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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伤之痛到底有多痛?

2022-02-17王晓乐

中学生博览 2022年2期
关键词:坏话咨询室娜娜

王晓乐:发展与教育心理学硕士,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中国林学会园林康养与园艺疗法中心理事,成都嘉祥外国语学校心理健康教师,四川省心理与行为科学学会性心理与性教育专委会会员,生涯规划师,沙盘治疗师。参编专著《家庭教育·百问百答》《三点半小课堂·课后延时服务手册》。论文、赛课多次获得市、区一等奖。累计心理咨询时长4000+小时。

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可是后来,那些受过的伤终将长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海明威

精神分析创始人弗洛伊德曾说:一个人童年时期的经历虽然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逐渐被淡忘,甚至在意识层中消失,但是却会顽固地潜藏于潜意识中。创伤的童年经历,因为它是痛苦的,所以像一个阴影留在个体的体内,被个体压抑。但是,它偶尔会冒出来,导致心理障碍。

创伤之痛到底有多痛?又是怎么去影响一个人的?咨询室里来了千百个案例,每一个案例都不相同,但是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前不久一个女孩的故事。

女孩娜娜是六年级的一名女生,起初她来找我做咨询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她会有童年的创伤。她活泼开朗,课上表现积极,老师们喜欢她,她周围有朋友围绕,脸上总是带着明媚的如春光一般的微笑。我想不到这么快乐的女孩会有什么苦恼。

然而,随着咨询的深入,我渐渐看到了另一个她。“班级中有一个年龄大我两岁的女同学,刚开始她还会像大姐姐一样带着我玩儿,但是后来我开始没有由来地反感她。因为不好当着面去直接怼她,所以我会在背后跟同学吐槽她,说她坏话。”她突然停住了,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像是等着我对她的行为作出审判,给她点儿批评、指导或者其他的什么建议似的,又像是在轻轻告诉我:“老师,我不是坏孩子!”秋日的暖阳照在咨询室橙色的沙发上,光影斑驳。她枣红色的校服上也粘上了几点光影,像上帝不小心洒上的几滴牛奶。小姑娘抿了一下嘴巴,眼神又突然看向沙发前白色的茶几,停在一包纸巾上。手指不停地抠着沙发上的一块布,看看我,再看看纸巾。见惯了来访者的躲闪与防御,当面对她这么大的反差时,我还是表现出了咨询师该有的淡定和“价值中立”的态度。直觉告诉我,这个孩子本质上并不恶。

“因为不喜欢这位同学,所以你在背后诋毁这位同学。”我重复着她的话,跟她确认信息。

“是的。”她说。

“你有思考过你不喜欢这位同学是因为什么吗?”

“我也说不清楚。”

孩子来咨询的时候常出现一问三不知的情况,我担心她会为自己这种无知的表现感到沮丧,所以赶紧对她积极关注,跟她说:“有时候,我们真的看不透、不理解自己的行为。但是,能够真实地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探索行为背后的原因,其实已经非常勇敢了。”

她像是受到了鼓励,深出一口气,两手抱拳贴在自己的嘴上,把头向下埋了埋,低着头没有看我,接着说道:“老师,其实当我背后说她坏话的时候,我会非常的焦虑和担心。”

“焦虑和担心?”我故意话只说了一半。

“嗯,担心也有人像这样在议论我。”

“你很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我问。

“是的。”

通常很在意别人看法的人都是缺乏安全感的。我似乎隐约地感觉到这个阳光的孩子也曾遭遇过阴雨绵绵。这时,窗外吹进来了一阵风,娜娜鬓角的发丝被吹起,她下意识地用手捋了一下乌黑的头发。11月的成都秋意渐浓,风有点儿凉。娜娜把衣领向上拽了拽。此刻的她,就是一个花季的妙龄少女,温婉如水,美好如画,没有一点儿攻击和敌意。可是,她对同学的敌意是哪里来的呢?为什么又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我想,挖掘她“敌意”“敏感”背后的原因,会不会是个突破口?

我把茶几上盛满热水的纸杯向她面前推了推,接着问她:“为什么会想跟别人吐槽同学?当我们作出某种行为的时候,通常背后都有某种需要。你跟别人吐槽她的时候,背后的需要是什么?”

她没有急着回答我,皱了皱眉头,思索了片刻,“可能是我自私吧。说出对她的不满,希望别人和我一样不喜欢她。”

“如果别人没和你一样不喜欢她你会怎样?”我穷追不合。

“我会问为什么对方不喜欢我,也会怕,怕被孤立,很难受。”我看到她的眼睛有些湿润。虽然我表情上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内心对于她的眼泪儿有点儿惊讶。谈到被孤立的时候会哭!我在心里嘀咕着。同时,轻轻地问她:“被孤立的感觉是一种什么感觉?”“很难受吧,没人听我说话。”她的眼泪开始打转。

我意识到被孤立是她的痛点,眼里的泪应该不是为现在班上这位同学而流。我覺得该从这个线索开始先帮助她宣泄积压已久的感受。“那种感觉一定很难受,很退缩。你是一个外向的女孩,可是因为被孤立,可能就不那么外向了,自我被压抑。其实你真的很棒,能够真实面对自己的恐惧,即便那种恐惧是一种很不好的感受。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被孤立的事呢?”我先是认同了她的感受,又再一次鼓励她继续表达,继而问到她在意被孤立的原因。

