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中国
2022-02-23张凌云
张凌云
一
汉中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秦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其中就有汉中郡。再往前,汉中的历史可追溯至3000年前。汉中之名,大概出现于西周初,《吕氏春秋》载:“周昭王亲将征荆……王及蔡公殒于汉中。”周昭王是承续成康之治的周朝第四代君主,在位期间开疆拓土,御驾南征荆楚一带,不幸退兵途中死于汉水之滨,卒年为公元前997年。春秋时期,汉中一带是楚国的范围,“楚有汉中,南有巴、黔”,不过直至战国时期,这个取“汉水之中”之意的汉中在湖北西部郧县一带,而非现在的陕南汉中(当时称为南郑),直到秦一统天下,将汉中郡治设在南郑,汉中的概念才从此定型。
其后的故事未免有些魔幻。秦末大乱,群雄并起,刘邦率先攻入咸阳,立下不世之功,却被项羽封为汉中王,封地以汉中为中心,并遥领巴蜀。其后,经过四年的楚汉战争,项羽败亡,刘邦建立汉朝,再往后,华夏民族被称为汉族,源远流长的汉文化不断发扬光大。
今天的汉中地区,总面积不过2.7 万平方公里,仄逼在秦岭与大巴山之间的狭小盆地,与泱泱960 万平方公里的中华相比实在是太小了,可谁曾想到,就是这大山深处的一道河谷,竟成了炎黄子孙引以为豪的象征,我们是汉人,说汉语,写汉字,着汉服,身上流着汉民族的血脉,引领过整个世界,并将始终屹立在世界舞台的中央。
水是文明的源流,汉水自然是汉中的灵魂。但是,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汉水发源于秦岭南麓汉中市宁强县境内,离汉中市区并不远,而整条汉水全长1500 多公里,显然汉中的位置接近源头,不在“汉水之中”即中游地带,那么,所谓汉中岂不是有些名不副实?
二
不过,当把眼光放远,我明白了自己的肤浅。
我对汉水并不陌生,很早就知道它是长江最大的支流。但是这个最大仅指长度而言,论水量它不如湘江赣江,更不如岷江,在长江主要支流中只能排第七,论流域面积次于嘉陵江,排第二,甚至近年来有说法,根据中科院的遥感测绘数据,雅砻江比汉水还要长一些,但无论如何,这些都改变不了汉水在人们心中的印象,毕竟,在文化意义上,汉水的分量实在是太重了,重得无法让人间承受,而必须由老天爷作个了断。
这并不夸张。事实上,当我透过历史的迷雾,最后获知事情的真相后,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上苍作出的故意安排。
汉水在古籍中出现很早。有名的如《诗经·周南·汉广》:“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楚辞·九章》亦云:“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简言之,十五国风里的《周南》《召南》篇,主要描写的是汉水流域。不仅如此,汉水还经常与长江、黄河、淮河并列,称为江淮河汉,《孟子·滕文公下》:“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
众所周知,江河淮济并称四渎,这是四条独立入海的大河,将作为长江支流的汉水取代济水,某种程度上有抬举的意味。要知道在孟子的时代,济水要远比后世显赫,古九州之一的兖州即因济水而得名,济水又称兖水,兖州的地界更在黄河济水之间。但也说明汉水在当时已有相当影响力,而且,孟子似乎眼光太准,太有预见性,时至今日,济水早已不存,而汉水依然是一条水量丰沛的大河,从滋育文明的贡献度和地理空间的切分感来看,汉水与长江黄河淮河并称,完全当之无愧。就拿权威的天气预报来说,黄淮、江淮、江汉、江南,都是专属的地理名词,江汉,作为江汉平原汉水流域的代称,早已深入人心。
与汉水的炫赫地位相比,我更感兴趣的,是汉水名称的由来。为什么称为汉水,汉又是什么意思?
