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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袍

2022-02-23

延安文学 2022年6期
关键词:战袍娃子蓑衣

驼 铃

乌云一早便沉沉地压在山顶,巳时终于大雨倾盆。山中五月干旱,难得来了这么一场暴雨。父亲头戴斗笠身披蓑衣㧯了锄头冲出家门。

母亲说你们哥儿几个好好在家待着,一会雨停了我跟你爸要去抢施背包肥。雨还未停母亲就打着伞背着碳酸氢铵往山腰苞谷地去了。何小成猫了身,躲过哥哥们的目光蹿出后门,从一家又一家的屋檐下溜出村子,去稻田缺口处逮鱼。

出了村,才知雨实在太大,风又猛刮,躲在竹林边的岩石下不敢动弹,痴想那些缺口处冲下来的鱼儿,要乖乖地待在水凼里,别跟着漫开的水去了稻田里哦!

透过雨幕,一沟视线朦胧。禾苗与树木在风雨中吹淋的动态,愈发显得对河人家的房屋木讷,一动不动地静穆而呆傻,像二公公坐在保管室的门槛上闲得没事就打瞌睡。往菜园下面的干田看,父亲正忙着刨土捅沟,截住那些高处的水流去往田里,仿佛做着连环画上“三国归晋”一样的事情。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父亲做完收归流水的工作双手撑着锄头,望望水流,望望一田似乎立马便郁郁葱葱起来的稻苗,又望望天。雨在天空奋不顾身地扑下来,风从一个方向又一个方向发起冲锋,嘀嘀嗒嗒,嗦嗦唰唰,呼呼啦啦,天空轰轰隆隆响起炸雷,一时千军万马奔腾呼啸,把小山村搞成了战场。斗笠扇动,蓑衣做出鹰翅羽翼的状态,像战袍。何小成看得发呆,似乎连环画又被打开了,父亲手中的锄头,可是那方天画戟?丈八长矛?青龙偃月刀?父亲就缺一匹怒马。如果这时候有一匹马在狂风暴雨中哒哒而来,一蹁腿,大喝一声“呀呔”,定能鏖战个天昏地暗……

何小成想起婆婆讲的故事,就往村北看。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将军荣归故里,战马半道而毙,遂将其就地掩埋,多年以后,葬马的地方竟隆起成一座微耸两峰的高山,远眺像极了一匹披鞍的战马。后来有位僧人云游至此,在山腰修筑了一座寺庙,竟然晨钟暮鼓香火鼎盛。

忽一日夜半,寺内方丈得了一梦:吾乃将军战马,在此修炼成龙,天明定要出山入海,烦请高僧连夜下山告知百姓务必关好家禽,切勿啄我,否则我一护痛,一沟村舍都将遭殃……翌日晨时,方丈刚自山下归来,便见寺庙台阶下钻出一条小蛇,径往山下如飞而去。小蛇才到山麓,却见一只大鹏展翅啄来。说时迟那时快,小蛇身形陡涨,一甩尾巴意欲腾空迎战,却被大鹏羽翼一展,“啪”地一声打翻在地。只听一声龙吟,房屋“哗啦啦”倒塌了一大片,龙嘴喷出一股水柱射向半空,沟里瞬时汪洋一片。趁大鹏躲避水柱腾向云端之际,蛟龙望南飞蹿,大鹏情急之中一肢羽翼从天直插下来,化作一道山岭横亘,意欲困住娇龙,孰知慢了半拍,到底任蛟龙飞腾去了……

雨太大了,看不清马龙山,但故事记得牢牢的。何小成此刻也想跨上一匹战马,不由向父亲冲了过去。

“爸!爸爸……”何小成忘了自己是偷跑出来的,忘了竹蔑条随时都可能把小屁股亲吻得灿若云霞。

“干啥子?你跑出来干啥子?”父亲有些骇然,伸手一把拉着何小成护在怀里。

“妈叫你雨停了就上山去施背包肥。”谎话张口就来,何小成偷笑。

“我晓得的。”父亲抹了一把何小成头上的雨水说,“这么大雨,整感冒了。”

父亲丢了锄头抱起何小成往竹林岩下跑。

“爸,你像朱总司令。”何小成说,嘻嘻笑。

“乱说,老子就一个捞高挖深的农民,有那本事就好啰!”

