作《围中自誓》。”[1]206
例六,谢三秀诗《寒夜赠客赋得独不见》,录自《远条堂稿》。该诗题下注:“《诗慰》录‘独’作‘君’,末句亦然。非是。”[1]235
二、《黔诗纪略》诗题改编探因
文集、史志方乘是《黔诗纪略》诗歌材料的主要来源,将这些材料来源与《黔诗纪略》诗题进行比较可以发现《黔诗纪略》的确有诗题换题或铨择的情况存在。《黔诗纪略》对诗题的改编是编者主观能动性的体现。《黔诗纪略》“更换诗歌原题”的例子中,其例一所录周瑛的《次祁太守顺游西峡韵》《次韵丁天玉游凌元洞四首》虽源于方志,但无论是《(乾隆)镇远府志》、《(康熙)贵州通志艺文》还是《(乾隆)贵州通志》所录都与《黔诗纪略》所录诗题不同。而例二至例四的有意改动诗题的行为则更加明显。例二《瑞阳阿集》所录黔人诗歌分送别诗、泣恩诗、怀德诗三类,莫友芝将这些诗歌收录于《黔诗纪略》中,对诗歌重新命名。例三所录杨文骢诗歌中,凡原本诗题中有“瑶草”字样者,莫友芝均将其隐去。例四《黔诗纪略》将《安南志》中的宋氏题壁诗命名为《安南志·宋孝妇题壁诗》,与其他文献所见诗题都不同,显然也是莫友芝所命。而《黔诗纪略》“对诗题进行铨择”的方式亦明显体现出莫友芝的自主选择意识。这种改编的出现与诗选家职责及其文学观念密切相关。
(一)选家职责促成诗题铨择行为的发生
文学总集依录文方式来分大致可分为选录精华式总集和汇总式总集两类。无论是求精华还是求全备的总集,都重视读者的接受效果。选录精华式总集,如《文选》《玉台新咏》。萧统编纂《文选》云:“自非略其芜秽,集其清英,盖欲兼功,太半难矣。”[3]认为选录文章目的就是让读者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徐陵编纂《玉台新咏》,称:“但往世名篇,当今巧制,分诸麟阁,散在鸿都。不藉篇章,无由披览。于是燃指瞑写,弄笔晨书,撰录艳歌,凡为十卷。”[4]也是为方便读者阅读而取文章精华。《文苑英华》的编撰目的“使沿泝者得其余波,慕味者接其雅唱”[5],直接考虑阅读效果。汇总式总集如《全唐诗》,康熙在《御制全唐诗序》中云:“学者问途于此,探珠于渊海,选才于邓林,博收约守,而不自失其性情之正,则真能善学唐人者矣。”[6]指明其编纂目的在于为读者学习提供方便。
莫友芝在《〈播雅〉序》中对总集编纂也提出了要求。其云:“昔胡道南讥世之选家:‘坐取诸集,录其擅名及子孙方贵盛者为冠冕,单门响逸附载一二,略取去,已裒然大集,至问《集》中风格高下、诗学源流,辟草莱、主坛坫、相羽翼各几人,选者、读者皆茫如也。’若吾子尹之为此编,存诗存人,一用裕之《中州》法。人不得诗,牵连旁附,渊源流别,丝穿绳引,郡之山川风土,疆里沿革,旧城残垒,有所钩核,亦参他例。并藉书之搜定之勤、别裁之审,一展卷而曩昔若存若亡之文献,灿然表暴于后人之耳目,道南之讥,庶几免夫。”[7]莫友芝高度称赞了郑珍所编纂的总集《播雅》,认为《播雅》避免了一般选家选录作品容易出现的弊病,做到了“曩昔若存若亡之文献,灿然表暴于后人之耳目”。这实际上就是莫友芝提出的选家职责要求,也就是说选家要通过文献的整理让若有若无、模糊不清的文献变得清晰可见,使读者能一目了然。为了达到这一要求,编纂者的考订工作就必不可少,这样可以尽可能完善作品,使阅读效果最佳。
莫友芝也本着这样的态度编纂《黔诗纪略》,他“有足征文考献者,罔不穷力蒐访”[1]卷首题记,穷力收集文献加以整理,综合群书,对所录诗作进行大量的考证,记录于集中的就有两百余处。具体到诗题处理上,莫友芝也是尽可能利用文献,比勘文献记载之异同,正其讹误,铨择标题。莫友芝还将不同版本的文献以“注”的方式标明,以方便读者了解。以《黔诗纪略》所录林晟的《丰乐秋成》诗题为例,其题下注:“《大定志》题作《丰乐乡》,依《通志》”。读者很容易从此注中了解此诗题的文献来源。诗云:“野老仗藜山径里,牧童吹笛晚风前。要知击壌声中事,社酒新篘乐醉眠。”[1]51结合全诗内容来看,以《丰乐秋成》为题与诗歌内容更吻合。通过文献整理,原散落在方志中的诗歌以莫友芝认为的最佳面貌展现在读者面前,履行了让“若存若亡之文献,灿然表暴于后人之耳目”的选家职责。
(二)莫友芝“存人”观念对诗题更换的影响
