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的故事》自然美深探
2022-01-21查娇娇
摘 要:短篇小说《竹林的故事》是京派作家废名的作品,废名以细腻的观察力勾勒了中国20世纪20年代的乡村生活,作品中呈现出和谐、恬淡之姿,同时也包含着他对人生的独特感悟。通过对小说中自然风光的分析,挖掘出环境美、人物美、创作美等与自然息息相关的因素,从而更加深刻的认识到人与自然的紧密联系。
关键词:《竹林的故事》 废名 自然美 三姑娘
1 前言
20世纪20年代以后,随着现实主义创作的不断发展,外来文学与极具地域色彩的本土文学交流融合发展成为乡土文学。京派作家废名的短篇小说《竹林的故事》于1925年发表于《语丝》杂志,成为乡土文学中一抹别样的风景。《竹林的故事》讲述了三姑娘和母亲在一方竹林中相依为命的故事,作者以散文化的优美笔触描绘了人与自然的相互融贯。
2 自然美之竹林风光
小说开篇写到:“出城一条河,坝脚下有一簇竹林,竹林里有露出一重茅屋,茅屋两边都是菜园子。”[1]茅屋、菜园子等乡野之物都是日常生活中很普通的事物,但恰恰是这些最普通的事物却能够显示出最质朴的生命意识形态。从自然美的联想性出发,废名用简单的语言组合向读者展现了一幅静谧的自然画卷,引起读者内心情感的共鸣。竹林、小河等词汇的组合,让读者在头脑中有了“小桥流水人家”般的画面感,这种自然的生命意识形态熔铸在人们的内心深处,能够召唤人们的心灵世界,唤醒其心中对美的共鸣,引领人们远离喧嚣的现实社会,获得精神世界的圆满。从文学原理的角度看,小说《竹林的故事》自然环境的勾勒,对人物形象的塑造有着重要作用,它能够交代人物身份、暗示人物性格、洞观人物心理。[2]三姑娘幼时常跟在老程的身后转悠。当老程用网兜兜住鱼时,三姑娘高兴着,雀跃着,开心地将鱼捉住后又坐在草地上望着老程手里的捉鱼工具。从她这些孩子气的动作中,看出三姑娘的率真性格,她仿若生活在世外桃园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是自然生活赋予了三姑娘天然率真的性格,她就像这大自然一样未经尘世的打磨,纯粹、美好。环境的变化对人性格的延伸有着重要的影响,同时推进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在竹林琐碎的生活片段中,三姑娘的人物形象渐渐饱满起来,从她的身上能够看出环境变化对她的重塑,同时,也能从她的身上反衬出环境。在三姑娘八岁的时候就没再看到过老程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竹林边上有着一个土堆,其意义可想而知——老程不再是这片竹林的守护者了,同时也意味着她生活的社会环境变了,由此,三姑娘走进了真正的生活。通过这一社会环境的变化,废名开始在三姑娘身上倾注一定的深意,三姑娘由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乖巧懂事的少女,她已经渐渐懂得了人情世故,不由自主地压抑着自己的天性,生活开始慢慢将三姑娘沉淀。同时,在20世纪20年代大的社会背景下,这样的情节塑造能够反映当时的社会精神走向,虽然这是一个世外田园般的世界,但是作者对中国农村女性命运悲剧性的关注与描摹依然潜在其内心深处。
废名对于这种自然生活的勾勒来自于他“文学是梦”的文学观,[3]对这一文学观最先做出科学解释的是佛洛依德。在20世纪的现代文学史上,该时期的作家们或多或少的受到佛洛依德“文学是梦”的影响。按照“文学是梦”的这一文学观念,可知“文学”与“梦”是紧密相连的,说明作家的创作脱离于“现实”,作家以幻想为脚本在心灵深处勾勒一个理想世界,在这样的幻想中,作家们的日常感性向往往往会在创作中得到满足。虽然这样的理想世界是因作者的感性创作而存在,显得不那么真实,但往往是这样“不同寻常”的世界更能够勾起读者的好奇心,能够给读者美的感受和愉悦的阅读体验。“文学是梦”的文学观在《竹林的故事》中给人的感受就是“想象”与“距离”,让读者产生一种忽远忽近的奇异感受,这与读者的实际生活有着很大的差别。小说中三姑娘一家他们过着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除了操劳着地里的作物好似就没有其他的烦恼可言,但这与人们的实际生活相差甚远,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真实的农村生活是残酷的,社会的动荡不安,传统思想文化受到外来思想文化的冲击等,这些改变都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而《竹林的故事》世外桃园般的美好景致正是作者脱离现实在精神世界构建美好家园的体现,这里没有紧张的社会氛围,没有让人心灵受束缚的社会关系,一切都显得随意悠然,从而也隐射出废名心中对于这种理想社会的向往。
3 自然美之三姑娘
