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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学术反刍的意义世界

2022-02-23李枭鹰

北京教育·高教版 2022年10期
关键词:故地重游范畴学术

□ 文/李枭鹰

万事万物皆有其道,遵道而行则事半功倍。学术有学术之道,学术家各有各的学术之道。从根本上看,学术之道在自然生态大道中,因为人类从自然生态而来。从自然生态大道中析出各种人类社会大道,是智者或大家们的共性。这确实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涂又光先生曾从牛吃草悟出“知识反刍”,并将其命名为“反刍律”。反刍律与经验律相对,前者是“中国文明几千年来得以延续的成功方法”,后者则“在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结出了硕果”[1]。事实上,此律也适用于学术,我们称之为“学术反刍”。

学术反刍是一种学术的再咀嚼、再消化和再吸收

反刍是长期自然选择的结果,已经成为草食动物正常的生理消化过程。草食动物一般采食比较匆忙,“采食饲料时未经充分咀嚼,即吞入瘤胃,再移入网胃;而后呕回口腔,重新细嚼,并混以唾液,咽入瓣胃或皱胃”[2],达到充分采食以及易于消化和吸收的目的。从过程来看,反刍内含超循环的意蕴,蕴含着知识、学问、学术之道。正因为如此,学界有了这样或那样的反刍论。这实乃先贤们从生态大道中寻觅知识、学问、学术之道的常用范式。

对于人类而言,反刍作为生理消化过程是难以想象的,但作为精神消化过程则是重要的和必要的。事实上,人们也一直在用行动证明精神性反刍的重要性、必要性和有效性。在我们最熟悉的学习中,总是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反刍行为。譬如:知识学习通常是先记下或背下某些知识,日后再慢慢理解、消化和吸收这些知识。又如:教师在课堂教学之后,经常反思所教的内容、方法、过程、效果以及教学的风格、艺术和智慧,此实乃“教学反刍”,亦是反思性教学的写照。

反刍是人类不可或缺的精神或思维形态的理性行为。知识需要反刍,学习需要反刍,教学需要反刍,学术需要反刍,“温故而知新”可谓知识反刍、学习反刍、教学反刍和学术反刍的写照;岁月需要沉淀,意义需要重构,价值需要再现,生命需要磨砺,生活需要回味,人生需要反思,而“一日三省吾身”可谓岁月反刍、意义反刍、价值反刍、生命反刍、生活反刍和人生反刍的写照。毫不夸张地说,反刍暗藏知识之道、为教之道、为学之道、学问之道、学术之道以及生命之道、生活之道和人生之道,具有独树一帜的认识论和方法论意义。

学术反刍作为一种精神消化过程,人类的学术反刍可以反刍储存在大脑中的未消化、半消化和消化了的概念、范畴、思想、观点、主张、学说、理论等,为的是追求学术的至真、至善和至美。学术反刍可以是个体行为,也可以是群体行为,前者具有独学性,后者具有共学性,二者齐头并进、耦合互动,共成学术递进之道。个体学术反刍与群体学术反刍具有耦合性和倚辅性,即没有个体学术反刍,无以成群体学术反刍;没有群体学术反刍,个体学术反刍的视野、高度和境界会受制约。学术反刍具有开放性、宽广性和广域性。学术反刍可以是重温、反思、拓展和升华自己的著述,可以是复读或诠释他人的经典,可以是演说自己或他人的学术成果,可以是对学术会议的总结或评价,可以是对学术史的穿引和梳理,可以是对以往研究的再研究和再创造,可以是对以往研究的反思、质疑和批判。这些是相互区别的学术反刍模式,也是相互关联的学术进阶之梯,还是相互成就的学术升华之道。很多学者有这样的感悟和体会:当把自己的系列论文汇集、整理、拓展、升华为系统性的学术著作之后,经常发现自己最初的认识是片面的、肤浅的和狭隘的。从共学的视角看,伟大的物理学家牛顿曾自谦地如是说:“我之所以看得更远,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从独学的视角看,还可以有另一种说法,即“我们之所以看得更远,是因为我们反复站在自己的肩膀上”。

