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与知识生产:哈佛大学东亚中心越南研究兴起的个案分析(1960—1976)
2021-12-31江振鹏
江振鹏
(福建师范大学 社会历史学院,福建 福州350117)
区域研究(Area Studies,或称为International Studies)指的是一国知识界较为系统地对其他国家地区(文明)进行学习、认知、研究与理解的学问,它的开展涉及一国社会对他国(地区)社会有意识有目的、较为系统的知识生产过程。(1)关于美国“区域研究”对应的英文Area Studies,抑或称为International Studies或Regional Studies,三者之间的联系与区别,可参阅北京大学牛可教授的研究成果。参见刘青:《区域和国际研究:关于历史和“原理”的思考——牛可副教授访谈》,《国际政治研究》2018年第5期,第120—160页。在较为权威的《社会科学与行为科学国际百科词典》中,编者统一将之称为“Area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一词,并将之定位为研究迥异于西方(欧美)社会考古、文化、语言、政治、经济、法律、国际关系等的综合性、跨学科的学问,它正式兴起于二战时期的美国学术界。参见Neil J.Smelser and Palter B.Palters(eds.), 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the Social & Behavioral Sciences, Vol.II, New York: Elsevier, 2001, pp.653-728.美国成规模对非西方地区的认知肇始于19世纪初期开启的传教运动,[1]美国公理会等新教传教士撰写大量的对亚洲、非洲、拉丁美洲等国家地区的各类著述,这些作品以传教士亲身经历、体验和观察形成了对中国、日本、印度、亚美尼亚、墨西哥等异国他乡的知识。出于在陌生环境下传播福音的需要,在传教士形成的当地知识中,语言学内容占了很大部分,再者就是对非西方范围内风土人情的观察与文化比较的记载,当然这还远非真正意义上系统性的区域研究。二战时期,美国直接或者间接参与的战场涉及太平洋和大西洋两岸众多国家、地区、岛屿,“陆军特别训练计划”(ASTP)、美国战略情报局(OSS)对这些国家和地区开展了较为系统性地跟踪研究,这就直接构成了美国区域研究的第二个时期。[2]
冷战铁幕的形成使得美国对世界其他地区的了解,特别是热战的亚洲(2)有关冷战在亚洲的特点,参见吴群、吴萍:《冷战在亚洲的特点及其影响》,《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2期,第131—140页。显得迫切起来,在中情局、福特基金会、卡内基基金会等的资助下,美国大学成为国际研究的主渠道、主阵地,美国大学的区域研究迅速发展。1947年,美国社会科学研究委员会专门召开国际研究(World Studies)首次全国性会议。[3]随着20世纪50年代美国与中苏开展冷战较量的需要以及世界范围内非殖民化进程的推进,美国大学对共产主义苏联、中国以及第三世界新独立国家的研究迅速开展起来。1957年,苏联人造地球卫星“斯普特尼克”号率先发射成功给美国社会造成巨大震撼。为了与苏联开展教育科技领域的竞争,1958年美国国会制定了《国防教育法》,从法律制度和经费投入上推动了美国高校的语言教育、区域与国别研究,美国的区域研究进入了系统化(学科化)知识生产的新阶段。到1969年,据统计美国大学中共有3803名区域研究(包括从事外语教学)的专业人士在203个研究生项目中讲授8890门课程,总计有65,243名研究生、227,541名本科生参与全美各类区域研究与外语教学,美国区域研究与外语教学取得长足进步。[4]
哈佛大学是美国区域研究发展最为典型的代表之一,1948年哈佛大学成立了俄国研究中心,1955年在费正清教授带领下哈佛大学又成立了东亚研究中心。另外,哈佛的中东研究中心(1954年)、欧洲研究中心(1969年)、非洲研究中心(1969年)和拉美研究中心(1994年)等也先后成立,形成了较为齐整完备的区域与国别研究框架。在组织架构上,哈佛大学在学校层面还设有“区域研究委员会”(Committee on Regional Studies)。(3)1942年哈佛大学艺术与科学系开始从事国际与区域研究,1946年成立“国际与地区研究委员会”,1954年该委员会更名为“地区研究委员会”。总体上,东亚研究中心是哈佛大学在区域研究中颇具国际影响的研究机构。东亚研究中心创立于20世纪50年代中期,此时的东亚地区,中美刚刚从朝鲜战场的激烈军事对抗中停火,社会主义中国成为东亚地区国际社会中一支重要力量,东亚研究中心的宗旨就在于从智识发展的角度“理解中国的过去与现在”[5],因此现代中国研究成为其主攻方向。不过,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受越南形势影响,费正清将越南研究作为东亚中心拓展的新领域,从1960年费正清访问越南西贡开始,哈佛东亚中心的越南研究逐渐成长,到20世纪70年代,越南研究已经在哈佛扎下根来,并且形成了自己的研究特色。本文根据哈佛大学档案馆藏费正清文件、东亚研究中心主任与行政管理文件等档案,对哈佛越南研究的缘起、发展的历程及推动因素予以梳理,通过个案剖析,探寻美国高校二战后区域研究尤其是针对小国研究发展的经验,以揭示冷战格局演进与大学知识生产之间的密切关系。
一、费正清对域外中国研究的推动与1960年对越南的访问
早在19世纪初,驶往交趾支那的美国商船“富兰克林”号即开启了越南与美国的关系,船长约翰·怀特的《中国海航行记》则成为美国人对越南认知的首次可信记录。然而,美国学术界真正对越南的研究却始于第一次印支战争,“美国从法国手中继承了越南战争,美国学者也从法国学者手中继承了越南研究。”[6]1955年在费正清教授的领导之下哈佛大学成立了东亚研究中心,福特基金会资助中国经济研究,卡耐基基金会则推动了哈佛东亚中心对中国政治问题的研究。[7]到1960年“中国经济与政治项目”完成,产出了一批研究成果,在美国现代中国问题研究领域的影响与日俱增。可以说经过5年的建设,哈佛东亚中心已经初有成效。
