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的眼中不含泪水
——浅析文言文阅读中的共鸣弱化效应
2021-12-31邵华
邵 华
(江苏省睢宁高级中学 江苏睢宁 221200)
教授《陈情表》时,教师往往会给学生介绍苏轼的那句读后感:读《出师表》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忠;读《陈情表》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孝;读《祭十二郎文》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友;然而,扪心自问,我们在读这些文章的时候落泪了吗?似乎没有。难道我们不忠、不孝、不友?那为什么我们看一些三流的电视剧、四流的小说我们却会哭个泪眼滂沱?面对文学作品时,我们为什么不哭?实际上这就涉及文学作品中的共鸣问题。[1-3]
共鸣,是文学接受进入高潮阶段的重要标志,是指在阅读文学作品时,读者被作品中的思想情感、理想愿望及人物的命运遭际所打动,从而形成的一种强烈的心灵感应状态。一般来说文学接受活动中“共鸣”现象的产生,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作品本身具有深刻丰富的思想感情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此为客观原因。二是读者的期待视野中必须含有与作品相同或相似的历史情境、情感体验、思想观念,此为主观原因。可见,共鸣是阅读主客体之间的互动的情感交流状态,并非单纯取决于作品的优劣高下、读者的忠孝友爱与否。有些“阳春白雪”之作,由于受制于读者的期待视野,有可能导致“曲高和寡”。
一、不了解文本写作背景缺乏历史情境的观照
我们教材中有大量的作品是我们的学生凭自己现有的知识水平、人生经历所无法理解的。自然很难通过文本本身去了解那个时代的风习、传统、价值观,也就很难从中获得情感熏陶和价值观取向。因此要通过必要的途径使学生获得关于文本的详尽的历史背景资料,在学生和文本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阅读共鸣的出现才会成为可能。反之,如果学生简单随意的按照自己粗浅的理解去解读文本,就很容易疏离甚至背弃创作者的初衷,所谓的阅读共鸣自然也不会出现了。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杜甫这一慨叹即是源于诸葛亮在出师表中洋溢的至真至纯的忠君报国之情。大部分人知晓刘备和诸葛亮的君臣关系,但是二人的君臣之交如何超越了封建时代绝大多数的君臣关系却未必明了。从先主委自枉屈“三顾茅庐”,到诸葛亮“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再到刘备“白帝城托孤”,刘备对诸葛亮的信任已到极致:“……先主命内侍扶起孔明,一手掩泪,一手执其手,曰:‘朕今死矣,有心腹之言相告!’孔明曰:‘有何圣谕?’先主泣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孔明听毕,汗流遍体,手足失措,泣拜于地曰:‘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尽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乎!’言讫,叩头流血。
刘备在遗诏中吩咐刘禅曰:“卿与臣相从事,事之如父,勿怠!勿忘!”
