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共产主义与自我实现:《巴黎手稿》中“好生活”的内涵

2022-02-05

大连干部学刊 2022年5期
关键词:共产主义异化资本主义

王 田

(中共北京市委党校 哲学与文化教研部,北京 100044)

《巴黎手稿》 (以下简称 《手稿》)的写作,可谓马克思对其共产主义理论的初步探索,也是马克思第一次较为系统地表述自己关于人的本质及其与“好生活”之间关系的理论尝试。 “‘好生活’是马克思的社会理想”[1],在丹尼尔·布鲁德尼(Daniel Brudney)看来,好生活(good life)即是“与人的本性相一致的生活概念”[2]。这种符合人的本质且“人人得以自我实现”[1]的好生活不仅标志着马克思延续了《德法年鉴》时期对资本主义社会组织形式的不满与批判,更说明他为资本主义批判奠定了原初的规范性基础。马克思通过人的社会本质和社会的人“为他人而生产”的质性特征,探索并发掘了适合人类的好生活社会理念的新内涵,同时也将作为一种历史阶段的共产主义视为好生活的具体样态,实现人与人、人与物、人与自然的和解。

一、社会性与互补性: “好生活”的基本特征

于人而言的“好生活”,是马克思恩格斯毕生孜孜以求的社会理念。马克思认为, “好生活”的社会理念是一个多维度、全方位的理论体系,关系“人类的幸福和我们自身的完美”[3],意指通过“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4]273进行自我完善和自我实现,强调“有个性的人”的自主活动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对于1844年的马克思而言, “好生活”就是符合人的本质的生活,就是各方面条件都适合于人的自我实现的生活。 “好生活”意味着摆脱并扬弃劳动异化、交往异化及其所造成的非人化生活状况。在马克思看来,劳动异化、交往异化扭曲并背离了规范性的良好生活条件并使得异化成为一般生活常态,因此良好生活应是对这种非人化生活状况的扬弃,即“人从缺乏生存理由的生存状况中折返”[5]。

马克思认为,在私有制条件下,在私有权关系的范围内,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决定了生产的功利性,决定了生产的目的只是为了自私自利地占有,伴随占有性生产而来的是“起源于私有制以及以私人所有为中介的交换”[6],即交往的异化。马克思非常认同穆勒对私有制基础上的生产和交换的尖锐嘲讽和明确分析:在物物交换活动出现之前,人“以他自己直接需要的量为他生产的尺度”[7]33,相互之间的交换也是各取所需;而在物物交换中,人变成私有者, “他的需要、他的才能和手头有的自然材料直接促使他去生产”[7]28,促使他利用自己私人所有的多余物品交换他人的产品余额。更进一步的,在占有性生产和交换中,作为生产者本质力量的对象物的劳动产品被当作等价物或中介产出,导致劳动发生了质的变化。 “生产越是多方面的,就是说,一方面,需要越是多方面的,另一方面,生产者完成的制品越是单方面的,他的劳动就越是陷入谋生的劳动的范畴”[7]28。马克思认为,人作为类存在物的本质在于“自由的而有意识的活动”,即劳动。于人而言,劳动是完全必然的和本质的,是个人的自我享受,是个人天然禀赋和精神目的的实现与满足。然而,在谋生劳动中,劳动的意义是“完全偶然的和非本质的”[7]28,是个人出于贫困的无奈,出于自我持存,出于利己需要不得不服从与其格格不入的社会需求的强制。谋生劳动的目的仅仅在于维持个人生存,人在谋生劳动,亦即异化劳动中,变得越来越利己,越来越远离其社会性本质。在马克思看来,私有权关系范围内的占有性生产和谋生劳动,其实质在于自私自利的人同自己的社会性本质相异化。人的社会性本质意味着个人绝非自给自足的个体。诚如洛克所言, “每一块面包在供我们食用之前需要勤劳提供并使用的东西,假如我们能够追根求源的话,将是一张奇怪的物品清单……凡此种种,几乎不胜枚举,至少是过于冗长”[8],每个人都必然需要他人劳动产品。马克思同样认为人与人之间是相互依赖而存在的,但是这种相互依赖绝不是私有制条件下试图以最小化代价从他人身上攫取最大化利益的工具化对待,譬如贱买贵卖或以秘而不宣的掠夺欺骗和狡猾讹诈为基础,营造为他人需要而生产的假象。