不过,当是时,由于新中国的成立及之后的朝鲜战争给国际社会带来了重大的冲击,“理解中国文化与社会成为世界范围内共同的事业”。[8]美国的中国学家们曾一度无法前往中国大陆,只能有意识地寻找中国的“替代品”来进行田野考察。费正清希望了解国际上中国学的研究现状,需要对各地的中国研究进行实地考察,同时亦希望能推动各地中国研究机构与哈佛东亚中心之间的学术联系,按照费正清所说的“从域外视角或者各自的研究领域给美国的中国研究提供不同的观点看法。”[9]于是,从1960年初,费正清开始出访亚洲各地,行程遍及新加坡、吉隆坡、马尼拉、仰光、东京等地,其中越南是其出访的重要目的地。
1960年3月初,在总统私人顾问、美国农业专家沃尔夫·拉德钦斯基(Wolf Ladejinsky)的介绍下,费正清拜访了南越西贡大学校长阮光郑博士(Dr.Nguyen Quang Trinh),并请求其协助安排与中国研究专家尤其是中国历史和中越关系的专家交流。总共有5名专家分两次与费正清交流,其中2人为法国耶稣会神父:伊夫·郝甘神父(Rev.Yves Raguin)在西贡大学讲授中国史,克劳德·拉禾神父(Le Pere Claude Larre)教授中文,他们都曾到中国学习中文,而且他们自己所在的耶稣会士学校在亚洲基金会帮助下藏有2000本关于中国的西文书籍。法兰西远东学院在西贡的代表为裴光松(Bui Quang Tung),它的西贡代表处从巴黎获得长达6000米的缩微胶卷,其中3500米是关于越南的汉籍。另外,费正清还与西贡的越南社会科学翰林院历史研究所(Institute National des Recherches Historiques)主任张宝琳博士(Truong Buu Lam)有过交流,当时的亚洲基金会打算在顺化建一座楼来保护这些古籍。
1960年3月24日,费正清在返回香港的路上总结了其对越南研究及中国研究的观察。费正清认为越南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无论是语言、制度、观念,都与朝鲜、日本类似,因此存在着从事比较研究的潜在空间。越南无论是地理上还是文化上都兼具有东南亚和东亚的特性,这对美国国内正在发展的越南研究提供了两种路径:如果强调从东南亚出发,美国越南研究应该重点放在康奈尔大学或者耶鲁大学,以现代越南语和社会科学为主;如果将中国文化视为影响地区的一部分,那就应该在哈佛发展传统的中国研究,通过语言文字、通俗文学、历史(包括近代史领域)开展深入研究。[10]美国当时能够讲授越南语的师资只有加州伯克利大学的默里·埃米尼恩(Murray B.Emenean)、康奈尔大学的罗伯特·琼斯(Robert Jones)、西雅图大学的劳伦斯·汤普森(Lawrence Thompson),但这几位都并非专门从事越南研究。专门人才的培养并不容易,“如果哈佛需要自己培养一位会讲中文、越南语或者其他语言的越南研究专家起码要8至10年,而且这需要计划刚开始就予以语言、历史和文化的训练。”这个周期太长,费正清认为“访问教师应该是能够满足上述目的的选择。”[11]因此,费正清有意吸纳来自越南的学者加盟哈佛的越南研究。
越南之行后,费正清开始积极寻找在哈佛发展越南研究的社会资源。费正清的同事、此时已经担任美国驻日本大使的赖世和(Edwin O.Reischauer)教授获悉美国慈善家约翰·洛克菲勒三世(John D.Rockefeller 3rd)有意在美国大学推动越南研究。1961年11月27日,费正清致信热心推动美国与亚洲文化关系的约翰·洛克菲勒三世谈及了越南研究的重要性,他说,东亚基本属于“中国文化区域”,越南的重要性不亚于朝鲜,过去哈佛东亚中心编写的东亚史侧重中国、日本、朝鲜,但越南也应该是其图景的一部分,而且越南兼具东南亚和中国文化的影响,因此“越南研究应该与中国研究、东南亚研究一起联合起来。”[12]约翰·洛克菲勒三世在回信中深以为然,并且强调他已经多次督促哈佛燕京学社要将越南研究纳入学社藏书计划之中。他个人还觉得美国的大学正从课程内容和研究上加强同亚洲的联系,应该将越南包含进去,“越南也是亚洲的重要国家,并且应当成为其发展的一部分。”[13]学者和慈善家的共识为哈佛越南研究的计划开展奠定了基础。
二、费正清访越回国后对哈佛东亚中心越南研究的筹划
1960年访问越南西贡回国之后,费正清已经考虑在哈佛发展越南研究的可行性。[14]但当时东亚中心的主要任务是聚焦于研究中国,所以对于越南社会科学翰林院历史研究所张宝琳博士访学哈佛的资助申请,费正清婉拒之后将其推荐给了美国越南研究的两所重要学府——耶鲁大学和康奈尔大学,后因经费问题张宝琳未能成行。但加大对越南的关注已经纳入费正清思考的视野,费正清从研究人员、资金筹措与研究资料几个方面着手筹划工作。
(一)吸纳越南籍学者加盟哈佛东亚中心
首先,积极延揽张宝琳。在1961年5月31日的信件中,费正清依然觉得发展“活跃的越南研究对于美国大学是最为重要的事情”。在他看来,美国需要越南研究的专家比越南需要了解美国专家要多得多。[15]张宝琳博士毕业于比利时鲁汶天主教大学,此前在西贡大学和顺化大学执教。1962年5月费正清安排好其入读哈佛艺术科学研究生院一年的计划,以帮助他对越南历史进行深入研究,并且也帮助其家属以特殊生身份进入该校美术专业深造。1963年费正清通知张宝琳亚洲基金会给予其8000美元的资助,哈佛燕京学社也拨出1500美元用来支付其维持在哈佛接受学术训练的费用。[16]最终1964年2月,张宝琳获得亚洲基金会的资助在哈佛东亚中心担任研究员研习中文,随后哈佛大学和耶鲁大学分别予以2250美元、500美元资助其在美国继续学术训练。[17]1964年2月亚洲基金会特意修书给费正清讨论张宝琳在哈佛的研究计划并且希望加强哈佛与越南学术机构之间的联系。[18]
