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渐行渐远
2022-02-23董斌
董 斌
秋天,有暖暖的风吹过
寒流刺骨,万物萧杀,凛烈的风扎得人心疼。父亲紧闭着双眼像是安详地睡着,他不懂得母亲此刻的哀伤。医生在给他判刑:植物人!母亲紧握的手在颤,像受伤的心在抖。
“我一定要让他再站起来!”母亲倔强地想,60 岁的脸上却焕发出年轻般的坚毅。
一个月过去了,父亲的病情丝毫未见好转,她心急如焚;两个月过去了,父亲依旧在混沌中挣扎,她觉得有些茫然无助。
那是一个冰冷的寒夜,母亲在佛像面前低下了骄傲的头,她拜佛祖:“你要是有灵,一定要救救他,哪怕让我去死!”她又问苍天,“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感到茫然若失。
然而第二天一早,她又再次挺起了胸膛,因为她知道:靠神不如靠己,只有自己才能给爱的人新生!
春天到了,冰雪消融。父亲也在冬眠了很久后的一天突然清醒,像是春天送来的奇迹,他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他曾经拍摄过的朱老总、陈老总、华主席、邓主席和雷锋等党和部队的领导人和英模人物。而请了长假照顾他的女人却老了,一个冬天,发丝成雪,人渐憔悴。好在严冬过去,春暖花开了,卸了一冬的疲乏和沉重,她脸上重新洋溢出了希望的笑容。
父亲刚苏醒过来的时候,脑外伤造成他还不能很好地指挥各个器官,意识也是一会清楚一会糊涂,他的舌头发硬,不能灵活运用吞咽的功能,也不会说话。为了使他能够尽快恢复咀嚼和说话的功能,母亲每天戴上医用手套、为他做“舌操。”一天,也许是感到做“操”有些乏味,也许是苏醒初期脑神经还有些错乱,父亲居然咬住了母亲的手不撒口,疼得她大叫,血从手套里渗透了出来。多亏护士及时赶到,掰开了父亲的牙齿,才没有酿成大祸。母亲没有责怪父亲,一句“轻一点,别弄坏了他的牙”。竟让护士的眼泪夺眶而出。
夏天来了,日头毒辣。母亲又开始为心爱的亲人重新站立而忙碌。父亲长期卧床,两条腿已经蜷缩到了臀部,不能伸直,要把腿部的筋完全抻直,无疑是痛苦和艰难的。因此,每天为他作一小时的全身按摩,对两人来说都是一种考验,一场较力,常常弄得两人大汗淋漓。父亲很多时候还是尽力配合、努力坚持,痛得厉害就用双拳击打床沿、紧咬嘴唇来缓解疼痛。但也有时候他承受不了那种疼痛,就会使劲打人、掐人。母亲在这个时候真是“心狠手辣毫不手软”,因为她知道,心慈手软,父亲就永远不会站立起来。于是,母亲的脸上,胳膊上频繁出现被抓出的血印,有的还很深,常常是旧伤还没消去,又添加了新的疤痕。有一次,父亲不干了,为了阻止治疗,他竟然薅下了母亲的一绺头发,把母亲疼得直跺脚,委屈地说:“你一定是认为我心狠吧,不然不能这么对待我,你怎么不理解我呢,我是不想让你成为废人啊!”父亲听后,懊悔的脸上老泪纵横……
秋天来了,散了残云,晴了心胸。被阳光渲染了的梧桐树下,一对老人搀扶着前行。母亲拾了很多的梧桐叶,并在金黄的叶子上写上自己和他的名字,两人经常在树荫下的长椅里做发声练习。父亲常常把“董哲”说成“懂得”,把“老于”说成“老驴”,把“你好”说成“已好”,弄得母亲哭笑不得。但看着他吐字一天天地清晰,母亲心里却由衷的高兴,医院的花廊里,总能听到两人爽朗的笑声。那天,她为了让父亲高兴,垫了几块砖,去摘树上的山楂,父亲看到一块砖有点活动,突然提醒她:“老于,当心!”