被流言逼疯的良家妇女,把活人水葬的野蛮乡风,冥婚背后死不觉醒的悲哀,压抑、萧瑟和破落的氛围,弥散在20世纪乡土小说的叙事基调中。[4]但是在废名的笔下,乡土风景里的三姑娘又是另一个样子。竹林深处有潺潺的流水,有令人心安的菜园等,处处都彰显着生活的剪影,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这样自然和谐的生活氛围造就了三姑娘天真无邪的性格,使得三姑娘的人物形象跳脱于乡土文学中普遍身世浮沉的女性人物形象,体现出难能可贵的自然生活特质。三姑娘无疑是美的,作者没有刻意去勾勒三姑娘的外貌如何,而是通过“我”的感受与话语来审视三姑娘的美。在穿衣打扮上,废名用“穿的是竹布单衣,颜色淡得同月色一般——这自然是旧的了,然而倘若是新的,怕没有这样合适”[1]这样简单的描述来让文中的“我”感受到她的好看,作者从男性的视角——“我”,去评判三姑娘,哪怕是穿着竹布单衣,旧得连颜色都同月色一般淡白,却依然让人觉得好看。生活在翠竹环绕间三姑娘,每天早晨起来将家里收拾得很干净,在她的身上能看见中国传统女性美的特质,在这方天地里,仿若看见看千百年来的历史文化积淀,随着千百年来的历史发展,勤劳、善良、朴实等中国传统女性所具有的美好品质跃然纸上。
三姑娘身上所具有的美好品质显示了中国文人对民风民俗的追求,而废名对传统优秀文化的推崇又源于他内心对于“梦”一样的远古时代的向往。小说中,秀美的山水和人们惬意的生活,宛如陶渊明等大家笔下“悠然见南山”的洒脱之境,废名在潜意识中想要去觅回那些淳朴的自然之姿。是什么原因使得废名想要“重返”远古?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来看,现代文明正在崛起,原有的社会秩序正在被新的思想观念打破,废名的内心受到了冲击,作为文人,他不得不在另一个天地中寻求自己的精神寄托。废名早期受到佛教思想的影响,但儒学思想也一直影响着他内心的道德审判。后期在成为乡野知识分子后逐渐以儒学思想为核心,在作品中流露出浓厚的中國传统文化精神。在儒家的思想传统中,一个人人生价值的核心是“德性”,它来源于天,人性中的“仁义礼智孝悌忠信”都来自于天性,同样也属于自然。三姑娘的勤劳、对母亲的体谅等实际上都体现了儒家宗教的现世伦理,即孝亲敬长等人伦关系,它们与天道相互融合。哪怕经过岁月的淘洗,中国传统的道德观念依旧存在,印刻在人们心中的“秩序”依旧不灭,而这种思想观念又能够指引现世的人们找到人生价值的归宿。同时,小说中还体现了儒家宗教的最高境界,即天人合一,其中蕴含着人与自然界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人们敬畏自然。小说中三姑娘与这方土地融合在一起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而废名的儒家思想观念的表露说明他深刻的认识到儒学的精神内涵对中国人精神的存在有着不可代替的重要影响。废名在塑造三姑娘这个人物的过程中,并非单单体现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优秀面,相反,通过她身上的勤劳善良与她命运的凄清相互对比,让三姑娘这个人物更加饱满,让读者感受到传统文化对人的影响具有两面性,能够更加精准的反映时代文化。这说明废名在塑造人物的过程中考量的因素是多方面的,使得三姑娘这个人物的呈现贴切废名心中的理想,也契合了时代发展的规律。
4 自然美之创作美
废名的美学追求以儒学理想和佛教信仰为根基,在他的创作中也坚守着这样的审美理想。他所处的时代正是新旧思想交替的时代,他认为现代工业文明将人们身上细腻的情感所抹杀,故在小说《竹林的故事》中体现出了深厚的人文主义精神。在上文中提及三姑娘身上所承载着中国传统女性美,废名将这种女性美赋予在自然劳作中呈现出来,虽然也能从细微处看见其守旧的局限性,但作者有意识的将三姑娘置于表现未经受现代工业文明污染的小小竹林深处,旨在歌颂和赞扬农业文明生活里人所具有的传统美德。小说《竹林的故事》展现了天人和谐的竹林风光,不论是三姑娘还是竹林中的一切作物,都能看见作者倾心表现原始的农耕社会,这样的精心营造与作者本身的创作风格和独特人生体验相关联。
在《竹林的故事》中废名融入富有内蕴的禅意和古典诗词的意境,翠竹的清幽,流淌的清水,自然和谐的生活场景,质朴清秀的三姑娘,融汇为一体。从中可以看出废名的小说创作具有一种晦涩的自然之美,各个部分相互调和,不失分寸。在《竹林的故事》中,废名对于小说人物的刻画,环境的描绘,并没有用极尽华丽的语言去勾勒,他用简练、含蓄的语言将竹林景致的韵味表现得令人神往,但是其中关于三姑娘命运的哀戚成分也能从中透露出来。这种晦涩之感的渊源是来自魏晋时期的玄言诗和唐诗,废名对于这两个时期诗歌的奇僻难懂和善于营造意境的诗歌创作方式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并在小说中向读者展示。小说语言以“冲淡见衣”,朴素、舒缓的语言营造了田园生活所独有的意蕴,这种简约晦涩的语言风格在后来也得到了极大的关注,如朱光潜所言“语言或者美文背后,也许隐含着与道统、文统相异其趣的自由意志罢”。[5]在废名小说创作中出现这种晦涩美感的原因是文本具有的复调意味。复调,即指小说内部有着众多的各自独立而不相融的声音和意识,具有充分价值的不同声音就是复调。[6]在废名的创作中,一方面看到他对所谓返璞归真的隐逸生活的推崇,但是透过三姑娘,向深层次去挖掘,又能看到废名作为儒家思想推崇者的积极入世的层面,他内心深处对于现实社会的关注,透出淡淡的哀伤之感。这两个“矛盾体”在废名的内心深处时常碰撞,并在其作品中表现出来。