张宝琳到哈佛后,为让他能够在学术上成长为美国最优秀的越南历史学家,费正清多方努力,不断给予支持。首先,在学术上,鼓励其撰写学术论文,有时甚至亲自阅读其论文并给出详细的修改意见。除此,费正清还建议他多参加各类学术活动,比如让他参加“中国与世界秩序”的学术研讨会等。[19]其次,在工作与生活上,1965年11月,费正清向耶鲁大学历史系推荐其担任讲师,与此同时,费正清还帮助张宝琳申请一笔5千美元的资助用于支持其之后3年的开销。[20]得益于此,此后张宝琳在美国多所大学接受学术训练,后分别执教于纽约城市大学和夏威夷大学,成为美国知名的越南史专家。(4)张宝琳随后在美国纽约市立大学石溪分校任教,讲授东南亚历史;1971年加盟夏威夷大学历史系,直至退休,成为美国知名的越南史专家。
其二,费正清积极争取阮廷顺(Nguyen Dinh Thuan)加盟。1967年,在普林斯顿大学高等研究院教授卡尔·凯森(Carl Kaysen)、美国国务院情报与研究局副主任威廉·C.特鲁哈特(William C Trueheart)和兰德公司查尔斯·沃尔夫(Charles Wolf)的推荐之下,哈佛东亚研究中心将南越前总理秘书、国家银行董事会前任主席阮廷顺吸纳为1968至1969年度的研究人员。吸纳阮廷顺,主要为了发展刚刚起步的越南研究,特别是近现代历史的研究。与张宝琳类似,费正清对阮廷顺也大力帮助。费正清起初为其申请了哈佛大学5000美元的资助,又协调福特基金会资助1万美元,国际教育研究所(International Education Institute)也予以资助,最后总计争取到了17,500美元用于其在波士顿一年的家庭开支。如此,阮廷顺得以专事研究,并以在巴黎收集的档案为基础,开始从事20世纪30年代越南共产主义运动历史的研究。[21]
(二)设置专门奖学金,培养高级专门人才
为了推动美国国内越南研究的成长,费正清发起奖学金项目,培训有潜力的年轻研究人员。这一活动于1963年开始,费正清特意将之命名为“中越研究特别奖学金”项目。1963年5月14日,费正清在写给康奈尔大学东南亚研究中心教授劳里斯顿·夏普(Lauriston Sharp)的信件中提及已经筹集总计4000美元的特别奖学金,旨在“招募有潜力的青年接受中文和越南语的训练从而为越南研究打下合理的历史根基”。[22]此时原先哈佛毕业的学生、当时正在康奈尔学习越南语的吴才德(Alexander Woodside)被康奈尔大学亚洲研究系东南亚项目主任乔治·卡欣教授(George McT.Kahin)视为上佳人选。[23]此外,卡欣教授还认为康奈尔的另一名研究生塞西尔·斯普洛克(Cecil E.Spurlock)在中国与越南关系史研究方面也很有潜力。(5)To Prof.John K.Fairbank, October 10, 1963, Folder Vietnam Cornell 63, RHEARC, UA V345.6 Box 17.目前没有见到资料显示塞西尔·斯普洛克获得该奖学金资助,不过他毕业之后供职于美国陆军军事史中心,参见Cecil E.Spurlock, The Fall of Vietnam, U.S Army of Center of Military History, 1978.a.后来吴才德获得了该奖学金的资助,在中越南关系史研究方向上继续深造。1969年,东亚研究中心还获得一笔8700美元的资金用于成立“越南研究基金”。[24]
(三)整合资源收集越南阮朝文献档案
开展越南研究离不开图书资料和档案文献,费正清这方面的努力主要体现在对阮朝文献的收集上。阮朝文献档案主要指阮朝(1802—1945年)硃本档案,这批档案主要由汉文写成,1959年起越南顺化大学汉学院在美国亚洲基金会的资助下开展将阮朝文献翻译为越南文的工作,这些史料对费正清产生了很大的吸引力。1960年顺化大学汉学院开始出版阮朝硃本目录,包括嘉隆朝(1802—1819,1960年出版)和明命朝(1820—1840年,1962年出版)头5年档案目录两卷。但这仅展示出档案全宗很小部分的目录,当时预估阮朝档案总计611卷、15万页,分别藏于南越的教育部和国家图书馆(Directorate of Libraries),费正清当时估计需要花费75,000美元用于影印这整套资料,此外这项工程难点还在于需要得到南越政府的批准。[25]美国亚洲基金会与南越大学合作想将阮朝文献全部翻译为现代越南文,这是一项浩大的文化工程,后来哈佛燕京学社也提供了部分支持。这样,在美国亚洲基金会、哈佛燕京学社的支持下,顺化大学汉学院翻译史料班从1959到1963年4年时间里译出阮朝文献70,040页,但当时仅有3400页出版发行,项目继续推进需要大量资金的支持。[26]1964年3月初,费正清、费慰梅再次访问西贡、顺化等地,与顺化大学汉学院进行交流,费正清与顺化大学汉学院等还讨论了援助推进阮朝文献翻译为现代越南文的问题。[27]
由于阮朝文献在当时并不为历史学家所熟知和有效利用,以费正清为代表的汉学家们显然很感兴趣。1964年,费正清利用自身在美国学术团体联合会和美国社会科学研究委员会成立的当代中国联合会(The Joint Committee on Contemporary China of the American Council of Learned Societies and the Social Science Research Council,简称JCCC,1959年成立)任职的便利,专门设置了“中国与越南关系研究”附属委员会,以利于收集越南中文文献尤其是颇为珍贵的“阮朝档案”资料,进而推动中国周边国家的研究。委员会由康奈尔大学的劳里斯顿(R.Lauriston)、耶鲁大学的哈里·本达教授(Harry J.Benda)和费正清组成,费正清担任主席。面对资料收集开销甚巨的局面,1964年9月东亚中心草拟了关于越南文献的行动备忘录,费正清致信给美国国会图书馆东方部、美国亚洲基金会西贡分部、康奈尔大学相关负责人,询问能否予以支持。[28]国会图书馆回信明确不会考虑购买影印越南文献事宜,但亚洲基金会回复说“非常认同阮朝档案在学术上的优先性并会与越南代表保持密切的沟通”。[29]亚洲基金会有意支持美国社科界对越南文献的收集,费正清对此感到颇为兴奋。10月13日亚洲基金会致信费正清,越南美国协会打算为美国肯尼迪总统纪念图书馆影印阮朝档案,此项花费大致在5000美元,亚洲基金会届时出资协助。这是一个收集资料千载难逢的机会,费正清等人连忙联合致信亚洲基金会希望能够在美国各大学共享这套影印本档案。[30]