汉,繁体漢,《说文解字》:“漾也,东为沧浪水,从水,难省声。”对于汉的字源和字义,以及读音的缘由,历来颇多争议。清人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解释“漾也”:“尚书某氏传曰:泉始山为漾。按漾言其徽。汉言其盛也,萧何曰:语出天汉,其名甚美。”意思是说汉与漾字相通,都是盛大的意思。
今天的汉水发源于宁强(古称宁羌),源头称漾水,流经沔县(今勉县)称沔水,东流至汉中始称汉水,自安康至丹江口段古称沧浪水,襄阳以下别名襄江、襄水。由此可见,繁体漢与漾字形相近,有象形的意味,至于汉的读音,宋以后与今天的汉读音相同已无太大疑义,而《说文》诞生后的汉至隋唐前如何发音尚无定论,倒是宋人戴侗的《六书故·汉》颇有意思:
“汉,呼旰切,旧曰漾出嶓冢,东流为汉,汉漾凡三源……与南同声,又天河亦谓之汉,诗云:维天有汉。”
这里面牵涉到两个最有意思的问题,一是汉水与银河的关系,二是汉水的源流。
《诗经·小雅·大东》:“维天有汉,监亦有光”。银河,又称银汉,天汉,星汉,汉水与天上的银河相对应,如果说这首《大东》太陌生,那么熟悉的曹操《观沧海》里的“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则与我们拉近了距离,原来,我们日常挂在嘴边的银河,其中的“河”,竟然是“汉”,即汉水的影子。
那么,为什么是汉水,取代了别的江河,能够承载这样的殊荣呢?
汉水也许是我们的祖先第一次看到的真正大河。正如“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无论泾渭汾洛,甚至黄河本身,水量都比不上汉水,加上黄河多泥沙,不比汉水清澈,因此当先民们离开黄河流域,第一次见到宽广清澈的汉水时,他们不禁联想到天上那条波光粼粼的银河,加上古篆体的汉字与波纹非常相似,于是汉成了河流的代指,银河、天河被称为银汉、天汉。
或许,真正的奥秘,要在汉水的追根溯源中发掘。《山海经》:“嶓冢之山,汉水出焉。”嶓冢山是汉水最早的源头。嶓冢山,今名齐寿山,在甘肃天水境内,这里的确也有一条叫汉水的河流,不过它现在的名字叫西汉水。西汉水源于天水市秦州区,流经甘南礼县、西和、康县、成县等地,最后在陕西略阳县注入嘉陵江,全长近300 公里。
由此可以解释天水名称的由来。汉水既然可以与银汉、天汉联系起来,天水作为汉水的发源地,称为天水也就不足为奇了。但是,源于天水的古汉水,为什么不顺流而下经汉中、安康、襄阳注入长江,却成为嘉陵江的一条支流呢?
原因尚无定论。据地质专家推测,汉水与西汉水曾在阳平关相连,分流的年代大约在南北朝时期,最简单的原因就是突发地震形成裂隙,汉水与西汉水分道扬镳,还有可能是岩石浸溶凹陷导致发生河床改道,西汉水被袭夺为嘉陵江的上游。事实上,今天的甘肃礼县至陕西宁强一带河道纵横,分山岭并不明显,有的流入嘉陵江,有的流入汉水,这些河流在历史上因地质、洪水、战争等原因多次改道的可能性很大,相互之间有着说不清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关系。不管怎么说,曾经作为汉水上游的西汉水,改流到嘉陵江,汉中也从汉水相对偏中的位置,变成了汉水的源头地区。
三
打开地图,察看著名的胡焕庸线,汉中距离胡焕庸线相当之近,差不多在这条线的边上。更神奇的是,如果从上往下看胡焕庸线,汉中所处的位置大致在黄金分割的那个点,即上下比值0.618 的那个点。
这个点意味深长。胡焕庸线是中国人口地理分界线,汉中处在这条线上,将中国分为东西两半,而且,处于南北的黄金分割点上,北方虽长,但重心却在南方,汉中恰恰处在分割中国东西南北的平衡点上。汉中,堪为天下之中。
因此摆脱了汉水以及长江流域的小视野,而将目光投射到整个中国版图上,这样的汉中才能超越单纯的文化象征,含义更深广,也更有说服力。