多年以后何小成仍然认为,父亲那浓眉大眼、方脸厚唇、敦厚纯朴的形态气质,无一不像极了老农民神态的朱总司令。

“一会雨停了你把锄头扛回家去。”

雨停了。父亲刚往山上走,何小成便把锄头竖起来傍进一丛竹子中——别人不细看发现不了锄头,不怕偷。水田缺口下的水凼里,欢蹦乱跳的鱼儿才是他满心满眼的欢喜。

父母回来时,哥哥已经把鱼儿剖洗干净收拾好了,有满满的一大土碗。母亲进灶屋“哎唷”一声叫,正往篱壁上挂斗笠的父亲说“叫啥呢”,忙褪下蓑衣要往灶屋里去。

“爸,我给你拿着。”伸手去接,蓑衣太重了,何小成差点连人带蓑衣滚住一团。

大哥哈哈大笑,说人还没蓑衣大。何小成不管,反手伸进蓑衣的绳带里想穿起来,想体验一回父亲披蓑衣戴斗笠的神气。二哥三哥过来帮忙,他们一人一边提起蓑衣的翅膀,重得很,都说快穿快穿。才伸进两条小胳膊,蓑衣忽然往地上坠落,何小成跟着睡进了蓑衣里。哈哈哈!哈哈哈!二哥三哥大笑,大哥也笑。大哥过来抱了蓑衣去阶沿前晒,说湿得很,等干了再穿。何小成不干,缠着大哥还要穿。父亲从灶屋里出来,吩咐大哥去搭火,说让你妈给我们炸面鱼儿吃,又喊二哥,去楼上把那半壶高粱酒提下来。二哥与三哥得令,蹬蹬蹬往扶梯上爬跑。何小成仰头笑,晓得父亲因为有了面鱼儿又可以下酒高兴,说我要穿战袍。

“战袍?嘿嘿,要得,来穿战袍!”父亲双手展开蓑衣,让何小成伸进两条胳膊,随后扇动起蓑衣的两翼,嘴里喊“穿战袍啰”,何小成也跟着父亲喊:“穿战袍啰!穿战袍啰……”

夜里,何小成做梦啦!

“这故事是真的么?”

“哄你干啥嘛!”婆婆在梦里说,“你看那山是将军的马变的,马又修炼成了龙,所以叫马龙山;龙滚过的地方变成了一条河,所以叫滚龙河;大鹏伸下来的那只翅膀是想关住龙的,所以叫关龙山。”

“那马龙山上啷个不见有寺庙呢?”何小成仍在梦里刨根问底。

“拆了哩!破四旧时硬是给拆了哩!”婆婆在梦里叹了口气说,“那时节呵你们还没有出生,没那缘分饱眼福哇,庙里的中梁比家里的水桶都要粗……”

早晨醒来,何小成爬到屋后的山坡上,仔细打量起自己的村庄:田陇里禾苗青葱,瓦房上炊烟袅袅,鸡犬的啼唱伴着轻风蝉鸣,晨岚在山麓飘荡,朝霞在枝头的露珠里色彩斑澜,树重影,雾重光……四面青山把一幅柔美的田园包裹在盆地里,像婴儿酣睡在母爱充盈的摇篮。东山大鹏巍峨矗立,犹如父亲壮实的身板;南山关龙呈揽抱之势,像母亲的臂弯;西山猫儿清奇峻茂,婆婆说日落的方位是猫儿在日夜守护村庄;最让人激动的是北山马龙,因为它神似一匹战马,又显见两峰如鞍,哪个少年不想跨上战马出发?

何小成时常都在关注父亲的那件蓑衣。蓑衣太像连环画上的战袍了。但“战袍”在秋收过后漏水了,何小成比父母还暗暗着急。

昨天半夜,突然狂风骤雨,自留地下面的干田里码着二哥与三哥利用星期天放假制成的土砖,大约已经有两三千块了。

制土砖的木匣子是父亲闲在家时做的。做好砖匣子后父亲再没有空,天天早出晚归去给十里八乡的人家修建新房打造家具。那些人家一俟田地到户都硬起腰杆来了,争先恐后上马建筑工程,气势仿佛要修一座地主庄园似的。他们又都说父亲的手艺精湛得很,候着轮子都要等到何家户的掌墨师去,自家要造新房的计划便在实施的迟滞中一再搁置。大哥上高中,二哥上初三,三哥上初一,一个个笋子探了头一样,一蹿就长成了竹竿。一家八口人挤在不足30 平方米的老屋,楼上还劈了半间给婆住。二哥三哥不知怎么商量起来的,硬要母亲答应他们负责制土砖,秋后就能用麦草烧一窑青砖出来。于是周末一放了假,两人就扛了锄头挑着水桶,劈整一番干田挖泥泡水,又牵了水牛来踩泥,何小成一伙还在上村小的小伙伴也踊跃得很,跟在水牛屁股后兜兜转转地赤着小脚板踩泥。砖泥发酵好了,归拢后盖上薄膜密封保存,下一个周日,砖匣子便被正式摆上了战场。牛犊儿有的是蛮力,把一团泥举过头顶“嘿”一声摔,“叭”!拉三两下钢丝切割线,“嘣”!砖匣的木楔子一打开,两块土砖坯便成型了。听二哥三哥数数,头一个周日两人就制出了八百块亮油油的土砖。