读之让人震颤,“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这不是一般的信任和情意,这种超越了江山姓氏、皇族权益的遗诏在整个封建王朝中是绝无仅有的。今天的中学生如果不了解这一段史实,不理解刘备的这种超越,又怎么能对诸葛亮在《出师表》中“报先帝而忠陛下”至真至纯的忠贞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呢?更有甚者,会将其视为一般封建臣子的愚忠了。
二、不熟悉主人公的生存际遇;缺乏实际情感的体验
由于读者阅读期待中的情感体验与作者或作品中人物情感体验的相同或相似而产生的共鸣是阅读共鸣产生的重要原因之一。白居易的《琵琶行》中写作者对于琵琶女的演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这固然是琵琶女跌宕顿挫的演奏和凄苦悲酸的身世使然,也与作者仕途失意、屡遭贬谪的境遇有关。“予出官二年,怡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可见导致作者对演奏产生强烈共鸣的基础在于其情感体验”与琵琶女的人生遭际达成了感应和认同。换言之,座中不泣下者或少泣下者,究其原因,恐怕就是他们与琵琶女的境遇身世大相径庭吧。
《陈情表》中李密自云:“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悯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
李密的境遇可谓凄惨,他是在祖母刘氏的抚养下长大成人的。李密也早有孝名,据《晋书》本传记载,李密奉事祖母刘氏:“以孝谨闻,刘氏有疾,则涕泣侧息,未尝解衣,饮膳汤药,必先尝后进。”
而现代的中学生,大都“生在红旗下,长在蜜罐里”,是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侍奉的小皇帝,这样的生活境遇恐怕是无法切身体会李密“母孙二人,相依为命”的辛酸的,更无法深刻理解李密“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的无奈的。他们对李密顶多是同情,怜悯,而对李密和祖母之间的深情是绝无法切身体会的。这种缺乏情感体验的共鸣是低层面的,微弱的,短暂的。
三、不理解古代文化传统缺乏对异己价值观的体认
东西方不同的文化价值观给东西方文化的交流带来了障碍,而古今文化价值观的差异也给我们认识、理解、认同古人思想情感、行为方式带来了很大的障碍。比如忠孝观、宗族观与当今的独立、民主、自由等价值观的冲突。
《项脊轩志》是明清小品文抒情名篇,本文借项脊轩而记述与之有牵连的人和事,表达了一种深沉的身世之感和思亲之情。全文氤氲着一种浓厚的悲情,读来令人动容。对于归有光的伤痛,人们多解之为作者对一家三代女子的悼亡之情,其实细加考究,未必尽然。文中有两处值得玩味:比去,(大母)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妪每谓余曰:‘某所,而母立于兹。’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
母亲之死使“余泣”,祖母之死何以“令人长号不自禁”?原来归有光的项脊轩之悲的根源实是跟他的家道衰落和功名追求密切相关的。文本正文次段讲到“诸父异爨”事件,仅寥寥数句,用语颇为冷静克制,“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原来庭院由篱而墙的变迁,暗示着家族成员间情感隔膜的日渐深固。归氏家族的分崩离析正是近世以来归家举业衰落的一个侧影,“诸父异爨”击伤了归有光家族崇拜的拳拳之心,反过来却也激发了他埋首苦读以博取功名、复兴家业的进取之志。可见祖母之死背后的家族分崩离析之悲、功名多舛渺茫之叹,才是摧垮归有光的生活热情和人生信心的巨大内伤啊。
而现代教育伦理思想中,由于城市化的推进和独生子女的日渐增多,宗族观念已逐渐淡化。那些父辈较早迁入城市的子女,由于地域的阻隔,对同宗同族之人认识甚少,同宗同族观念几乎空白,而单代或双代独生子女家庭,族人则已经在他们的生活圈子里消失了。他们个人命运的荣辱兴衰,大而言之,也只是关乎自己的小家庭。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传承中,个人对于整个宗族的责任感和荣誉感,已日趋弱化。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现代的中学生自然难以理解归有光“长号不自禁”的深层宗族原因,也就难以在这一点上产生深刻的阅读共鸣了。
四、文言障碍撕裂了共鸣纽带
中学语文对于文言文教学的基本要求及其层级一般是:读准——读准字音和停顿;读懂——读懂句意和文意;读好——读出情感和韵味。可见共鸣是第三层级的要求。而事实上在读准和读懂阶段,学生微弱的共鸣就已经产生了,只是不断出现的生字、生词障碍将这种共鸣生生的压抑,阻隔,使之无法延续、强化、升华。一个显见的事实是,在阅读主体不变的前提下,初次阅读的共鸣效应是远远强于二次阅读的共鸣效应的。借用一个词,那就是“阅读审美疲劳”。“审美疲劳”,用心理学的原理来解释,就是当刺激反复以同样的方式、强度和频率呈现的时候,反应就开始变弱。通俗点说,就是对于一种事物的反复欣赏所产生的一种厌倦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