汉中的确很中国。有时候,我愿意将汉中作为中国二字的滥觞和代言。
虽然,我知道中国二字最早出现不在汉中,而在离此不太远的关中(宝鸡出土的何尊,上刻有“宅兹中国”),但是,由于汉中特殊的地理位置,它更能承载中国二字的丰富内涵,散发一种迷人的光芒。
中国文化讲究中庸之道,不偏不倚,中正平和,过犹不及。这种中庸之道,不仅体现在礼乐人伦上,同样也体现在地理环境上。
关中固然土地膏腴,诞生了十三朝古都西安和周秦汉唐文明,但一道秦岭阻隔了它向南的影响力,黄河流域的其他文化,也因迥异的风土人情与南方有着明显的分野,这从先秦时代《诗经》与《楚辞》的差异即可看出。南方,是荆蛮之地,是断发纹身的落后地区,“今也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连讲话都充满着鄙夷与不屑。但南方幅员太广,风物蕃盛,若不将其纳入整个华夏文明圈中,显然又是不合适的。
汉中很好地弥补了二者之间的断层。汉中地处秦岭以南,严格意义上处于南方,但行政区划上属于传统北方省份陕西,南面又有大巴山与四川相隔,这种相对独立而兼收并蓄的地理与文化特质,深得兼容杂糅的汉文化精髓,在平衡南北差异上发挥了积极作用。
如《诗经》中的《周南》《召南》,虽属十五国风序列,风格还是与其他十三国风颇有不同。最典型的是从篇目名称上看,二南有着浓郁的草本之气,如葛覃、卷耳、樛木、桃夭、芣苡、采蘩、采苹、甘棠、摽有梅等,比一些北方国风的瘦硬峭拔多了几分水灵葱茏,《诗经》中共出现植物100 多种,二南中就出现约20 种,这个比例是比较高的,与有着香草美人传统的《楚辞》异曲同工,而且,二南中一些篇目如《桃夭》《樛木》《螽斯》等,有学者认为其实是祭歌祝辞,反映图腾与生殖崇拜,这都有着明显的楚歌特点。或许,作为江汉流域出品的《周南》《召南》,可以看作是《楚辞》的先声。
汉中所在的汉水谷地为召南地域。这片土地钟灵毓秀,山川草木异于秦岭北侧的陕西大部,但又不自觉地植入了一些北方元素,在潜移默化里深深影响着一方风俗人情。
四
汉中绕不过《华阳国志》。《华阳国志》成书于东晋,作者常璩,是一部关于西南地区历史地理风俗的地方志。华阳,华山之阳,即华山以南的川黔滇三省以及陕南甘南鄂西一带。
《华阳国志》共12 卷,约11 万字,引人注目的是,其中《汉中志》与《巴志》《蜀志》《南中志》并列,属于四大地域板块之一。
《汉中志》不长,不附县志仅2000多字。我对方志不太懂,没有深入研究其中的堂奥,但觉得这不长的篇幅,就像一座无形的山丘,隔开了汉中与关中陕北的联络,却在文化上沁入南方的基因,就像这滚滚的汉江水,无论东流而下还是截断西流嘉陵江,最后都是汇入长江。
《尚书·禹贡》:“华阳黑水为梁州。”华阳为古九州梁州范围。禹分天下不可考,但两汉的十三州是确凿的,华阳地界全部属于益州,而益州范围内,抛开少数民族聚居地南中不论,主要是东西两川。
西川是益州的主体,东川便是汉中。相比西州,东川的体量实在是太小了,但这不说明东川不重要,恰恰相反,东川实在是太重要了。如果东川一失,则西川门户洞开,寝食难安。
如果说成都是中国历史文化的偏仓,汉中则是隐藏其后的关键,是调节其盈亏丰歉的机杼,起着不动声色的四两拨千斤作用。从秦取巴蜀到三国鼎立到清兵南下,莫不如是。一部魏蜀相持的三国史,东川的存亡得失,时刻扯动着每一位关心蜀汉集团命运的三国迷的心,我便是其中之一。不过有一个疑问,觉得汉中在四川盆地以北,应当以北川称呼更为恰当,却没有注意到,不管东川北川,本身就带有一个川字。
东晋后的南北朝到两宋,跨越800 多年,其间汉中地区行政区划如何更迭,暂且不论。单说陕西建省。陕西建省,是元代的事(1262年),彼时陕西行省幅员辽阔,只是今日陕西雏形,但汉中已被划入陕西。其后经明清两朝,直到清康熙年间实行陕甘分治,陕西的范围基本确定。屈指算来,汉中归属陕地也有700 多年,经历如此漫长的岁月浸淫,民间仍有强烈的蜀地认同感,是幸耶,不幸耶?
