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正清《中国的思想与制度》述评
2018-03-31王文瑶
王文瑶
摘 要:费正清先生是美国研究中国的“第一人”,其为推动中美文化交流做出了巨大贡献。《中国的思想与制度》一书集合了数位杰出的学者研究中国文化的精髓,同时也为我国历史研究留下了一面“反光镜”。
关键词:《中国的思想与制度》;费正清;儒家思想;制度
1951年美国成立中国思想委员会,当时大家普遍认为西方的学者长久忽视了一些中国的传统观点及其在社会及历史上所起的作用,也很少注意到这些传统的观点与中国政治制度及文化习俗之间的相互作用,或者说很少有人去研究与这些观点有针对性的历史事件、历史进程和其间政策的影响,随着战后美国对中国和日本研究的升温,美国学者开始寻求多途径对中国的了解,结合多学界尝试提出新的观点。
著名美国学者费正清与一众学者对此提出很多新的观点,集合成为《中国的思想与制度》一书,这本书以时间轴作为一个大概的顺序,选取时间节点上各朝代具有代表性的特点或事件,论述思想在中国政治体制的演变过程中的作用,剖析了其发生的原因和趋势。其中包括了研究诸子百家的思想渊源,界定关键术语,描述、评价一些思想观念的发展历程,讨论价值观念的改革,记述学术取向的变迁,分析外来观点在中国的发展和传统美学的演变等。
《中国的思想与制度》全书大概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国家权力运用中思想的作用,是一系列不同凡响的历史专论,阐述了国家权力运用和思想流派之间的联系。埃伯哈德先生探究了天文学在汉朝中起到的政治作用及预兆思想的系统化和体制化应用,他揭示了朝廷记录的日食、月食、干旱、火灾及其他自然灾害实际上预示着天道背后隐藏的政治意义,而非科学意义,一旦有自然灾难发生,就习惯地看作是“上天的预警”,这是因为中国的历史学家希望通过记录这种征兆为未来的政治领导提供一面镜子或向导,也妨碍了自身作为一种真正学科的发展。芮沃寿评述了建立新王朝的强大统治者所使用的思想控制,通过对公元581年,隋朝开国皇帝对道家、儒家和佛教思想的利用,以及颁布的政令、思想主张等因素的分析,他最终得出儒、道、佛三家是如何为意识形态服务的。而刘子健则认为北宋范仲淹领导的改革是维护等级制度的理想官僚主义者和企图操纵皇帝的实用官僚主义者之间权力斗争的高潮,也暗示了儒家思想世代相传的顽强生命力。贺凯又分析明末东林党人的活动及与其密切相关的官僚贤哲人士的政治活动,描绘明朝的政治缺陷和管理腐败,以此揭示了一种新的道德目的,说明具有哲学意识的官员援引传统儒家道德来反对滥用皇权及渎职的行为。狄百瑞通过研究《明夷待訪录》,从一个施行仁政但仍然专制的皇权在手,提供了一种有力的、批判性的儒家政治思想的总结。第一部分的最后,费正清记录了在条约体系下传统理论的瓦解及中国和外国官员如何共同管理中国。通过对满族入侵和英国入侵的对比分析,揭示传统中国人和异邦王朝共同管理已经成为一种具有规律性并具有明确特点的儒家制度。蒙古族、满族等以一种外来势力参与中国政治,是儒家思想为主流的传统政治思想接纳外族思想文化。列强入侵以不平等条约为契机参与到中国政治体制,通过传道士、安插的官员等具体执行。
第二部分社会秩序中的思想与官僚,涉及的是中国传统社会秩序的思想所扮演的角色,尤其是那些影响官僚阶层的思想。瞿同祖描绘了伴随封建时期社会阶层结构的思想体系,社会阶层结构:学者、官员等身份尊贵的人“劳心”,农工商“劳力”,劳心者统治劳力者。每个阶层实际上包括若干阶层,但官僚统治阶级在中国传统社会结构及儒家社会理论中始终处于最具有实权和最具有威望的地位。柯睿格审视了科举制度的理想和现实的转化关系,他认为科举制度的作用表达了一个理想,同时体现了群众转化为官员的过程和程度。杨庆堃在分析儒家思想与中国宗教的相互关系时发现,儒家思想并不是完全合理和不可知的,而是由于它接纳吸收了一些超自然的元素。儒家思想在道德领域占据着支配地位,并始终保持自身与宗教分离的观点,杨联陞在研究“报”及一些例子中阐述了社会秩序这个基本概念的持续性与净增性。他追溯了“回应”“归还”“回报”等概念的形式和用法,揭示这些思想与“天人合一”及人际关系中的应用。剩下的几篇分别讨论了文学与绘画两个领域,学者和官员如何倡导美学的表达方式。卫德明认为,“赋”是政治家在哲学上的一笔遗产,大多数与政治有关,很多都是探讨君臣关系的。勒文森也认为文人画的士大夫阶层是一群结合了崇高社会地位和文化价值的人,但也是既保守又没有专长的业余人士,鄙视专业技巧,继承佛教的反理性主义,一直到西方的冲击和现代民族主义兴起才将这种不够专业的绘画风格打破。
这些论文每一篇都在一个独特的视角中论述“思想”在政治体制中所扮演的角色:掌控着宫廷的管理权限(埃伯哈德),社会行为的分布概况(杨连陞),用于证明新王朝合理性的意识形态尺度(芮沃寿)。激进的改革家们无论在政治生活中的实践(刘子健贺凯),还是学者们从理论上尽力改善对帝王专制的看法(狄百瑞),揭示出中国历史上政治思想和制度的演变。论文中呈现的演变例子表明了它们在一个同质文化传统体系之内的多样化和变动:在皇权之下,作为周朝封建制度遗存的阶级结构仍然存在但已经更改了(瞿同祖);人们对自然征兆的看法越来越趋于理性化,但其仪式或许还有神秘价值而仍被保留(埃伯哈德);宗教的发展被儒家长期深刻的同化或抵消了(杨庆堃);宋代的科举名额分配因城市化而有所变化(柯睿格);文人画在宋代是另辟蹊径,到了明代却成了墨守成规(勒文森);同时士大夫阶级不断地进行政治体制的设计,以约束统治者的专制权力。费正清和诸位学者的观点中揭示了儒家思想作为主流思想对中国的政治体制具有深刻的影响,是中国思想文化的核心,道家和佛学也在不同的时期对体制有着不同的影响。中央集权的体制演变过程中对思想的变化和发展过程起着推动作用,二者相互影响,相辅相成。