亚洲基金会允诺资助影印阮朝文献的事情虽有眉目,但费正清还是不放心,他开始想方设法自行筹措资金推进收集越南文献。1964年10月费正清给现代中国联合会写信,认为美国不应该仅局限于中国南部边境的现状,也应该促进中越关系的研究。为此,他给出了三个理由,即历史学家和社会科学家正在越来越多采用比较研究的视野考察中华文化区域内的文化与社会、中越关系已经有2000年的历史、这一历史潜藏于美国干预今日越南之现状之中。因此,美国现代中国联合会需要有勇气与远见投入“从社会、文化与制度方面探讨中越兼容性的潜力”。[31]最终,现代中国联合会给费正清提供了3000美元的支持。但由于经费仍相差甚远,在不得已情况之下,“中国与越南关系研究”附属委员会于1964年11月在纽约召开首次会议,继续设法筹措阮朝文献收集的经费。费正清在致耶鲁大学东南亚中心卡尔·佩尔泽(Karl Pelzer)教授的信中坦诚“西方在研究越南方面的落后”,需要大西洋和太平洋两岸高校协同努力,运用基础的资料发展学术研究。[32]12月康奈尔大学图书馆回复承诺出资1000美元,耶鲁大学图书馆也做出积极的回应。[33]在费正清的争取之下,耶鲁大学、康奈尔大学和哈佛大学3家图书馆共同出资3000美元,再加上现代中国联合会拨款3000美元准备影印越南阮朝的档案。[34]费正清写信给南越教育文化部长、时任越南美国协会主席的阮定华(Nyguyen Dinh Hoa),表达了美国多所大学图书馆想要缩微副本的想法。12月4日,阮定华回信副本制作可以,但希望上述大学均划出经费投入。[35]
1965年1月,费正清得到正式的确认,亚洲基金会和越南美国协会已经着手影印该套文献。于是费正清等人又筹划利用刚刚筹措的6000美元用于购置影印副本,同时还用于影印南越西贡历史研究所收藏的、从法兰西远东学院获得的中国越南资料共计910种。在费正清要求之下哈佛燕京学社再次追加3000美元为其汉和图书馆购置上述越南的资料。[36]阮朝档案的影印到1966年3月份大体完成,当时影印2套,1套由南越政府保存,另一套由西贡的美国新闻处转给肯尼迪总统图书馆。20世纪60年代南越动荡不安的环境之中,以阮朝档案和西贡历史研究所收藏资料为代表的越南文献成为美国发展越南研究学者们孜孜以求的目标。
三、20世纪70年代哈佛东亚中心越南研究取得的进展
20世纪60年代,哈佛大学的越南研究已初具雏形。到20世纪70年代,随着美国深陷越南战场以及美国国内在越南战争问题上的撕裂状况,学术界对越南的关注愈发高涨,哈佛东亚研究中心则在讲席教授设置、越南研究课程设置和越南研究资料建设上取得了新的进展。
首先从讲席教授设置来看,东亚中心花费大量精力筹款用于设置讲席教授。由于东亚中心侧重中国研究,因此费正清想在中国研究方向上进行拓展,设立“中国与越南关系教授席位”[37]。1973年,东亚中心在福特基金会、校友以及东亚中心毕业研究生肯尼思·杨(6)肯尼思·杨毕业于哈佛大学,曾任肯尼迪政府美国驻泰国大使,对老挝问题颇有见地。参见Kenneth T.Young Oral History Interview-JFK#1, 02/25/1969, https://www.jfklibrary.org/sites/default/files/archives/JFKOH/Young%2C%20Kenneth%20T/JFKOH-KTY-01/JFKOH-KTY-01-TR.pdf.(Kenneth T.Young)的帮助下拟专门设立“肯尼思·杨越南研究与历史讲席讲授”岗位。哈佛东亚中心向美国国家人文基金提交了1973至1974年《东亚人文研究的新边疆》的报告,报告列举了东亚民间文化、区域动力、比较东亚文化3个领域,其中越南文化研究也是东亚中心未来拓展的重要方向,“我们近来聚焦越南的痛苦经历揭示出我们对作为中国政治模式的越南衍生知之甚少”。[38]1973年12月,东亚中心撰写了《哈佛与越南:知识的新边疆》的报告,哈佛已经承担起成为美国研究越南历史文化重镇的使命,东亚中心将越南作为东亚及美国与东亚关系的一部分来考量。报告要求加快争取资金设置越南的讲席教授岗位,而鉴于世界各地批评美国的浪潮,这项事业显得特别迫切。[39]
1974年10月,东亚中心开始制定到亚洲新加坡、韩国、台湾等地的筹款计划,其中肯尼思·杨讲席教授制定了募集427,738.18美元的计划,加上已经允诺的资金143,785.52美元,合计达571,523.70美元。[40]11月,费正清还给哈佛多伦多校友会写信请求募集资金用于设立越南研究的讲席,信中还附上吴才德教授准备的越南研究声明及研究计划小册子,请求发动当地哈佛校友参与捐赠活动,吴才德硕士毕业于加拿大多伦多大学,费正清想利用校友的网络争取更多的资源。[41]因此1975年,东亚中心的“中国越南历史讲席教授”正式设立,[42]专门用于越南历史、社会与文化的研究,当时还具体规定这一讲席教授要能从汉文文献出发考察越南问题。这个讲席教授岗位先后筹款60万美元,除了福特基金会应允的30万美元,还约有200多名捐赠人参与其中。[43]1976年秋,作为首任肯尼思·杨讲席教授的吴才德做了关于讲席周年纪念的演讲。[44]关于越南历史文化讲席教授的设置,标志着哈佛东亚研究中心越南研究的正式扎根。
其次,哈佛越南研究课程建设开始小有成绩。现代大学的知识生产和再生产很大程度上是通过专业课程设置与学术训练来实现的。根据东亚中心1974年的报告,哈佛越南研究在课程资源上有了进展,包括:(1)现代越南历史、文化与政治的本科课程,1974年春季课程选课学生为107人;(2)初级越南语课程。吴才德开设的“越南现代史”在越南战争炽热的氛围中颇受学生欢迎。在研究具体领域上,吴才德及其带领的学生开始从事越南大众文化(涉及儒学传统的影响)、现代教育与越南革命的研究工作,东亚中心为其提供必要条件。[45]
