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生命哲学内在生成“三论”
2022-01-01聂民玉
聂民玉
(保定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
《周易》蕴含着丰富而深刻的生命哲学思想,有其内在生成的逻辑体系。宇宙的本性是“生”,“生生之谓易”,宇宙呈现出生生不息的大易精神。“中、和”是生的基础,也是宇宙秩序所遵循的“大道”即规律。“天地人,三才之道”,人生于天地之间,人是天地之“心”,人就应该尽到自己“天地之心”之责任,与宇宙秩序保持一致,“明于忧患之故”,“吉凶与民同患”,把天地生生不息之德性落实在“人文化成”的事业中,不断提升自己的人生境界。
一、 “生生之谓易”:宇宙生成论
《系辞传》中讲到的“天地之大德曰生”[1]171和“易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1]166二句结合起来看就是“生生之谓易”。“易”就是讲天地(宇宙)“生生之道”的。我们知道,《周易》中充满了性暗示,“乾道成男,坤道成女”[1]190,“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1]171,“夫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是以广生焉”[1]171。郭沫若认为,“—”代表男性生殖器,“”代表女性生殖器。可见,易学具有“生生”的生命意蕴。“生”成为天地万物生生不息的活力和天地间普遍流行的创造力,生生不息,生养万物。“生”是世界最根本的特性,也是世界存在合理性的依据。
我们知道,《周易》是一部讲生命哲学的书,其理由和根据可以从对“复,其见天地之心乎”的解释中略窥一斑。“复,其见天地之心乎”[1]83本是《复卦·彖辞》中的一句话。在《复》卦中,还有一个词出现了一次,那就是“仁”字,《复·六二·小象》有“以下仁”一语,一阳复于下,乃见天地生物之心。“仁”是儒学的核心概念,“天地之心”就是“仁”,就是“生”。在一定程度上说,儒学就是“仁本体论”。凡是有利于“生”的就是“仁”,英文单词为live,凡不利于生的就是邪恶,英文单词为evil,把生命单词反过来拼写就是邪恶。天地本无心,“为天地立心”,成为北宋思想家张载的毕生追求。这是要人自觉地体会天地之心养育万物的含义,帮助万物顺畅地完成自己的生命。
从广义上讲,孔子讲的“仁”就是“生生”。世界万物之所以生生不息,其内在核心就是“仁”,也就是“生生”。简单来讲,“仁”就是“天地之心”即“生生不息之心”。朱熹也表达了这一思想,他说:“近思之,窃谓天地之心,仁便是天地之心。”[2]4后来儒者对“仁”又作了许多新的阐释,释“仁”为“核心”“仁儿”“核儿”“心儿”等义。朱熹也以“心儿”“种子”释“仁”。《朱子语类》中说:“如谷种、桃仁、杏仁之类,种着便生,不是死物,所以名之曰‘仁’,见得都是生意。”“譬如一树,一根生出许多枝叶花实,此是显诸仁处。及其结果,一核成一个种子,此是藏诸用处。”[3]1998二程所说的“心譬如谷种,生之性便是仁?”[4]184种子是有“生意”的。把心与仁的关系讲得很明确。《折中》引乔中和曰:“硕果不食,核也,仁也,生生之根也。自古无不朽之株,有相传之果,此剥之所以复也。”[5]231“剥极而复”,表达了自然界与人类社会“生生不息”的客观规律。
现在的问题是,“生命”是如何展开的,《周易》提出的“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1]170,可以说是生命产生的基因和密码。正所谓孤阳不生,独阴不长,阴阳相交、相感,“二元一体”,生命才可以产生,同性恋是产生不了生命的。乾坤并建,乾健坤顺,乾变坤化,阴阳要配合,如果阴阳不配合,不相交,就没有变化,就没有生命,整个自然界就死寂沉沉,“天地变化”,才能“草木蕃”。“一阴一阳之谓道”是大自然生生不息的密码,可以说“阴阳平衡”已深深植入到动植物和人类社会运动变化的基因之中,自动调节着动植物成长和人类社会的发展。
二、“中和之道”:宇宙秩序论
宇宙不但生生不息,而且宇宙还是有秩序的,“中”“时中”“中和”是宇宙生生不息所遵循的“生生之德”。乾统坤,阳统阴,阴阳平衡,刚柔相济,乃是宇宙所遵循的“中和之道”,即规律。因为这个世界符合“中和之道”,所以这个世界才会有秩序,才不会陷入混乱,才能出现“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局面。
(一)尚中
中即正,正即中,依据易学,中就是恰如其分,切中其理。尚中就是要求恰如其分地掌握“一阴一阳之谓道”的法则和规范,既不过阴,又不过阳,做到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易经》的尚中思想,首先表现在它对蓍法的解释上,提出了“中位”说。在六爻卦中,二爻居下卦中位,五爻居上卦中位。居于二五之位的爻象又称中爻。《系辞传下》云:
《易》之为书也,原始要终以为质也。六爻相杂,唯其时物也;其初难知,其上易知,本末也;初辞拟之,卒成之终。若夫杂物撰德,辨是与非,则非其中爻不备。噫! 亦要存亡吉凶,则居可知矣! 知者观其彖辞,则思过半矣! 二与四同功而异位,其善不同。二多誉、四多惧,近也。柔之为道,不利远者,其要无咎,其用柔中也。三与五同功而异位,三多凶,五多功,贵贱之等也;其柔危,其刚胜邪。[1]193-194
“中”即二爻、五爻分别居于下卦和上卦之中爻位,每个别卦中的这两爻谓之“得中”,象征守持中道,行为适中。“中正”“正中”是对二、五中爻的赞美,说明既中且正,既当位又且在中爻。因此,“二多誉,四多惧”,“三多凶,五多功”。
《易经》对“中”作了一个价值判断:“‘大车以载’,积中不败也。”[1]63用大车装,利于有所前往,没有过失。因为遵循了“中道”比如用小拉车运东西,这个东西放的时候,既不能靠前,也不能靠后,既不能偏左,又不能偏右,只有放到中间,才能行稳致远。
“中”是儒家的价值观和基本原则。中庸、时中、中正在儒家哲学中都是先验的原则。通常来说,无论是阴还是阳,得中位则常常能带来吉利的结果。所以,《易传》特别强调“刚中”,这也是释卦的一个体例,刚为阳,阳总应居于中。我们知道,《周易》中有一个最困难的卦就是《困》卦,此卦最困难的一个爻是六三爻,朱熹和程颐都给出了自己不同的解释,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六三爻“不中正”。“不中正”就会给人带来危险。
《困》卦,六三,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朱熹注曰:“阴柔而不中正,故有此象,而其占则凶。石,指四;蒺藜,指二;宫,谓三,而妻则六也。”[1]129
《易传》提出“一阴一阳之谓道”的命题,指明事物均含阴阳对待的两个方面。刚柔相济,阴阳平衡,是《周易》致中正的方法。这一命题告诉我们,当阴阳两种势力相互配置得当,协调相济,形成一种动态优化组合,就会出现和谐的局面,从而使事物得以亨通。相反,如果配置不当,阴阳失调,刚柔乖戾,就会使和谐的局面遭到破坏,以至发生冲突,从而使事物阻塞不通而出现危机。因此,所谓中行就是要求全面把握事物对待的两个方面,正确处理两个方面的关系。如《大过》卦(),初、上为阴爻,二至五为阳爻。阳四阴二,阳爻是阴爻的二倍,阳为大,阴为小,故称“大过”,即大者(阳)过也。所以《大过·彖》讲:“大过,大者过也。栋桡,本末弱也。”[1]90“栋桡”指屋子栋梁脆弱,原因是“本末弱”,阴阳不均衡,房屋可以倒塌。《周易》认为《大过》卦显示出不中而应纠正,以维持阴阳双方的和谐。
生命的产生,不仅仅需要“中”,而且还需要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那就是“时”。可以说,没有“时”的保证和担当,一方面生命不可能产生,另一方面,告诉人们干任何事情都要“合时而动”,否则会一事无成,表现了一种主体与所处大时势的共律关系。
《周易·系辞传》曰:“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1]188也就是说,当一个人有了很好的实力,又有了很好的资源,只要瞅准时机出手,何愁不能成功? 反之,如果自身实力不济,时机又不对,勉强行动,一定会遭遇挫折。这就是“天人合一”。《复·象》曰:“雷在地中,复。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1]83雷在地中,当春乃发,阳气鼓动,万物复苏。按照汉易的卦气说,根据阴阳消息的原理,可以将一年划分为二十四节气。夏至日照最长,这一天阳气已发展到极盛,阳极生阴,从六十四卦所代表的卦气说,这一天属于“姤”。冬至日照最短,这一天阴气已发展到极盛,阴极生阳,从六十四卦卦气说,这一天属于“复”。古代人,特别是帝王的行为十分讲究符合自然的节律,《淮南子·时则训》专门讲到这一点。到冬至这一天,先王下令关闭城门和关卡,禁止商旅通行,国君也不到各地巡守。为的是让刚刚来复且十分微弱的阳气静养生息,逐渐壮大。这体现了古代先哲人与天地自然和谐共生的思维方式或大生命价值观[7]385。
孔颖达在《周易正义》中,不但重视“时”,而且还对“时”进行了分类,把“时”分为“治时”“乱时”“离散之时”“改易之时”。在强调“时”的同时,而且还强调“义”“用”,注重“时义”“时用”。也就是说,不能机械地理解“时”,还要和“用”结合起来,在“用”的过程中,还要讲“义”,也就是说,君子、大人、圣人能用,小人不能用,否则,就会乱“时”。比如小偷趁月黑风高夜偷东西,就是乱“时”。
《易经》不但要重视“时”,而且还把“时”和“中”结合起来,提出“时中”的概念。指出知“时中”之义,大概就掌握《周易》大半了。孟子曰:“知时中之意,则思过半。”
程颐在解释《周易》时,多次提到要重视“时”,如:“理有消衰,有息长、有盈满,有虚损。顺之则吉,逆之则凶。君子顺时敦尚,所以事天也。”[6]92程颐对“时”与“中”的理解,一般是将“时”“中”合在一起解释,《程氏粹言》记载:
或问:“何谓时中?”子曰:“犹之过门不入,在禹、稷之世为中也,时而居陋巷,则过门不入非中矣。居于陋巷,在颜子之时为中也,时而当过门不入,则居于陋巷非中矣。盖以事言之,有时而中;以道言之,何时而不中也?”[8]1177
清代惠栋对《周易》体会很深,他说“易道深,一言以蔽之,曰时中”。知“时中”之义,就可以了解大半个《易》了。可以说,《周易》的“时中”精神,不仅突出了与顺境偕行,还强调了要与逆境偕行,从中反映出对主客体统一的深层次追求。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简史》中举例说,冬天穿皮袄是恰好,夏天穿皮袄就不是了。所以儒家常常将“时”与“中”字连用,如“时中”。
(二)贵和
“中”主要体现为生命的秩序,而“和”则体现了生命的和谐。只有“中”,才能“和”,只有“和”,万物才能生生不息而有序。
关于“和”这一思想,在《易经》的许多卦中都给以说明。如《泰》卦(),泰是通的意思,顾名思义,泰是天地之间和人类社会不多见的一种交通和畅的最佳状态。处于这种状态,在自然界必是风调雨顺,在人类社会必是物足民丰,天下和平。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卦辞说:“泰,小往大来。”《周易》以柔为小,以刚为大;以在上卦为往,在下卦为来。“小往大来”,是说泰卦的上经卦坤在上,下经卦乾在下。坤上乾下,地在天上,为什么就是泰呢? 《彖传》说:“泰,小往大来,吉亨,则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内阳外阴,内健而外顺,内君子而外小人,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也。”[1]58泰之所以为泰,所以吉亨,因为它“小往大来”,阳天应在上,而此居下,地阴应在下而此居上。由于这种位置的颠倒,才形成了一种动势,阳必上升,而阴必降下,于是天地交合。正所谓阴阳互藏,刚柔相济,万物才能相通而茂盛,上下志同则长久,志同则致远。否卦与泰卦的情况完全相反。否()卦坤下乾上,大往而小来。《否·彖》曰:“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也。”[1]60这说明天地交合好,不交合不好,不交不合,万物不能遂生。和则生生不息,不和则生机断矣。
“和”也是生命产生的一个重要条件,没有“和”,万物就不可能产生。我们知道,“和实生物”实则“和则生物”,也就是说,没有“和”就不能“生物”,就不能可持续。若“以同稗同”,则“同则不继”,内含着“和而不同”的价值判断。如:“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依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生之。若以同稗同,尽乃弃矣。”[17]515
“和”可以使物得到生长和发展,而同则会使事物无继,即灭亡。这就是为什么“去和取同”必然败亡的缘由。那么何谓“和”与“同”呢? 按照史伯的说法,“以他平他”谓之“和”,即是以与之相异的事物互相配合,或互相制约、互相协调、互助互济,使对立的事物得到统一或和谐,而所谓同则与此相反,排斥任何差别,“以同稗同”。由此可见,史伯在此所主张的“和”,乃是包含对立和差异的和谐与统一,而“同”则是无任何差别的绝对同一或等同。史伯在此所揭示的“和”“同”的区别,其实也就是辩证的同一性与抽象的同一性的最本质的区别点。
“和同”这个价值理念在今天尤其显得特别重要。“天下何思何虑? 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1]187这是《易经》的《系辞》引用的孔子的话。意思是说,尽管思考的方式和选择的途径不同,人们终归要走到一起。《易经》很重视“同”,最突出的是上经第十三卦《同人》,直接演绎的就是“与人和同”的价值理念。
因此,中国哲学以“生生”为“天地之大德”,讲“和实生物”。“和”不仅仅是客观自然规律,亦内在具有“生物”之价值取向。“中、和”思想也对中国建筑产生重要影响。比如代表中国建筑文化的北京紫禁城(故宫),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就是《周易》文化的物化形态。
“中和”思想也表现在治国理政和外交政策上。周恩来在万隆会议上,提出的“万隆精神”,其核心是“求同存异”“和而不同”。习近平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和“后疫情时代”双重叠加,提出了解决问题的“中国方案”,就是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实现“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世界理想。
