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渔猎文化对赫哲族图案艺术的影响

浙江理工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 许金智 张淑霞

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的赫哲族由于自然环境与气候条件的原因，产生了不同于其他民族的生产生活方式与历史文化，独特的民族图案是其文化构成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赫哲族长期采用绘制图形符号的方式来记录生活，图案作为一种特殊的形式语言，拥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它不仅仅作为一种装饰手段而存在，它还凝练着一代代人民的审美理念与设计智慧，对于赫哲族这样一个只有语言却没有文字的特殊民族来说，图形符号更是承担起了记录民族历史，延续民族文化的重要使命。随着社会各界对赫哲族的关注逐渐增多，研究其图案艺术成为了解渔猎民族审美理念与精神文明的主要途径，透过渔猎文化重新审视赫哲族图案的风格与特征，可以更好的掌握图案演变的历史成因，了解赫哲民族的艺术之美。

一、渔猎文化与赫哲族

渔猎文化，顾名思义是在以捕鱼、狩猎为主的生产生活方式中衍生出来的一种文化形态，它往往与萨满教信仰有着紧密的联系。这种较为原始的经济文化类型在我国古代东北地区的少数民族中极为普遍，但在不同的族群中会表现出些许差异，其中赫哲族就会更加侧重捕鱼业的发展。赫哲族拥有非常悠久的民族历史，他们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的肃慎族系，由于赫哲族人十分擅长利用鱼皮资源，所以他们也被称为“鱼皮部落”。赫哲族的人口稀少，他们主要聚集在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的三江流域，这里四季分明，有着丰富的水域资源，为民族的繁衍发展提供了良好的条件。由于受到生态环境的影响，他们逐渐形成了以渔猎为核心的生产体系。这种十分依赖自然环境的生活方式也使赫哲族人产生了敬畏自然的民族价值观念，与此同时他们的建筑、服饰、工具以及风俗习性等都紧紧围绕着渔猎文化展开，如鱼皮服饰、地窨子等。赫哲族在艺术文化方面也有着丰厚的成果，主要表现在文学、音乐、图案艺术几大领域，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有民间故事传说、说唱形式的“伊玛堪”、民族舞蹈、鱼皮工艺品，形成了不同于其他民族的独特魅力。

二、赫哲族图案的美学理念

赫哲族虽然长期处于较为原始的生活状态下，但他们的图案艺术体系却发展的非常完整。这些图形无疑是对民族历史、宗教信仰、地域特色等方面的真实写照，自然朴素的创作思维和手法展现出独特的设计理念与价值取向，也让这些图案承载起更多的民族情感。赫哲族人将生产实践中所获取的经验和对天地万物的思考，升华为神秘的图形符号，以此来建立与时间空间、鬼神生灵之间的沟通，诠释出对自然的崇敬和生命的解读。

（一）别具一格的艺术美

赫哲族图案受到渔猎文化的影响形成了独特的艺术美感，主要体现在造型和色彩两个方面，其中蕴含最主要的美学理念就是对图案简约概括性的表达，这不同于对所见物的直观机械式的输出，还包括了抽象提取的复杂过程。这些图案的形状和颜色首先是来源于对原始事物的崇拜，其次还受到生存环境的影响，从自然界的草木生灵中获取创作灵感。其中艺术形式最为丰富的当属民族服饰、挂毯等纺织品上的图案，它们集万千色彩于一身，是“生长”在劳作生活中的艺术品。此外，服装上的鱼皮纹样保留了鱼皮材质最本真的颜色而不多加修饰，表现出极具特色的自然美感。赫哲族还会从植物中获得天然的染料给材料进行上色，形成自然大方的颜色基调。赫哲族传统图案整体呈现出一种明快热情的视觉感受，突出表现颜色之间的鲜明对比，同时也注重色彩搭配的和谐有序，不失端庄沉稳的民族风范。

（二）喜闻乐见的寓意美

吉祥美好的寓意是赫哲族传统图案的重要文化内涵，也是族人们对自然的热爱和美好生活憧憬的直接体现。例如赫哲族对鱼纹的使用是十分青睐的，这是因为鱼类拥有强大的生殖能力，鱼纹因此也象征着多子多福的美好寓意，有助于民族的发展壮大，诸如此类还有鸟纹、龙纹、蝴蝶纹等等。赫哲族的图案类型十分丰富，大致可以分为动物纹、植物纹、几何形式纹样和生活场景纹样这几大类型，它们对于民族发展都有着积极的推动作用。赫哲族将自己对祖先、自然和图腾的崇拜注入纹样之中，寄托民族精神的同时并赋予它们相应的寓意，为族人们的生活祈求平安和好运。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每一个图形符号就像文字一样拥有深刻的含义，不同图案的排列组合仿佛在向人们讲述着古老的故事，这也是赫哲族图案真正的价值所在。