第三,东亚研究中心开始有意识地发展越南研究的文献资料。东亚中心越南研究领域的吴才德被聘为助理教授后,东亚中心对获取更多越南语的文献的需要就更为迫切了。(7)吴才德教授,1968年哈佛大学东亚中心博士毕业,博士论文为《越南与中国的制度模式:阮朝皇帝与文官制度1802—1847》,1971年哈佛大学出版社将其专著出版。参见[美]薛龙:《哈佛大学费正清研究中心50年史》,北京:新星出版社,2012年,第51—52页。此前根据1965年费正清写给约翰·裴泽(John Pelzel)教授的信中谈及哈佛燕京学社30多年的图书收藏中对汉文化圈的收藏极其出色,但唯独“忽略了越南”,这在费氏看来是属于不无“有趣之事”。中国研究涉及汉文化圈比较研究需要文献资料的支持。因此费正清的建议是哈佛燕京学社新计划中要分阶段收藏服务越南研究学者所需的越南汉籍,包括古籍和档案等。[46]1971—1972年度,哈佛越南图书采购经费为5,170.07美元,次年为1,947.6美元,1973—1974年度为4,874.44美元。[47]到20世纪70年代,哈佛大学图书馆对越南文献的收藏包括约瑟夫·巴廷格尔(Joseph Buttinger)特藏的西方语言越南收藏(主要为法语)、中文图书馆内1900年以前的中文记载越南收藏以及罗马化现代越南语记载的越南书籍。(8)Harvard and Vietnam Obligation, p.23, Folder Harvard EA 10/74, RHEARC, UA V345.6 Box 17.约瑟夫·巴廷格尔,1906年生,奥籍美国人,社会活动家,20世纪50年代开始介入越南事务,后成为越南历史专家,代表作有《小龙:越南政治史》(1958年)、《越南:龙之战》(1967年)、《越南史》(1972年)等,哈佛大学图书馆有其专藏,目录总计有7个档案盒,藏于哈佛燕京学社。参见Joseph Buttinger Collection, http://id.lib.harvard.edu/alma/990047547820203941/catalog.1974年12月的报告提出哈佛东亚研究中心再募集50万美元用于招募现代越南语的专职图书管理人员,并且用于进一步丰富相关越南的馆藏。[48]1976年,东亚中心又制定了再次为教授讲席募款40万美元,用于支持越南研究资料建设的目标。1977年,哈佛燕京图书馆越南图书收藏有专门聘请熟悉越南语的职员进行目录整理,是年哈佛燕京图书馆购入吴荣隆(Ngo Vinh Long)的私人藏书,包括越南战争前书籍2000余本以及报纸资料。
1976年底,吴才德赴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任教,东亚中心的越南研究遭遇挫折,连傅高义(Ezra F.Vogel)本人也私下承认吴才德离开后哈佛越南研究没有实质性进展。为了改变这一局面,东亚中心由费正清、傅高义、史华慈(Benjamin I.Schwartz)、欧内斯特·梅(Ernest R.May)等人组成“越南研究委员会”积极物色新的研究人员,以平息捐赠人对哈佛越南研究“未有多大进展的抱怨”。[49]费正清曾经考虑过当时正在东亚中心攻读学位的濮德培(Peter C.Perdue)(9)濮德培,1981年获得哈佛大学博士学位,先后任教于麻省理工学院历史系、耶鲁大学历史系等,以中国环境史、中国边疆史研究而见长。接替吴才德,另外东亚语言与文明系的博士研究生迈克尔·叶逊(Michael Ipson)正在撰写18世纪中越关系研究的论文,另一位研究生曾经任职兰德公司、福特基金会驻西贡负责人查尔斯·本诺特(Charles Benoit)也参与东亚中心越南教学与研究。东亚中心利用前期肯尼斯·杨教席筹集的资金资助研究、越南语教学、聘请越南籍研究人员、召开20世纪越南文学讨论会,1977—1978年度越南研究预算为35,227.5美元,1978—1979年度经费预算为39,162.5美元。(10)Ezra F.Vogel to Committee on Vietnamese Studies, 5 May 1978, Folder Vietnam and K.T& Young Professorship, East Asian Research Center Administrative Records, UA V345.6.2 Box 23.熙文梁1981年获得哈佛大学博士学位,后担任多伦多大学圣乔治校区人类学系教授,主攻东南亚与越南历史。参见https://anthropology.utoronto.ca/people/faculty/hy-van-luong/.哈佛燕京学社也给哈佛人类学系的越南研究生熙文梁(Hy Van Luong)提供2年的资助,用于负担其在美国的开支,这是该机构首次给越南学者提供的资金支持。哈佛历史系聘请刚刚获得哈佛博士学位的谭可泰(Hue Tam Ho Tai)担任讲师,此前她曾经获得福特基金会东南亚计划的支持(1972—1976年)。(11)Ezra F.Vogel to Mrs Hue Tam Ho Tai, 1 December 1977, East Asian Research Center Administrative Records, UA V345.6.2 Box 23.谭可泰著有《千禧年论与越南的农民》(1983年)、《激进主义与越南革命的起源》(1992年),现为哈佛费正清研究中心肯尼思·杨讲席教授。傅高义也积极考虑邀请南越西贡大学历史系前主任阮世英教授(Nguyen The Anh)到哈佛讲授近代越南历史及越南语,此前他在福特基金会的特别资助下前往巴黎。(12)Ezra F.Vogel to Dr.Reuben Frodin, May 16, 1977, East Asian Research Center Administrative Records, UA V345.6.2 Box 22.阮世英在完成哈佛访问讲授之后前往巴黎索邦的法国高等实践研究院任职,1991年担任研究院“印支半岛历史与文明”讲席,2005年荣退,在越南研究上著作颇丰。1977年4月,东亚中心正式向正在新加坡东南亚研究所访问的阮世英发出邀请。这些措施的目的就在于保持哈佛越南研究处于一个“活跃的状态”,其中留校任教的谭可泰几乎是在“单枪匹马地推进着哈佛的越南研究项目”。[50]谭可泰后被聘为肯尼思·杨讲席教授,哈佛越南研究的专职讲席至此稳定下来。因此到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东亚中心的越南研究在本科课程安排、越南研究讲席教授设置、越南文献收藏上面都取得了进展,越南研究在东亚中心终于取得了一席之地。
