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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德里亚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建构逻辑
——基于《物体系》到《生产之镜》的考察

2022-02-05丁欣烨

甘肃理论学刊 2022年3期
关键词:鲍德里亚政治经济学马克思

丁欣烨

(清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4)

鲍德里亚对现代社会的反思与批判极具个性也极富深度。在其早期著作群中,他从分析现代社会的“物体系”出发,予消费社会以全面批判,并将“符号”这一概念引入政治经济学研究,以“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来应对当代资本主义呈现出的新问题。在此过程中,他逐步离开了传统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社会批判进路,经历了向后马克思主义、反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转向,故其思想呈现出一定的复杂性。对鲍德里亚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建构逻辑作以研究,有助于重识消费社会,理解鲍德里亚“缘何批判”“如何批判”。对鲍德里亚思想的批判性反思也有助于深化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解。

一、对现代社会的审视:从生产社会走向消费社会

鲍德里亚构筑其理论体系的逻辑起点是“物”,这在他早年的著作《物体系》中得到了充分阐发。在鲍德里亚看来,当前社会的显著特征之一就是物质财富的极大增加,物品世界正变得日益系统化,形成了一个具有客观性的“物体系”,每一个物品都是物体系中的一个元素,只具有作为符号的一般性功能。用鲍德里亚的话来说,物的“功能化”日益凸显,但“物的功能”却日益“零度化”,物的系统日益演化为符号系统。在这里,鲍德里亚从思考“物—符号”的关系出发,区分了“物的功能化”和“物的功能”这两组概念。所谓“功能化”(fonctionnel)是指“丝毫不代表适应一个目的,而是代表适应一个体制或一个系统:功能性的真义是能被整合于一个整体中的能力”[1]67。换言之,物不再是属人的物(指向人的需要和人的目的之物),而是一种身处结构性体系中的“客观的”“符号物”,即能够被统合进一个庞大体系中的无差别的元素,成为可以脱离人而保持自身客观性的独立存在。显然,在功能化过程中,物的功能(fonction)后退,“在一个普遍的符号体系中成为游戏、排列组合、计算中的一个元素”[1]67。而所谓“零度化”,意味着在功能化的前提下,物的象征意义被消解,物成为一个只体现其元素身份的符号的过程。由此,物由“实在物”变成了“抽象物”。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鲍德里亚的“物”不再是马克思的“商品”或“劳动产品”,而是一种以符号形式存在的物的“功能”。一方面,鲍德里亚不再使用“价值—使用价值”概念,代之以“符号/物—功能”,试图凸显当前社会的独特境况,这与马克思有着显著差异;另一方面,他将“物”置于关系之中作以理解,讨论的是居于一定的社会—文化之中的物及其体系,承认物的功能的演化表征的是“社会关系与文化体系的变化”[2]81,这又与马克思有着一定的理论亲缘(1)马克思对“资本”的理解同样置于关系维度中,如认为,“资本不是物(Ding),正像货币不是物(Ding)一样。在资本中也像在货币中一样,人们的一定的社会生产关系(gesellschaftliche Productionsverhältnisse)表现为物对人的关系(Verhältnisse von Dingen zu Personen),或者说,一定的社会关系表现为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485.德文版参见:Marx-Engels-Gesamtausgabe(MEGA2),2/4.1[M].Berlin:Dietz Verlag,1988:79.。鲍德里亚从对“物”的分析出发,认为符号/物的功能化要在消费领域中实现,所以现代社会正在经历从生产社会到消费社会的后现代转向。

