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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青年乡村建设的治世情怀与乡村自治精神培育

2021-12-30

关键词:乡民知识分子农民

刘 举

(宁波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浙江宁波 315211)

习近平总书记非常重视青年特别是大学生在乡村振兴中的重要作用。他在山东考察时曾指出:“乡村振兴,人才是关键。要积极培养本土人才,鼓励外出能人返乡创业,鼓励大学生村官扎根基层,为乡村振兴提供人才保障。”[1]随着国家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青年支农热情高涨。无论是返乡创业青年,还是外来下乡创业的知识青年都展现了新时代青年人的理想与担当。张登国[2]、胡小武[3]、林龙飞[4]等学者重点关注和探讨了青年参与乡村振兴的角色转换、社会融入等难题,从心态和价值观等内在角度对青年返乡创业行为的意义展开分析。而罗敏[5]等学者从公共管理角度强调国家政策是青年参与乡村建设的关键。总体上看,学界虽强调乡村振兴是系统工程,对青年如何有机“嵌入”乡村建设提出了许多问题和思路,但对他们具体探索的模式及其可持续性也不乏质疑,如艺术开发难有村民参与、理想主义和乌托邦色彩浓厚、过度商业化、盲目开发乡村旅游、缺乏科学规划、带来环境污染、外来人的大量涌入破坏生产与生活秩序与民争利等问题。有些青年把乡村过度诗化,赋予乡村过多美好想象,乡村成为他们逃避城市竞争压力的乐园。有些青年过度渲染乡村社会的残酷、贫瘠和愚昧,乡村成了他们心目中的穷山恶水。这些现象背后反映的不仅仅是支农思维范式的二元困境难题即开发与保护、经济扶贫与综合治理等关系问题,而且是对乡村现状的虚构和建设困惑,无法真正做到知农。因此,必须深入反思青年乡建热潮,引导广大青年认识乡建的复杂性,使他们在乡村振兴过程中切实发挥自身优势和作用。

一、知识分子“自上而下”的治世情怀与乡建文化传统

在儒家文化影响下,知识分子多有强烈的治世情结,构成了中国特有的文化传统。近代以来,乡建运动也多受此传统影响,彰显了知识分子家国担当情怀。因为,“中国是一个乡村社会,救国救民的关键在乡建。”[6]因此,知识分子就把参与乡村建设看作入世“立功”的重要路径。

1.参与乡治构成了中国知识分子的公共职责。在传统社会中,儒家价值观要求知识分子应把读书、修身和治国、平天下结合起来,在深耕书斋的同时,也要怀有家国情怀和天下意识。所谓“内圣外王”、“学而优则仕”等传统理念深刻地反映了中国知识分子的治世价值取向。在儒家文化影响下,中国知识分子多具有悲天悯人情怀,特别是那些从乡村走出去的知识分子既可以在外考取功名为官,又可以退而回乡成为乡村社会精英。他们在乡民教化、基层治理中做出了重要贡献,赢得了村民的尊重,也形成了特有的社会地位和文化权力。钱穆先生认为:“权力的背后是对权力的共尊、共信之心,也就是社会大众的精神信仰”[7]152。所以,这些返乡知识分子的权威地位不仅仅是其所占有的社会资源所决定的,更是由于其治世的公心和天下情怀所决定的,即民众信任与社会威望构成了他们有效推进乡治的重要资本。正如许纪霖在《中国知识分子十论》一书中曾指出:“知识分子不仅仅是指有知识的人,更重要的是有责任担当意识的人。”[8]自序所以,我们今天不能简单地把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或有高学历、有专业知识技能的人看作传统的知识分子,传统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应该是有社会责任和公共担当的学人。

