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重构·视觉奇观·女性崛起：《黑客帝国4》的风格转向

陈玉婷

在《黑客帝国3》上映18年后，2021年12月22日，《黑客帝国4》（即《黑客帝国：矩阵重启》）在北美上映。该片姗姗来迟，处于一种较为尴尬的境地。一方面，由于间隔时间太长，《黑客帝国》前三部影片基本已经完成了叙事闭环，很难在此基础上进行延展；另一方面，新作在主题、概念、叙事等方面并没有重大突破，并且多处情节重复了前三部作品，对《黑客帝国》的老粉丝来说失望大于惊喜，而新一代观众对该系列影片了解不多，缺乏情感上的共鸣。如何让一部续集电影能够拍出新意，创作者下了不少工夫。《黑客帝国4》除了延续前三部关于“真实—虚拟”这一叙事母题外，还在这一基础上做了一些“改造”，如重构了人物形象，增强了视觉效果，凸显了女性的重要性。这些都是这部续集电影采取的较为有效的策略。本文结合《黑客帝国》前三部影片，从人物形象、视觉风格、性别身份等方面探析《黑客帝国4》的风格转变。

一、重构虚拟世界

在5G、人工智能、脑机接口、元宇宙、数字经济等概念成为热门话题的当下，世界正处于一个虚拟世界和真实世界交替的语境中。“以往的数字革命带我们进入了一个数字化生存的时代，而伴随着元宇宙的提出和构建，人与机器、意识与代码、现实与虚拟的关系都将被重构。”①随着科技的发展，社会语境发生某种转变，电影作为反映时代特点、文化特征和社会心理的大众艺术，相应地也发生着某种转变。《黑客帝国》于1999年上映，那时的网络刚兴起不久，还是一个比较新鲜的事物，“真实—虚拟”的概念成为电影的主题，成为一个超前的设定。而在《黑客帝国4》中，“真实—虚拟”虽然有所延续，但失去了当初的新鲜感。

相比前三部影片，《黑客帝国4》中的人物设置出现较大的变更，人物形象的更换或新角色的加入使得影片剧情走向出现较大的转变。在《黑客帝国4》中，尼奥在虚拟世界的身份是游戏设计师，幕后操纵者让他相信前三部的剧情只是他在游戏里设计的剧情，而崔妮蒂在虚拟世界则是一名家庭主妇，她与尼奥生活在同一空间，却互不相识。除了主要角色在设置上的转变，其他角色也做了相应的调整。前三部中“锡安”的头领墨菲斯变成了年轻的墨菲斯，他作为尼奥的发现者、培养者、引导者，是“锡安之战”人类取得胜利的第二大功臣。第四部中，年轻的墨菲斯能复刻老墨菲斯的套路，让尼奥接受游戏里的剧情，并让尼奥相信游戏里的剧情是其真实的记忆，从而把尼奥带进真实世界。反派角色史密斯被另一位新角色替换，作为尼奥的对立面，新角色的出现对应了尼奥的“复活”。同时，一个被称为分析师的新角色出现在影片中，这一角色通过扮演尼奥的心理医生对尼奥进行各种干扰，目的是不让艾欧城里的反抗军救出尼奥。

《黑客帝国4》揭示了身处虚拟世界中觉醒者的忧虑和困境，男主角安德森是游戏“黑客帝国”的设计师，生活在高端华丽的高楼中，过着碎片化的生活，他焦躁不安，精神恍惚。在大都市职场中，程序（矩阵）、发达的网络、华丽的都市是虚拟世界的表征，焦虑、程序化、机械化是虚拟世界的本质。安德森作为虚拟世界的觉醒者，试图寻找冲破矩阵束缚的方法。从一定程度上说，《黑客帝国4》是在窥视都市社会中个体的生存状况，一方面是难以摆脱的心理束缚，另一方面是无法逃离的网络矩阵。在影片中，分析师每次给安德森治疗的过程，其实也就是控制其思想的过程，个体的意识渐渐被矩阵影响和同化。虚拟世界中，安德森的处境看似只是个体的挣扎，其实寓示着每个人都被矩阵牢牢控制，无处可逃。《黑客帝国4》传达出对现代繁华都市下个体身心状况的反思。