四、哈佛东亚中心拓展越南研究的推动因素及其特征
哈佛东亚中心越南研究从1960年开始酝酿,到20世纪70年代中期开始扎根,东亚中心的越南研究是在中国研究的大框架内逐渐延伸出来。越南研究在哈佛大学能够发展起来受到多种因素的推动,最为现实的刺激是美国自法国撤出越南后对越南事务越来越深度的参与,从学术发展本身而言则是费正清教授对东亚中心拓展自身区域研究的需要,美国的福特基金会、亚洲基金会等从不同层面的支持推动了越南研究在哈佛的起步。
首先,哈佛越南研究受到美国卷入越战不断升级形势的刺激。国际形势的刺激是美国区域研究发展的直接背景,从美国与东亚关系的视角看更是如此。太平洋战争、朝鲜战争直接刺激了哈佛东亚中心的中国研究、日本研究和朝鲜研究,随着美国在越南事务中越走越近,越南研究也具有强烈的现实需要。1960年费正清访问越南时,敏锐察觉到越南局势对美国的越南研究会有更大的需求。越南的安全局势处于动荡之中,越南的问题促使哈佛考虑是否要继续推动越南的研究。在费正清看来,当时哈佛越南研究面临最大的问题是经费的瓶颈,但事关越南安全和政治未来的“这种局势会对比较文化—历史—制度领域的研究和中国共产党的对外关系领域形成持续的压力,这种压力会推动(研究)所需经费的产生,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51]
肯尼迪政府以遏制共产主义之名加大了对越南局势的干涉,越南问题变得越发重要,发挥美国学术界对越南的影响成为大学服务于冷战的一个重要领域。1962年6月19日,费正清在写给美国驻南越大使诺尔丁(Frederick E.Nolting Jr.)的信中就谈到训练来自越南的越南史专家是一项重要的项目,有利于“反击共产主义影响之下对(越南)近代史的整体上、持续性的歪曲”。[52]换言之,美国训练的越南专家是在帮助南越与美国争取未来越南历史的解释权。同样在6月,费正清给亚洲基金会写信请其为张宝琳提供尽可能多的支持,认为对于美国而言培养“一名历史学家肯定无法与10个(美军)师相提并论,但聊胜于无”。[53]随着美国在越南越陷越深,费正清更加深切认识到“(美国在)越南危机与其说需要的是军队的炮火,不如说是历史的理解。”[54]
其次,越南研究的发展是哈佛大学区域研究拓展的需要。哈佛东亚中心是从发展东亚中心的角度去拓展越南研究的,越南不仅是东南亚大陆人口最多的国家,而且其文化、哲学、政治心理和世界观绝非一个完全意义上的东南亚国家,实际上应是东亚国家,而这一点数十年来美国被其近代所谓的法属印度支那的表象所遮蔽。[55]美国深陷越南泥潭的经历实质上在提醒美国的区域研究专家们美国对东亚的认知是何等重要。对于美国所谓的“新世界”而言,旧世界存在着欧洲文化和东亚文化两大代表。欧洲对于美国而言是其文化起源之地,美国知识界对其是熟悉的、亲切的,但是东亚地区的文化对美国而言是陌生的、有时甚至是难以理解的。美国需要面对的东亚总体上来说是“异质的、他者的文化”[56],哈佛东亚中心对中国、日本、朝鲜研究已经取得了较大进展,越南是其进行中国周边国家文化比较研究的新场域。
最后,哈佛越南研究得到了福特基金会区域研究计划的支持。福特基金会在二战后美国中国学的发展过程中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57]1955—1975年,福特基金会投入了2500万美元的资金用于资助全美的现代中国研究(13)John K.Fairbank Virginia E.Briggis, Harvard University East Asian Research Center: Twenty-Year Report 1955-1975, June 1976, p.3.另据《社会与行为科学国际百科全书》的统计,福特基金会从1951年至1966年间投入了2.7亿美元给美国各大学及其他研究机构用于“国际训练与研究项目”,参见Neil J.Smelser and Palter B.Palters(eds.), 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the Social & Behavioral Sciences, Vol.II, p.677.,在中美对峙和美国麦卡锡主义盛行的年代,福特基金会等在推动中国研究上花费甚巨。哈佛大学的东亚研究获得福特基金会的巨额支持,1955年至1975年获得的资助达550.2万美元,[58]其中包括对越南研究的资助。比如,1969年10月哈佛向福特基金会提出了用于资助越南研究的资助申请,在11月福特基金会即批准了一笔30万美元的资金用于支持哈佛东亚中心的越南研究,主要用于接下来三年在哈佛设立“越南研究的教授席位”。[59]
五、结 语
从东亚中心知识(再)生产的过程来看,哈佛大学在发展越南研究上针对美国国内越南研究匮乏的实际,从整体上推动人才培养和资料建设。费正清倚重的吴才德在哈佛学习了中文、日文,随后费正清又将其送到康奈尔大学学习越南文。东亚中心还注重吸引越南籍的学者以研究员或者访问学者的方式加入越南研究的学术共同体,谭可泰在获得哈佛博士学位后留下任教,并最终担任东亚中心的讲席教授。在资料建设上,费正清等学人联合其他大学图书馆积极筹措资金来推动越南研究所需汉籍资料、现代越南语和法文资料的收藏。从研究发展的特色来看,哈佛东亚中心的越南研究秉承了中心的传统优势,即以历史文化见长的综合研究,尤其关注中国与越南关系史的考察。