青年知识分子在反哺乡村的同时,乡村也锻炼和成就了他们。近代以来,乡村成为培养青年人才的摇篮。乡村对他们的知识提出了挑战,也提升了他们面对复杂困境解决问题的创新能力,文人归农推进了农业发展和思想启蒙,培养了良好的乡风习俗,有助于把乡民的归属感、主体自治感同青年知识分子的人生理想抱负结合起来。钱理群认为:“当前青年参与乡建更多是寻找新的精神追求。”[9]当然,乡村建设也使大量青年获得能力锻炼和人格成长,为他们提供了活动舞台和生命意义,这或许就是当下青年参与乡村建设的吸引力。因此,乡村发展的背后不仅有实现国家富强之大格局,也有青年知识分子实现个人价值的精神诉求。

2.知识分子的乡治带有至上而下的拯救幻象。随着城市的发展,从乡村走出的知识分子逐渐和城市联系在一起,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资源分配中处于优势地位。此种城乡二元结构构成了知识分子和乡民之间的不平等性,也赋予知识分子以强扶弱的儒家入世使命。在“城市本位”的现代思维影响下,所谓的“下乡”,隐喻着社会地位的高低上下之分别以及先知“拯救”的意味。因此,支农工作中,这些知识分子难以摆脱先入为主的偏见,也无法体察乡村的问题实质和内在困境。某些知识分子给农村贴上“贫穷”“落后”“愚昧”等标签,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城市中心主义对乡村的刻板印象。伴随着社会的日益世俗化,知识分子的个体化取向也日益凸显,治世成了获取功名的手段,现代意义上的公共责任和使命担当逐步弱化。由于难以摒弃长期存在的城乡不平等思维,致使返乡知识分子难以改变城乡二元对立的窘境,最终导致新乡村建设简化成了乡村的工业化和城市化,进一步加剧了现代乡村的物化处境和传统道德伦理的失序。各地不同模式的乡村建设,其侧重点也各有不同,映射了乡建知识分子涉农理念的差异性。当前的新乡村建设运动缺少了民国期间乡村建设的民族危亡与独立背景,渗透着理想主义成分和个体自由化精神气质。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归农运动”中,“除少数知识分子能够克服重重困难深入乡村社会外,大多数则是抱着好奇、无奈或投机的心态从事乡村建设运动”[10]16-23,而当前乡村建设运动中的青年人也不乏浪漫激情和好奇心,不乏高高在上的拯救心态。青年志愿者和农民难以实现有效融合,二者依然是改造者与被改造者关系。在此下乡背景下的农村现代化就变成了外来干预中的乡村生产关系改造。

当前,知识青年的乡村建设主要是投资农副产品加工销售或乡村旅游,因而致富是主题,忽视了乡村发展的复杂性和综合性,甚至带来环境污染、与民争富、过度开发等问题。在乡村旅游中,有些地方的农民参与度不够,利益得不到保障,大部分利益都被外来投资者或当地政府所占有,导致村民积极性不高。一些被城市所淘汰和抛弃的落后产能、污染物、劣质产品、不良生活方式进入乡村,于是乡村污染、食品安全、资源流失、增产不增收等问题日益凸显。

3.走向现代化的乡建独角戏。从1949年到1978年,随着国家对乡村政治动员的强化,知识分子内生性地参与乡村治理的格局已被瓦解。“而1978年之后,无论是国家动员还是知识分子内生性地治理乡村都出现了弱化,农民自治能力空前不足。”[11]传统农业社会家族的瓦解、人口流动性的增强、市场经济模式的冲击、城市化的加速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当代农民的主体力量。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乡村被迫接受和适应现代化,乡村资源被城市资本无情地攫取。对此,乡村社会变得原子化,这不利于公共资源的聚集和公共精神的培育。特别是在传统乡村向现代乡村转型的历史大趋势中,人们常常忽视转型的内部力量及其探索作用,农民的弱势群体地位依然难以获得实质性改变。在乡村建设中,乡民不可缺场,外来人不可能代替当地农民解决乡村的问题,乡建青年必须教育并发动农民参与自己设计的乡村建设。因此,美好乡村建设应该摆脱城市化思维的刻板印象,不能一味地沿袭西方现代化的老路,而应该在反思中走出一条立足于中国的乡村现代化新路。目前,处于从属地位的乡村日益成为资本链条的低端市场,因此,应对以往被迫现代化问题进行反思,这不是逆现代化,而是引导农民主动探索中国特色的现代化。个体化的农民需要联合起来,构建具有自治性的社会团体和行为模式,在反抗资本逻辑钳制的同时彰显自身的利益诉求。