鲍德里亚对消费社会的批判立足于当代资本主义的现实。消费何以能够成为一种社会的模式呢?鲍德里亚指出,消费社会是“进行消费培训、进行面向消费的社会驯化的社会”[3]63,是同高度发达的生产力和经济体系的垄断性调整相适应的社会模式。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物的积累迅速膨胀,逐步形成为一个庞大的“景观”(德波语),而身处于这一景观中的人也成为“物体系”中的一部分,甚至成为物的附庸。物的景观的维系需要人不断进行消费,但这种消费行为的心理机制不再是“需要”(need),而是无休止的“欲望”(desire),即“虚假的需求”。在消费社会中,人的需求更多的是被培养和塑造(即“社会驯化”)出来的,“消费者就是上帝”仅仅是一个外壳,其本质是资本逻辑统治下的生产者为了实现资本的增殖,借助广告、大众传媒的力量制造和操纵需求,诱导人们在消费中体验选择的平等和购买的自由,并且营造出人与人之间毫无差别的假象。在这种情形下,消费统治着人,且以一种更具隐匿性的方式使人成为资本增殖的工具。

“消费主人公”的普遍出现,使消费行为从私人经济行为上升为社会群体行为,从一个经济环节演化为一种普遍的社会交往活动,随之而来的就是新的异化关系——消费异化——的出现。与青年马克思所探讨的劳动异化不同,鲍德里亚侧重于从消费行为中寻绎新的历史条件下人的异化的表现形式。一方面,鲍德里亚看到了人与物之间的异化关系,消费社会的特殊之处不仅在于这是一个由消费逻辑所支配、操纵的模式,更重要的是,消费品已经不再是原初意义上具体的、实体的“物”,不再是马克思所说的“使用价值”,而是“物”背后的符号及其代表着的意义。符号之间的比较使人们形成“区隔”,带给人一种表面上的“主体性”与“独立性”,消费成了人自我确证的重要方式。人们的消费行为实际上是在物体系中对“符号/价值”(2)《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译者夏莹教授认为,在翻译过程中,“符号/价值”这一概念中的“/”不应被省略,这表明鲍德里亚眼中这种组合的“牵强”。故而在本文中,笔者使用“符号/价值”这一术语。参见:鲍德里亚.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M].夏莹,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303-304.的获取。另一方面,鲍德里亚也认为现代消费热潮深化了人与人之间的异化程度,现代消费已然呈现出社会控制的功能,在“人—物”的消费关系背后,是人与人之间的结构性矛盾。只有某种物被消费者消费了,物的生产者才算完成了其生产物的目的,因此为了将人与人充分凝聚起来,消费成为一种不可缺少的手段,甚至浪费也要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因为只有在浪费中,人“才会感到不仅是生存而且是生活”[3]22。

鲍德里亚在分析消费社会的基础上,对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进行了批判。在马克思的经济理论中,“生产”始终占据核心地位,对资本的批判必须从生产的决定性作用入手。鲍德里亚则认为,马克思对生产方式的批判并未触及生产原则,他关心的只是生产的内容,即“生产了什么”(所指),并未谈及生产的形式(能指)。因此,马克思的生产理论不过是人类生存的镜像,依然没有超脱资本主义所划定的框架,其从生产领域出发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已然不适用于当代资本主义的经济图景。从符号学的视角来看,消费本身已成为独立的意义领域,消费物已从“使用价值—物”转变为“符号—物”,社会对符号的需求从消费一侧直接影响到生产/编码的形态,那么,对于政治经济学的分析就不能仅仅从生产出发,而需打破“没有约束的生产浪漫主义”[4]1。

二、对符号(能指)拜物教的考察:揭示消费社会中人的符号化生存状况

“拜物教”是马克思揭示隐藏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人与人的关系的重要概念,理解拜物教的深刻内涵,就是把握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价值立场与理论诉求。马克思认为,分析资本主义条件下的拜物教现象,应深入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中,从生产环节入手分析拜物教的经济根源和本质特征。鲍德里亚从马克思的拜物教理论出发,结合现代资本主义发展的新特点,阐释了其符号拜物教(能指拜物教)思想。

