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找机会写穆旦
2018-07-20卫毅
卫毅
1999年,我刚上大学,大概是因为班上要参加学校的演出,我们的班主任冯欣老师提出把穆旦的诗歌《森林之魅》排演成诗剧。这首诗是我认识穆旦的开始。
大四下学期,准备写毕业论文,我去找冯欣老师,商讨论文选题。冯老师说,比较一下穆旦和里尔克的诗歌吧。我答应下来,着手准备。彼时是2003年,恰逢“非典”时期,那个春天实在太特别了,万物怒长,可是大家却被困于校园内,不能到外边随意走动。读到穆旦的《春》,感触极深,“如果你是醒了,推开窗子,看这满园的欲望多么美丽。”
我翻遍学校图书馆和系里的资料室,发现关于穆旦的资料很少。我手头上李方编的《穆旦诗全集》还是冯老师借给我的,市面上已经买不到。这本书我从头到尾细读了好多遍,希望从每一个字里读出一个诗人的点滴。
冯老师把我的毕业论文评为了优秀毕业论文。她说,其中的一些部分写得不错,可以整理成一篇文章,投给杂志发表。
开始工作之后,我偶尔也会想起,要不要写一篇文章呢,可是一直未下笔。穆旦在我的生活中时隐时现。这十几年中,参加过几次需要朗诵诗歌的场合,我都选择了穆旦的诗。看到有关穆旦的传记或研究资料出版,我都会买。阅读穆旦已经成为了爱好,甚至是习惯。
当年,穆旦给青年诗歌爱好者郭保卫写信说,别写那些十年之后过时的东西。穆旦的诗歌既有时代性又有永恒性,几十年都未过时。我反复读的那些穆旦诗歌,感觉是能跟随自己一起生长的。比如,我差不多每年都会读《森林之魅》,几乎每次都有新感受,每次都会感叹太了不起了。
做记者这么多年,一直想找机会写穆旦。2017年是穆旦去世40周年,2018年是穆旦诞辰100周年。我觉得这是个好时机。我们杂志的副主编杨子是诗人,他自己写诗,翻译诗,毕业于穆旦生前执教过的南开大学。在写穆旦这一点上,我们一拍即合。
我采访了穆旦传记的作者易彬、王宏印两位老师,他们给了我很大帮助。易彬老师介绍我认识了编辑《穆旦诗全集》的李方老师。我在李方老师办公室门口等他的时候,有点紧张,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我想起了逐字阅读《穆旦诗全集》的日子,编这本书的的人就要从书里走出来了。
李方老师介绍我认识了凡客诚品的老总陈年,陈年因为在一次访谈节目上比较了穆旦和周杰伦而引起争议。我在方力钧的一个画展现场见到了陈年,他没有聊自己的生意,聊的全是穆旦。说到某首诗,随口就流利地背出其中的诗句,绝对是穆旦的超级粉丝。他把穆旦的诗句和意象印到了自家出品的T恤上,穆旦以這样的形式呈现,还是头一回。
陈年介绍我认识了远在美国的穆旦小女儿查平。2018年4月,穆旦百年诞辰学术研讨会在南开大学举办的时候,我见到了专程回国参会的查平。我抽着空在会场里、饭桌上、大堂里跟她聊天。大会第二天,聊着的时候,查平忽然说,我父亲要是还活着,会非常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我听到这句话,感到眼睛里一热。
穆旦先生要是还在世,我有太多问题要请教。穆旦的文字提升了中文表达本身,所有想写出漂亮中文的人都应该看看他的作品。穆旦做过报纸主编,当我从史料里看到他发表过的关于如何认识媒体的文字时,真是由衷赞叹,那些观点到今天都毫不过时,甚至仍然是领先的。穆旦的诗歌成就极高,却没有我们能想到的任何诗人的毛病。他看上去就像是普普通通的人。穆旦的大儿子查英传对我说,他以前觉得自己就生活在一个普通家庭里。穆旦自己也说,他所有的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这些年采访的经历告诉我,许多才华卓绝的人看上去都是普通人,他们不会故作姿态,所有的才华都是真实而自然地流露。经过这十多年,我越发感觉到穆旦的非凡,许多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在努力地让更多人认识穆旦,我非常荣幸,能够参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