在赞赏青年的志愿服务理念和行动的同时,我们应反对那种建立在利己主义和个人主义思想上的青年乡建运动。政府应鼓励知识青年发挥思想启蒙和发展社会组织的作用,重构新时代以农民为主体的乡村社会。从自治角度看,青年的使命不是拯救,而是现代化启蒙和赋权,把日趋原子化的农民调动起来走“三治融合”之路。用“本本主义”或“拿来主义”去指导乡村现代化建设就忽视了中国特色、乡村特色以及内在复杂性,因此,在引导乡村现代化过程中,知识青年必须具有包容意识和谦逊心态,积极克服先入为主的拯救思维弊病。

二、知识青年价值实现的重要路径:与乡村一起成长

近代以来,青年知识分子深刻把握了中国社会的农业基础特质,在乡村建设中始终没有“缺位”,把改造发展乡村看成是救亡图存、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重要使命,彰显了治世的人生价值情怀。

1.民国时期,乡建具有救亡图存的民族色彩。从20世纪二三十年代起,中国青年知识分子发起或参与了几轮乡村建设运动。主要有晏阳初领导的定县平民教育运动、梁漱溟领导的邹平乡村建设运动、黄炎培领导的职业教育运动等。与此同时,燕京大学、金陵大学师生围绕乡村开展社会调查和学术研究,在政治、经济、文化、医疗、科技、教育等方面提出一系列乡村改造建议。无论是自发的还是官方组织的,青年们都把实现自我理想同改造国家命运密切联系起来,但也同时多少存在着因过于突出“自上而下”的理想性设计而导致“水土不服”的困惑。如同费孝通先生在《文字下乡》一文中所说:“提倡文字下乡的人必须先考虑到文字和语言的基础,否则开几个乡村学校和使乡下人多识几个字,也许并不能使乡下人‘聪明’起来。”[12]18因此,青年们把自认为“好”的东西“送下乡”,乡民未必真正接受。当然,与民国时期的救国情怀和文革时期的革命奉献精神不同,新时期的青年知识分子们更多地带有个人自发性和社会公益性,主要由个人、民间或非政府组织发起,因此很多参与者又被称为“志愿者”。但有一点却是共同的,这也就是满腔的热血以及改善农村贫弱现状的理想主义情节。因此,在扶贫和改造过程中,这些外来知识分子如何重新调整自己的角色和地位,应引起关注。新世纪以来,随着乡村现代化的发展,青年知识分子也摸索出诸多改造经验和建设模式,但依然渗透着理想主义成分和个体自由化精神气质。很多青年缺乏对乡土社会的了解,特别是那些从小生活在大都市的青年知识分子常常借鉴外部经验或改造模式,缺乏农民自己的个性化设计。当然,随着信息、物质和人员的城乡流动加速推进,青年乡民的主体意识会不断觉醒,会对外来方案提出不同意见。