当然,如果将哈佛越南研究置于二战后美国区域研究发展的知识谱系,人们不难发现,即便是作为美国社会科学的领军大学,哈佛大学发展类似越南这样的非传统大国研究也绝非易事。从开始酝酿到真正设立讲席教授已经过去十多年,时间跨度从美国干涉越南开始一直到美军深陷越南泥潭无奈撤出,哈佛的越南研究可谓是姗姗来迟,因此越战冲击与哈佛关于越南研究的知识生产二者之间并未呈现出时间上高度同步的特征。当然,这样的局面也可以理解,毕竟针对陌生场域与异质文化进行的系统性知识生产和人才培养无法急于求成,尽管越南战争和国内围绕越南战争的争论刺激了费正清领导下的哈佛东亚中心拓展研究领域(包括研究经费的申请、越南籍流亡人才的吸纳),然而学术研究还有自身的规律性与科学性,越南研究的兴起与发展受其自身逻辑的影响,其知识生产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滞后性。这种情况并非个案,同样的现象也在中国出现。近代中国边疆学开始兴起,其提出也几近百年,但依然处在建设过程中,[60]而且随着时代发展不断注入不同时代的动力和要求。
哈佛东亚中心的越南研究在越战结束之后依然保留下来,并在西方学术界对越南问题的研究中占有重要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说,冷战推动了区域国别研究的知识生产活动,甚至于有学者将区域研究视为是体现美国政治利益的“冷战的发明”[61],然而区域研究作为一门学问早在20世纪初期的英国便已经诞生并且沿着一定的规律与轨迹在英美学术界逐渐成长成熟,冷战结束后的全球化时代区域研究依然拥有生命力。总之,越南研究在哈佛大学的酝酿直至发展既反映出冷战格局与知识生产之间的密切关系,也展现出区域国别研究作为一门独立学科超越冷战拥有自身学科演进逻辑的历史轨迹,哈佛越南研究的兴起从一个侧面勾勒出冷战时期美国大学学术机构致力于发展非传统大国研究这一知识生产与人才培养的独特经历,因而值得予以关注。
注释:
[1]Robert A.McCaughey,InternationalStudiesandAcademicEnterprise:AChapterintheEnclosureofAmericanLearning,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84, pp.12-14.
[2]Bruce Cumings, “Boundary Displacement: Area Studies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during and after the Cold War”,CriticalAsianStudies, Vol.29, Issue 1(1997), pp.6-7.
[3]Richard H.Heindel,ThePresentPositionofForeignAreaStudiesintheUnitedStates, New York: Committee on World Area Research, 1950, p.1; Robert B.Hall,AreaStudies:WithSpecialReferencetoTheirImplicationsforResearchintheSocialScience, Ann Arbor: Edwards Brothers.Inc, 1947, p.1.
[4]Richard D.Lambert, “Language and Area Studies Review”,Philadelphia, October 1973, p.1.
[5][50][美]薛龙:《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心50年史》,北京:新星出版社,2012年,第3、187页。
[6][美]韩知寒:《美国的越南研究》,《南洋问题研究》2010年第4期,第78—90页。
[7][8]Harvard University East Asian Research Center,TenYearReportoftheDirector, December 1965, pp.1, 4.
[9]John K.Fairbank to Father H.de la Costa, S.J., April 25, 1961, 1960-1961, Papers of John K.Fairbank(1933-1991), HUGFP12.7, Box 1.
[10][11][51]Memorandum: Vietnam Studies and Chinese Studies, pp.1, 2-3, 1, Folder Saigon1964(Vietnam), Records of the Harvard East Asian Research Center: Director John K.Fairbank Files, 1949-1976(以下简称RHEARC), UA V345.6 Box 17.
[12][13]Folder Vietnam Studies in 1961, RHEARC, UA V345.6 Box 17.
[14]Folder Vietnam Studies in USA, RHEARC, UA V345.6 Box 17.
[15]John K.Fairbank to Dr Tuong Buu Lam, May 31, 1961, Folder 1960-1961, Papers of John K.Fairbank(1933-1991), HUGFP 12.7 Box 1.
[16]John K.Fairbank to Dr Tuong Buu Lam, August 23, 1963, Folder 1963-1964, HUGFP 12.7 Box 2.
