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时代古代文献的学术价值
2021-12-29雷晶晶
雷晶晶
(陕西理工大学 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1)
“我们对人文学科在当今世界的用处感到焦虑”[1]298,是没完没了地对古代文献进行探讨的根由。时代的巨大变迁,人们的生产活动、生活方式和认知结构都发生了深刻变化,尤其在当今社会,信息的爆炸,话语的频繁更迭,古代文献的学术价值几何、值不值得学界倾力关注?这一问题是笔者行笔的逻辑起点。本文拟从文化传承、价值理性、学术创新三维视角透视信息时代古代文献的学术价值,即如何领会蕴藏在古代文献中的文化传统;如何认识古代文献中的价值理性与当今社会工具理性之间的关系;如何理解古代文献对解决学术问题的作用这三方面进行阐述,以期对信息时代古代文献的学术价值有较为清晰、深刻的认知。
一、文化传承与古代文献
绝大部分以纸作为载体、以书写符号作为信息媒介、具有一定价值的古代文献实质上是一种话语存在。话语即“在特定的社会、文化、历史环境下,人们运用语言进行交际的事件或这样一类现象”[2]3。透过话语存在我们能够窥视特定语言环境下的社会面貌,即政治组织、生产水平、生活方式以及审美心理等等。海德格尔有言:“词语乃给出者。它给出什么呢?按照诗的体验以及诗的悠久传统,词语给出存在”[3]88。换言之,语言文字是人类的生存体验和理性认知的感性化身,是在者存在的遗痕,乃至存在本身。以语言文字为信息载体的古代文献就是先于我们之前的人类在现存世界上的另一种存在形态。然而回溯历史、再现历史并不是以空间在时间中的占有作为评判其价值的依据,而是这样的历史存在对这个民族当下以及将来产生什么程度和范围的影响才彰显其存在的力量。分析其影响因素的指向和质量不仅关乎民族的生存发展走向及质量,更是基于历史理性对每一个个体的人文关怀。“人这个在者正是以说话的方式揭示世界也揭示自己”[4]208-209。揭示自己不能构成目的,揭示自己并能够在揭示自己之后安身立命、诗意栖居才是最终的价值追求。正如在十九世纪末由法国画家高更提出的、而后成为整个二十世纪的哲学命题的、关于人类存在的终极思索——“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关于这一哲学命题的思考从未停止,而能够将这些思考记载和传承的最重要的甚或是唯一的载体便是古代文献。古代文献既是人类心灵历史的浓缩与折射,又是人类继续行进的依凭与动力,其超越时空的所在,就在于大量的古代文献中渗透了先人对存在本身该如何存在这一贯通人类古今的命题的思考与沉淀。古代文献成为超脱物质的精神存在,成为“有意味的形式”,观照已竞的历程,烛照未竞的航向。
大量的古代文献不仅是语言实践,也是认知手段,更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认知的主体不仅是前人、当代人或后来人,而是普遍意义上的人类;认知的客体不只当前世界、有符号记载以来的客观人类世界,还包括人类自身复杂的心灵世界,人的情感意志,逻辑思辨。古代文献既是认知活动实践的产物,也是认知这一实践活动的载体。作为认知产物的古代文献将人对世界和自我的理解汇聚成人类历史长河中启迪思想的明星,作为认知手段的古代文献将中华民族文化精神诗化成为亲切可感的生命形态,能够超越时间而成为诗意状态的象征存在。在此意义上,古代文献是人的本质力量的感性显现。
自有符号记载以来,人的意志与智慧便可超越时间、空间的限制而存留、传递,古代文献在文化传承上的独特价值无可替代。印鉴在古代文献上独特的民族传统是体认更是昭示:体认着炎黄子孙的文明历史,古代先贤的风骨气格;昭示着中华民族文化之血脉,人类智慧之结晶。信息时代文献的载体类别与书写类别都发生了革命性改变,电子文献的阅读、使用、收藏方式;无形、存储量大的卓越特质都更加符合当代高效便捷的生产、生活要求,古代文献在大数据、信息化浪潮中获得了蓬勃的生命力和丰富的生命形式,其对内进行文化传承和对外进行文化竞争的价值被进一步放大。传承优秀中华文化需要充分挖掘古代文献中蕴含着的中国理念、中国风骨、中国气派,充分利用现代化技术手段,积极转变传播和呈现方式,使文化传承在信息时代更加鲜活、更具魅力。
二、价值理性与古代文献
市场经济的迅猛发展一方面极大地促进了物质文明的提升,然而正如一枚硬币的两面,市场经济也逐渐不断地暴露出了它固有的问题。正如哈佛大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Michael J.Sandel)在本世纪初期不断提出的“金钱不能买什么”的经济伦理问题。市场经济下,似乎一切都可以拿来买卖。这种买卖的逻辑不仅应用于商品上,而且正逐渐掌控着我们的生活。当市场经济逻辑没有范围无限扩大,并占领它本不应该占领的区域时,问题就出现了。看似经济学内等价交易的经济问题实际上已经演化成为社会伦理问题。