在总集编纂体例中,“以类相分”方式为众多总集编纂者所采用。编纂者根据各自喜好或要求来决定“以类相分”之“类”的内容。在总集发展史上,出现了依音乐、诗家、题材、诗歌句式、风格等形式相分的总集。以音乐相分者,如《诗经》;以诗家相分者,如殷璠的《河岳英灵集》;以题材相分者如《文选》;以诗歌句式相分者,如孙洙的《唐诗三百首》;张为的《唐诗主客集》则依风格相分。《黔诗纪略》“因诗存人,亦因人存诗;旁征事实,各系以传,而大要以年为次”[1]卷首题记,采取“以人为纲”的编纂形式,分士人、女士、方外和无名氏四类人物,以作家标目,并为诗人立传。莫友芝对诗人传记十分重视,有的诗人仅有极少数诗被收录,却用了大篇幅的传记记载诗人的生平事迹和创作情况,还采用谱系或连带的方式介绍诗人家族或与其事迹相关的人物,传记后面往往还附录相关的评论,如《黔诗纪略》收谭先哲、申祐、尹思民诗均为一首,三人的传记少则一千七百余字,多则三千字。这些都足可看出莫友芝对“人”的重视。
其实早在咸丰元年(莫友芝着手编纂《黔诗纪略》的前一年),莫友芝在《〈雪鸿堂诗蒐〉序》中就彰显出他以“人”为重的文学史观,其序云:“黔自明始有诗,萌芽于宣、正 ,条衍于景、成以来,而桐豫于隆、万。自武略,而止庵,而用章、廷润、竹泉、汝锡,而时中、西园,而唐山、子升、宗鲁、伯元,而道父、吉甫、徐川、元淑,百有余年,榛莽递开,略具涂轨。山甫、湜之、内江诸老,又一意儒术。《学孔》一编,横厉独辟,然亦余事及之,寥焉寡和。洎乎用霖《味澹》、卓凡《屡非》,炳麟铿訇,道乃大启。一时方麓、邓州、泠然、瑞明、心易、循陔、美若、无近、少崔、小范,旗鼓响应。延、温、沅、潕间,几于人握灵珠,家抱荆璧。而其咀嚼六代,步骤三唐,清雄宕逸,风格俊远,尤以君采谢先生称首。”[1]228此段论述清晰勾勒出了贵州明代诗歌发展脉络,将明代宣统至万历时期的黔诗分为萌芽、发展、繁荣三期,确定了三十二位诗人为代表,而提及作品仅有孙应鳌的《学孔精舍诗钞》、潘润民的《味澹诗集》、越其杰的《屡非》,从中不难看出莫友芝以“人”为中心的黔诗史建构特征。
在莫友芝以“人”为中心的文学史视野中,又有对“人”的规范,具体体现为:其一,对士人官职、功名的重视。《黔诗纪略》所载士人246人,莫友芝给作者标目的基本方式为“姓+(官职、任职地、功名、身份、谥号、字等)+名”, 其中以“姓+(官职、任职地)+名”为主要标目方式,如许判通善所、孙尚书顺、越泸州英、袁来凤应福等,此类有183人。其次以“姓+功名+名”为标目方式,如徐秀才潞、黄举人桂华等,此类有25人。其二,对人物德行的重视,集中体现为对“忠节孝义”“仁义礼智信”等道德观念的肯定。《黔诗纪略》虽为诗歌总集,但在诗人小传中重点突出的诗人品行和事迹,如称詹英“负气节,敦行谊”[1]44,黄绂“廉峻刚正,遇事飙发”[1]59,周瑛“扬厉中外,皆有声”[1]62,徐节“资有勇力,慷慨尚气节”[1]67,越英“方直不为势力所挠”[1]70,范府“奖善良,锄强梗”[1]46,陈尚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直声震朝野”[1]180,何一中“多惠政”[1]375,潘骧“以廉惠著”[1]378等,传记中不惜笔墨赞颂申祐救父救师救君之事,尽显其忠孝节烈之性;亦大篇幅记杨文骢事迹,赞其死之忠义。莫友芝也对女性“忠节孝义”的要求也很明显,《黔诗纪略》不仅另设“女士”类,专收行节义之事的女性诗作。在士人小传及诗歌中涉及到“节烈”之女性时,莫友芝也均予以强调,如在陈尚象的传记中称尚象孙女“独山州称节妇女师以陈女为冠,亦可以征教矣”[1]181。在《邹先鲁传》中云:“妻敖,妾杨、李,艰苦守志以终,时称‘邹氏三节’。”[1]282莫友芝不仅将詹英的《回星节》、何承光的《张节妇诗》、敖宗庆的《李节妇石氏铭诗》、刘秉仁的《题并蒂梅图》等赞美妇女守节之事的诗歌选录《黔诗纪略》,还对诗中的女主人公事迹加以阐述。