2.新中国成立后,知识青年参与乡建具有鲜明的政治属性。对农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把分散的、原子化的农民重新组织起来,发挥了集体互助和资源聚集优势。同时,毛泽东同志发出了“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伟大号召。党和国家通过各种文件和宣传鼓励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扎根农村,积极参与社会主义新农村改造和建设,体现了国家对农业的重视。特别是五六十年代,除了积极奔赴边疆农村垦荒外,广大青年还积极参与了兴修水库、挖掘维护河道等水利工程建设。如河南林县的红旗渠,发动300多名青年党团员在悬崖峭壁奋战500多天,为红旗渠贯通做出了历史性贡献。[13]在浙江台州,467名知识青年响应号召,奔赴大陈岛垦荒,把荒无人烟的荒岛建设成东海明珠。[14]通过上山下乡锻炼,知识青年逐步改变了通过书本对农村认识的偏见,真正做到了与工农相结合,推动了自身的成长。在他们中,涌现出来一大批见义勇为的青年,很多人成为基层干部、赤脚医生、民办教师以及其它各条工作战线上的楷模。此外,党和政府还通过在农村办农业学校的方式提升农民的素质,改变了农民的传统生产和生活方式,培育了新型农民。其中,城市知识青年在参加农业劳动、管理农村事务的同时,也承担了大量的教学任务。当然,他们“青春无悔”的责任担当和精神理想追求值得肯定和弘扬,但受“左”的错误思想影响以及青年个人不知农和能力有限等局限,导致农村建设又存在过于激进和不切实际等负面影响。大量知青的到来也给基层带来压力,干扰了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并存在一定的与民争利现象。同时,面对严峻的现实,很多知青当初扎根农村的伟大梦想被现实所击碎,在巨大生存和心理压力下,越来越怀疑当初的选择。

3.改革开放以后,政府通过各种优惠政策鼓励青年到农村扶贫创业。部分青年放弃城市生活到农村去创业,通过技术革新和理念创新改变了传统农业生产方式,带动乡民走向富裕道路。涌现出一大批有理想、有担当、有学问、有技术的实干家。随着城市化的推进,“空心村”“老人村”现象抑制了乡村发展,亟待大量知识青年返乡、下乡接力,为农村早日脱贫振兴注入“活力”。近些年,广大返乡青年通过互联网及文创包装拓展了农产品销路,通过开展农家乐、民宿、养殖、绿植、手工制作等产业突破了乡村发展瓶颈。地方政府为了让青年回流,除了鼓励他们创业并提供政策支持外,还鼓励他们加入当地群团组织,发挥他们的建言献策作用。此外,地方政府还鼓励当地青年接受职业教育或职业技能培训并给予资助,因此,与外来青年乡村创业相比,返乡青年有着天然的优势。随着国家政策扶持力度加大和乡村的逐步开放,外来青年的各项权益也会不断获得保障,并获得与返乡青年一样的同等地位。当前的新乡村建设强调有机农业发展、农业生产技术培训和农村青年骨干人才培养,注重青年学生加入农民合作社的实践参与感和生产体验,这一点在温铁军领导的“梁漱溟乡村建设中心”的项目运作中,表现的非常明显。

三、谁的乡村:青年参与乡村振兴的主体追问

与以往族长的家长式权威和村长的法定权威不同,青年知识分子更多是发动和引导群众参与乡建。“农民的参与和主动性直接决定着乡村治理的质量。……各种治理的主体既有各自的优势,也存在固有的缺陷。”[15]35-39除政府和志愿者协助之外,新时代的乡村治理不应再走自上而下的救济式扶贫道路,而应通过激发乡民潜力实现内部造血,形成农民自治机制。一方面,强化主体意识启蒙,通过文化教育和思想宣传推进生产生活方式改革,另一方面,让乡民得实惠,以确立知识青年的权威,形成公益性的精神信赖关系。在此过程中,“知识分子不是要完全代替乡民发声,更是要培育乡民的民权思维意识乃至建构一整套积极参与和表达自我利益的机制。”[16]29-38

受媒体广泛关注的“碧山计划”曾引发出“谁的乡村,谁的共同体?”争论,这使参与新乡村建设的外来青年知识分子略显尴尬,而网络的大量宣传与外来参观者的涌入更给人留下炒作之嫌。在新乡村建设中,“精英主义”与“村民自治”具有矛盾关系,外来知识分子与当地村民在价值观上有一定裂痕。中国古代的乡村采用依靠血缘关系、地缘关系维系的“熟人社会”治理模式,任何外来者的介入要么靠自上而下的行政命令或邻里关系介入,要么靠经济利益的甜头才能站住脚。而碧山计划侧重于“艺术下乡”,强调历史文化资源的保护,同时也兼顾经济发展,比如搞特色旅游、艺术文化产业、有机农业、民间艺术开发与传承等。其中,知识分子和乡民有不同的利益诉求,前者注重艺术审美和精神收获,而后者更在意经济收入。问题不在于是否各得所需,而在于这些知识分子的先知先觉身份和乡村建设领导者地位如何具有伦理合法性。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中讲到:“在现代社会里知识即是权力,……而乡土社会是靠经验的。”[12]94信息时代稀释了知识分子在乡民心目中的权威。吕欣雨认为,“碧山共同体模式依旧把乡村文化看出是观光性、游览性和乡愁性的,没有把乡村本身作为主体。”[17]传统扶贫也过多强调外部供给,忽视村民内部参与和需求,导致村民产生过度依赖意识及其在乡建运动中的失语现象。