当前中国社会正处于转型的关键时期,不仅仅是经济结构的调整、生产生活方式的巨大改变,更有或显或隐的思想观念的飞速变革。中国的城镇化、工业化得以迅猛发展,传统的话语体系,即以农业文明为核心的话语体系从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直至今天,已经被完全颠覆,继而代之的是以商业文明、资本文明为核心的消费文化。其中,市场话语充斥于信息时代,成为无处不在的神话。“市场话语是一种无孔不入的功利性话语,其话语创新能力是无穷无尽而又天马行空的。只要能够吸引眼球、扩展市场、兜售产品、赢取利润,任何事件在市场话语中都会膨胀化。”[6]178任何进入市场话语体系中的内容都会被稀释而空泛化,意义被抽离而模糊化,本质被解构而虚无化,价值理性的阵地不断缩小。权威走下神坛,神圣和严肃被解构,“娱乐至上”的观念催生出的泛娱乐化,加速着价值理性不断为工具理性侵蚀。我们的社会从拿市场经济做工具,变成被市场价值所操控,看起来似乎一切价值都可以在“金钱”这杆天秤上被衡量,当这种趋势无限制地被扩大时,这无疑将成为人类文明的一场浩劫!
中国如何在这个“不最差”的维持社会运行的机制中趋利避害,如何平衡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发展,无疑是社会科学所面临的又一重大问题。有学者指出,“知识经济时代对传统社会结构和文化形态有极大的冲击,也改变着人们的情感世界和伦理观念,因此,要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不仅要创新,而且要深入挖掘民族文化精神,重铸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7]118。古代文献是中华民族精神文化的语言载体,其中多数表达臧否人伦善恶、境界高下的中国价值观,这些价值观就是中华文明的具体表征,因而从古代文献中挖掘民族精神不失为向内寻求自生力量的重要路径。古代文献包罗万象,蕴含着无数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愚昧与智慧的选择,勤朴公诚、中和美善都浓缩成“有意味”的符号形式,铺展开去,都是一段段活的、流动在中国人日常生活中的信仰,成为指引中国人民克服一切艰难险阻,走向伟大复兴的价值指引和信念支撑。蕴含着丰富文化精神的古代文献,在我们今天构建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征程中,在纠补市场经济所固有的问题中,无疑具有可资借鉴的作用。
《四部丛刊征启》中记载“睹乔木而思故家,考文献而爱旧邦”[8]。从古代文献中可追溯中华悠久文明的源流,有助于增强民族认同感和民族凝聚力,从而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精神保证。有学者指出,“如果文化仅仅被认同为致用的物品,而没有其他的价值,那么这种文化就十分容易消失、被取代”[9]19。重视古代文献的价值理性就是要使其与当代生活衔接,不是聊资观赏的“物”的摆设,而要使其融入当代精神文明的血脉之中,并成为现代人生命体验和理性思辨的重要来源和组成部分。基于此,就要积极探求以各种形式存活在当代生活中的传统因素,并以思辨的智慧使其自由地呼吸,要能够在频频“回顾”中找到继续前行的力量。
古代文献不仅对个体的发展、完善具有重要意义,对于国际关系乃至于世界发展走向同样也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在这个国际关系风云变幻的时代,“人们对未来既寄寓期待又感到困惑。世界怎么了、我们怎么办?”习近平总书记在联合国日内瓦总部的演讲中提出了他的思考,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中国重大外交思想被联合国写入有关决议,为全球治理提供了“中国方案”。“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伟大构想与理念设计不仅是基于当今国际关系的发展实际,而且也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交感联通、智能相应。