学人站在自己的肩膀上,即便面对同一学术问题,抑或是走进曾经去过的学术领地,常常会看到与以往不一样的“学术风景”,因为我们的认知、视野、体验和感悟与以往大为不同了。当学人每一次回头来看已经研究过的东西时,经常会在各种事实、现象、规律性中看到某种新的东西,通过研究和分析这些事实、现象、规律性的某些新的方面和新的属性及特点,升华以往的概念体系、范畴体系、话语体系、知识体系、学术体系和理论体系,再生出更高层次和品位的学术,这是一种学术的自我修正、自我完善、自我超越和自我再造。反刍他人的学术是谓学术孕育学术,这是一种生态性学术反刍,也是一种集成性学术反刍,是一种万取一收性学术反刍。当代中国生态美学家袁鼎生教授最初的“审美场”元范畴,就是统合20世纪90年代几种主要的美学整体范畴,即审美关系(周来祥)、审美活动(蒋培坤)、审美现象(黄海澄)、审美价值(王世德)而成的,内涵不同于首创审美场的柏朗特之界定,后升华为生态审美场以及美生场,而美生场的内涵更来于一切审美文明的意义,这一连串的关联呈现了学术反刍的生态性、集成性和万取一收性,也展现了袁鼎生教授在学术反刍中的自我修正、自我完善、自我超越和自我再造。这一切可以从他所著的系列著作,如《审美生态学》(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2年版)等著作中窥见一斑。广域地看,各学科领域的很多重大理论都是万取一收的、集大成的产物,像亚里士多德哲学、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复杂性科学等皆是如此。

学术反刍是一种学术的温故知新或故地重游

温故知新,即温习旧知识而获得新知识。知识是如此,学术亦不例外。学术也可以“温故知新”或“返本开新”,学术反刍也可以产生“温故知新效应”,亦即倒嚼旧学术而生发新学术。经由广域而持续的学术反刍,我们会产生这样或那样的学术效应或学术反应:或自羞于学术常识不足,或自惭于学术视野不宽,或自愧于学术境界不高,或自疚于学术规范不达,或自豪于新问题的发现,或自信于新范畴的创造,或自傲于新理论的创建,或兴奋于独特见地的提出,或得意于顿悟或灵感的涌现。这些既是一种学术经历,也是一种学术收获,还是一种学术自省。通过周期性的学术反刍,系统性地反思、质疑和批判自己或别人的学术,诸如站位高不高,看得远不远,分析透彻不透彻等。毫无疑问,这些皆是学术进阶之道,也是学术走向理性和成熟必须经历的锤炼。

学术要有勇往直前的冲劲与毅力,也要时不时地停下来或放慢脚步。回望走过的学术之路,看是否正确,是否轻便,是否宽阔,是否通达,是否深远,是否可持续;反思耕耘过的学术领地,看是否有继续开采的必要,是否还存在尚未开采出来的金矿。任何人的学术都不是线性递增的,而是螺旋式上升或迂回前进的,这好似流经九曲十八弯的黄河,既存在湍流不息的直流,也存在缓缓而行的回流。直流或许可以让学术一日千里,回流则可以让学术沉淀稳健,学人需要艺术地、智慧地、理性地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找到两者之间的黄金分割点,而不是从中做“非此即彼”的选择,永远处在两个没有回旋余地的极端上。