与物质化的乡村建设相比,精神建设和社会管理可能更为迫切。首先,乡村开发缺乏合理的利益分配机制,村民主体性和利益得不到有效保障。比如,乡村旅游产业本是一个开发公司和村民双赢互利的产业,但却存在与民争利的问题。根源在于缺乏村民参与,没能建立合理有效的利益分配机制和开发补偿机制,导致村民参与开发的热情不高。其次,过度注重商业性的和艺术性的乡村建设,忽视社会性的乡村建设。有些项目大拆大建,使乡村生态环境遭到破坏。乡村旅游虽增加了收入,但过多的游客却干扰了村民正常的生产和生活。互联网和招商引资虽推进了农产品加工和销售,但大量的商业运作破坏了乡村纯朴的人文居住环境,也使旅人感受到的乡愁气息越来越淡。文艺青年下乡确实增添了乡村文艺气息,甚至有些村庄一度成为网红打卡地。但过度渲染“审美化”的乡村被建造了不伦不类的仿古景观,只注重城市游人的审美观,而忽视了原住民的审美取向,因此,乡村审美化“中看不中用”的问题也比较突出。由于片面强调城市化,现代乡村面临着“去乡村化”风险,把工业文明和农业文明简单对立起来,“把乡村建设看成是一个直线化的取代或消灭的过程,认为前者比后者有优越性、进步性”。[18]序传统乡村的凋敝并不意味着现代城市的胜利。一方面现代城市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城市病”需要诊治;另一方面,传统乡村的现代化转型之路并不是学城市,也不是学西方,更不是片面追求物质化发展,所以,乡村现代化建设是乡民的因地制宜,也是从精神上来确证自身的主体性。特别是随着传统乡村共同体的消解和公共空间的压缩,提升乡民归属感和认同感还须激活乡村优秀传统文化基因,把日益个体化的现代乡村生活构建为一种具有公共属性的共同体生活,把那些曾经发挥议事、祭祀、集体生产生活及信仰功能的场所重新赋予新的生命。因而,不同于西方建立在个人主义基础上的民主运行机构,乡村振兴是以共同体而不是以个体化的思维来建立村民的自觉意识。在“梁漱溟乡村建设中心”项目中,青年们的长期投入虽然起到较强的引领示范作用,但乡民道德文化观念转变却收效甚微,在短时间内也难以形成乡民的全员参与。虽然发展有机农业有助于推进经济和生态的良性互动,但乡村伦理道德规范和社会治理或许更加紧迫。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健全自治、法治、德治的乡村治理体系,积极构建共治共享的乡村建设新格局。其中,村民自治是基础,必须积极引导多元主体参与,发挥乡民的主动性和创造性。况且,中国乡村长期保留着基层自治的文化传统,“除了依赖国家力量外,中国很长时间都依赖乡村社会的自我管理,所谓皇权不下县”[19]3-11。在乡绅封建集权下,乡村基层自治的主体还不是农民,还不是现代民主社会意义上的基层自治。但在现代工商业影响下,城市资本下乡成为一种趋势,乡村的规划和治理主要靠理性、制度、利益来维系,因而逐渐积淀为一种强大的抽象力量。正如王治河博士所指出,“现代性(现代思维方式)最大的败笔是它的‘霸道’”[20]53。现代性思维在推进现代启蒙以及人的解放的同时,却又走向了“霸道”的死胡同,重新为现代人套上了新的枷锁。过度追求经济效益的工具理性无疑在催生个人主义、利己主义的同时,难以真正理解当代中国农村和农民的真正需要。工具理性具有独断特质和狭隘属性,一定程度上否定了乡村社会的传承性,也违背了传统乡土社会的有机和可持续性规则,容易把西方现代生产生活方式移植到中国,从而难以系统分析中国乡村的自我主体性。