资本在现代社会中的运行越来越具有决定性作用,同时也采取了更加隐蔽的方式,它不仅在经济领域中占据统治地位,同时还支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人已经处于资本带来的全面异化的生存危机之中。其中,鲍德里亚关注到的问题就是人们越来越关注商品所具有的“符号/价值”,这一价值不同于马克思所提到的“价值—使用价值”,鲍德里亚之所以使用这一个概念,是因为他认为“符号”在消费社会中形成了更具社会意义的价值,它反映的是在经济交换关系背后更为重要、更为隐蔽的现代社会中人的心理筑模。虽然马克思通过拜物教理论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了批判,但这主要是在“交换价值”的维度上展开的,“三大拜物教”都处于商品交换的论域之中,即它们都是交换价值的拜物教,体现出的是个人在交换价值体系中对商品、货币和资本的内在崇拜,是“被神秘化了的、让人着迷的、心理学意义上的屈从模式”[5]99。鲍德里亚认为,马克思对拜物教的抽象讨论似乎需要降临到简明、经验的层面,即从当前最为直观、真实的消费社会出发,分析人的“拜物”现实。他将拜物教理解为“物恋”,认为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只是一个抽象概念,是一种心理学意义上的“崇拜交换价值的‘错误意识’”[5]101,马克思所预设的未被拜物教所异化的本真的存在就是使用价值,即客观的、具体的物的存在形态。这实际上是从人的心理层面理解拜物教现象,已经失去了马克思透过人与物的关系洞察人与人的关系的理论深度;而他对马克思拜物教理论的解读更是一种误读,他并没有意识到马克思的“物”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而不是物的具体的存在形式。

鲍德里亚在批判马克思拜物教理论的同时,也阐述了他的符号(能指)拜物教思想。早在《物体系》中,鲍德里亚便指出,物的功能性的扩大使物成为“能指”,人们在物体系中对物体进行编码来创造新的功能与意义,这个物体系实际上也是人类创造出的符号的体系和意义的世界。在消费社会中,符号的编码已经超越了使用价值的生产而成为物的生产的关键一环,传统的拜物教理论只是“某种被抽去了具体劳动实质的产品的拜物教”[5]107,并未发现意义的劳动在物的生产中的重要作用,没有揭示出人对“符码化了的抽象劳动”、对物的背后的差异和符号/价值生产的屈从。不同于马克思对抽象劳动的理解,鲍德里亚认为,抽象劳动不生产实物,而是赋予商品以非实物性的意义,即符号/价值。因此,鲍德里亚所理解的拜物教是“符号—物”的拜物教,物的实体性存在被掏空,表现为物体系中在形式上没有差别的“差异的标记”以及“整个差异体系的缩影”[5]107。商品被视为符号,被理解为符号/价值的载体,符号成为商品最重要的属性,人们对物的消费就是对符号的消费。人们在消费中追求符号差异化,是因为符号隐喻着等级分化,既能成为人自身身份的表征,也能够成为重组个人社会关系、社会地位的重要因素,“或用来让你加入视为理想的团体,或作为一个地位更高的团体的参照来摆脱本团体”[3]41。人们对符号的消费更多是出于对某种文化属性和意义的追求,以及对确证主体性的渴望。符号成为不同阶级、阶层、群体的文化象征,已经具有了某种“图腾”的意味,唯有通过符号上的不同,人们才能充分彰显自身的主体性与独特性,人与人之间才能形成以文化为界限的团体,形成“区隔”,这种“区隔”正被掩盖在看似平等的消费行为之后,而这种追求已经丧失了消费的原初意义,陷入凡勃仑所谓的“炫耀性消费”之中。

概言之,在鲍德里亚的语境下,物品已经彻底与某种明确的需求(或者说是“使用价值”)失去联系,成为符号式的存在。这一理论不论科学与否,它都反映出了社会中一个不曾被马克思明确论说的隐秘维度,究其原因,便是鲍德里亚与马克思各自面临的时代境遇不同。而试图破除消费社会的符号拜物教,就势必要对符号的政治经济学意义进行剖析,因此鲍德里亚走上了一条不同于马克思资本批判的符号批判之路。