和前三部影片探讨较有深度的哲学命题相比，《黑客帝国4》并没有那么深刻。在年轻墨菲斯的指引下，安德森再一次选择了红色药丸，从虚拟世界回到现实世界，虚拟世界光鲜亮丽的办公环境瞬间变成无序混乱的现实世界。对尼奥来说，在蓝色药丸和红色药丸之间做出抉择，几乎是没有选择。安德森回归尼奥的身份，找回了曾经的自己。在这里，电影呈现一个反转，看似“天选之子”的尼奥其实是唤醒崔妮蒂的关键人物。“主人公尼奥成为救世主之路，也是他不断打破和颠覆这些空间中的规则（挑战重力、躲避子弹、飞天遁地，甚至死而复生），从而获得更高权限的过程。与此同时，观众的预期也一次一次被打破。”②对男主角安德森来说，身份的转换不过就是身处不同世界而已，至于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拟，电影本身并没有去深入讨论。

二、“赛博朋克”与视觉奇观

“赛博朋克”风格揭示了人类对科技和人性的怀疑和不信任，电影《黑客帝国》系列中对此表现得较为突出，对科技和资本的恐惧使得电影营造出一种疏离感和压迫感。《黑客帝国》在1999年上映时的语境与《黑客帝国4》在2021年上映的语境截然不同，今天的观众已对“赛博朋克”失去了新鲜感，对高端环境和低端环境的争议不屑一顾，相比之下，一种轻松明快、娱乐化的美学追求被不断确立。从某种程度上说，好莱坞资本只看重元宇宙带来的视觉体验，迎合观众对科技保有的极高的幻想和期待。这充分体现了资本的本质，即对利益的最大化追求。

低端生活与高端科技的混合呈现，如奇观化的视觉感官体验，华丽的都市高楼，夜里街头的霓虹灯和街道显眼的广告等，依然是“赛博朋克”风格在《黑客帝国4》里的延续，但延续中也有所转变。在《黑客帝国4》中，华丽都市与艾欧城、虚拟世界与真实世界的对比极具视觉冲击力，一边是光鲜亮丽的高科技景观，另一边是落后、残破的贫穷面貌，前后风格反差强烈，但这种差异并没有最大化地凸显出来。在以往的科幻作品中，繁华大都市（高端科技）与贫民窟（低端环境）的对比被最大化地呈现在银幕上，从而引起观众对这一差距的探讨，而如今这种创作现象已不再流行，反而是寻求一种游戏化、娱乐化的风格。认真、严肃讨论正在变得没有意义，转而追求娱乐化、游戏化的快感体验，这种趋势在《头号玩家》等好莱坞影片中有着较为明显的体现。

近年来，好莱坞科幻电影中的“赛博朋克”风格逐渐往影视和游戏融合方向发展。“影游融合”让原本科技和资本、高科技和落后现实之间的矛盾出现了微妙的转变，主要体现在创作者并不通过视觉设计去体现资本带来的负面影响、落后的现实困境与资本之间的复杂关系，相反，视觉设计充满娱乐化和游戏化，用娱乐至死来遮蔽现实的矛盾和困境。《黑客帝国4》没有深刻反思现代网络（资本、科技）对人的控制，比如影片刻意淡化了艾欧城落后的一面，不触及个体的生存状况，反而通过展现奈欧比种植植物的生活状态，企图营造一个末世下幸存的乌托邦图景。这种风格的转变，让原本沉重的话题变得轻松，通过转移矛盾迎合当前社会的大众心理。无独有偶，另一部著名元宇宙电影《头号玩家》同样如此。男女主人公生活的贫民区面貌被淡化，电影将焦点对准闯关游戏——寻找“绿洲”，观众沉浸在游戏闯关的刺激体验中，迷恋于男女主人公的邂逅，惊叹特效带来的感官体验。“绿洲”成为一种新的希望，成功将大众的视角和关注点进行悄无声息的转移。影视和游戏融合，较为明显的风格就是娱乐化和游戏化。电子游戏在电影中不断渗透，为《黑客帝国4》增加了新的内容和方向，将一些复杂的社会争议搁置，娱乐化、游戏化成为影片寻求突破的关键路径。