[17]JCCC 16th Meeting, p.2, Folder Vietnam JCCC Subcomm64-65, RHEARC, UA V345.6 Box 17.
[18]To Professor John K.Fairbank, February 12, 1964, Folder Saigon 1964(Vietnam), RHEARC, UA V345.6 Box 17.
[19]To T.B.Lam, February 11, 1965, Folder 1964-1965, Papers of John K.Fairbank(1933-1991), HUGFP 12.7 Box 2.
[20]Folder Vietnam JCCC Subcomm64-65, RHEARC, UA V345.6 Box 17.
[21]Folder Nguyen dinh Thuan1967-1970, East Asian Research Center Administrative Records, UA V345.6.2, Box 17.
[22]To Lauriston Sharp, May 14, 1963, Folder Vietnam Cornell 63, RHEARC, UA V345.6 Box 17.
[23]To Professor J.K.Fairbank, October 28, 1963, Folder Vietnam Cornell 63, RHEARC, UA V345.6 Box 17.
[24]Ann T.Driscoll to William Olney, 5/11/73, Folder Vietnam & Kenneth T.Young Professorship, RHEARC, UA V345.6.2 Box 23.
[25]The Archives of the Nguyen Dynasty(1802-1945), Folder Vietnam JCCC Subcomm64-65, RHEARC, UA V345.6 Box 17.
[26]Proposed Programs For the Committee For the Translation of Vietnam Historical Source, Folder Vietnam 64, RHEARC, UA V345.6 Box 17.
[27]To Dr.J K Fairbank, March 12, 1964, Vietnam 64, RHEARC, UA V345.6 Box 17.
[28][54]Action Memorandum Concerning Vietnamese Archives, pp.2, 1, September 28, 1964, Folder Vietnam JCCC Subcomm64-65, RHEARC, UA V345.6 Box 17.
[29]Haydn William to Prof.John K.Fairbank, October 9, 1964, Folder Vietnam JCCC Subcomm64-65, RHEARC, UA V345.6 Box 17.
[30]Ad Hoc Task Force on Sino-Vietnamese Studies, Folder Vietnam JCCC Subcomm64-65, RHEARC, UA V345.6 Box 17.
[31]To JCCC under Agenda Item I-L(October 24-25,1964), Folder Vietnam JCCC Subcomm64-65, RHEARC, UA V345.6 Box 17.
[32]John K Fairbank to Professor Karl Pelzer, Folder Vietnam JCCC Subcomm64-65, RHEARC, UA V345.6 Box 17.
[33]To Professor J.K.Fairbank, December4, 1964, Folder Vietnam EFED Files, RHEARC, UA V345.6 Box 17.
[34]JCCC 16th Meeting, p.1, Vietnam JCCC Subcomm64-65, RHEARC, UA V345.6 Box 17.
[35]To Dr.John K Fairbank, December 4, 1964, Folder Vietnam Nyguyen Dynasty Archives 64-66, RHEARC, UA V345.6 Box 17.
[36]Ad Hoc Task Force on Sino-Vietnamese Studies, p.1, Folder Vietnam JCCC Subcomm64-65, RHEARC, UA V345.6 Box 17.
[37]Folder Visiting Committee 1973, RHEARC, UA V345.6 Box 14.
[38][45]Forthcoming Proposals for Program in East Asian Studies, pp.5, 12, Folder EARC73-74, RHEARC, UA V345.6 Box 16.
[39]Harvard and Vietnam: A New Frontier of Knowledge, East Asian Research Center Administrative Records, UA V345.6.2, Box 18.
[40]Program for Harvard and East Asia, October 22, 1974, Folder CEAS Fund Raising 1974-5, RHEARC, UA V345.6 Box 15.
[41]Program for Harvard and East Asia, November 12, 1974.Folder CEAS Fund Raising 1974-5, RHEARC, UA V345.6 Box 15.
[42][56][58]John K.Fairbank and Virginia E.Briggis,HarvardUniversityEastAsianResearchCenter:Twenty-YearReport1955-1975, June 1976, pp.3, 1, 10-11.
[43]Vietnamese Studies Professorship, February 19, 1974, Folder Vietnam KTY Grant, Ford Foundation, East Asian Research Center Administrative Records, UA V345.6.2 Box 22.
[44]Program for Harvard and East Asia, May 9, 1975, Folder CEAS Fund Raising 1974-5, RHEARC, UA V345.6 Box 15.
[46]To Professor John Pelzel, April 21, 1965, Folder 1964-65, Papers of John K.Fairbank(1933-1991), HUGFP 12.7 Box2.
[47]Expense for Vietnam Library, November 8, 1974, East Asian Research Center Administrative Records, UA V345.6.2 Box 22.
[48]Endowment Needs to Strengthen East Asia Studies in Harvard, December 3, 1974, Folder Program for HEA, RHEARC, UA V345.6 Box 17.
[49]Ezra F.Vogel to Prof.Ernest R.May, April 6, 1977, Folder Vietnam and K.T& Young Professorship, East Asian Research Center Administrative Records, UA V345.6.2 Box 23.
[52]To the American Ambassador, June 19, 1962, Folder 1962, Papers of John K.Fairbank(1933-1991), HUGFP 12.7 Box2.
[53]To Mr.Howard Thomas, June 19, 1962, Folder 1962, Papers of John K.Fairbank(1933-1991), HUGFP 12.7 Box2.
[55]Harvard and Vietnam Obligation, p.21, Folder Harvard EA 10/74, RHEARC, UA V345.6 Box 17.
[57]韩铁:《福特基金会与美国的中国学(1950-1979)》,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第365—367页。
[59]Ford Grant of 1969(Vietnam), East Asian Research Center Administrative Records, UAV 345.6.2, Box8, Harvard Archives.
[60]李大龙:《新文科建设视野下的中国边疆学》,《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4期,第5页。
[61]David Szanton(ed.),ThePoliticsofKnowledge:AreaStudiesandDiscipline, Berkley, C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4, p.v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