总而言之,不论是占有性生产、谋生劳动还是人与人之间的工具化对待,这些缺乏生存理由的生存状况始终都没有脱离私有制条件下劳动异化和交往异化对人类美好生活的侵害和腐蚀。因此,区别于占有性产生、利己的谋生劳动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工具化对待, “好生活”意味着摆脱这种非人化生存空间。

当人成为私有者,囿于自私自利的占有性生产,服从社会需要的强迫从事谋生劳动,或为了谋求利润而彼此工具化对待,马克思秉承并高扬人的社会本质,对劳动异化、交往异化及其私有制基础进行总体批判,实现了对“好生活”社会理念的探索。在摒弃“我是为自己而不是为你生产,就像你是为自己而不是为我生产一样。我的生产的结果本身同你没有什么关系,就像你的生产的结果同我没有直接的关系一样”[7]34的占有性生产之后,马克思在肯定人的社会性本质的基础上将“好生活”定位于“人为了作为人的人而从事的生产”[7]34,即“社会的生产”[7]34。换言之,人之为人,即是社会的人。

在《手稿》中马克思明确指出,社会的人,即人的社会本质, “是人的真正的社会联系”[7]24。传统观点认为,类本质关涉人与动物的区别,而“社会关系总和”说则关涉人的具体本质,即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实际上,马克思在《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摘要》论及交往与作为交往异化的交换关系时,已将人的本质定位于社会联系,并认为人的社会联系和社会本质是通过积极的自我实现而不断生成的。故而, 《手稿》中关于“人的真正的社会联系”本质说和类本质说不仅不是自相矛盾,更指出马克思在此所确立的人的本质概念既是社会性的,又是互补性的。因为人们必须结成一定的社会关系,互相依赖、通力合作,才能完成生产劳动或其他社会活动。一方面,生产劳动在区别于动物的群体性活动意义上彰显了人的社会性本质,人能够自由而自觉地改造活动过程,正是这种有意识的改造赋予了社会关系以生成性;另一方面,人的社会性本质通过“为了作为人的人而从事的生产”表现出人与人之间的依赖性与互补性。人的生产劳动不再表现为占有性生产,而表现为“为了彼此为对方生产而存在”[7]34。 艾伦·伍德(Allen Wood)指出, “为对方而生产”的自我实现活动必须是“直接的(immediate)”[9],这意味着,个体必须是有意识地实现他人目的,必须将他人需要的满足作为自己的直接目的;其次, “直接”意味着达成个人自我实现的路径之唯一性,即个体的自我实现只能通过实现他人目的,满足他人需要才能完成。

马克思以生产过程和交往形式所探讨的人的社会本质,即他们的社会联系,实际就是他们“在真正的人的生活中的相互补充”[7]25。这就意味着,其一,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的生产过程中获得满足与享受,生产活动本身和产品作为凝结着人的智力、体力等本质力量的对象物,既是个人个性特点的物化,又是个人享受其生命表现的载体;其二,每个产品同时也是他人需要的物化,我的目的不再是满足个人需要,占有他人物品,而是为满足对方需要而存在,他人需要的满足不再是我达成目的的手段,而是晋升为我的目的;其三,每个人也都会在他人使用自己产品的过程中获得满足与享受,因为“我的劳动满足了人的需要……又创造了与另一个人的本质的需要相符合的物品”[7]37。

由此,马克思关于“好生活”的概念理路或内涵脉络已经十分清晰了, “好生活”即是适合于人的本质的生活,是社会的人通过“为他人而生产”不断生成他们之间的社会联系,并随之彼此互相补充、彼此实现。

二、好生活:资本主义批判的规范性基础

马克思哲学实质上是资本批判,正是在对以现代资本主义为主要特点的德国政治、经济和社会状况的强烈批判中,马克思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中人被异化的社会生活状况,发现了剩余价值的秘密,开启了通向历史新纪元——自由人联合体的道路。他在写给卢格的信、 《克罗兹纳赫笔记》 《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及其导言、 《论犹太人问题》等文本中明确表达对资本主义社会组织形式的不满。马克思从人的观点反对德国专制制度的社会基础,揭露资产阶级民主、自由和人权的历史局限性和虚伪性,指明通过消灭私有制并对社会进行革命性改造才是人的解放的必由之路。