狂风骤雨好像是在第四个周日的夜半三更下的,二哥三哥累了一天像两头长了膘的肥猪酣睡不醒。父亲嚷要下大雨了赶快去盖砖。天空电闪雷鸣,屋内鼾声如雷。跟着父亲跑出屋来的只有母亲和何小成。母亲边跑边把一件剪成雨衣的尿素口袋往身上套,又忙着拿麻绳拴在腰上。何小成翻起身滚下床就忙抓了一顶草帽在手跟着跑,知道风大戴不住,懒得扣到头上,只是望着一身蓑衣飞扬大步流星的父亲,卯起劲追撵。

砖坯才盖了一半,雨便像谁站在高空往下倒水似的来了。都说“风是雨的脚,风住雨就落”,这次它俩却不守信用了,齐上阵,各忙各。一道道薄膜铺展,一捆捆稻草搭成屋檐,一块块石头土块压顶压脚……庆幸只有少数砖坯“伤亡”,通力合作似乎是战胜一切来犯之敌的法宝。但是“敌军”又一次反扑,偷袭来临的时候蓑衣扇起翅膀,父亲一边去按住那些想飞上天的薄膜,一边果断发令抱那些遭雨打的砖块加固阵脚。又是好一番鏖战,阵线似乎固若金汤了。

“快,快去竹林里躲雨!”父亲大手一挥,不由分说把母亲与何小成赶进竹林里。父亲站在田坎上还要盯防一番。风吹起蓑衣的翅膀,像一只硕大的夜鸟在并不太暗的夜色田园上低回飞翔……

回到家里时风雨都已经停了,但雷声没停,在老屋的床上山响。

父亲对母亲说,蓑衣漏水厉害了,空了想办法补一下。

蓑衣是棕树皮串扎麻线做成的,整个村庄就只有明娃子家地边长有一棵棕树,还长得特别慢,边长边褪皮。母亲从明娃子家回来,说等二天去圈地山岩上割点蓑草来代替。蓑草也是可以做蓑衣的,但不耐用,与棕树皮比较起来那是天壤之别。蓑草怎么可以补在棕树皮做的蓑衣上呢?那不行!

瞅着一个周日的下午,何小成邀明娃子去河沟里捉鱼。何小成晓得明娃子怕水,只负责在岸上用狗尾巴草把鱼儿串起来。看看有两串了,何小成说不捉了,水凉,怕感冒,还累人得很。明娃子说再捉点。很显然一人一串分了,拿回家去不够一家人打牙祭的。何小成嘿嘿笑,说我不要,这些鱼全给你,但你要给我两块你家长得像头发的东西。明娃子睁大眼说什么,何小成说棕树皮,做蓑衣的。怕他不肯,又补上一句,你要答应,我可以再捉一串鱼给你。成交。明娃子带何小成爬到他家楼上,指着压在装小麦的釉缸上的棕树皮说你自己挑。

总感觉不保险,何小成把两块棕树皮拿回家后藏在席子下铺着稻草的床板上。觉得像在村小的乒乓台前挥拍打了个擦边球,明娃子父母干活回来要发现不见了棕树皮,会不会跑来我们家要?起码要等他们把鱼吃了才算大功告成。

何小成猜得没错,明娃子胆小怕事撒不来谎,晚饭后吃了鱼的明娃子父母果然找上门来了。明娃子母亲说,我凑棕树皮做件蓑衣凑好几年了。明娃子父亲说,都晓得我家明娃子老实,套哄要不得,改天我去河里捉三串鱼还给你们。

“明娃子答应了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得反悔!”何小成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地说。母亲说小成把棕树皮拿出来还给人家。何小成急了,嚷嚷着:“不给不给就不给!我用劳动果实换来的,凭什么要还?不讲信用!”