《尚书·尧典》中的“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10]323的思想,意指各诸侯国之间和谐相处,天下众民友好和睦;《周易·乾·彖》中的“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11]21的思想,弘扬万物各得其性命以自全的理念;《礼记·礼运》中“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12]23的制度设计等等,先哲们对政治的思考和探讨是新时代中国外交的重要思想源头。蕴含在古代文献中的优秀传统文化,在新时代新形势下经过创造性转换和创新性发展,诠释了其新内涵,彰显了其新思维,其思想生命也因此而获得重生,并将得到伟大践行。
三、学术创新与古代文献
“传统不仅仅意味着对过去的保存,它还是联接起过去和现在的一种方式。传统总是在变动当中,总是在寻找新的方法来理解过去,使得对过去的思考仍然触动现在的神经”[1]3。时间的消亡并不等于传统自身的消亡,相反,传统构建了现时,传统就活跃在现下。当主体回望和思考传统时,就是传统在重塑自身。继往和开来如大江洪流,无法中断。正如学术创新只能建立在古代文献之上,才能真正推陈出新。
古代文献中丰富的思想理论和经验积累是中华民族智慧的宝库。政治经济、数学天文、地理历史、医疗健康、文学艺术、哲学伦理等等关于这个民族曾经发生和思考着的一切无不在古代文献中储藏,并且成为现代学科的研究对象。唯其成为研究对象时,在研究过程中,相关古代文献便是研究基础和逻辑起点。要研究某一学术问题,必将涉及回顾该问题的发展史,研究的现状以及争议焦点,亟待解决的问题等,这些都需要从古代文献中梳理线索、溯本清源。譬如《中国古典文学意象研究》一书,就是熊开发等人“在借鉴前辈学术成果基础上合著的一部力作”[15],“该书采取字源学研究视角,对‘意’、‘象’、‘意象’的本义及内涵溯源辨流”[15],进行了精确地考订,从而对“意象”内涵和外延的历史性发展做出了较为清晰地说明,实对“意象”的研究有了进一步的丰富与拓展。
古代文献不仅是研究对象,大量重要的研究方法和学术思想也是今人开展学术研究的坚实基础。在特殊的历史条件下,中国学术界因为远离了古代文献的理论思想根基而走了不少弯路。以对古代文献以来程度相对较高的中文学界为例,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批评者在使用西方文学理论研究中国文学问题时不加思辨,不考虑中国文学实际,奉西方文学理论为圭臬,用其切割、打量本土产品,使用“千篇一律的概念、千篇一律的术语、千篇一律的论述腔调,把一个鲜活且充满情趣和智性的人文学科理论搞得宛如科学公式般僵硬”[13]1,而更严重的问题在于生搬硬套来的西方理论并不能完全适用于中国独特的文学传统。一种文学理论如果不能“帮助更好地理解和讲授文学作品”[14]4,便不是真正地具有价值。盲目地跟随、信仰某种理论,最终都只会适得其反。要想打破这样的境况,必须立足中国文化传统的土壤,不仅借鉴西方文学理论以拓开思维,更要倚重中国的文学理论传统以坚实根基,从中国古代文论文献中总结、探索、发现中国文学建设发展的必由之路。
学术创新不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这既不符合客观理性的逻辑要求,也不符合创新发展的实质。只有在前人治学的基础上站稳脚跟,才能迈出走向未来的坚实步伐。扎实文献功底、汲取学术精华、传承研究精神、革新学问视野,古代文献是最为重要的学术资源。这不仅是继往者的经验,也是对开来者的规训。古代文献之于当今学术创新的潜能是无限的,关键要能够实现其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要能够基于现实发展之动向,以历史理性为警戒,以未来趋势为导向,稳中求精、稳中求进。
信息时代空前地方便了知识的获取方式,面对古代文献深厚的学问集成,要开拓新的学术路径,必须有孜孜以求的求索精神和能坐得住“冷板凳”的意志力,以批判的眼光和扎实的学养,将理论联系于实际,把握社会生活本质,方能于承继中求新,于思辨中创新。
综上所述,信息时代古代文献获得了新的生命形式,其以丰富的思想性和高度的人文性在文化传承、价值理性与学术创新方面具有无可替代的价值。重视和利用古代文献的学术价值,需要使之与当今时代接壤,使之对过去的思考仍然触动现在的神经。如此,古代文献才能具有生生不息的感染力,历久弥新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