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旦诗歌研究评述(20世纪40—90年代)
2022-02-10王艳春广州涉外经济职业技术学院广州510540
⊙王艳春[广州涉外经济职业技术学院,广州 510540]
一、穆旦与穆旦研究
穆旦(1918—1977)是中国20世纪最重要的现代主义诗人之一,也是最有成就的现代主义诗人之一。在短暂的创作生涯中,穆旦为中国新诗现代化作出重要贡献,穆旦的诗歌作品成为中国现代诗歌的经典。
穆旦的诗歌创作大致可以分为前后两期。前期的诗歌创作主要集中于20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而后期的诗歌创作主要集中于20世纪70年代(另有若干首分别创作于1951年和1957年)。早在20世纪40年代,穆旦已是一位颇负盛名的青年诗人,特别是在青年知识者中享有盛誉。然而,由于历史的原因,穆旦在1949年以后的创作几近停滞,以后更是命运多舛,以至完全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及至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穆旦又有了短暂的诗情的爆发,直至逝世。
穆旦生前共出版过三部诗集:《探险队》(1945年1月由昆明文聚社出版,收入《野兽》等25篇诗作),《穆旦诗集(1939—1945)》(1947年5月自费出版,收入《合唱二章》《神魔之争》《森林之魅》等抗战时期的诗作54篇,其中15篇已在《探险队》收录过),《旗》(1948年2月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为巴金主编的《文学丛刊》第九集之一种,除《良心颂》《轰炸东京》《苦闷的象征》等3篇外,均已在《穆旦诗集》中收录过)。
穆旦逝世以后,随着穆旦以及穆旦诗歌的重新被“发现”,又陆续出版的诗集有以下几种:《穆旦诗选》,1986年1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穆旦诗全集》(李方主编),1996年9月由中国文学出版社出版;《蛇的诱惑》(曹元勇主编),1997年4月由珠海出版社出版;《穆旦诗文集》(李方主编),2005年7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此版本后被收入“中国文库文学类”丛书,于2007年9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再次出版;并于2014年6月再次出版增订本,增收穆旦写给其初恋女友的信和诗歌,并根据与初版核对,修订了部分诗文中的字词)。
《穆旦诗文集》(增订版)是我们目前所能够读到的最为全面的穆旦诗文作品(不包括译著),共分两卷,第一卷是诗集,收入诗人1934—1976年创作的诗歌166篇,其中包括从未发表过的作品;第二卷是散文、书信和日记,是穆旦研究不可或缺的重要资料。
如果说穆旦诗歌的创作可以分为前后两期,对穆旦诗歌的研究,可以借用王佐良评论穆旦诗歌的一句话,来表明对穆旦诗歌研究近30年的断裂:“‘一切都在脱节之中’,而结果是有一种猝然,一种剃刀片似的锋利。”①
虽然对穆旦诗歌的研究早在20世纪40年代开始,而且起点较高,然而好景并没有延续下去,甚至在1949年以后,我们对诗歌创作的研究借用王佐良的话是:“彻底的无知。”1979年以后,对穆旦诗歌的研究逐渐展开,穆旦诗歌的价值得到进一步确认。
二、20世纪40年代的研究
这一时期的评论文章主要有王佐良的《一个中国新诗人》、周珏良的《读穆旦的诗》、李瑛的《读〈穆旦诗集〉》、唐湜的《穆旦论》,是研究穆旦诗歌的专论;另有袁可嘉的《新诗现代化》、唐湜的《诗的新生代》、默弓的《真诚的声音——略论郑敏、穆旦、杜运燮》,是流派和诗人的合论。这一时期的评论文章虽然数量不多,但非常重要。论者多为穆旦的同学和诗友,有着相同的教育背景和艺术见解。