母亲先笑了,对明娃子父母说好像是哦,人都是讲信用的,我们大人反而不如娃儿们。正说着,父亲给人做木工活赶夜路回来了,问了经过也笑,对明娃子父母说,他们以物换物,是周瑜打黄盖的道理,成了交就不得反悔。我不是护短哈,这方法嘛有些人小鬼大,也没啥不妥,梁山好汉还智取生辰纲不是?无奈明娃子父母不干,叫来生产队队长评理。虽然责任田地到户好几年了,队长的威严还在,连劝带裁决:没偷没抢,娃儿们的交易,大人恐怕没道理强迫退还,就认了,缓一年,等棕树皮长出来再做蓑衣吧!

明娃子父母悻悻而归,把房门关得山响。明娃子“吃坐墩肉”(遭打屁股)了,哭声传遍了何家大院。父亲与母亲对看了一眼。管他呢,一阵风就过去了,父亲说。可是没见停下来,啪啪的抽打声在何家大院回响。这是没完没了了?母亲看父亲,又看何小成。父亲说不管他,你要跑去劝,他们反而更来劲,孩子不是亲生的?能下死手打?可是明娃子的哭喊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凄惨。何小成终是没忍住,征求父母意见说我去看看。去吧!父亲拍了两下何小成的头说,去给明娃子父母赔个不是。

何小成便觉得在父亲的一拍二拍中英雄气概来了,要跑去跟明娃子一同跪下,还要朝他父母喊:“你们别打明娃子了,都是我的错,打我吧!”但是何小成人小鬼大,一出房门就感觉出来“吃坐墩肉”的声音不对——一下一下发出空闷的响声应该不是打在屁股上的。躲开月亮,何小成在阶沿的暗处悄悄前行,摸到明娃子家门前,房门是紧闭着的,推了一下没推开。明娃子家刚换了新门,厚实的柏木门板,不像何家大院别人家的门板呲牙裂缝地可供窥视。明娃子父母就这德性,历来都要把事情做得圆全,几乎是滴水不漏那种,跟大大咧咧的村里人性格不融洽。就说这房门吧,本来比好多人家的门板还要好,宁可拆了当猪圈栏,宁可用竹子当瓦桷子,也要用紧缺的柏木做新门板,像家里藏着什么宝贝,必须用牢靠的新门才保险。

何小成趖到明娃子家窗前,颠起脚,偷偷撩起窗帘的一角往里看——明娃子跪在屋子中间,向着坐在睡椅上的他爸,明娃子他娘则拿着根黄荆棍,朝挂在篱壁上的簸箕一下一下抽打,打两下停一下,附带着指猪骂狗,他爸便低声吼明娃子,哭,使劲哭!

德性!

何小成蹬蹬蹬跑回自己家,从床笆下翻出那两匹棕衣来,父亲忙问干啥,你要还给他们?何小成没有理识父亲,来到明娃子家门前用脚狠狠地踢门。

门开了,明娃子父亲发着愣,当母亲的赶忙把明娃子拉起来说去外面跟小成耍一会儿就回来睡觉。何小成说,不耍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哼!

“哎哟,永福哥子家幺儿好懂事哦!好乖的娃儿哦!”明娃子母亲一脸堆笑地叫,满院子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

秋水凉意浓。周六下午村小放假,吃过午饭,何小成屁股后吊着鱼篓,又下到河里捉鱼。说是河,其实也就是一条山里小溪,自大鹏山麓的堰塘处流来,水浅。

水较深的地方,也就最多淹到大胯处,鱼多。何小成不敢去深水凼,只能在浅水处捉鱼,那些鱼儿较小,最大的也就跟自己的小手掌大。何小成是小伙伴里捉鱼的高手,到天快黑时,已经捉到一斤多鱼了。便洗了腿脚,放下裤管爬上小溪来,屁颠屁颠地提着鱼篓回家,把鱼倒进灶屋旁边的石水盆里,找淘篼盖好了石水盆,转身就去找明娃子。

明娃子在家做作业,被何小成硬拉来看鱼。鱼儿们在石水盆里游动,青幽幽的鳞光诱人眼目,明娃子叫了一声“哇”,立马明白过来,说你不是又想跟我换棕皮子吧,不得行,爸妈又要给我“吃坐墩肉”的。何小成说切,我才不跟你换哩,你吃坐墩肉了么,以为我不晓得,哼,你爸妈尽哄人!明娃子腾地绯红了脸。何小成说我明天拿到仁和镇上去卖,卖了钱跟那家卖蓑衣的店子买两块棕皮子。何小成再用淘篼盖好鱼,跟明娃子跑到村外晒场里去与小伙伴们玩老鹰捉小鸡去了。