《中庸》则把“中和”定为天下的根本:“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大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8]8“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是生命存在的理想状态。只要努力达到中正平和,天地便能各正其位,万物才能各依其本性而生长。也可以说,“太和”是天地万物和谐的最高境界。
三、“明于忧患之故”:人类生存论
宇宙有秩序。人生于天地之间,就要遵从这个秩序,维护这个秩序,不要破坏这个秩序,这是人的责任和使命,也是人类生存的价值和意义所在。《周易》具有深沉的生命忧患意识,忧国家不发展,忧社会不进步,忧社会秩序不完善,忧人和自然不和谐,忧人民不幸福,忧人们违法乱纪,忧对生命不尊重,忧个人人格不完善等。因此,人要尽人之职分,不断地进德修业,成己成物,努力地成为人,最终实现“天人合一”。
(一)“明于忧患与故”
《周易》这部书,具有强烈的生命忧患意识,这可以从《周易》的兴起中得到证明。《系辞传》有一段话说明了《易经》兴起的原因,说:“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 作《易》者其有忧患乎?”[1]191
《既济·大象》曰:“水在火上,既济。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1]161《既济》卦的卦象是离(火)下坎(水)上,为水在火上之表象,比喻用火煮食物,食物已熟,象征事情已经成功;此时君子应有远大的目光,在事情成功之后,就要考虑将来可能出现的种种弊端,防患于未然,采取预防措施。
“豫”,本来含义是“和乐”的意思。但《豫·初六》曰:“鸣豫,凶。”[1]68直接说明一个人开始没有忧患意识,得意忘形,最终会导致凶。当然要防患于未然,就需要有“履霜,坚冰至”和“知几”的本领。“知几其神乎? 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其知几乎? 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易》曰:‘介于石,不终日,贞吉。’介如石焉,宁用终日? 断可识矣。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夫之望。”[1]180-181只有“知几”,才能防患于未然。“几”即“微”,就是事物发展变化的苗头或萌芽,就是吉凶的预兆。
可以说对生命的忧患,充满在《易经》中,孔子在解释《否》卦九五爻辞时,也表达了此对生命的忧患意识。指出:“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1]189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对生命自身的忧患和责任担当,并提高到身安而国家可保的高度。要“常恐秋节至”,否则“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绝不是杞人忧天,怨天尤人,消极悲观,而是要把主动权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可以说,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对这种忧患意识的高度概况和总结。
那么,怎样才能避免灾祸危险呢? 一句话,要靠道德的自觉。正如孟子的“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的立场,正是这一思想的表达。《周易》以为,当人处于忧患时,应该从《周易》中寻找其道德教训,作为防止和解除忧患的依据。
《周易》不厌其烦地“三陈九卦”,三陈九卦的意义,是要人们于忧患中提升自己的道德境界,以此作为化凶为吉、趋利避害的手段和获得生存主动性的指南。所以,《周易》反复三陈“九卦”的意义,即《履》《谦》《复》《恒》《损》《益》《困》《井》《巽》卦,原因就在于此。
“天人合一”,是中国古代哲学的核心观念之一,其落脚点在于研究人生的意义、价值、境界等问题,《周易》继承和发展了中国传统天人合一的思想,认为从人的本性上来讲,天人本是合德合性的。正如《乾·文言传》所说:“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 况于鬼神乎?”[1]33这里所谓“先天”,指“大人”能够认识、把握、引领、调控自然,所谓“后天”,指能够适应自然。在自然变化尚未发生之前先加以认识、理解,在自然变化既已发生之后又注意适应,这也就是“裁成天地之道,辅相万物之宜”之意。