王佐良的《一个中国新诗人》,发表于1947年《文学杂志》第二卷第二期,是目前所见第一篇研究穆旦诗歌的评论文章。文章认为穆旦诗歌是“纯粹的抒情”,是一种“受难的品质”使之与众不同。但是,“他一方面最善于表达中国知识分子的受折磨而又折磨人的心情,另一方面他的最好的品质却全然是非中国的”。穆旦对于中国新写作的最大贡献,在于他”创造了一个上帝”。穆旦诗歌艺术的进展,是去“爬灵魂的禁人上去的山峰”。王佐良对穆旦诗歌的每一个论断,几乎都成为后来的论者理论的支撑,甚至立论的根据。
周珏良的《读穆旦的诗》发表于1947年7月12日天津《益世报·文学周刊》。周珏良认为穆旦受西方诗人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如艾略特、叶芝、奥登。而穆旦“自己的”是情思的深度、敏感的广度,以及表现的饱满的综合。现代中国知识界虽然在物质上未得到现代文明的享受,在精神上却情不自禁地踏进了现代文化的“荒原”。
唐湜的《穆旦论》发表于1948年《中国新诗》第三、四集。唐湜认为穆旦是中国少数能作自我思想、自我感受、给万物以深沉的生命的同化作用的抒情诗人之一;是中国少数有肉感与思想的感性的抒情诗人之一;是中国诗人里最少绝对意识,又最多辩证观念的一个。他以全身心拥抱自我,拥抱历史的呼吸,拥抱悲壮的“山河交铸”。他所表现的是他的全人格,一个虔诚的先知的风度与一个深沉思想家的能力。
袁可嘉的《新诗现代化》1947年3月30日发表于天津《大公报·星期文艺》,是一篇论述20世纪40年代中国现代主义诗潮的理论文章,是一篇有关新诗现代化的理论文献。穆旦的《时感》,被用来作为这篇文章的结文,来说明“现实、玄学、象征”的综合。这篇文章作为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实践的理论总结,其意义深远,与穆旦等重要诗人的创作是理论与实践的相辅相成,为研究穆旦诗歌提供了有价值的参考。
20世纪40年代的评论文章,是后来穆旦诗歌研究的滥觞,其许多重要的观点,如“纯粹的抒情”“受难”“肉体的感觉”“创造了一个上帝”“非中国”“自然主义”“全人格”被大量引用,而有些观点甚至被质疑、被争论。
三、20世纪年代后研究——两部研究文集
(一)《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一个民族已经起来》是1987年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纪念穆旦逝世10周年文集,由杜运燮、袁可嘉、周与良主编。文集收录的评论文章共十一篇,均为这一时期的重要评论。
王佐良的《穆旦:由来与归宿》、袁可嘉的《诗人穆旦的位置》、周珏良的《穆旦的诗和译诗》、唐湜的《现代杰出的诗人穆旦》延续了20世纪40年代开展的对穆旦诗歌作品的研究成果,给予穆旦诗歌和译诗很高的评价。郑敏的《诗人与矛盾》通过《春》和《诗八首》来分析穆旦诗歌的“场”总是建立在矛盾的力之网上,这篇评论文章也常为后来者所引用。
梁秉钧的《穆旦与现代的“我”》是重读重评穆旦诗歌的代表性论文,文章指出在现代诗人穆旦笔下的自我,不再是中国古诗词中含蓄的自我,也不再是早期新诗中“直接”的自我,而是不完整、不稳定,甚至带有争论性的自我。由于穆旦不相信有一个固定的自我,因而认识世界的方式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使得穆旦在表达和信仰两方面,不轻易接受外加的格式和未经感受的理想。这篇论文为我们理解穆旦诗歌中的现代性的品质提供了依据。
