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建“黑客帝国”

姚芳沁

2017年2月，Improbable在华纳兄弟位于洛杉矶郊外的摄影基地组织了一场为期两天的活动。被巨型仓库环绕在内的是一个复古的纽约城—宽敞的街道、图书馆、银行、店面以及地铁站台。在访问的人群中，包括了超级英雄系列电影的知名导演、英国议员以及来自英国和美国军方的高层。选在这个地点就是为了形象地展现Improbable推销的主题—虚拟世界。注意，这和目前被广泛关注的虚拟现实不同，它不需要佩戴古怪的头盔，而是模拟出一个虚拟世界。

“现在创造出一个人工现实是完全有可能的，并且它超越了抽象的概念，是真实的、可居住的、可呼吸的，是在技术的支持下对我们身处世界的再造，让人们能获得全新的体验。”Improbable创始人兼CEO Herman Narula对《第一财经周刊》说。Narula的语速飞快，他的每一次讲话都充满了惊人的能量。

把公司名取名为Improbable，他们注定打算做些难以置信的事情。Improbable所开发的SpatialOS平台能让任何人搭建大型的模拟项目，比如说可以容纳上千人在同一空间内游戏，或是帮助研究人员建立模拟城市模型来观察上百万人的行为。Improbable的终极目标是建立一个完全沉浸式的可持续的虚拟世界，或者更简单地说，“我们就是想建《黑客帝国》中的世界。”Narula常常这样开玩笑。

在Improbable位于伦敦的办公室里，简易的复合板桌面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显示屏，公司的扩张速度惊人，6个月前还是100人的团队目前已经达到180人，且仍在增长，以至于公司现在已经租下了写字楼一层的整个楼面。今年2月，Improbable还开设了旧金山办公室。

尽管Improbable尚未获得与另一家英国人工智能创业公司DeepMind（已被Google收购）同等的知名度，不过它的潜力不小。今年5月，它从风投公司软银、Horizons Ventures和Andreessen Horowitz那里最新融得了5.4亿美元，市值超过10亿美元。在全球层面，它与Google展开合作，英国和美国的国防部都是它的客户。

数据只能告诉人们已经发生的事实，因而对于未来该做怎样的决定，各个领域的研究人员通常还是会选择模拟，其实也就是最大程度地对现实予以数字化再造。所有的电子游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一种模拟。然而，大型的细致的模拟需要超级强大的电脑性能，因而非常难实现。比方说，交通研究人员通常只会模拟一条路线或是一个路口的交通状态，而做不到对整个城市的模拟，即便如此，这种小范围的模拟能做到的仍非常有限，尤其是在紧急情况下，面对大量移动物体的复杂局面，它几乎是无力还原的。

目前要模拟出如此复杂的突发状况几乎是不可能的，而这恰恰是Improbable想要实现的。“真正有趣的东西都在规模化下发生。”Narula说。

在会议室的白板上，Narula绘制出了SpatialOS的概念。在模拟环境中，城市街道由不同的“实体”组成。实体代表一个事物，就像一个名词。在城市模拟中，实体可以是每一个交通信号灯、每一条路、每一座大楼、每一辆车等，这些实体上还包括零件，比如说一辆车上还装有汽油，这辆车有可能着火了。“这些零件是由系统操控的，比如说物理，导致它们之间相互作用，比方说汽车相撞出现着火。”Narula说。

如果只有一条街或是几辆车，还比较容易模拟。但如果有上千輛车，每辆车里的司机都有自己的任务和动机，这种复杂的任务单个机器无法处理。通常情况下，网络游戏通过限制每个服务器上的玩家人数来解决这个问题，那些大型多人在线游戏，开发者则会把游戏空间拆解成不同部分，在不同的服务器上复制每一部分。这也是为什么《魔兽》这样的游戏有上百万用户，但在特定的时间你会遇到的玩家不过几十个。

SpatialOS的办法是通过引入一种称为“工人”的模型，在不需要拆解空间的情况下，让这些“工人”根据任务的不同来分别模拟。你可以有交通“工人”来模拟交通、人群“工人”模拟人们的移动分布、电力“工人”负责城市电力供应和分配。

一旦出现一个“工人”承担不了某一模拟任务，或是服务器出现意外崩溃，SpatialOS会自动实时调动额外的服务器并合理分配它们的工作量。“不同的工人在一起合作，它们彼此之间不一定需要知道他人的工种，这样模拟出一个活生生的城市，SpatialOS就是把它们绑定在一起的核心构造。”Narula说。

Narula是在剑桥大学学习计算机科学专业时认识现在的创业合伙人Rob Whitehead的。Whitehead非常迷恋《第二人生》游戏，曾经还通过扮演武器军火商赚了点钱。“我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培养了自己的创业能力。”Whitehead说。在学校的时候，纯粹为了好玩，他会将自己开发iOS的游戏放在苹果商店上。

Narula和Whitehead都不满意网络游戏的局限性。他们开始设想一个完美的游戏应该是怎样的。“我们希望在虚拟世界中有更多的东西，让更多的人在同一个复杂的无限的虚拟环境下玩，我们不想像其他游戏那样妥协。”Narula说。

随着开发的深入，他们发现这个技术的应用领域远远超出游戏行业。“我们开始和流行病学家和城市工程师谈，这种类型的模拟目前还不存在。”Whitehead说。于是他们放弃了游戏开发，转而开发一个平台，以便让其他开发者建立自己的大型模拟。

