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像时代视域下的绘画
2022-02-10吕鹏青海美术馆西宁810000
⊙吕鹏[青海美术馆,西宁 810000]
一、图像时代的语境
海德格尔(Maetin Heidegger)认为:“现代生活的本质是作为一幅图画而加以理解和把握的世界。”在此,并不是指世界成为一幅关于世界的图画,而是指图像日益成为人们理解和把握世界的媒介。这意味着以文字为符号载体构建人类道德秩序与文明的传统观念的消解,在机械复制图像的冲击之下,图像僭越了这一传统认知方式成为主体存在于现代生活结构之中。因此,“图像时代从根本上看是图像对人的生存方式的改变,使人与人的关系异化为表象与表象的关系”。
图像时代人与人的“表象关系”具体表现为机械复制图像在图像制造机器和互联网结合的新型传播媒介助推下,在缩短人与人之间虚拟时空距离的同时,重构了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与互动方式,成为现代生活中承载信息的主要载体。并且,图像时代在改变人类生存方式的同时,也改变了人类认识世界的认知方式和视觉观看方式,正如马里翁(Jean-Luc Marion)指出的:“当代图像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解放,在诞生图像神话的同时,进而使得我们进入到一个历史视听时代。”于是,“历史视听时代”在“可视”背景下人的隐私的“被缺失”、日常生活中的“被窥视”,以及人的主动“自我展示”成为现代生活的特征。
作为传统意义上图像元素的绘画在“视听时代”的语境中改变了其固有的呈现方式,在机械复制图像的裹挟下,以电子数字图像或印刷复制图像呈现为公众视觉观看的形式。在这种情境下,一方面,绘画固有的“光晕的衰退”造成大众从认知层面对绘画语言形式和物质媒介属性界线的混淆;另一方面,机械电子图像对现实物象的“精准再现”使得与现实保持距离的绘画在大众甚至一部分画家看来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产生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在于:一是作为图像消费者的大众在图像制造机器的辅助下同时也成为图像的生产者,而由于图像生产者自身专业素养的差异性,导致良莠不齐的图像内容随处可见;二是在图像时代审美情境中培养起来的大众视觉观看经验在左右画家创作的同时,画家也受到了图像时代文化语境潜移默化的影响。
二、绘画语言媒介的多元化
从历史上看,得益于古希腊艺术成就的早期文艺复兴画家使用焦点透视法则在二维平面上表现三维立体图像的视错觉方法,在画布上完美地“再现”了神话和宗教仪轨中记录的虚幻理想情景,给公众营造了一幅幅看似“真实”的图像。但是,这种基于崇高道德的“高贵风格”视觉传统是建立在浓厚的宗教情结和文学情境基础之上并装饰于特定范围之内的。19世纪以来,崇尚现实主义的库尔贝(Gustave Courbet)主张“如实地反映现实,不美化现实”。以真诚的笔触把世界画成眼睛看见的样子,打破了古典绘画程式中陈陈相因的法则和浪漫主义绘画中矫揉造作的痕迹,动摇了“高贵风格”的视觉观看传统。然而,库尔贝所描绘的“眼睛看见的样子”是相对于传统绘画的内容题材程式而言,实质上只是用传统绘画语言描绘了世俗生活中的现实场景。库尔贝之后的马奈(Édouard Manet),运用外光光线和平面化画面构成语言创作,才打破了传统绘画语言的桎梏。
机械复制图像的“再现”功能消解了传统“再现性”绘画的部分现实功能,促使印象派绘画走向追求绘画语言表现形式的路径。莫奈(Claude Monet)以跳跃涂绘式的琐碎笔触和具有科学规律的色彩对自然景物进行抽象重组,完成了从绘画语言形式层面对传统的超越与反叛。随后,现代主义画家毕加索(Pablo Picasso)在《藤椅上的静物》中以绘画和拼贴实物的综合表现手法,启发了达达主义者杜尚(Marcel Duehamp)直接使用现代工业产品进行创作。对绘画语言媒介物质属性的颠覆与叛离,致使现代艺术开始注重基于知觉、感性等个体主观情感体验,并拓宽了绘画作品边界的范畴,逐渐消弭了传统绘画在漫长的历史演进过程中所积淀的人文主义内涵,从而构建起现代主义的美学意蕴与审美维度。
在激进的现代主义浪潮下,与持绘画消亡论、无意义论的消极观点者不同,具有摄影家、设计师等多重身份的著名画家大卫·霍克尼(Davied Hockney)多年来一直矢志不渝地探索着摄影作品与绘画之间的语言关系,他从1980 年开始直接使用Ipad 作画。在他看来,“人类永远也不会丧失描绘世界的兴趣,与机械和电子制图相比,手工绘画有其不可替代的优势”。此外,卢西安·弗洛伊德(Lucian Foreud)、阿维格多·阿利卡(Avigdor Arikha)、安东尼奥·洛佩兹·加西亚(Antonio Lopez-Garcia)等众多画家依然坚持在传统绘画语言中持续发掘,这都表明架上绘画在当下依然具有不可替代的独特艺术魅力。