从废名的这些描写来看,他的这些诗意精神家园的组建与中国文人的某些心态感触密切相关。他们对田园生活的描绘,大多都是在现实中郁郁不得志后的内心写照,故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竭力在山水间寻找生命的意义,古人的这些创作风格无形中给后来者提供了一个心灵的寄托场所,让他们在面对现实的不堪之后有退路。1922年,废名抱着美好的向往去北京追寻文学梦,但在他求学的途中及随后的几年,见惯了现实社会给人们心灵带来的创伤,使他丢失了“直面惨淡的人生”的勇气,在现实的世界中让他感到苦闷、苦恼,而自身居无定所的现实遭遇让他无可奈何的撤离到现实的另一面,继而在内心深处构造自己的精神家园。他在自己的创作中坚守着心中的人文主义,在三姑娘的身上能够看到传统思想文化留下的印记,道德人伦秩序依旧存在,这是废名的人文主义立场对20世纪以来的科学主义、理性主义的一种对抗。
废名“文学是梦”的文学观让后世的读者看到了一个“梦想家”对于自己想象世界的独特描绘,他对美学思想的追求是他作为文人向现实社会做抗争的表现。同时,在他的身上还能看见其对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推崇,他对中国古典诗词语言、意境的探究,创作的作品有利于下一代青年知识分子借鉴。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也属于民族精神的倡导者,特别是在20世纪中国半封建、半殖民地这个大变动、大转折的环境下,中国的知识分子常常会因为外在的环境而陷入不自觉的恐慌当中,从而感到苦闷、无所适从,使他们产生了回到古朴社会中去的强烈愿望,废名小说中竹林天地的出现给这些文人提供了想象的空间,大家纷纷在文学创作中追求心灵的超越,探寻生命意义,企图寻找到思想停泊的港湾。
5 结语
作品中自然美的特征是废名作为知识分子受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影响而来,同时也是受到20世纪新思潮的影响,在作品中倾心表现中国乡村的自然淳朴之姿。在废名的文学世界,常常会觉得其创作远离主流,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其“文学是梦”的文学观造成,故《竹林的故事》以世外桃园般的模样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不论是人物还是环境的刻画,作者调度想象力将其组合,在给人以美的感受的同时,也感受到作者对于所处时代的关注,从而引起读者的共情,而这样的共情又是由人自然而然的表现出来,真挚深切。在小说史上后来形成了一股“废名风”,其小说中的田园风味被后代文人模仿。人们后来透过废名文字中的勾勒看见一个画梦者的美学理想,常常能够通过简炼冲淡的文字看见废名对于主观想象世界的勾勒,对传统文化的承袭,他在文学的世界里自成天地。20世纪是中国社会转型的重要时期,废名立足于人文主义立场,在作品中表现对于中国乡村、民情的关注,为后来人们考察20世纪中国文化对知识分子精神世界的塑造提供了典范。同时,这种静谧、自然的乡村风貌描写在新时期以来的小说文本中不常见,主要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原始的乡村样貌渐渐被破坏,而透过作品中自然之美的呈現能让人开始思索并探寻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之路。
参考文献:
[1] 废名.竹林的故事[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2] 赵炎秋.文学原理[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3] 田广.废名小说研究[M]. 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9.
[4] 谢锡文.边缘视域人文问思一废名思想论[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0.
[5] 朱光潜.我是梦中传彩笔——废名略识[J].读书,1990(10).
[6] 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北京:三联书店,1987.
作者简介:
查娇娇:(1996.09—),女,汉族,贵州遵义人;贵州师范大学;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学科教学(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