《黑客帝国4》讨论了真实和虚拟的关系，展现了由真实世界与虚拟世界营造出来的数字世界。“由数字信息技术和生物DNA技术构造的新的经验事实广泛地渗透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虚拟世界、人造物、合成物、拟像物与现实事物无法区分，拟真比现实更为真实、更加生动。在媒介拟真的时代，影像、拟像与真实之间的界限内爆了，生活本身已经变成一种超真实。”③在《黑客帝国》系列中，通过构建虚拟世界，营造出更多奇观景象。这种虚拟的奇观景象在现实生活中难得一见。而这些奇观一步步引导观众产生对奇观世界的种种想象和好奇。“所谓奇观，在我看来就是非同一般的具有强烈视觉吸引力的影像和画面，或是借助各种高科技电影手段创造出来的奇幻影像和画面。”④学者周宪将奇观电影分为动作奇观、身体奇观、速度奇观和场面奇观。“奇观电影更加倾向于观众的本我及其视觉快乐原则。由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奇观电影是当代消费社会快感文化的产物。”⑤近年来，在好莱坞诸多科幻电影中，不断出现各式奇观电影的经典例子，如《头号玩家》《失控玩家》《沙丘》等。1999年，《黑客帝国》上映的时候，正值网络兴起之际，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等超前概念引发极大关注。在观影过程中，观众很容易把自己代入角色，通常把自己比作尼奥。“影片所给予观众身心上的感官享受，似乎是其他娱乐消费难以比拟的。受众仿佛在游戏直播中跟随主人公一起隐匿身份、自主决定未来，在游戏与现实的二元交汇融合中完成了一次游戏任务，并取得最终胜利。”⑥在前三部《黑客帝国》中，更多探讨存在主义和虚无主义等严肃的哲学问题，也曾引起学术界的回应与争鸣，引发对该电影系列的深入思索。而在《黑客帝国4》中，低端环境与高科技的讨论被搁置，人工智能与网络革命并没有给影片带来新的突破，电影只能通过视觉化的表现来拓展影片的视觉表现力。

三、女性的崛起

在前三部影片中，“救世主”尼奥（男性）是绝对的主角，扮演“拯救者”的角色，而在《黑客帝国4》中，崔妮蒂（女性）成功觉醒，恢复记忆，同时实现了超级觉醒，突破了矩阵的限定，成为和尼奥一样的超人。其他如艾欧城高级指挥官奈欧比、印度女孩沙蒂以及玻璃清洁工Bugs等女性角色在影片中都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黑客帝国4》中，尼奥凭借自己坚定的意志，突破矩阵秩序的漏洞，打破了分析师的控制，成功唤醒了另一个“救世主”崔妮蒂。很显然，女性在《黑客帝国4》中承担了重要作用，这也是影片和前三部相比较为明显的特征。

近几年，女性议题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电影作为最为大众化的艺术形式，不可能不受这股潮流的影响，最明显的例子在于这几年女性影人的异军突起，一批批具有女性意识的电影作品不断呈现在银幕上。在好莱坞电影中，女性题材渐渐受到关注和重视，奥斯卡更是连续两届把最佳影片颁给女性题材电影。截至2021年，女性导演连获两届奥斯卡最佳导演。女性导演及女性题材电影的崛起，一方面体现了一批才华横溢的女性影人开始受到关注，另一方面也体现了随着科技、文化的发展，女性地位得到了提高，电影行业开始有女性参与进来，女性的重要性得到极大凸显。

