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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史主义批评视域下《赎罪》中的文本“真相”与历史“虚构”

2021-12-29许庆红

洛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尤恩历史主义赎罪

孙 悦,许庆红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一、引言

《赎罪》作为麦克尤恩最为经典的作品之一,延续了其以往的写作主题,涉及家庭伦理、战争、个体成长和阶级爱情等。麦克尤恩通过遭受成长焦虑的布里奥妮的视角来讲述二战背景下小人物的悲剧,由她完成“赎罪”文本的叙述。作为塔利斯家族最小的女儿,布里奥妮遭受无法诉说的成长焦虑,她获得的家庭关爱有限,生活环境“相对与世隔绝”[1]6,生活和情感都处于被压抑的状态,因而只能沉浸在自己通过写作所创建的世界之中。她用自己稚气且有限的视角来观察周围的成人世界,对他人进行想象和监视,希望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在十三岁那年夏天,布里奥妮指控罗比是侵犯表姐罗拉的“凶手”,她的虚假指控将姐姐塞西莉亚的爱人罗比送进了监狱,致使姐姐塞西莉亚与家人决裂。布里奥妮自以为的“真相”导致了后来一系列的悲剧。在此后的岁月里,逐渐了解到“真相”的布里奥妮万分悔恨,她希望自己可以赎罪,但终其一生都未能实现赎罪的愿望。

《赎罪》自出版以来就引起很大的轰动并成为研究的热点。众多学者从人物创伤、叙事策略、伦理学等角度来解读《赎罪》。杨澜指出麦克尤恩一直关注青少年的成长问题,他在《赎罪》一书中展现了布里奥妮在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种种创伤,并将个体创伤与成长主题相结合[2];黄伟龙、肖晗从家庭伦理的角度出发,认为是父爱的缺失和母亲的失职使得家庭秩序瓦解并引发了家庭伦理的失衡,进而促使种种人际关系矛盾的发生[3];李笑蕊在论及《赎罪》的叙事策略时指出,作者采用全知全能叙述视角和第一人称叙述视角来构建两个叙事层次,并有意地选择叙事时间以及运用叙事干预手法来展现布里奥妮的内心世界以及故事的虚构与真相[4];宋文、杨莉莉则关注布里奥妮在三个不同年龄段的人生经历,并分析这些经历对她造成的影响,揭示了布里奥妮的成长过程[5]。本文在新历史主义批评理论的视域下,聚焦《赎罪》中的“赎罪”行为,来讲述“赎罪”故事,同时她本人也参与了对于事实真相的“编织”。麦克尤恩通过强调布里奥妮的阶级意识及话语来展现文中背后所隐含的社会意识形态和权力话语关系。

二、文本背后的历史真相

“从60年代起,人们就开始重新讨论文学与历史的关系”,而“新历史主义”真正作为术语则由格林布拉特于20世纪80年代正式提出。新历史主义学者认同文本中的历史性,并在文学研究中“提倡重新使文本呈现出历史的层面”[6]4。新历史主义关注“大背景”下的“小事件”,新历史主义学者们“将注意力拉到易于为常人所忽视的‘小历史上’,并认为历史的真实不仅表现在那些宏大的叙事”[7]。小说《赎罪》的时间背景是从1935年到1999年,麦克尤恩在《赎罪》一书中关注二战背景下小人物的悲剧,并通过不断成长的小女孩布里奥妮的视角展现了60多年来在她周围所发生的事情及重大历史事件。