然而,马克思哲学所呈现的资本主义批判,以及与其休戚相关的共产主义概念,至今仍然由于马克思恩格斯庞杂的著作体系而存在着学术论争。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的不满与批判有无规范性基础?若答案是肯定的,这一规范性根源何在?关于这些问题,国内外研究者至今没有达成共识。总体而言,主要体现为两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或阶级社会的批判始终存在一个原初性、规范性基础,即资本主义社会违背了某种原初性规范才使其招致批判,代表人物有罗伯特·塔克。他认为, “作为生产者,人需要自由地发展和自由地表达其多方面的生产活动力”[10]40,而阶级革命的根源就在于“人在其生产能力方面受到的挫折”[10]40。第二种观点认为,马克思并没有开门见山地给出关于原初性规范的一些基本定义,而是在批判资本主义社会或一切阶级社会的工作中,随批判思路的展开而逐步厘清共产主义的基本样态,主要代表人物有理查德·德·乔治(Richard T.De George)和国内的马俊峰教授。例如理查德·德·乔治认为,马克思通过资本主义批判彰显了作为一种好社会(the good society)的共产主义概念[11]12。

就文本内容而言,离开《莱茵报》退回书房进而投入《德法年鉴》出版工作的马克思,通过《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及其导言、 《论犹太人问题》,在观点和概念上明确表达出对资本主义社会组织形式的总体批判。 《手稿》在延续这一批判方法的过程中较为鲜明地提出关于人的本质和人类美好生活的观点。值得一提的是,这类规范性观点在《手稿》之前的文本中是不甚明朗的。纵观《德法年鉴》时期的文本,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有两种不同路径:其一是批判资本主义社会“形成一个被戴上彻底的锁链的……表明人的完全丧失”[4]213的无产阶级,换言之,在资本主义制度之下,根本无法实现全人类的解放,遑论“若不从其他一切社会领域解放出来从而解放其他一切社会领域就不能解放自己的”[4]213无产阶级的解放;其二是在《论犹太人问题》中所表述的实际需要、自私自利、经商谋利和金钱是人的现代自我解放的反面,是“人的自我异化的最高实际表现”[4]192。实际上,第一种路径表达了对资本主义社会所造成的恶劣社会状况的不满,言下之意在于如若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绝大多数人都遭遇恶劣的社会生活条件,那么这种资本主义社会组织形式本身就是成问题的。然而问题在于,马克思恩格斯曾不止一次肯定资本主义在发展社会生产力、拓展世界市场、创造历史方面的伟大文明作用,由是观之,这种批判路径显然是不全面的。第二种批判路径仍然相对模糊,一方面在马克思的论述中,市民社会中的生活,充斥着异化的物对个人、异化的产品对生产者、以货币和金钱为神圣价值的拜物教对市民社会成员的全面而普遍的统治,甚至“在这个社会中,人作为私人进行活动,把他人看作工具,把自己也降为工具,并成为异己力量的玩物”[4]173。但从辩证视角来看,买卖活动、经商获利行为作为达成目的的手段,彰显了人对自然、人对他人的胜利,即通过个人劳动达成个人目的的胜利。毕竟如卢卡奇那般将资本主义商品交换活动视为资本主义社会物化现象之唯一根源的论断,在现代社会已没有多少支持者。