（三）贴近生活的实用美

赫哲族图案的应用同样紧紧围绕着实际生活展开，表现出高度的实用性与功能性，基本涵盖了日常生活、渔猎活动、宗教祭祀等各类场景，保证图案文化内涵与应用载体之间的高度契合，为本民族的生产生活提供强有力的帮助。他们还会采用剪贴、针线手绣、雕刻与绘画的方式，将图案装饰在民族服饰、桦树皮生活用品以及各类生产工具上，充分展现出一种实用美学理念。直至今日，赫哲族人依然在鱼皮画和手工艺品的设计中不断推陈出新，丰富创作主题并且精进制作工艺，创新图案艺术表达形式的同时也开发出了更多美观实用的文创产品，不仅将优秀的传统文化保留下来，还将其转化为促进民族区域发展的动力，可谓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又回归到生活中去。

三、渔猎文化在赫哲族图案艺术中的体现

（一）在图案题材内容中的体现

动物题材图案在赫哲族的渔猎文化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这是由于在早期与大自然的相处过程中，存在着各种未知和不可控的情况，加之赫哲族人对客观世界的认知十分有限，会在渔猎活动中遇见许多难题，逐渐开始对各种野生动物的某些独特生存能力产生崇拜，并且希望通过使用动物图案来获得庇佑。因此为了满足渔猎生活的各种客观需求，在赫哲族大量的图案中，动物图形就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它们各自被赋予了不同的含义和用途，如鸟类代表沟通天地的使者、老虎被视为山神爷。这些动物图案是赫哲族人在生产生活过程中的强大精神支柱，同时也反映了特有的民族文化理念与艺术审美倾向。

渔猎活动场景图案是赫哲族另一个重要的表现题材。这种对于生活场景的描绘在赫哲族先民生活的时期就已经存在了。在牡丹江下游地区的右岸岩石上发现了一幅渔猎民族的岩画作品，据考证这幅岩画是西汉时期挹娄人的文化遗存。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它被称为“群力岩画”，岩画中描绘了人与鹿的神秘场景，这或许与原始的宗教信仰相关，也许是一种仪式活动或固有的图腾崇拜。此外，赫哲族还存在一种独特的“狩猎神像画”（图1），这种图案也是将人与动物和谐的排列在同一画面之中。但是这类神像画有着鲜明的绘画特点，画面中央会描绘一棵参天大树将图中骑马的族人分为左右两侧，大致呈现出对称的构图形式。这种图案是基于长期渔猎活动而演化出来的特殊文化形式，供奉画像成为了赫哲族人在狩猎活动中祈福的重要仪式。

图1 狩猎神像画来源:《赫哲族传统图案集锦》

不论是原始岩画还是狩猎神像画，相比于单个动物纹样，它们的图案组成形式和内涵更加丰富，画面中的人与动物之间产生亲密的互动，更重要的是加入了叙事性的特点，以图代字将民族传统文化融入其中。这既是一种图案艺术，也是记录民族渔猎生活的载体，虽然赫哲族在文字方面有所缺失，但图形符号却以另一种形式将民族历史与文化传递至今。

（二）在图案艺术风格中的体现

赫哲族传统图案通常采用线条勾勒和剪影的方式来表现，在构图形式上主要呈现出重复对称的秩序美，并未过度添加艺术创造成分，整体表现出简约朴素的艺术风格（图2）。这种图形创作观念的产生一方面与赫哲族人的图腾崇拜相关，他们认为随意使用更改过的动植物形象，会造成神灵的愤怒并遭到惩罚，将对渔猎活动产生消极的影响。另一方面长期采集与渔猎的生产生活方式造就了赫哲族淳朴、直率的性格，并且在图形符号的创作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种简约的艺术风格在动物图形上表现的尤为明显，赫哲族在对动物图案的描绘中普遍将它们的形象真实再现，为了让它们的造型更加生动有趣，图案还会采用如“鸟嘴衔着鱼”和“鹿头向后望”等形式，动物形体的概括性表达虽然让图案产生出一种特别的稚拙风格，但却丝毫不影响各类动物的辨识度和灵性，这也是其民族图案具有装饰美感的原因之一。只有在长期处于渔猎生活状态下的民族，才能对动物造型的把握如此游刃有余，创造出充满自然美感的图案艺术。