《赎罪》中布里奥妮通过讲述自己赎罪的故事展现出当时社会的意识形态和历史事件。布里奥妮在故事开头讲述了自己在13岁那年因为虚假指控所犯下的错误,而就是这个错误让她用一生去赎罪。布里奥妮生活在氛围压抑的家庭环境之中,父母感情冷淡,“父亲总待在城里,而母亲不是闹偏头痛,就是非常冷漠,甚至不通情理”[1]22。她的姐姐塞西莉亚和哥哥利昂又常年不在家,所以布里奥妮获得的家庭关爱非常有限。这样的生活环境使她的内心处于一种被压抑的状态之中。13岁的她正处于敏感的成长时期,现实世界过于沉闷,她只能沉浸在自己通过写作所建构的世界之中,并通过写作来寻觅在现实生活中无法获得的满足和快乐。对于她来说,写作可以让她获得乐趣和一种秩序感,“写故事给她很多乐趣……同时,她对于条理的喜爱也得到了满足,因为一个无序的世界完全可以在写作中条理化”[1]8。敏感且富于幻想的布里奥妮偷看了罗比写给姐姐的信,其中隐晦的字眼使布里奥妮大为震惊,再联想到之前姐姐塞西莉亚和罗比在水池旁边发生过争执,于是她决定承担起“保护”姐姐塞西莉亚的责任,让她不受罗比的伤害。之后,布里奥妮又在藏书室看到了罗比与姐姐的亲密行为,这一幕让她认定罗比侵犯了自己的姐姐。而就在当晚自己的表姐罗拉遭遇侵犯,于是布里奥妮认定罗比就是那个犯罪之人。因此她后来指证罗比就是侵犯表姐罗拉的凶手,将罗比推入监狱的深渊。这样的结果让深爱罗比的塞西莉亚无法原谅妹妹和自己的家人,于是她与家人决裂、离家出走,去当一名战地后方的护士。后来罗比“于1940年6月1日在布雷斯敦死于败血症,塞西莉亚于同年9月在贝尔罕姆地铁车站爆炸中丧生”[1]393。罗比与塞西莉亚的悲剧皆因布里奥妮的虚假指控而起。在此后的岁月里,布里奥妮明白了自己犯下的过错,心中万分悔恨,决心赎罪。她远离家人,放弃学业,和姐姐塞西莉亚一样选择成为一名战地护士,希望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赎清自己所犯下的过错。与此同时,她坚持小说创作,希望用小说呈现当时的事实真相,以还罗比清白。

二战给人们带来的身体和精神创伤体现在了战后文学的诸多作品之中。作为战后出生的一代,麦克尤恩在《赎罪》中展现了二战这一历史事实,并在书中通过参战的罗比及后来成为战地护士的布里奥妮的视角来再现战争的惨况和战争给人们带来的伤害。《赎罪》全书一共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以布里奥妮的视角展开的,详细地书写布里奥妮眼中的事实真相;第二部分以出狱后参战的罗比的视角展开,细致地描绘了战争的惨状以及人们在战争中所遭受的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第三部分以布里奥妮的视角来展现她作为一名战地护士的赎罪过程以及赎罪的结果。其中,第二部分通过罗比在战争中的亲身经历对二战的真实情况进行详细的描述,“到处都是令人战栗的惨状”[1]203。而那漫天的炮火、时时悬在头顶的轰炸机以及缠绕不绝的噩梦都显示了战争给人们身体和精神留下的严重创伤。布里奥妮在护理受伤战士时,第一次看到了男人哭泣流泪,这场令人伤痛的战争使亲人分离,爱人相隔。布里奥妮最终明白“这场战争会如何加重她的罪孽”[1]329,这场战争阻断了罗比与姐姐塞西莉亚重聚的机会。

布里奥妮虽然是一个带着稚气且怀揣某种狂热的少女,但她的思想和行为却展现了当时所属阶级的意识形态。正从儿童向成人时期过渡的布里奥妮要求自己的生活呈现出一种秩序和条理性,而“秩序的功能就在于清理各种混乱……秩序借助一种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权力,确定了每个人的位置”[8]。布里奥妮的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阶级优越感”,她所强调的秩序实则是一种权力意识的体现。她希望可以掌控一切事物:她为哥哥利昂创作了剧本《阿拉贝拉的磨难》,但“这个剧本并不是要博人一笑,而是旨在引起读者的惊骇,随之让他们如释重负,最后给他们以教益”[1]8。剧本中的阿拉贝拉完全是“布里奥妮的思想”[1]15,而她的思想带着强烈的阶级色彩和功利性。她希望哥哥在看到这出戏剧之后可以得到一种生活的启示——放弃伦敦的生活、离开与自己社会身份不符的女朋友,可以回到家中和一个与自己身份相符的女性结婚。布里奥妮所处的阶级使得她的虚假指控具有权威性,并成为“事实真相”,最终导致了姐姐塞西莉亚与爱人罗比的悲剧。布里奥妮作为整个故事的叙述者展现了“阶级不容僭越”这一社会现实,姐姐与家中用人的儿子罗比“跨阶级”的爱情必然要遭受阻挠。布里奥妮的指控之所以能够能让罗比进监狱,就是因为罗比爱上了上层阶级的塞西莉亚,罗比被送进监狱也是统治阶级意识形态的展现。后来塞西莉亚在写给罗比的信中提及“他们伤害了你,他们所有人,甚至包括我的爸爸。他们毁了你的人生,也就毁了我的人生。他们居然宁愿去相信一个白痴一样的歇斯底里的小女孩的证词。其实,正是他们在鼓励她,不给她反悔的余地。……我妈无法原谅你的出身。我爸爸除了工作什么也不想管”[1]223。布里奥妮通过她的写作来获得话语表达权,并通过她的话语展现她所处阶级的意识形态。