母亲不相信地慢慢回头看着男人,“老于,当心!”他像是为了肯定那绝对是自己的声音,再一次重复着,比上一次的声音更大。母亲顺着树干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她累了,想坐下来休息了;她哭了,尽管眼泪里饱含着辛酸,但那是幸福的泪水……
真不容易啊,因为有爱,她承受过太多的委屈和压力;因为有爱,她竟用瘦小的身躯重塑了一个崭新的生命。
就在这个秋天,爱产生了奇迹,风暖暖地吹过……
陪着你慢慢变老
向晚的斜阳洒落在你身上,你躺在藤椅里,垂下的双手攥着一张晚报,眼镜落在鼻尖,安详地打着盹,五彩的光线与你丝丝银白的灰发自然地融合,亮着光辉。
你如此惬意又安详,一阵轻风吹来,金钱树和富贵族的叶片也不时地在你脸上交叉辉映着黑白电影,茉莉的花香也袅袅地升腾,沁人心腑。如此和谐、温馨的画面令我有几分感动,我拿起相机记录着永远。
妈醒了,我讨好地把相机递过去,让这位曾经很有名气的新中国第一批女摄影家给儿子照张像,在儿子面前显示下自己的“功力”。
妈端着相机的手抖动出几分迟疑,换来我几声“快点!”“咔嗒”一声过后,我伸过头看——照虚了!竟然!怎么会?!
妈同样露出惊讶的表情,可不只是惊讶,包括疑惑、惊恐、委屈和无奈。妈抖动地唇,很久才颤巍巍地说出一句话:“妈老了,不会照相了……”说罢,一滴泪珠已经划过她的脸颊,妈转过身去擦拭。
我的胸膛仿佛被钝物狠狠一击,突然心碎成花……
我有点悔恨自己,我竟然没有察觉到母亲正在一步步地走向衰老,甚至不愿承认。回想起来,母亲每一次的行动迟缓,我却总是不断催促;妈开始叨叨咕咕,我竟嫌她啰嗦;妈丢三落四,记忆极差,我竟然当面调侃她“老糊涂”了。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衰老居然如此迅速地向她接近,它丝毫不顾及我们的情感,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渐渐潜伏,又突然发难。
我一下子感到:原来从现在起,与母亲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珍贵,一起聊天,哪怕是絮叨;一起看电视,哪怕她边看边睡;一起散步,哪怕她磨磨蹭蹭;一起做饭,哪怕她总在身后耽误事。总之总有她在身边就好,总在她身边更好,她一需要就出现,最好!
我向老妈走去,拉着她老人家的手,就像小时候她拉着我。
“妈,来,对着彩霞满天,咱再照一张。”
调距、对焦、拉伸、定格,端住。好!
“老妈,你照的太美了!”我竖起大拇指。
窗内,老妈笑着;窗外,夕阳又红。
让我们敲希望的钟
我在医院等着给老爸办理病床周转,同时,也等待着老妈检查结果。那时候雨还没下,我心里默默地祈祷会听到一个好消息。庭院里有一棵权且叫做秋海棠的树,树上挂满了红红的小果子,摘一颗放在嘴里,刚吃下去还很甜。电话来时,一阵风猛烈地袭来,惊飞了一树的鸟儿,飞舞了漫天的叶子,我惊恐地望着天,阴,愁雨绵绵。那颗含在嘴里的果子变得又苦又涩。
叶儿在半空中落下,心也随着啪嗒一声,碎裂。一阵雨,一阵风,一阵冷,一个如孩子般的我,在空荡荡的庭院里无助而凄凉。
想那叶儿,吐芽而新绿,浓荫而泛黄,坠下而腐朽,人生大体也是如此,客观规律,无人能敌。只是谁都希望生命健康长寿,情越切,思越伤。
就在昨天,也是满天晴翠,也有红花绿草,鸟儿鸣唱,甚至还有一只蝴蝶在枫叶舞蹈栖息。天空是蓝蓝的色彩,有白鸽唱着飞航,一切还那么可心,还那么暖。只是一天,短短一天,老天,却割裂了阴晴,一场雨,一天一夜,一夜无眠……
心烦,便乱七八糟地听着一首首新歌老歌,闭着眼,时空在脑中穿越横行。那些哭的笑的,开心的,感动的,种种画面,随之而来。我看见那个圆滚滚的胖小子一路踉跄地跑来;我看到将倒未倒的嗔呼中总有四双手的接应;我看到我的手在你们的手心里挠着痒;我看到我的个子快追上你们时,你们却已佝偻的身躯……
我看到你们的提携变成了我的搀扶,我看到了我的依靠却攀上了我的肩头,我看到一双轮椅里紧锁的愁眉,籍着秋风渐行渐远,无奈而茫然。
这一夜,我的心,像惊飞的鸟,惶恐而焦急,我不敢睡去,怕一闭眼,你们会突然离去;这一夜,浑浑噩噩地听着悲伤欢喜的歌,趴在微机旁,总在悲凉的歌里惊颤……
蓝天是欢快的色彩,阴云是悲伤的颜色,在蓝天里把快乐放飞,也在阴云里沉淀着忧伤。任谁无法隐藏忧伤而独享快乐,世上也没有只管欣喜的开心丸,有些事,有些风雨,躲不过,只管来吧,忧伤既然不是我的菜,哭哭啼啼更不是我的style。
我想说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但我真的没那么勇敢,我只是希冀明天是个好天气,温暖,惠风和畅,把阴霾一扫而光。我只是虔诚地祈祷,为二老的健康,哪怕多一天也好,而那个随着深秋而来的寒冬,你快点来,也好,早点走也好,滚吧最好!你这无情无义的家伙,别让我再看到你!