在上述纷繁复杂的论争背景下,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批判及其规范性基础的具体内涵和相互关系就不可避免地被蒙上一层含混不清的意味。因为具有原初性规范意味的人的解放、良好社会生活条件的概念内涵并不能完全通过资本主义批判的论述逻辑得到清晰阐明。尽管由于马克思本人的理论阐述造成了对资本主义批判及其规范性基础之间关系的理解困难,但是马克思仍然通过对犹太人问题的论述较为明确地提出了资本主义批判的规范性观点,即在对市民社会中自私自利的狭隘本质的否定中完成对“作为人同别人结合起来的人的本质”①的高度肯定。在对待犹太人问题上,鲍威尔认为,使犹太人成为犹太人的狭隘本质和“那种把他作为人而同别人结合起来的人的本质”不尽相同,正是前者这种来自市民社会的自私自利的狭隘本质将犹太人与非犹太人分隔开来。鲍威尔试图通过以政治力量控制市民社会的办法让犹太人同他人相结合的人的本质控制市民社会中所由以产生的狭隘本质。然而,马克思认为,在现实国家中个人能与他人相结合的社会本质让位和臣服于其市民社会的狭隘本质,毕竟“实际需要、利己主义是市民社会的原则”[4]194。显而易见,马克思强烈反对并批判这种利己原则成为市民社会的神圣价值,而犹太人问题的解决之道就在于彻底的人类解放将“社会从犹太精神中获得解放”[4]198,解决来自市民社会的狭隘本质控制“那种把他作为人而同别人结合起来的人的本质”,彰显人的社会本质的价值意义。唯其如此,感性的、独立的、利己的原子式个人才能复归于自身, “认识到自身 ‘固有的力量’是社会力量”[4]189,认识到人的最高的本质在于其社会本质,在此基础上,自由人的联合才得以可能。在这里,相较于源自市民社会的自私自利的狭隘本质, “那种把他作为人而同别人结合起来的人的本质”显然更具规范性意义。

由是观之,马克思所表达的两种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路径可以统一起来,通过这种统一,在某种程度上调和与解决了马克思哲学中资本主义批判和原初性规范基础之间的张力:既并不单纯以资本主义造成恶劣的社会条件为由,也不仅仅以市民社会造成异化的物对人的全面统治为由反对和批判资本主义,而是将资本主义批判的规范性基础落脚于人的社会本质和好生活。正是由于资本主义违背了人的本质,背离了适合人类的好生活,才使其招致批判。因此,马克思在《手稿》中提出的关于人的本质和好生活的理论体系,不能被理解为突然呈现的理论灵感,而是对之前资本主义批判工作的延续。

三、共产主义:一种自我实现的好生活

马克思在《手稿》中确立起以人的自我实现为核心的“好生活”理论,区分了私有制条件下和扬弃私有财产之后人的生存状态与人际社会关系。这种概念区分最直接的现实意义是将共产主义作为一种历史阶段所具现的好生活样态确立为批判私有制关系的规范性基础。作为“好生活”的共产主义通过人的自我实现活动使人获得满足,而私有制条件下人的异化以间接的、利己主义的方式妨碍人的自我实现,导致人的意义受损与价值丧失。然而必须明确的是,这与劝导他人将自我实现活动作为生活目标截然不同。约翰·普拉梅纳茨(John Plamenatz)错误地将自我实现活动理解为关于自我实现的理想[12],他认为,追求自我实现的理想可能会导致虚无或意义丧失,因为资本主义社会条件使得人们很难界定并实现符合这一理想的目的。马克思的理论绝非如此, “(作为历史发展阶段的)共产主义构成好社会,并就它终将成为好社会而言,其本身就是一种好社会”[11]12,因此作为共产主义好生活的核心,自我实现活动是历史发展阶段中的现实活动。

这个以自我实现活动为核心,符合人的社会本质,并不断生成属人的社会联系的好生活,即诉诸全面扬弃异化与私有财产的共产主义,具有多层面的内涵。首先,共产主义好生活,是个人与他人关系的和解。 “需要和享受失去了自己的利己主义性质”[4]304, “同样,别人的感觉和精神也成为我自己的占有”[4]304,这意味着个人从事劳动活动的主要关切并不在于从对象身上获利或者要求何种东西作为回报,而是为满足他人目的而劳动。个人通过生产劳动满足了他人需要,并获得双重的满足和享受:不仅通过满足他人需要实现了自己的劳动目的,更以他人得享自己的劳动产品为满足。然而,这种“为对方生产而存在”的个人与他人享受与满足的关系是否会妨碍个人自我实现,甚至对个人自我实现造成威胁?换言之,其潜在的问题在于,如果他人享受足以带来个人满足,那么个人是否还有自我满足的必要?更进一步而言,个人是否要为类或共同体需要的满足而做出牺牲?对马克思而言,个人发展尤为重要,他认为在共产主义社会中,每个人都将发展自己特殊的天赋和能力,并据此批判粗陋的共产主义“由于到处否定人的个性——只不过是私有财产的彻底表现,私有财产就是这种否定”[4]295,并未给人留下自我发展和自我实现的空间。因此,当艾伦·伍德指出马克思在共产主义社会所聚焦的个人发展,最终会构成整个人类的发展,实际上就是指出马克思所确立的共产主义好生活绝不是以牺牲个人为代价实现共同体目标的整体主义方案,质言之,共产主义社会中共同体目标适应于个人发展,二者是相一致的。此外,霍布斯对人与人像狼与狼之间斗争关系的精妙描述,折射出斗争、竞争关系是威胁共同财富,妨碍好生活的危险因素。马克思指出,共产主义好生活在为个人自我实现预留发展空间的基础上,提供了人际关系“相互补充”的现实条件。彼此“为对方而生产”与“相互补充”意味着个人和他人并不是以单个竞争者的形象出现,人和人之间也不是以竞争关系出场,而是作为共同体成员同舟共济、荣辱与共。