蓝棣之的《论穆旦诗的演变轨迹及其特征》被认为是一篇较早详细研究穆旦诗歌创作历程及其创作轨迹的评论文章。该文将穆旦的创作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1937年至1948年,此期有着叶芝、艾略特、奥登诗风的明显影响;第二阶段为1957年写的几首诗,作者以“诗风明朗”来概括;第三阶段为1976年,作者认为穆旦的诗艺在生命和激情的晚期炉火纯青,不仅自如地运用现代诗的艺术表现手法,也考虑民族语言和民族诗风的长处,创作达到高峰。
王圣思的《生命的搏动 知性的升华》是对穆旦前期几首诗的研读;另有殷之、夏家善的《诗人穆旦早年在天津的新诗创作》、应之的《〈儿童花园〉与査良铮》是对穆旦少儿时期的诗文习作进行的研究;此外还有几篇研究穆旦译文的评论文章。
总之,这一时期对穆旦的研究虽还不够充分,但已从多个方面展开,并做了许多史料挖掘的工作。
(二)《丰富和丰富的痛苦》
《丰富和丰富的痛苦》是1997年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纪念穆旦逝世20周年文集,由杜运燮等人主编。收录了20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末的主要研究论文和纪念文章,分为“评论篇”和“怀念篇”两部分。
随着穆旦的被“发现”,穆旦的重要价值也越来越被评论界认可。谢冕的《一颗星亮在天边》、邵燕祥的《重新发现穆旦》、余世存的《穆旦现象的意义》、李怡的《黄昏里那道夺目的闪电》、曹元勇的《走在汉语写作的最前沿》,论者从各自的立场和角度,解读穆旦对中国新诗的贡献,尤其是谢冕的评论文章更是称穆旦为“中国诗歌精神的经典性人物”。
孙玉石的《解读穆旦的〈诗八首〉》是一篇细读文章,认为《诗八首》属于中国传统诗歌中“无题”一类的爱情诗,但有着清醒的智性,充满理性成分的分析和客观化处理,可视为中国现代的“秋兴八首”。用初恋、热恋、宁静、赞歌这四个乐章抒写和礼赞人类复杂而又丰富的爱情历程。这是第一篇完整而详细地专门解读《诗八首》的评论文章,但文中提出的“四个乐章”似有值得商榷之处。
日本学者秋吉久纪夫的《祈求智慧的诗人——穆旦》是作者编译的《穆旦诗集》的序文。该文也对穆旦的诗歌创作进行了三个分期,但与蓝棣之的分期不同,体现了作者自己的理解。作者认为穆旦的诗以人类与生俱来的痛苦所交织成的种种矛盾与冲突为对象,这种独特的旋律使得他在中国还没有得到恰当的评价便陨落了,穆旦正是现代中国诗的“路的创造者,无路的旅人”。
李焯雄《欲望的暗室和习惯的硬壳》是一篇研究穆旦战时诗歌风格的论文。论文指出穆旦诗歌的常见母题是把“外在的世界”和“内在的感受”互相转化,且穆旦思考“外在的世界”和“内心感受”的范围极广大,混和了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间和空间。当战争的混乱驱使另一些诗人开始重视语言的独立世界,穆旦却没有把语言世界当作避难所,而是说出了语言的危机。作者认为穆旦诗歌中表现的真理是混沌的,非但不是语言所能命名的,也不能赋之以血肉这般具体而体现于任何事物中。
李方的《悲怆的“受难的品格”》、张同道的《带电的肉体与搏斗的灵魂——穆旦》,正是从知识分子的精神受难与灵魂搏斗去把握穆旦的诗歌内蕴。而方稚的《穆旦的“自己的葬歌”》则是延续了梁秉钧的中国现代诗抒情主体的嬗变这一主题,就诗人穆旦所诗化的“自己”加以新的解读。
这一时期的评论文章出现了不少新的研究成果,而此期另一重要的贡献在于进一步确立了穆旦诗歌的价值。杜运燮在《编后记》中则直接称穆旦是“第一流的诗才,也是第一流的诗人”。作为同时代的诗人、评论家,对穆旦诗歌及研究有着更加准确的理解和定位。
① 王圣思:《“九叶诗人”评论资料选》,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311页。(文中相关引文皆出自同一版本,不再一一另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