其实,这不是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反映的是国家治理的智慧和背后的中庸之道。
我生长于江淮之间,对汉中的遭遇颇有惺惺相惜之感。江淮与汉中一样,某种意义上亦处于不南不北的尴尬地位,风土人情如此,行政区划更加深了这种矛盾。本来明代南直隶一统江淮还好,也是这位康熙皇帝,将承袭南直隶的江南省拆分为江苏安徽二省。
江南省一分为二,根本原因在于它最为富庶繁荣,财税占全国三分之一,文化更是“天下英才,半数江南”,为防止出现尾大不掉危及统治的情况,当权者不得不将其一拆为二。
这尚可理解,但江南省的拆分并没有按山川地形或民俗习惯划分,却走了一条不同寻常路。
按正常逻辑,淮北地区属于北方,江淮之间兼容南北,而语言更近北方,江南地区吴语占优势,文化也趋同,两省划江而治是最简单的选择,但康熙并没有这么做,江苏安徽沿着一条说不出感觉的东西分界线一劈为二,从此江苏安徽皆有淮北江淮江南,三个区域差异极大。
陕西类似。也是三个不同区域,陕北关中还好,陕南显然不在一个圈子里。是统治者视而不见么,非也,是他们深谙中国哲学,将中庸之道的制衡之术发挥得淋漓尽致。
汉中是四川天然的屏障,一旦汉中归属四川,川中便可高枕无忧,极易出现割据或天高皇帝远的局面,而汉中归属陕西,至少可以让四川的当权者心生敬畏,多几分警醒。江南省拆分的道理相通。如果简单划江而治,那江南地区还是富庶繁荣,削弱的目的并没有达到,只有竖里切分,既平衡了两省的差距,也充分削弱了最核心的江南,同时由于两省之间南北差异太大,应付内部矛盾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多少精力对付中央呢,这就是儒家治国绵里藏针的厉害之处。
于这个意义上说,无论汉中,还是江淮,都很“中国”。
五
往深里看,汉中身上的中国象征,代表的是中国式的经世哲学或人生理想。
翻开一部汉中史,华章部分跟两位刘姓皇帝有关,一位刘邦,一位刘备。刘邦是起兴,高潮是刘备。
刘邦被项羽封为汉中王,其后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灭项羽建立汉朝,开启宏富丰瞻的汉文化序幕,汉中作为刘邦的龙兴之地,固然功不可没,但刘邦待在汉中的时间太短,不到四个月,汉中对于刘邦来说,也就相当于驿站,过渡,甚至可看作通往胜利之门前的一场花絮,并没有遭遇太多挫折磨难,因此汉中虽然惊艳,却一个轻轻的转身便翻过去了。
刘备不然。同样是进位汉中王,但却是人生的巅峰,而且这个巅峰来得太艰难,太不容易,让每一位三国爱好者心神激荡,更由于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迅速崩塌,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更是令人无法释怀。
刘备一辈子都在跟曹操打仗,但都是打败仗,只有最后一次,也是最关键的一次赢了,汉中之战。
汉中之战历时三年。除了关羽镇守荆州,刘备几乎倾其国力与曹操对抗,我们所熟悉的名将,也是除了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魏延等悉数上场。那是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拥刘派们最兴奋的时光,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一吐胸中块垒,与曹操掰掰手腕了。
这是一场刘备输不起的战争。也许是曹操没有使出全力,也许是被对方众志成城的气势所震慑,总之刘备赢了。战争在著名的鸡肋故事中收场,并留下黄忠斩落夏侯渊的佳话,为后世津津乐道。
当刘备被群臣山呼海啸拥上汉中王宝座的那刻,我相信每一位坚定的拥刘派几乎要热泪盈眶了。还有比这更圆满的吗,假如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个点上,假如刘备从此收手,该有多好。
可惜没有如果。所谓物极必反,接下来,从关羽威震华夏到走麦城,到夷陵惨败再到白帝城托孤,总共不过三四年时间,蜀汉王朝在令人瞠目结舌的节奏里,完成了从高潮到衰败的全部走秀。