四、中国特色的农民主体培育与乡村振兴

1.当代中国乡村振兴的主体性内涵。乡村振兴不否定乡村现代化建设基本方向,但必须结合党和国家的乡村振兴战略规划给予全面深刻理解。对此,青年知识分子必须坚持政策导向,在努力培育农民自治主体和中国特色主体中实现“知农”。

首先,乡村振兴是全面振兴,包括产业、生活、生态、文化等领域的振兴,是一项系统工程。乡村振兴不能否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应加强乡风文明建设的历史传承与保护。我们应秉持城乡融合发展理念和要求,建立工农互促、城乡互补、全面融合、共同繁荣的新型工农城乡关系。《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提出要“坚持农民主体地位。充分尊重农民意愿,切实发挥农民在乡村振兴中的主体作用,调动亿万农民的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不断提升农民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21]。因此,我们必须根据新时代乡村振兴需要,坚持农民的主体性地位,突出农民自治理念,正确认识城乡、工农、经济与社会、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内在关系,不断重构知识青年支农境遇下的乡村建设新主体。

其次,乡村振兴应立足中国国情并结合国家发展战略凸显中国特色和民族自信,不可盲目照搬照抄西方现代农业线性发展模式。中国的传统乡村文化、伦理、组织结构、农业发展模式蕴含着有机特质,我们应该把中国传统的有机农业发展模式通过改造、转化、创新,形成新时代中国特色的有机农业发展模式。在乡村振兴实践中,知识青年应该自觉协助乡民探索以自治为基础的乡村现代化建设参与引导机制,进而形成乡村社会“三治”融合的新秩序。具体来讲,一则在于社会自治组织及乡规民约等制度的重构,把活力释放同规范有序有机结合;二则在于乡村文化与乡民价值理念的重构,形成新时代和谐向上的家风、民风、乡风。因此,乡村振兴不仅仅仅在于农业知识技能的培训,更在于乡村传统文化、道德信仰的时代创新。习近平曾讲:“我们生而为中国人,最根本的是我们有中国人的独特精神世界,有百姓日用而不觉的价值观。”[22]7知识青年应尊重乡村社会文化的独特性,主动深入挖掘、宣传那些“日用而不觉”的优秀传统。同时,要勇于揭示乡村社会中封建迷信、不良风气、道德伦理糟粕的危害,在积极继承优秀传统的基础上引领村民探索出一套适用于当代新农村的现代伦理规范和文化价值体系。

2.新乡村建设运动的主体建构须摆脱一系列二元困境。在处理城乡、工农、中西、传统与现代、开发与保护、官方与民间等方面,新时代乡村建设者们虽有更多的经验教训可以借鉴,但如何推陈出新并形成可推广的有效运行模式还依旧是个难题。“碧山计划”虽然不可复制,但却可以做一个样板工程,在推进乡村现代化过程中应保持自己的本色及优秀传统特色。

首先,改变片面向工业化、城市化看齐的发展模式,对乡村原有的生态环境、道德伦理关系、精神价值取向结合时代发展要求进行整合、提炼、创新转化。同时,从事乡村建设者做好乡村青年的返流工作,使流向大城市的知识青年及青壮年农民工能积极回乡创业,真正使这些年轻人成为乡村振兴的中坚力量,肩负起乡村建设的使命。因此,当前乡建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要反思和解决城市化、工业化和市场化对传统农村冲击而引发的一系列现代性问题,改变以往现代化“成本转嫁机制”所带来的破坏性影响。且不得采用短期的、激进的手段解决“三农”问题,最好能立足于现行基本制度,“走长期的、改良的新农村建设道路”[23]34-36。