《黑客帝国》系列中，崔妮蒂这一角色一改传统科幻电影的惯例，不是“花瓶”式的存在，而是行动主体。崔妮蒂拥有战斗能力和自我拯救的能力，也正是她的意念和对尼奥的爱，唤醒了尼奥体内潜藏的能量，成功扭转格局。在制作电影《黑客帝国4》时，导演依然带着独特的女性视角。《黑客帝国4》在主要人物设置上延续了前三部的设定，但在崔妮蒂这一形象的刻画上倾注了更多笔墨。影片中，崔妮蒂在虚拟世界里成了蒂凡妮。蒂凡妮是一个家庭主妇，有丈夫和儿女。“贤妻良母”是一个完全符合大众期待的女性形象，她的觉醒意味着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

电影中的其他女性角色也都是行动主体。玻璃清洁工Bugs首次发现虚拟世界的漏洞，产生了对虚拟世界的质疑，后来奈欧比进入虚拟世界给她带来启发，把她带到艾欧城，寻找尼奥成为她的信念。她通过进入游戏模拟系统给新墨菲斯吃了红色药丸，让其从游戏里逃出来。新墨菲斯进入虚拟世界后给尼奥吃了红药丸，才成功让尼奥逃出虚拟世界。此外，故事在唤醒崔妮蒂的高潮阶段，出现了另一个关键的女性角色——前作在地铁出现的印度女孩沙蒂，成为唯一可以唤醒“救世主”的人。由此可见，女性角色是《黑客帝国4》中重要的拯救力量，进一步确认了女性强大的能力。

《黑客帝国4》可以看成是一部女性电影，正如戴锦华教授所说：“女性电影不等于一定是以女性为主角的，以女性的生育、养育、作为母亲、作为妻子这样的经验为特征的电影。女性电影应该是女性艺术家提供的，对这个社会不同的观察，有些时候也许是女性身份所自然携带的社会批判立场。”⑦电影在末尾处，崔妮蒂成了新的“救世主”，她的能量远远比尼奥强大，她训斥分析师的行为，说明她已经有足够的能量来改变矩阵，重塑整个虚拟世界，这预示着女性全面崛起的时代已经来临。

四、结语

《黑客帝国》系列一开始就颇具哲学深度，在互联网刚刚兴起时探讨人工智能、“真实—虚拟”的关系，成为那个时代最为超前的科幻作品。随着科技的发展，元宇宙渐渐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为观众提供更为新鲜的议题。在此背景下，《黑客帝国4》有意弱化了对科技与人类关系的反思，试图追求奇观化和娱乐化。然而，了无新意的剧情、不合时宜的打斗、拖沓晦涩的台词，使得《黑客帝国4》未能进入观众的期待视野。但值得肯定的是，《黑客帝国4》尝试通过影视和游戏的融合，不断展现虚拟世界的奇观和视觉快感，避开了落后环境与先进科技之间的矛盾争议，转而朝着游戏化的感官体验方向发展，拓展了影片的视觉表现力。此外，影片中人物形象和身份的转变，以及由男性主导向女性主导的转变，都迎合了新一波女性主义潮流，但影片更多的是肯定女性在现代社会中发挥的作用，这一点极具现实意义。

注释：

①胡泳,刘纯懿.“元宇宙社会”：话语之外的内在潜能与变革影响[J].南京社会科学,2022(01):106-116.

②王瑶.沃卓斯基：异世界中的越界者[J].当代电影,2013(11):163-168.

③张劲松.拟真时代：鲍德里亚媒介理论的后现代视角[J].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02):130-135.

④⑤周宪.论奇观电影与视觉文化[J].文艺研究,2005(03):18-26+158.

⑥陈旭光,张明浩.论电影“想象力消费”的意义、功能及其实现[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20(05):93-98.

⑦戴锦华.我心目中的女性电影[EB/OL].哔哩哔哩,2021-07-30.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X6 4y1x7A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