她突然大哭了起来,脸部抽搐,身上的牛奶光斑开始有节奏地跳动,像是要从娜娜的身上流淌下来。而此时,真正流淌的还有娜娜眼中的泪水,瞬间已经挂满了大半张脸。娜娜一边抽泣一边说:“是因为我小时候很多次在小区里想和大姐姐玩儿,但是她们不带我玩儿,因为我们没有什么共同点。我就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别人玩儿不带我,感觉很疏离,像个傻子。”

“那种感受一定很难受。我听你描述的场面好像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很无奈地站在那里看着别人嬉笑打闹,可是自己孤零零地在那里站着,内心充满了渴望。可是那种渴望没人看见,没人听她内心的声音。”我努力共情她的感受。

有人说人际关系里被孤立的痛和被针扎的痛强度是一样的。我那一刻是真的感受到了她的感受,那种感觉很无奈,很悲伤,很不爽,可是又好像没什么。那种没什么、无所谓不是真的无所谓,而是在大千世界中,这种事真的太小了,根本没有人会在意,就算讲出来可能也不会有人听。可是,我真的很难过。我想这个孩子也很难受吧。我没有给她递纸巾,而是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让她身上的光斑不至于跳落在地上,让她把当年该流而未流的泪流出来。看她哭得差不多了,我递给她纸巾。这个睿智的孩子,竟然破涕为笑,她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咨询室两个桌子上都放有纸巾了。”我笑,“也许是你想的那样。”彼时,两个人心照不宣。

还有10分钟咨询结束的时间就到了,我赶紧把话题拽回来。小姑娘的觉察能力还不错,所以我想趁热打铁,让她觉察童年的经历对当下的人际关系有什么影响。

“我们的身体是有记忆的,有些事情即便是这么多年想起还是会觉得痛彻心扉。那种被孤立的感受后来还在影响你吗?在你和班上你不喜欢的那个女孩的相处中,是你们两个人的相处,还是你还带着小时候的关系和未被满足的需求在与她相处?”

“有吧。”她用纸巾擦干脸上残留的泪水,很含糊地说。

“现在你和这位班上的同学的关系与你之前和小区里孩子的关系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吗?你不喜欢的那个女孩有多大?”

“大我两三岁吧。”

“小区里的孩子呢?”

“好像也差不多。哦!”她像发现了什么让人惊讶的事情,用手猛地捂住嘴巴,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我。“我知道了!这是你课上讲过的潜意识在操纵着我们的生活!其实,我说她坏话不是因为她有多坏,而是我还记得被孤立的感觉,我还在生小区里那些大姐姐的气,当我遇到比我大的同学时,我就说她的坏话,孤立她。攻击她的时候就好像是在攻击那些曾经孤立我的大姐姐一样。”我看火候差不多了,于是解释道:“是的,有些情绪,我们没有表达出来,不是消失了,而是被壓抑在了心里。遇到相似的情境就会找机会表达出来。”

“就像一个小事,当初可能没有注意到,但是遇到类似的伤痛就会情绪崩溃?”

“更确切地说,是那些在潜意识里被压抑的情绪,被意识化后,借着眼泪流淌了出来,得到宣泄。然后人也就会舒服一些。”

“是的,我哭出来感觉舒服多了。原来是这样的感受啊!”

“那你和同学的关系——”我顿了顿,看着她。

她手放在腿上搓了搓,平静地说:“本来她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其实有时候她对我们还挺照顾的。”

“那你知道怎么做吗?”

“嗯。”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下午我和她都要上课。时间到了我必须结束咨询的时候,我并没有来得及听她说接下来怎么处理和同学之间的关系,最终也不知道娜娜嘴里的那个女孩是不是真的客观上有什么缺点让娜娜不喜欢她。但是,这些都不是我这次的咨询要解决的问题。我相信,一个人对了,心通了,她做的事情自然也会对了。

我扶着娜娜的肩膀走出咨询室,锁上门,把那缕秋日的阳光和被孤立的伤痛心情一起锁在了咨询室里。心情轻松,步履坚定地走向教室。

很多时候,我们做老师的人会习惯于看到学生的缺点就马上要求他们按照我们希望的那样作出改正和调整。但是,孩子时常不是心甘情愿的。因为他的行为是有功能性的,是在表达着他内心的需求。娜娜诋毁同学的行为,也是她无意识的表达。她需要被别人看到,看到她有多么怕被孤立,有多么想融入到集体。我们常说“让教育关注到每一个学生”,我们不止要关注到每一个孩子的现在,也要关注到每一个孩子的过去。从孩子们过去的经历理解他们当下的行为,才有更多的接纳。更要关注到孩子的未来,把孩子看作一个发展的个体,当下不管有多么不堪,那只是一个暂时的存在,只要我们的爱足够强大就可以带着孩子往他好的一面发展。如此,才有更多的期待。

娜娜的经历让我感受到一个人童年的伤痛是怎样影响着她的成长。我想每个人的成长都不可避免有伤痛,可是痛是坚强的理由,是成长的契机,当我们在痛苦中破茧成蝶,成为一个生命力更强的自己,那么所有的伤痛都变得有意义!

编辑/张春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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