其次,在国家主导下的乡村振兴除强调国家利益的优先外,对地方自治群体的创造性和非政府组织的介入应持一种包容态度。不同于西方国家以市场为导向的、农民自发组织的、自下而上的农村现代化,中国的农村现代化更多地体现出“自上而下”的整体性运动。因而,农民的自主意识和自组织能力还比较弱,自主发展模式创造力受到限制,这当然与乡建者、政府、村民对“自治”内涵的理解不同有关。“乡建者的‘自治’意味着乡村的自我转型和地方主体性,国家的‘自治’意味着把乡建附属于县级政府的‘自治’之下,便于汲取资源,贯彻意志,控制社会。”[24]169-176因而,这些下乡的青年知识分子通常难以得到官方承认和全面扶持,有时甚至同政府近年来所搞的新农村建设形成冲突。近些年,政府也通过公开招募方式吸引青年志愿者或大学生村官以政府名义去支农、支教,但却与非政府组织的新乡村建设运动难以形成有效协同。因此,乡村振兴的基层主导力量应鼓励更多企业、非政府组织以多种方式积极参与乡村建设。

再次,知识青年从乡民的实际需要出发,逐步改变“自上而下”的优越心态。要认真研究知识青年的前瞻性理念如何能顺利推行,避免处处碰壁。比如,某些乡村建设打造的特色旅游项目不能仅仅是博物馆式的虚拟展示,能否合理协调好原生态保持、伦理道德维系与经济发展的均衡关系。在推进乡村的民主化进程,青年为主体的社群组织如何避免或缓和与家族组织及其伦理文化的冲突。乡村的现代化最重要的就是人的现代化,为此,必须培养一批扎根农村的现代乡村知识分子,留住懂技术、会管理的青年“能人”,发挥好他们的模范带头作用。

最后,中国特色的乡村振兴关键在于提升乡民的主体自觉意识、改革创新能力和“自组织能力”,协同推进经济收入和人的素质提升,重构组织、制度和伦理道德。一是重塑乡村教师的公共认同感并发扬尊师重教传统,发挥他们在乡村文化与价值观建设的重要作用。乡村教师、“匠人”也可以与“有威望的乡村领导精英”一道谋划发展决策,重建和完善新时代乡规民约,为乡村民间组织提供制度保障。这不仅有助于培养乡民的政治自觉,也有利于营造乡村信任结构和和谐人际关系。[25]219-224二是乡村建设运动还要发挥网络等媒介在城乡一体化中的作用。既可以探索网络扶贫模式来发展乡村工商业、旅游业,还可以发挥乡村价值观教育与重塑作用。三是实现自治与共治的有机结合,形成多元治理和参与模式。除了培育农民组织和农民的自觉意识,还应完善农民自治制度,发展农村自组织。“多元的村民团体的培育和发展,乃是多元治理和民主协作机制的前提。……建构一个多方参与的协调机制。[15]35-39由此,信息化条件下的乡民既打通了内外沟通,也有了更多选择自我发展方式的平台,他们就会自觉地以平等和主体身份参与到新乡村建设运动中来。

总之,步入新时代,许多有人生抱负的青年知识分子试图通过新乡村建设运动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践行时代赋予的社会责任。但农村不是青年知识分子的理想国或描绘自己人生蓝图的试验田,知识精英的理想主义精神亟需建立在现实主义根基之上。克服新农村建设中的困惑不只是靠激情,更重要的是要放下身价、转变思维,真正做到从农村和农民出发,探索“以农育农”的发展模式。同时,地方政府也应对民间的新乡村建设运动给予关注、扶持或指导合作,放手发动更多的青年知识分子返乡或参与到新乡村建设探索中来,把培育新时代的农民当成乡村振兴的重要任务来抓。乡村美好生活当然是要建设现代化的乡村,但更重要的是对乡建知识分子和乡民展开双向启蒙,进而探索出一条中国特色的乡村现代化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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