图2 鸟纹饰来源:《赫哲族传统图案集锦》

看似简单稚拙的图案其实也有融入设计思维的再创作，螺旋线条的加入激发了图形符号的生命力，将生命的律动与富有节奏的线条融为一体。此外，简约朴素的造型却不失装饰性，这无疑是渔猎民族设计智慧的突出表现。这些特点让他们的传统图案无论是单独使用还是组合形式使用都会有相当出色的表现能力，装饰在不同材质的工具上更是展现出风格多样的美感。

（三）在图案文化内涵中的体现

赫哲族人信奉萨满宗教并且相信万物有灵，对于自然万物都抱有崇拜与敬畏的态度，这样的价值体系也给本民族的繁衍生息带来了益处。由于长期从事各项渔猎活动，他们很早就意识到生存资源合理利用的必要性，所以民族的生存发展以顺应自然规律为前提，禁止滥砍滥伐、过度渔猎，让自然环境有充足的时间休养生息，便于更加长久的维持民族的繁荣昌盛。这种绿色生态观念是渔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存在于赫哲族的图案艺术之中。无论是使用动物纹样，还是水纹、云纹、祖先神灵纹样，其实都是赫哲族人通过不同的图形符号来求取民族人丁兴旺、生活风调雨顺的一种方式，也是他们对于自然环境的一种高度依赖的表现。赫哲族图案的象征意义让他们严格规范着自己的思想与行动，保持着对自然神秘力量的敬仰与追随，推动本民族的各项生产活动更加有序的进行，为族人繁衍发展提供了坚实的保障和重要精神信仰，展现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景象。

四、渔猎文化影响下赫哲族图案的应用

鱼皮服饰在赫哲族的传统文化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地位，同样也是本民族渔猎文化的缩影，赫哲族人将鱼皮制衣技术推向高峰并延续至今，以至于在今天鱼皮服饰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一张名片。勤劳的赫哲族人在长期的捕鱼过程中发现熟制过的鱼皮坚韧耐磨，是制作衣物的上等材料，就连衣服上的装饰纹样也通常采用剪裁过的鱼皮缝制而成（图3）。由于图腾崇拜的原因，一些服饰对于图案的使用有着严格的要求。这些图案通常装饰在衣服的领口、袖口等位置，赫哲族人将这些具有象征意义的图案汇聚于日常的服饰之中，时刻保持着对世间万物的敬畏，鱼皮材质原始自然的质感与装饰图案之间的巧妙结合，流露出渔猎民族最本真的审美情趣和取材于生存环境的造物智慧。

图3 鱼皮服饰来源:作者拍摄

渔猎工具作为赫哲族生存发展过程中的重要物质保障，同样也是呈现图形符号的重要载体。赫哲族的狩猎工具种类繁多，包括激达（长矛）、刀具、桦皮船等等，装饰题材主要以动物形象为主，通常采用铁和木头来制作。所有的渔猎工具都会有相对应的图形与之匹配，力求图案形式、含义与工具属性之间相适应，为各项生产活动带来吉祥的兆头。赫哲族人在渔猎生活中得到了关于美的启发，创造出特色鲜明的图案艺术，同时又将这种艺术再次应用到生产生活中去，可以说是将图案的艺术性与功能性完美结合并且发挥到了极致。

神偶是渔猎文化中信仰工具的代表，从造型上来看大致可分为人形神偶与动物神偶两类，这些神偶基本上是由木头雕刻出来的立体图案造型，虽然雕工不是十分精细，但由于不同神偶有其独特的形象特征，所以并不影响辨识度。赫哲族人使用神偶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祈求渔猎活动的顺利开展，其中动物造型神偶在捕猎过程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此外，为了保证可以长期稳定的从大自然中获得充足的生存资源，同时又避免伤害自然界中的神灵，赫哲族人也会通过使用神偶来建立与被他们伤害过的动物之间的联系，让它们重新回到自己身边，虽然动物神偶种类特别丰富，但所有的动物形象都是与日常渔猎生活紧密相关的。

五、结语

赫哲族人将本民族的历史文化与价值观念演化为图形符号，谱写出一个民族的伟大史诗。这种深深扎根在渔猎文化之中的图案艺术，将民族的命运和自然万物紧紧相连，表达出对自然的依恋和敬畏。由于受到了自然环境和生产生活方式的影响，我们可以发现赫哲族的图案在表现题材、风格特征、应用范围等方面都紧紧围绕着渔猎文化展开，表现出简约淳朴、实用、敬畏自然万物的特点，赫哲族虽然拥有珍贵的民族文化，但近些年来却在传承方面遇到了很大的阻力，所以通过渔猎文化视角对其图案进行探究，有助于多角度的展现图形背后的历史渊源与文化历程的变迁，为赫哲族图案艺术的继承与现代化发展提供理论支持，让古老的图形符号迸发出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