综上所述,图像时代绘画语言物质媒介属性的改变和现代电子科技产品的介入在不断拓宽绘画作品边界的同时,也为绘画语言带来了新的历史发展机遇。图像时代的冲击不能湮灭架上绘画的本体语言价值,画家在作品中倾注的对现实生活的艺术化再创造依然是绘画所独具的“光晕”,而拥抱科技是现代生活的必然选择。
三、构筑中国绘画的民族品格
中国古代绘画在漫长的历史演进过程中,形成了以诗、书、画、印为一体的文人画表现语言形式和美学意蕴。而伴随着西方现代资本主义扩张和中国封建社会的瓦解,以“反对文人画传统、倡写实、学西方”为指向的“美术革命”揭开了中国近现代美术的序幕。
“美术革命”的语言指向在具体实践中表现为以徐悲鸿、蒋兆和为代表的画家用西方古典绘画造型语言改造中国画的探索,开启了向西方学习倡导“写实”的现实主义绘画在中国发展的新起点。自此,以“反对贵族文艺、提倡平民文艺及社会艺术化、艺术大众化”为口号,以宣扬革命思想、激发民族情感、具有广泛宣教性功用为特征的现实主义成为中国现代美术的主流形态。现实主义以“大众主义”为语言指向,而“大众主义”本质上是源于向西方学习的“融合主义”“西方主义”,以及面向中国传统的“传统主义”的综合变体,由此构筑起以“传统主义”“融合主义”“西方主义”“大众主义”为主线的中国现代美术演变框架。
“直至20 世纪90 年代之前,绘画创作在中国审美文化生活中一直扮演着高级文化语言的传播功能。”以90 年代为界线,互联网、电视机、照相机等电子科技产品作为生活必需品开始普及,“绘画所赖以存在的社会文化机制和在大众文化消费结构中的地位发生了重要的改变”。以此为开端,中国文化情境下的图像时代悄然来临。但是,与具有内在历时性演进历程的西方文化背景下的图像时代语境不同,中国文化语境下的图像时代本质上是带有西方色彩的继发性文化现象。在以西方文化为标准话语的全球化背景下,中国图像时代的社会图景带有中西文化交互融合的多元化特征。以“85 美术新潮运动”为代表,中国画家用短短的数年时间重走了西方近百年积淀的现代艺术之路,并试图在全球化背景下与西方接轨,以实现平等对话机制。然而,在这场激进的变革中,自成体系的西方现代艺术演进脉络及文化语境在中国的碎片化传播并没有引起公众的广泛共鸣,根本原因在于西方现代艺术自身的“精英文化”缺陷。
21 世纪以来,在面对全球化语境下现实主义和西方现代主义两个发展维度时,以罗中立、韦尔申、宫立龙、段正渠等为代表的中国油画“民间本土化”实践,力图彰显全球化语境下中国油画的东方精神与“中国”身份;以靳尚谊为代表的中国新古典主义油画学派,代表了主流意识形态和学院绘画的语言转向;以艾轩、杨飞云、陈衍宁等为代表的中国写实画派,选择将回归绘画本体语言与中国文化观念相结合的实践;以忻东旺为代表的新现实主义则在现实主义语言基础上寻求变革,将目光聚焦于农民工与市井生活,定格了中国经济建设与转型时期普通劳动者的身份认同伴随时代变迁的微观历史缩影。进入21 世纪,走过百年历程的中国绘画在历经变革与探索之后逐渐走向“自觉”。以主流意识形态为主导,先后实施的“国家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中华文明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中华家园美术创作项目”以及“中国写意油画”概念的提出,都表明中国画家在积极构建具有时代精神、民族品格绘画的创作实践。
从最能全面展示美术新动态与成就的十三届全国美展来看,“入选作品全面体现了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以人民为中心、弘扬时代精神的创作理念”。全面展示了普通劳动者形象和时代变迁新成就图景成为本届美展的主要面貌,语言形式层面也更加注重对人物内在精神性格的塑造。油画作品展现了中国油画在本土化、民族化进程中的新成就,中国画在传统笔墨语言的基础上融合借鉴了新材料表现了新题材的时代意蕴。可以看出,新时代的中国画家把传承历史、把握时代、关注民生、情系家国、面向世界的责任感以及彰显大国担当与中国精神的使命感作为立足点进行创作,已然形成中国绘画在图像时代摆脱困境重新树立绘画本体语言价值内涵的新气象。
四、结语
图像时代人的生存方式和视觉观看形式的改变是历史发展和时代变革的必然结果,现代主义背景下绘画物质媒介属性的改变带来的绘画边界范畴的拓展是绘画门类衍生、语言多元化的必然结果。辩证地看待待机械电子图像对绘画语言产生的积极和消极影响,拥抱科技带来的现代生活的便利;要在坚持守正创新的基础上不断发掘绘画语言的本体价值,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养分,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方向,凝聚创新发展的时代精神。发掘中国绘画的内在民族品格,创作出能够代表中国先进文化面貌的经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