学术需要故地重游,需要接着做,需要适时逗留,需要反复耕耘。学术在“故地重游”中自我修正、自我完善、自我超越和自我再造。这是学问家给予我们的宝贵经验。学术的故地重游会因年龄或阅历的变化,带给学人以不同的学术体验和学术感悟,借张潮的话说,“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耳”。学术经常甚或总是在“接着做”“重新说”中,自我修正、自我完善、自我超越和自我再造。“故地重游”与“接着做”“重新说”是学术升华和跃迁的良方,两者内在关联、前后相继和相互成就。在学术上,如果没有“故地重游”的闲情雅致,就没有“接着做”或“重新说”的宁静致远。反之亦然。通过“故地重游”,发现新的元范畴或元理论或元范式,找到新的生长点,形成新的“接着做”,如此周而复始,纵深推进而奔向未来。通过“故地重游”,还可以赋予旧范畴以新意义,或发现旧范畴的新用法。譬如:“无序”这个概念,“第一个出现的(热力学方面的)无序给我们带来了死亡。第二个出现的(微观物理学方面的)无序给我们带来了生命。第三个出现的(创世方面的)无序给我们带来了创造。第四个(理论上的)无序则把死亡、生命、创造、组织统统联系在一起”[3]。

学术也在“适时逗留”中自我修正、自我完善、自我超越和自我再造。学术人生不是百米冲刺,而是马拉松长跑,需要恒心、耐心和信心,需要保持平和的心态,需要懂得一张一弛,需要适时放慢脚步,甚或停下来“将这美丽的景色看个够”。学术是久久为功的事业,百米冲刺式的学术只能造就学术的“昙花一现”,没有回望或反思的学术只能塑造走马观花的“学术过客”,即我们不记得曾经去过哪些学术景点,这些学术景点到底有哪些学术景观,其间的学术景观到底如何,是否与众不同或独树一帜。总而言之,学术好比旅行,需要时不时地故地重游,需要时不时地停下来,需要时不时地回顾和反思,而不是一味地往前走,永不停息地一个景点接着一个景点,偏好于追逐新景点、新景象和新感观。走马观花看世界,所得之学术极有可能只是未消化的学术,或是半消化的学术,或是“夹生学术”。这种学术极有可能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学术,甚或连“知其然”的学术恐怕也不是。我们多数人有这样的体会,即当我们在某个领域耕耘一段时间后,会突然发现自己早期发表的某些观点、思想和主张是不正确的,是经不起理性雄辩和实践检验的。当然,如果我们只是一个学术游侠,发一篇文章就换一个地方,是不会有这种经由学术反刍而引发的感悟的。对此,朱光潜先生在谈美时说过的这段话值得深思:“许多人在这车如流水马如龙的世界过活,恰如在阿尔卑斯山谷中乘汽车兜风,匆匆忙忙地急驰而过,无暇回首流连风景,于是这丰富华丽的世界便成为一个了无生趣的囚牢。这是一件多么可惋惜的事啊!”于是,他呼吁人们“慢慢走,欣赏啊!”因为“欣赏之中都寓有创造,创造之中也都寓有欣赏”。对于学术,我们又何尝不该“慢慢走,欣赏啊!”因为“反刍之中都寓有创造,创造之中也都寓有反刍”。

学术反刍是一种学术的超循环运动

学术是运动的,同时还是运动的产物。学术运动是一种概念、术语、范畴、方法、理论等的联合运动,学术创新经常表现为新概念、新术语、新范畴、新方法、新理论等的提出和形成以及新的元范畴、新的元方法和新的元理论等的发现和创造。学术在反复的、持续的、周期性的反刍中,经常会涌现出新概念、新术语、新范畴、新方法和新理论以及新的元范畴、新的元方法和新的元理论,学人也在此过程中不断得到延拓、发展和升华。通过研究某些有代表性的大学问家不难发现:持续而有规律的学术反刍,可以形成关联性的学术成果,可以催生专门化、系列化、逻辑化、结构化和系统化的学术成果,可以孕生新的学术生长点和学术生成元,可以发现新的学术制高点,可以拓展新的学术空间或领地,可以催生学术的再创新和再创造,可以孕育独具个性的理论或学说。