很快他们从剑桥搬到了伦敦，并获得了第一笔投资—主要来自英国本土的技术投资者。2015年3月，他们从Andreessen Horowitz那里获得了价值2000万美元的投资，这也是Andreessen Horowitz在欧洲的第二笔投资。“Herman有着天然的原力，我第一次和他见面之后的反应是，‘天哪！刚才发生了什么？很显然他们有着很特别的东西。”Andreessen Horowitz的管理合伙人Chris Dixon说，他同时也是负责这项投资的主要人物。

2016年3月，Improbable公布了自己的第一个项目，模拟了互联网的整个底层架构，客户是英国的一个政府部门，目的在于测试如果网络基础设施遭到攻击会发生什么。在2017年3月的Google云技术大会Cloud Next会议上，Narula宣布了一个更大的项目—剑桥市的虚拟模型，其中包括13万虚拟居民、交通网络、公共设施、下水道网络、电力网络、移动通信网络和互联网。这是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城市模拟，其复杂程度惊人地接近现实。比方说，在突然停电状态下，城市交通、公共服务、居民的个人生活等各个方面会受到的影响都能细致地在同一时间模拟出来。

不过在造成黑客帝国之前，Improbable目前的重心主要还是在游戏开发上。

Worlds Adrift是通过SpatialOS开发的第一款大型多人在线游戏，同时也是测试SpatialOS的绝佳平台。每个周末Narula和游戏的开发者Bossa Studios的联合创始人Henrique Olifiers都会在一起玩这款游戏，探讨可改进的地方。Worlds Adrift目前仍处于测试阶段，只对一些游戏测试者开放，但已经容纳了600个玩家在1000平方公里的同一空间内同时游戏。Narula和Olifiers的游戏过程会同步在在线游戏视频直播网Twitch上直播，Olifiers甚至表示任何玩家如果能在游戏世界中找到他俩，就给他们发送奖励。

Worlds Adrift沉浸式的体验是它区别于其他多人在线游戏的地方。很多在传统游戏中的背景元素，在这里会有自己的演变，甚至会对玩家的游戏进程造成影响。比如，如果在船上装太多货物，船就会下沉。同时，Worlds Adrift的世界是持续的，也就是说如果玩家掉落了一把斧头，过了一年之后玩家再打开游戏，那把斧头还会在那里而不会消失。可持续的世界同时让整个游戏变得更复杂—Worlds Adrift的世界有自己的生态系统。

“这些看似与游戏不相关的细节恰是营造一个真实世界的重要元素，我们就是要开发一个游戏，让那个世界中所有的东西都有它的价值，它同时会影响你的情绪。”Narula说。

尤其当VR游戏普及开来，游戏中的真实感就更加重要。Improbable目前还在开发一款能容纳上千人的VR社交游戏。

通过简单的系统触发复杂的行为结果，正是Narula最感到兴奋的地方。他同时表示SpatialOS的平台让那些独立游戏开发者也能开发出过去只有拥有高额预算和服务器基础设施的游戏公司才能开发的游戏。由于Improbable与Google的合作，这些开发者还能免费试用Google Cloud来测试他们的产品。

但Improbable要真正获得成功，挑战在于游戏之外。Improbable和英国交通部門合作，利用开源数据准确地为路况、人口密度等建模，模拟出曼彻斯特全城在英超比赛日当天无人驾驶车在路面的反应情况。预测人们在不同时间想做什么和路况需求，以及它们会如何影响无人驾驶系统，是非常有价值的。虚拟世界可以作为人工智能的试验地。“多角色的环境下，人工智能得学会如何合作，如何反应，事物通常在很短时间内发生剧烈的变化，复杂程度也要高级得多。这些都能在模拟环境下实现。”Narula说。

当然SpatialOS只提供基础模拟架构，真正在实际应用中需要在其基础上设计具体场景的模型。比如模拟肿瘤和模拟路况交通就必须采用完全不同的模型。Improbable的计划是把SpatialOS建成为一个类似应用商店的平台，开发者可以在上面分享不同的模型设计。“如果有人想要研究伊波拉病毒怎样在一个城市蔓延，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对城市交通网络的模拟，那么只要在这一层面上插入伊波拉病毒模型就可以了。”Narula说。每一个模型可以整合到SpatialOS的平台上，在一层模拟的基础上覆盖更多层，终极结果就是对现实世界的全方位模拟。

这种关于模拟模型应用商店的设想，在Narula看来，才能真正把这个平台扩展到普通开发者手中，而不仅仅局限于学术研究。“不光是它能实现过去无法实现的事情，还要让它变得足够简单，足够便宜才能吸引更多的用户和应用。”Narula说。

近几年来，硅谷蔓延着一个新的理论，认为我们当前所生活的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计算机模拟。这始于2003年人工智能末日论者、牛津大学学者Nick Bostrom所发表的一篇论文。Nick Bostrom认为，随着计算机能力和包括虚拟现实在内的技术的进步，很有可能我们现在所处的现实并不是真的现实，而是由我们的后人在未来创造出来的模拟世界。

Narula半开玩笑地评论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不是吗？Nick Bostrom认为我们要么处在一个模拟世界里，要么根本就不可能完全模拟出一个现实。但我坚持认为模拟现实是有可能的，尽管实现它会非常难。在模拟环境下，可以出现多重宇宙，模拟速度加快，人们就可以时空穿越，看到未来。人们可以同时在不同的世界中生活，这也增强了我们在现实中生活的能力。”

当然，Improbable的发展仍然处于早期阶段，尽管已经能做到模拟路况，但还没有人能做到准确地为人的行为建模。黑客帝国的梦想，不论是令人期待的，还是可怕的，短期之内还不会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