待天黑时回家来,何小成远远地就闻到了煎鱼的香味。“我的鱼!“何小成叫了一声奔到石水盆边,一条鱼儿都没有了。何小成转身向灶屋里冲,与大哥撞了个满怀。

“你的鱼快熟了,你个好吃嘴马上就可以狼吞虎咽了。”

“你才是好吃嘴,你赔我鱼!”何小成哇地一声就哭了,举起小拳头就朝大哥身上乱打,不用猜就知道是哥哥放学回来剖了鱼。

“还赔鱼,陪你吃!面鱼儿都端八仙桌上了,快来吃。”二哥在屋里喊。

“不吃,你们赔我鱼!”何小成大声吼。

“你啷个的哦?捉鱼回来不是吃的嗦?”大哥把一块面鱼儿挟到何小成面前。

“我捉了卖钱的!”

“小财迷,钱就是张纸,又不能吃,你要钱干啥,吃鱼!”

“不吃!除非你们赔我鱼!”何小成想想,河里那个深水凼里好多鱼,用手一一指着哥仨,“你,你,你,除非明天一早跟我去抓鱼。”

哥仨笑,都说好好好,明天一早我们陪你去抓鱼,吃面鱼儿,吃!

第二天早上,在何小成带领下,果真大哥㧯着锄头,二哥拿着瓷盆,三哥提着鱼篓,来到何小成指定的水凼抓鱼,截流拦坎戽水,竭泽而渔,嗬,捉了足有十斤鱼。

何小成择了五条比小手掌大的鲫鱼,用鱼篓装了就往镇上去,三哥在后头拿着个瓷盆跟着,说慢点慢点,我陪你上街去。

今天不逢集。何小成一路上逢水就把鱼篓往水里浸一会儿,到了镇上桥头,用盆装了水,把鱼倒进去,还活蹦乱跳的。可是没人买,到大中午了何小成急得在原地转圈,三哥说你急啥急,我们抬着盆去挨家挨户问人家要不,就不信这么大个镇子没人买。才转过油房桥,就远远看见父亲在街沿边刨木方。

“爸,爸!”哥儿俩急急地奔过去。何木匠闻声抬头惊讶,何小成忙解释:“我们来卖鱼。”

“你卖鱼干啥子?”

“卖了去那家商店买两块棕皮子。”何小成指着下河街方向说。

“哦——我幺儿又管起大人的事来了。”父亲笑着对给自己打下手的男主人解释,“家里那件蓑衣烂了两个洞。”把何小成用鱼换棕皮的糗事笑说了一回。

“嗬,可以哈,你这鱼要卖好多钱?我买了。”

“五角钱一条,一共两块五。”何小成伸缩着指头和手掌说,样子倒有了几分生意人的神态。男主人嗬嗬地笑,朝后屋灶房里喊女人拿钱来。

何小成捏着钱跟三哥跑下河街去,那家卖雨具的店老板说棕皮子卖完了,等下次逢集才有。何小成回转来要把钱交给父亲代买,父亲说你先保管着钱,等我买到了拿回家你再给我。

“要得嘛!”何小成把两块五角钱折好放进裤兜里,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到了家,明娃子却在门前等着。

“刚才你哥给我们送去好多鱼。”这个知道,鱼多了一下吃不完,又不好存放,不送给乡里乡亲的,难不成扔了?明娃子见何小成对自己一脸疑问,才嗫嚅道:“我妈叫你一定要去我们家一趟。”

何小成想想说要得嘛,就跟明娃子去他家。

“小成乖娃儿,来来,吃糖。”明娃妈把两颗糖硬塞进何小成手里,又从旁边睡椅上拿起两匹棕皮子递过来,“我们家不急着做蓑衣了,这两块送给你们家吧!”

“不要。”何小成背过双手,小脑袋里紧张思索,马上又改变了主意,伸手从裤兜里掏出那两块五角钱递过去说:“这是刚刚卖鱼准备买棕皮子的。”

“要啥钱呢,大娘送给你们的。”

何小成知道不能白要别人贵重的东西,把钱拍在板凳上,伸手抢了明娃娘手里的棕皮子转身就走。

“啷格里格啷、啷格里格啷……”何小成蹦跳着,一手拿着一匹棕皮子,两只小胳膊像鹰翅一样伸展起来,感觉自己穿上了战袍,跨上了战马,正在往前方驰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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