学术在超循环中序发,在周期性的反刍中递进。超循环是一种世界大道,也是一种生态机制,还是一种学术生态方法论。袁鼎生教授专门写过一部《超循环:生态方法论》(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系统研究和阐发了超循环生态方法论意义。形象地看,反刍无疑具有超循环的学术生态意蕴,亦具有超循环的学术方法论意义。教育家陶行知用别具一格的表达方式陈述了思维或行动的超循环性,强调“行动生困难,困难生疑问,疑问生假设,假设生试验,试验生结论,结论又生行动”。显然,这是一种“从行动出发又回到行动”的超循环,是一种强调“行动是老子,知识是儿子,创造是孙子”[4]的超循环,是一种倡导“教学做合一”的超循环。

学术不是一次性咀嚼、消化和吸收的过程,而是一种反复咀嚼、消化和吸收的超循环过程。这个过程充满了学术反刍,不管我们认识与否、承认与否,它都是客观存在的,而且是普遍存在的。如果我们愿意对一些学术大师进行一番系统考察的话,不难发现他们一直是在学术反刍中跳远、跳高和爬坡,进而完成学术的自我修正、自我完善、自我超越和自我再造。

学术反刍与教学反刍在系统中互动发展

学术与教学是内在关联的,二者在系统中互动发展。对于任何教师而言,学术与教学是不分家的,也是不可分家的,还是难以分家的。无论是只想搞好教学而无视学术,还是只想搞好学术而罔顾教学,皆是不切实际的妄想,最终二者皆搞不好。这既是经验,也是常识,还是共识。

学术优势必须转化为人才培养优势,否则,所谓的学术优势就无异于一种装饰品或摆设,抑或是邬大光教授所批判的“炫富的资本”。一方面,教学要仰仗学术;另一方面,也要反哺学术。言下之意,学术与教学,相互倚辅,相濡以沫,彼此互哺。教学与学术永远在共域中,永远是一个命运共同体,而“教学学术”这个概念巧妙地呈现、诠释和揭示了学术与教学之间的共同体关系。好的教学根基于对教学自身的深入研究,生发于对知识的系统探讨;学术追求“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为教学提供知识或清除障碍;教学遭遇疑惑而形成“百思不得其解”的真难题,为学术提供新问题或新素材;学术是教学的资源库或材料源,教学是学术的实验室或加工厂 ,即到底是真学术还是伪学术,将它置于教学的“八卦炉”中炼一炼,便知其“含金量”;到底是好教学还是差教学,到底是“金课”还是“水课”,将它置于学术的“炼丹炉”中烧一烧,便见其“根底”。实践告诉我们,学术必须走在教学的前面,因为道之未闻、业之未精、惑之不解,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知晓事物的根本原理或原因,又何以“传道、授业、解惑”,又何以教出“金课”。

学术与教学永远在相互作用、相互反作用、相互反馈的对话中,二者是螺旋相依的。阅历和经验丰富的教师,总是善于将学术与教学融为一体,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们潜心于学术研究并将学术成果及时纳入教学内容,同时将教学中碰到的问题当成学术攻坚的课题,实现学术服务教学、教学推动学术的双向互动和耦合并进。这是一种学术与教学相互哺育的机制,也是一种学术与教学互动发展的机制,还是一种学术与教学相互反刍的机制。一言以蔽之,学术存在反刍,教学存在反刍,学术与教学相互反刍;学术与教学在系统关联中相互共生、相互寄生和相互利用,二者在环回对话中实现彼此的升华和进阶。

认识到了就要行动,我们不能做“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决定一生成就或人生高度的,向来不是纯粹的思想和完美的计划,而是认识到了就行动的执行力,否则,一切皆为玄想的乌托邦。让我们牢记邓小平同志的话,“世界上的事情都是干出来的,不干,半点马克思主义都没有!”如果认识到了反刍的学术价值和方法论意义,那就让我们赶快行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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