三、对符号/价值的批判:理论体系的建构与解放路径的抉择

鲍德里亚在《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中构筑起符号政治经济学体系,并在《生产之镜》中对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作以更尖锐的批判,这标志着鲍德里亚从后马克思主义转向反马克思主义,与传统西方马克思主义阵营彻底决裂。

符号政治经济学以能指—所指的意指关系作为核心模式,将符号以无差别的方式纳入逻辑之中,使其“在符号/交换价值体系的框架中互相指认”[5]263。这一界定将符号政治经济学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截然分开。鲍德里亚认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立足点是有用性,体现的是由物的功能所构成的交换价值体系;符号政治经济学则强调物的功能性,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是符号建构起来的“能指—所指”关系,而所指的价值(使用价值)被取消,质言之,使用价值不再是理解人对物的需求的关键概念。鲍德里亚通过艺术品拍卖的例子强调,符号交换中的商品并不取决于使用价值,而是取决于与其他符号的差异关系。消费者购买到的看似是实际的物,但作为实体的物只是在扮演物质载体的角色,其背后的交换模式不是等价交换,而是差异性交换。通过消费行为背后的差异性表征,人们以符号作为“暗语”寻找到潜在的共同体,从而将自身与他人区隔起来。由此,(符号)消费便成为现代“等级制度”(caste)的重要体现。进一步而言,在符号/价值发挥作用的经济模式当中,符号成为一种能够操纵生产与消费行为的隐性权力,故而政治经济学的发展必须要认识到符号/价值的现代意义。

既然要用符号政治经济学取代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就应认识到消费社会与马克思语境中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差异。鲍德里亚认为,消费社会中的生产过程不再是马克思所理解的“劳动二重性决定商品二因素”,而是一种对符号的编码过程,每一件物的生产都是构建物体系的过程。在物的功能化时代,任何物都必须有一定的符号/价值,才能在所指的交换中发挥作用,这一价值归根到底来源于消费领域,这便是鲍德里亚所理解的对马克思(生产之维的)三大拜物教的超越。因此理解符号政治经济学就是要看到“符码的强制形成了当下的社会支配策略”[4]121。在鲍德里亚眼中,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不过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意识形态的镜像。他在《生产之镜》一书伊始便模仿《共产党宣言》的开篇作以戏谑:“一个幽灵,一个生产的幽灵在革命的想象中徘徊。它到处支持着没有约束的生产浪漫主义”[4]1。可见,鲍德里亚反对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一个重要立足点,就是要反对从生产体系出发建筑经济学说大厦,而符号政治经济学的理论构想,就是要分析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符号操控现象,摒弃生产逻辑,实现对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消解。

鲍德里亚认为价值呈现为四种样态和逻辑:使用价值的功能逻辑、交换价值的经济逻辑、符号/价值的差异逻辑、象征交换的逻辑。与其相对应的四个原则是有用性、等同性、差异性和不定性。他将符号/价值理解为差异性的存在,并借用语言学中的术语“能指—所指”来充分体现符号/价值在政治经济学中的基础性作用,即人类创造了物,并在物的生产过程中对物进行编码,创造出一个符号的世界,这便导致了“能指—所指”的二元对立。因此,必须要对这种符号世界进行批判,从而认识到这种差异性的生产满足的是人的符号欲求,这正是人在资本主义消费时代所面临的最大的异化问题。实现人类社会的发展与超越,必须打破符号的规制,使人摆脱符号的驱役。

对此,鲍德里亚提出了“象征交换”这一概念作为超越消费社会、摆脱符号统治的理论构想。所谓象征交换,鲍德里亚将其理解为异于价值交换的“交互性交换”,他借助“礼物”背后的“回馈”关系,认为交互性交换能够超越价值逻辑,表现为意义在开放的不定性关系中的相互回赠,从而实现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在这里,交换失去了价值的维度,物只是体现为象征关系的承载者,而摆脱符号的统治就是要消解符号所裹挟的差异性的意义,恢复物的象征属性,将物放置于平等的交换空间之中。鲍德里亚借鉴巴塔耶的“普遍经济学”和莫斯的“礼物交换理论”,从对原始社会的分析中构想出一种非经济的交往模式,他认为这种复古的交换关系既能够反映出人对物的消费的非经济性,又能够通过物联结起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关系。质言之,就是要摆脱现实的经济活动中的经济交换关系,从而实现对价值逻辑(使用价值、交换价值、符号/价值)的全面超越,实现“物或者其所有的价值都回归于无”[5]295。这种带有明显复古主义倾向的提法,体现了鲍德里亚对古代社会生活方式的一种理想化回归,但却毫无实现的可能,鲍德里亚给出的这条解放路径,充满了无所适从的悲情。