“天人合一”,并不是天和人融合在一起,天和人怎么能合在一起,而是指人与天地“合其德”,或者说是在价值意义上的统一。或者说,天即自然界和人要相互理解,相互尊重。天人之间的价值关系,也就是天人和谐关系。蔡仁厚说:“平常所说的‘天人合一’,仍不免失之笼统,未能点出其所以合一的关键。儒家讲天人合一,是在德上合。所以必须说‘天人合德’,才算说出天人合一的真确意义。”[11]45
《大畜·彖》曰:大畜,刚健笃实,辉光日新。其德刚上而尚贤,能止健,大正也。“不家食吉”,养贤也。“利涉大川”,应乎天也。[1]87
《大蓄·大象》曰:天在山中,大畜。君子以多识前贤往行,以畜其德。[1]87
《大蓄·上九》何天之衢,亨。《象》曰:“何天之衢”,道大行也。[1]88
“大畜”象征大量的畜养积聚,如同大山蕴藏天下万物,所畜至为广大,喻指治世的明君要畜养贤士,利用人才来成就大业。《象》中指出大畜卦的卦象是乾(天)下艮(山)上,为天被包含在山里之表象,象征大量的畜养积聚;君子效法这一精神,应当努力更多地学习领会前代圣人君子的言论和行为,以此充实自己,培养美好的品德和积聚广博的知识。大畜卦启示了止而不止的道理,属于中上卦。
《周易》中有一卦《升》卦,其象曰:“地中生木,升;君子以顺德,积小以高大。”[1]127君子应该效法树木的生长,每天不断地修炼自己的品行,积小德而成大德。树木的生长壮大,是个日积月累、循序渐进的过程。只要不断地积累,终究会长成参天大树。人的道德修养,也是一个不断渐进的过程,急于求成不得。而应该像树木一天天升高一样,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不断加强自己的品行修养,才能积小德以成大德,形成崇高的德行。只要不断地“积德行善”,就能成为“齐天大圣”。
“《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1]194认为在整体存在界的一切人,都要透过生命的实践纵向打通天人关系,即人生要活得有意义有价值,所以人要发挥自己主观能动性,与天地合其德,通过努力达到至善的人生境界。同时,人类应该凭借其主观能动性,补天然之不足,当人们凭借其创造生机臻入完美境界,由技进道,就可以与天地合其德,与神性同其工,正所谓“人不天不因,天不人不成”。这即是理想的精神人格,儒家所谓之“圣人”,尽性践形,止于至善。虽然人生命的阳光经常被天上的云彩所遮蔽,但这时不是想办法怎样消除云彩,而是怎样提升自己让自己在云彩之上,那里一直有一个灿烂的天空。
(二)“吉凶与民同患”
“吉凶与民同患”来自《系辞传》。《系辞传》云:“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吉凶与民同患。”[1]179其中涉及了“心”,意为洗涤去除心中杂念。即使隐退遁迹到秘密处,也能深刻洞察体悟民心,反映着《易经》心理学的深刻意蕴,时时处处要本着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保持奉献精神,与人民同吉凶、共患难,同呼吸、共命运,心系苍生,与人民一起忧虑吉凶的发生,无论吉祥还是凶险都和民众一起去领受。人不能仅仅为了自己活着而活着,总要干一些有益的事情,要“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后以财(裁)成天地之道,辅相万物之宜,以左右民”[1]58,“举而错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1]182,不断进德修业,崇德广业,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实现自己的人生意义和价值。
“吉凶与民同患”,是圣人判断吉凶的标准,是按照天下百姓的利益确定的,能够给百姓带来真实的利益则吉,危害百姓利益则凶。天下百姓的利益就是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圣人判断吉凶的目的是“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1]181。主张“通天下之志”“定天下之业”“断天下之疑”[1]179,即启其智、明其德、决其疑、成其业、制其法、利其民,积极有为地开创有利于老百姓的事业的思想,这是德业双修“成己成物”的理路。
上述探讨了《周易》生命哲学的内在生成逻辑,第一个方面,“生生之谓易”,“一阴一阳之谓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乾坤并建,小德川流,大德敦化,宇宙生生不息;第二个方面,宇宙的运动、变化、发展还是有秩序的,“中”“时中”“中和”是宇宙生生不息所遵循的“生生之德”即规律;第三个方面,人生天地之间,就要遵从这个秩序,维护这个秩序,忧患这个秩序被破坏,“吉凶与民同患”,这是人的责任和使命担当,也是人类生存的价值和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