这好像怪不到汉中头上。但是,汉中就像一个意味深长的寓言。
汉中之战是惨胜。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不仅前期处于下风,损兵折将严重,更重要的是,曹操退兵时,将汉中百姓全部迁走,刘备得到的不过是一座空城。
得人口者得天下。本来已经到了“男子当战,女子当运”,差不多掏空国力的地步,却连一口水也没喝上。人口钱粮的不济,是疲惫的益州最终败亡的内在逻辑,汉中只是一个表面辉煌背后落寞的引子而已。
是汉中本身不行吗,那就大错特错了。刘备的反面,是张鲁。
汉中之战前,张鲁踞汉中近三十年。这位张道陵的孙子,以五斗米教布道安民,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他讲诚信,建义舍,不设官吏,以相当于教父的祭酒教化劝喻,而民众重道义,守法度,犯罪现象更是极少,相比战火纷飞、生灵涂炭的大环境,汉中堪称大同社会。毛泽东同志曾如此称赞:“汉中有个张鲁,他搞过吃饭不要钱,凡是过路人,在饭铺吃饭吃肉都不要钱。他搞了三十年,人们都高兴那个制度,这有种社会主义的作风,我们的社会主义由来已久了。”
主席这么说当然带着戏谑的意味。张鲁那个时代,肯定没有真正的社会主义。不过至少可以说明,张鲁是明智的,他没有四处扩张,而是利用汉中易守难攻的优势,将一套政教合一的治理理念发挥得淋漓尽致。不仅本土百姓安居乐业,更吸引了大量关中、西凉流民慕名而来,一时间,“民夷便乐之”“汉川之民,户出十万。”
相比壮志未酬身先死的刘备,张鲁无疑是成功的,他亦得以富贵善终。但我更想说的是,汉中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魅力,等待我们去揣摩验证它。大彻悟者,会看清其中的玄机,天花板固然有,地板也有,只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一亩三分地也能变成世外桃源。不肯迁就者,纵然一时突破了那层天花板,终有一天会头破血流,乃至玉石俱焚。
“汉—中”,一切蕴藏在汉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之中。就像一枚富有质感的铜币,从铸造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它的纹理形状。只是,当你以不同的心态将它抛向高空,落地时会得到不同的一面。
六
俱往矣。
汉魏以后的汉中,虽然一直保留道路州府的显赫地位,是一座不容忽视的川陕重镇,但属于它的峥嵘毕竟已经过去,汉中的名声,不再那么响亮了,汉中也从历史的前台悄然退至幕后,倘是不加留意,在这个日渐喧嚣的世界,甚至很难听到它的声音。
于我看来,如今的汉中,更像一处绝佳的人生后花园。
人们常说,皖南是人生后花园。皖南我去过多次,黄山,宏村,太平湖,花山迷窟等等,的确风景秀丽,白墙黛瓦隐在绿水青山之间,加上一口味道不错的安徽菜,让人留连忘返。不过,皖南之所以声名鹊起,游客趋之若鹜,根本原因在于背倚发达的江浙沪地区,于繁忙的工作之余,挑一清静之所放松身心,休闲怡情,何乐而不为?
所以,皖南固然不错,但更像精神的后花园,而汉中,却是灵魂的后花园。
论山川形胜,汉中比皖南毫不逊色。这里有更加巍峨的大山,秦岭、大巴山、米仓山层峦叠嶂,雄伟壮丽;有更加澎湃的河流,滔滔汉水与嘉陵江奔腾而过;如两个巨大的鼓槌,敲打大地的绝响,有极为丰富的动植物资源,这里有秦岭四宝,是朱鹮的故乡,还可以见到珍稀的大熊猫、金丝猴、羚牛。论人文积淀,汉中亦不遑多让。张骞、张良、蔡伦、诸葛亮、马超等一大批名人在此留下庙祠墓园,褒斜栈道、石门栈道遗址的存在,能让你一瞬间想起褒斜道、子午道、陈仓道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触摸到历史苍凉的脊背。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水一土,都是那么的亲切,古朴,不忸怩做作,让你有种灵魂之乡的感觉。还是余秋雨说得好:这儿的山水全都成了历史,而且这些历史已经成为我们全民族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