其次,共产主义好生活是个人与物之间的和解。 “我们的生产并不是人为了作为人的人而从事的生产,即不是社会的生产,也就是说,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作为同另一个人的产品有消费关系,我们作为人并不是为了彼此为对方生产而存在”[7]34。在这里,马克思区分并对比了资本主义社会中为市场而进行的生产和共产主义条件下为他人而进行的生产。在私有制条件下,为他人而进行的生产,仅是一种假象,其实质是作为一种获利手段“占有”他人物品,人们彼此之间的相互补充也是一种以掠夺欺骗和狡猾讹诈为实质的假象。个体的主要关切仅在于产品是否能够销售获利,而产品质量如何、能否满足他人需要或在多大程度上提升他人生活品质则不在市场的考量范围内。产品作为个体的主要关切对象,不仅是满足个人需要的手段,更是借以支配他人需要的工具,由此,物得以超然于人的地位之上,成为“一个人支配另一个人而且也支配自己的权力”[7]36。而马克思所强调的 “作为人的人而从事的生产”,有两方面意涵:一方面在于人从私有制条件下的私有者到共产主义条件下“社会的人”的转变;另一方面在于“社会的生产”不再是销售获利的主观愿望和占有掠夺的利己主义立场,而是在产品中真正映现人们之间的相互补充,既肯定了生产者的生命表现,又物化了他人的个性特点。

最后,共产主义好生活还是人与自然的和解。“正是在改造对象世界中……这种生产是人的能动的类生活。通过这种生产,自然界才表现为他的作品和他的现实”[4]274, “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生成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4]306。马克思承认人类迄今为止的活动是用人力征服自然以确保人类生存的活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展现,因此改造自然的社会必要劳动亦是人的自我实现活动。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马克思承认社会必要劳动的多寡与人的自我实现程度呈正相关态势。在《手稿》中,马克思确实认为人类通过彼此联合改造自然展现了人的本质力量,他也确信在合适条件下,必要劳动所包含的人的本质力量对人类大有裨益。但这并不意味着社会必要劳动没有界限,马克思认为, “只有当人类自由决定为某种物质福利水平而奋斗,且达到这种物质水平需要额外的必要劳动时间”[2]164,必要劳动才是必须的。然而,私有制条件下社会必要劳动被异化,人的其他能力如艺术、审美能力却长期处于被压抑、未发展状态。必要劳动被异化的事实反衬出资本主义的社会病态,即不合理的社会条件导致了这些必要劳动未能充分发挥其重要价值。换言之,马克思认为改变社会条件,即扬弃私有制之后,必要劳动便会发挥出其应有的社会价值,人的其他能力也能得以发展,进而成为“全面的人”。扬弃私有制的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4]297,解决了物质贫乏和争夺必需品的斗争,自然而然取消了必要劳动与自由劳动的区分,人与自然得以真正和解。

注释:

①参见布鲁诺·鲍威尔:《犹太人问题》,转引自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181.

猜你喜欢

共产主义异化资本主义
舍己救人的国际共产主义战士 罗盛教
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是垄断资本主义的最新发展,是新型帝国主义
农村聘礼的异化与治理——基于微治理的视角
商品交换中的所有权正义及其异化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剥削的两重批判——基于《资本论》第一卷的思考
从异化看马克思对人类解放的设想
当前大众文化审丑异化的批判性解读
《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共产主义思想麒当代启
逆全球化:资本主义最新动向研究
东欧的后共产主义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