歌依然在唱:让我们敲希望的钟啊……
想您了
万家灯火,月光初上的时候,想着去年过世的父亲、现在病重的母亲,在孤单中孑然远望的自己,心,重重地疼了一下。
“老爸我想你了!”这句话在脑子里一出现,瞬间,泪眼迷离。
老人家走的时候很安详,自己没遭罪,也没让子女遭罪,这也非常符合老人家的性格。临走前我还帮他搓搓手,搓搓脚,我感觉他的手抓了我一下,眼睛有点湿润。也就是几分钟之后,老人家便再也不会麻烦我们了。
老爸还有些意识的时候,不愿意在屋子里待着,坐着轮椅,多出去溜达溜达是他余生中最大的快乐和满足。有时候他想出去,家里人懒了想休息或是正好有什么事脱不开,不能马上出去,老人家就不停地对你笑,然后给你点头作揖;如果还是不行,就很失落,把帽子或手套重新整齐地摆在床或桌子上,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着,时而从沙发上站起来或者从自己的屋子伸出头来,看看家里人手头的活是不是做完了?是不是睡醒了?偶尔,也会在等的寂寞时,去翻翻他拍过的毛主席、华主席、邓主席、胡主席、雷锋和那些得过国际奖的照片。高兴时,还会拽着你,指给你看,并伸出大拇指,表示对自己的肯定,那样子太可爱了。一旦家人表示可以领他出去了,他便像孩子似的开心,迈着并不灵便的步子,伴着身后“别着急走,小心!”的牵挂,先行下楼,把存在楼道里的轮椅推出楼外,猛地一屁股坐在轮椅上,然后惬意地一笑,阳光都溢满着温暖和幸福。
如今每每想起我们并不是每次都能满足老爸这点点要求,回忆起老爸每次期盼、祈求的目光,就深感愧疚和不安,真想再推您老人家哪怕一次,只是斯人已不在……
我的世界有你才好
前一秒血压180,后一秒血压120;前一秒心率180,后一秒心率120;前一秒体温38.5,后一秒体温37;前一秒门关上了,后一秒门被医护人员打开,我说是托她们的福。
整个白天心烦意乱,心慌成几分休克的感觉,从杨姐那儿要了粒药,服后稍感平息。下午四点赶到医院,依然是医护忙碌,细心的医嘱,包括生与死的交待。也许是医生的尽责,也许是儿女的付出,也许是陪护的精心,让老天感到些许慰籍,生命的过山车开始出现平稳状态,生死毫厘,老妈使劲地一声咳都那么带劲,竟咳出我开心的泪。
晚十一时,一切更加平稳,我一边注意观察,一边回着网友同事同学的问候。有人说:人在无助无奈的时候最感孤独恐惧,恰有人问要不要去帮忙?只有一句,只是瞬间,便为之动容。
医院里老太太还是一如既往的熟睡,身体恢复稳定许多。已经没有多少意识的老人家,对于儿女来说,精神上的支撑远大于生命的意义,有了这束光,心中总是充满希望。虽然没有了交流,但我依然握着她的手,我想着那血脉是沟通着的,就这么陪着她睡,看着她被阳光晒着略微发红的脸庞。
就在三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下午,已经出现脑萎缩症状的她说要回家取东西,好说歹说不回去了,但命令我立刻把这东西送到她面前。我急三火四地去她家取东西再回我家,累得一身臭汗,换来的是她说“我让你去取得?我忘了。”然后歉意地笑笑。妈,说真的,那一阵儿你那么折腾,我都有点受不了了。可是你那么一笑,我的心咋都化了呢?累了,我躺在沙发上就睡了,恍惚间,你给我盖了条被子,像我小时候一样、坐在我身边给唱《小燕子》,我扭过头,哭了……
我要离开医院的时候,你还没醒,我想抽出的手,却被你死死地攥着,我盯着你看,眼前一片模糊,不知是谁的眼泪,朦胧着谁的双眼。
抽支烟缓解着紧张,高楼外云开月朗,几点星辰,入冬的天也没太冷的感觉,正清爽,有清风拂面。姐说,老妈是“于坚强”,我便把手握成加油的样子,心,有激动、有感恩、有温暖在恣意流淌。加油!老于太太,我的世界有你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