总体而言,鲍德里亚在其早期著作群中逐步开辟出了一条完整的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道路,即“使用价值(对物体系的批判)—交换价值(对消费社会的批判)—符号/价值(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象征价值”,并用“象征价值”实现了对整个价值逻辑的最终消弭,用“解体”政治经济学这一充满后现代色彩的思维模式实现了面向消费社会的理论革命。

四、对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反思与再批判

(一)理论创见性:对消费社会的批判开启了重识现代性的全新向度

“马克思用思想来触及社会现实,以完成对当下社会现实的有效批判。鲍德里亚同样以社会现实作为其思想的起点与最终旨归。”[6]133身处于资本主义消费时代,鲍德里亚看到了马克思所未见的社会现实。从历史的维度来看,鲍德里亚的理论有着极为重要的闪光之处,他对于消费社会的批判和符号/价值的反思,彰显了当代西方激进哲学家对于社会的深度洞察和大胆构想。

随着社会生产力的日益发展,物质财富的迅速增长为现代社会描绘了一幅繁荣昌盛的图景。在琳琅满目的商品社会中,消费成为人们生活的重要内容,也成为凝结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重要方式。在消费社会中,人们被自己创造出来的物所包围,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和选择来消费,这便营造出一种和谐的幻象,人们在消费中尽情表达自己的诉求,在物与物的等价交换中感受着自由、平等与民主,仿佛阶级之间的差异已然弥散,取而代之的是人在面对物体系时的众生平等。鲍德里亚洞察到了消费社会的这一幻境,他充分地吸收了列斐伏尔等一大批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想家们的理论精华,从物体系出发,借用符号学对消费社会展开批判,深刻认识到消费社会并不是一个通往人类解放的平等社会,而是被更加隐性的符号逻辑所支配,符号逻辑通过大众传媒的方式实现了对人的生活领域的全面操控。这无疑是寻找到了社会运行的深层次问题。虽然在消费领域,人们似乎消除了阶级差异,但人们同时忘记了:消费水平和消费能力仍然取决于财富的拥有;人们之所以不断追求消费质量的提升,仍然是希望通过符号化的商品来展示自己的阶级与阶层,这导致了人的异化状态的深化,使得人的异化更加全面、压抑、隐蔽。鲍德里亚的理论在一定程度上破除了教条主义对马克思主义的误读,批判了其所宣扬的“经济决定论”和“唯生产力论”,他以全新的消费视角,在形式平等的背后把握新的历史条件下的不平等的根源,这有利于我们从新的视角出发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运行机理进行深入阐释,有助于我们对现代性问题进行重新思索,为摆脱现代性的压抑与桎梏、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提供全新的思维路径。

(二)理论局限性:在背离马克思主义的道路中丧失实践之维

虽然鲍德里亚的理论颇具创见性,也直指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状况,具有强烈的批判意味和反思精神,但不可否认的是,由于鲍德里亚所走的是一条反对唯物史观的哲学之路,其对社会现象的探察始终未能深入到历史之维,其理论解构性强劲但建构性不足,这是研究其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所必须要“继续批判”的关键所在。