在莫友芝“存人”观念的影响下,《黔诗纪略》的诗题更换也集中于对诗题中人物的定位或突显。《黔诗纪略》所录周瑛诗《次祁太守顺游西峡韵》《次韵丁天玉游凌元洞四首》,与《(乾隆)镇远府志》《(康熙)贵州通志艺文》《(乾隆)贵州通志》等方志相比,多出“太守”——官职称谓和“丁天玉”——名字;在前文所列《瑞阳阿集》中的6例黔诗诗题中,只有许崇德的《西贼平亿江中丞公祖》标题涉及人,其余以“送别”“泣恩”“怀德”为题。莫友芝将许崇德的《西贼平亿江中丞公祖》改为《西贼平忆江中丞》,将未涉及人的五个诗题分别更名为《送江长信中丞致政归歙》《挽寄江长信中丞》《送中丞江耽翁致政还歙》《江长信中丞挽诗》《寄怀江长信中丞二首》等。诗名既保留了《瑞阳阿集》中诗题的情感特点,又将人物及官职凸显出来。而莫友芝将宋氏题壁命名为《安南志·宋孝妇题壁诗》更是直接对宋氏进行了道德定位,从中亦可反映出其以孝为重的观念。
对有德行或政绩的人物,《黔诗纪略》积极宣扬。与此相反,对于品行劣者,则采取“抑”的态度。最典型的就是对马士英的态度。莫友芝认为马士英“干进误国,黄口亦羞,道之若凂”[1]340,未在《黔诗纪略》中给他立传,也未在正文中收录马士英诗。也正是在这种“讳恶”观点的影响下,《黔诗纪略》所录杨文骢诗中凡有“马瑶草”之名的诗题均被更换,将其名隐去。
三、诗题改编的文学史意义
程章灿先生指出:“在古代中国,虽然文学史之撰写及其呈现形态与现代中国颇不相同,但是,在包涵文学作品的文本整理、文学典籍的文献承递、文学知识与经典的传播等在内的一系列影响文学史运作的过程中,话语权力的渗透可以说是无处不在的,只不过其表现形式较为隐蔽,往往不为人察觉。”[8]他将这一话语权力称为“文学史权力”。文学史权力实际上也是一种批评的权力。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方孝岳就指出:“凡是辑录诗文的总集,都应该归在批评学之内。选录诗文的人,都各人显出一种鉴别去取的眼光,这正是具体的批评之表现。”[9]总集中的作品经过编纂者“鉴别去取”之后,已经失去了原貌(包括原生环境),具有编纂者的批评意味,这就是文学史权力的渗透。编纂者能够行使文学史权力,说到底主要是编纂者的编纂认识和文学观念支配的结果。毫无疑问,《黔诗纪略》对所录部分诗题的改编也隐藏着文学史权力,同时也是莫友芝诗学批评观念在总集中显现的结果。作品改编实际上是总集编纂的一个共性,但是具体到某部总集,其呈现出来的特点又各不相同。如《文苑英华》主要对原诗题的题材内容进行改动,而《黔诗纪略》则着重于突显诗题中的人物。透过这种作品改编现象,可以了解总集编纂的演变特点,也可以挖掘编纂者的批评观念,这也是其意义所在。
《黔诗纪略》对诗题的改编,后人并不是完全接受。关贤柱的《黔诗纪略》点校本(简称“关本”)是现行唯一的点校本,以《黔诗纪略》同治十二年的金陵刻本为底本,1993年由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关本的问世对《黔诗纪略》的传播及研究都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与《黔诗纪略》相关的研究成果几乎对关本都有所利用。在关本中,点校者依据杨文骢本集将莫友芝所改的杨文骢的《送友人北上》《和挽羽生鸿怨三首》《寄马太守》等诗题分别改为《送马瑶草北上》《和马瑶草挽羽生鸿怨三首》《寄马瑶草》。王叔岷认为:“斠书之目的,在复其本来面目,所据底本愈古,则变动愈少,愈接近其本来面目。”[10]黄永年称校勘就是“使人们获得较好的,接近原稿的本子”[11],关贤柱在《黔诗纪略》点校本凡例中也说:“为保存原刻本面貌”[12],可见通过校勘尽可能恢复古籍原貌,是普遍认可的点校目的。关本径改底本,也属于文学史权力的行使,但是有违《黔诗纪略》原貌,也掩盖了原编纂者的观念,消抹了总集中诗题改编的文学史意义,还有可能造成文献在传播中愈加偏离古籍原貌。李芳的《贵阳马士英及其家族之兴衰》就直接采用了关本的点校结果,称:“《黔诗纪略》采录的诗作中有《送马瑶草北上》《和马瑶草挽羽生鸿怨三首》《寄马瑶草》,可见杨龙友对当年马士英寄予厚望。”[13]总集中的作品改动主要是编纂者的主动行为,隐藏着文学批评价值,故而对待此类问题应该慎重,不可一概认为是编纂者之误而忽略其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