费正清等从儒家思想的影响,考察中国各朝代中具有代表性的突出特点,探究其中所蕴含的相对稳定的思想因素,达到了更深的研究层面,让我们在今天更清楚地看到中国的文化与政治之间的联系。外国人看中国历史会有一些理智有余激情不足,他们善于用数字来分析和表征中国的历史现象,但也是因为这样会比我们自己显得更为客观。书里对于各个例子的举证都是考证于现存的史书和记载,有一些也避免不了统治阶级的主导趋向,会存在一定程度的片面性。
诚然,费正清先生具有难能可贵的学者精神和热情,他一生绝大多数的著作都是关于中国的,对于中国文化做出了很多重要的研究,对中美两国外交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但仔细剖开来看不难发现,他的论断虽然独到精辟但也有很多偏颇的地方。在《中国的思想与制度》第一部分中,他对儒家思想的认知,有些是笼统概化的,没有深入地了解。他过多地看到了儒家文化思想的负面消极影响,认为“它是所有保守主义思想体系中最成功的一个”,后来也曾说:“两千年来中国政治生活中孔孟思想格局所造成的这种根深蒂固的惯性,说明为什么中国近代反对那种思想格局的革命要走那么长的道路。”后来,他对宋明理学没有作有意义的区分,一概而论批判的做法也曾受到中国学术界的抨击,晚年的费正清也有所领悟,在著述中作了一定程度的修正。不过,尽管费正清对儒家思想的把握有一些不足,但在西方学者中,他是最早注意从文化角度考察研究中国的佼佼者。因此,他的论著往往能见人之所未见,察人之所未知,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很大程度上促进了西方读者从文化层面加深对中国的了解,同时从他的研究结论出发,也有利于我们看到研究的参照与启示,清楚地看到我们民族身上传统文化的弊端和不足,从而学会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但也正因费正清过于正视文化作用,很多时候他会过分夸大了文化所起的作用,走到另一个极端,这很明显地表现于他对中美关系的预测上。依费正清的判断,“中国和美国现在是即将到来的世界斗争的主要中心”,因而,他告诫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重视中国。而中国的传统是“突出的自给自足、连绵不断、居于中心和唯我独尊”,有它自己独特的文化。对于日益重要的中国问题,去哪里寻求思想和新的观念呢?费正清的答案是:“不能只一般地研究中國,而应从更深层次、更多方面研究中国的历史和文化。”他特别着意地抨击对此掉以轻心的政治家们:“他们甚至没有认识到文化差异就是祸根。”大概是毕生致力于文化研究加上受基督教文化影响的缘故,使费正清过分重视从文化角度去思考世界矛盾与冲突的根源。我们都知道,文化是一定政治经济的反映,虽然它对政治经济有一定影响,在有的情况下,这种影响还很大,但一般都不是决定性的,起决定作用的是政治与经济。文化作用的这种受制性,在异质文化国家间十分明显,即使在同一文化国家内部亦如此。众周所知,儒家思想是中国封建社会一直奉为至尊的最高思想,但历史上不知有多少激进的知识分子,根据儒家某些民主性思想,针砭时弊,纠框朝政,却受到流贬以至残酷迫害。较近的如费正清著述中提到的明代东林书院儒生,他们宣扬儒家王道仁政,抨击宦官乱权,但却惨遭杀戮,震惊于世。西方国家也一样,费正清自身遭遇即是一例,费正清是深受基督教文化熏陶的学者,他长期主张以政治、经济、文化的竞争取代武力,主张以遏制取代冲突,这不能不说是带有基督教和平主义色彩的主张。但在麦卡锡时代,他却横遭噩运,长期受到侦讯迫害,他企图以文化的差异性,以理性的思考影响国策,却为政治所不容。不难看出,费正清的确过多地偏执于文化的作用。我们从他关于“文化差异”是中美冲突“祸根”,以及对越南战争的分析可以看出,他是一位“文明冲突论”者。“文明冲突论”认为,世界冲突是由诸如西方文明、中国文明、伊期兰文明、东正教文明等矛盾所致,他们认定“文明冲突是对世界和平的最大威胁”。诚然,世界矛盾冲突确有一部分是由不同“文明”矛盾所致,但多是局部性的,文化是表达冲突的载体而不是原因,显然,由于费正清对“文化主义”的偏执,把载体和原因本末倒置了。
综上所述,费正清从文化视角看中国确有其不可磨灭的历史功绩和现实意义,虽然在文化观上他也有偏颇,但那只是智者之一失,不影响他对中国研究的巨大成就与长远意义。在他得失的基础上,人们对文化和文化冲突认识会更加全面,更切合实际,就这意义上说,这位大学者的“失”,对后来者实在是增加了一个“得”,也为我们的学习和研究提供了更多的文献资料和研究途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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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徐国琦.略论费正清[J].哈佛大学,199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