第一,鲍德里亚将“符号”这一抽象物作为理论核心,夸大了其经济作用。鲍德里亚过分关注物的符号/价值,忽视了承载符号的现实的物本身。在鲍德里亚的理论中,物质资料的生产被理解为符号编码的过程,物的功能化也不再是使用价值的体现,而是符号/价值的显现。生活在消费社会的人其实就是生活在一个符号所构筑的关系之中。但事实证明,人对于符号的追求只是人的需求的一部分而非全部。所以,我们很难理解这个符号世界中人的真实关系,很难看到人的现实存在,这是一个颇为神秘的场域。鲍德里亚将符号作为理解现代社会的本质性概念,将符号抽象理解为一种形而上学的存在,这种思维范式将他对现实社会的理解引向幻想。虽然鲍德里亚的符号拜物教揭示了消费社会中人们对符号的追求,剖析了人渴望区隔的社会心理,但他脱离了马克思思考资本主义社会的资本逻辑进路,仅从抽象的“符号”出发试图解释世界,这致使其符号拜物教理论具有一定的神秘色彩——显然,符号无法作为理解现实的本体论概念,而符号背后的更具决定性的“本体”为何,鲍德里亚并未言清。可以说,鲍德里亚是从现实出发,企图回应现实问题,却恰恰在理论构建中忽略了现实,忽略了物质资料的生产与使用价值的消费,从而使他的符号理论失去了存在的现实根源。

第二,鲍德里亚脱离生产领域探讨消费,很难从根本上回应现实。鲍德里亚的消费社会理论的确把握到了当代资本主义的一个突出特征,但是,这一特征只是资本主义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具体表现,其本质并没有发生变化,资本主义社会仍然是马克思所指明的为资本逻辑所支配的世界,因此依然要沿着马克思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批判的理论进路展开对资本主义问题的探讨。鲍德里亚的问题在于,他仅仅看到了消费对于社会关系产生的巨大作用,认为人与人的社会关系要通过消费来维系,社会阶层的划分也是以符号消费作为标志,有意忽视生产对于消费的决定性作用,这使得他的符号理论难以完成批判的任务,失去了实践力量。但现实却是,没有生产便没有消费。马克思指出:“生产生产着消费:(1)是由于生产为消费创造材料;(2)是由于生产决定消费的方式;(3)是由于生产通过它起初当做对象生产出来的产品在消费者身上引起需要。”[7]16纵使是鲍德里亚一再强调的“符号消费”,也需要在生产过程中对商品作以“编码”,否则就是无。因此在生产问题上,马克思是“观照生产而超越生产”的“生产辩证法”,鲍德里亚是“消解生产而抛弃生产”的“生产形而上学”[8]。鲍德里亚的理论是对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决然颠覆,较之于马克思的经济学说而言是理论倒退。

第三,鲍德里亚孤立看待生产与消费的视角,导致他难以把握历史的前进方向,无法寻求一条现实可行的解放进路。鲍德里亚同样认为,“我们想尝试的是看看在马克思主义的逻辑中,有什么东西能从受到制约的政治经济学语境中拯救出来,以便用它来说明我们的矛盾”[4]109。他在回应符号/价值生成时,不得不面对生产与消费的关系问题,这使得他必须回到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之中作以思索。事实上,鲍德里亚对生产的“蔑视”更多的是出于论证的需要,而非真正地摒弃生产,他同样认为没有生产的社会是不可想象的。这种思维方式使其仅能在形而上学的理论真空中找寻解决问题的答案。他将符号理解为抽象的存在,并将整个社会整合于“符号”这一抽象概念之下,未能认清消费社会的根源在于资本逻辑统治下的生产,而不是消费者的无限的需求。因此,鲍德里亚最终找到的解放路径同样是在交换—消费领域,他试图用象征交换来取代价值交换,这显然缺乏历史意义上的进步性和发展性。与鲍德里亚的悲观基调不同,马克思看到了生产力不断发展的必然趋势,认为人类历史的发展不可能是向原始社会的溯源与回退,于现代历史而言,它应是以无产阶级为主体,在革命的逻辑中实现对资本的超越和人的解放。因此,历史在马克思主义的视野中不会终结,也不会回还于前现代的旧梦,而是向着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无限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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