三、历史背后的文本虚构

“新历史主义认为一切历史都是主观写就的,编纂者的个人偏见影响了他们对于过去的阐释和呈现,因此历史可以提供基本的历史事实,但是不可能提供真相、真实或真理”[9]。因此,新历史主义学者反对“历史即真实”这一话语,因为“在新历史主义文学批评家那里,历史是不仅是一种文本,它更是一种话语,历史不再是简单的‘过去事件’,它更是文本作者性格和态度,更是读者对文本或过去事件的一种体悟”[10]。海登·怀特提出我们应该“承认每个历史叙事都带有虚构成分,因为历史不仅是关于事件,而且也是关于这些事件所体现的关系网。关系网并不直接存在于事件之中,它存在于历史学家反思事件的脑海中”[6]173-174。这也就是说历史学家运用了自己头脑中所承认的关系模式来参与历史事件的“编织”。

首先,麦克尤恩在《赎罪》中以布里奥妮的视角来叙述整个“赎罪”文本,并由她参与对历史真相的“编织”,麦克尤恩采用的此种策略所达到的文本效果与新历史主义中历史具有一定的虚构成分这一观点不谋而合。其中,历史带有一定的虚构成分首先体现在布里奥妮赎罪可能性的解构之中。布里奥妮终其一生未能完成自己的赎罪,她希望通过自己创作的小说来展现当时的事实真相并以此来赎罪,但是直到最后与姐姐塞西莉亚见面的时候,布里奥妮才说出侵犯表姐罗拉的人是马歇尔,不是罗比。布里奥妮在自己创作的小说中详细地描述了与罗比见面的场景以及自身的感受,罗比在面对布里奥妮时的愤怒以及对于她的指责和控诉则展现了布里奥妮对于罗比的愧疚和恐惧。在小说的尾声部分,布里奥妮与罗比进行对话的真实性和可能性被打破,原来老年的布里奥妮提及那天她并没有去见姐姐塞西莉亚,也没有去见罗比,一切都是她在书中的虚构,此刻历史的真相和虚构的界限被打破,布里奥妮参与了历史真相的“编织”。作为新历史主义的代表人物,葛林伯雷提及他“从事新历史主义批评的愿望是要同死者对话”……而在这种“再现”历史的同时,阐释者必须显露出自己的声音和价值观。[6]7布里奥妮通过自己的写作对当时的错误行为进行解释并还原当时的真相,不断被延迟的真相隐藏的是布里奥妮内心的懦弱。而塞西莉亚和罗比双双死于战争之中,她已经无法和姐姐塞西莉亚以及罗比进行对话。历史本身不是文本,但是“我们只能通过预先的文本或叙事建构才能接触历史”[6]19。布里奥妮在文本中展现出的对于历史和真相的叙事与建构,使得历史真相逐渐展现出来。而布里奥妮对于事实真相的建构掺杂着她自己的理解,所以最后在文本中呈现出的历史带有一定的虚构性。

其次,麦克尤恩在《赎罪》的第二部分以参与战争的罗比的视角详尽地再现了二战的惨况。关注于战争大背景下的小人物的身体和精神状态,这与新历史主义批评观中关注大背景下的“小历史”的观点相契合。作为战后出生的一代,麦克尤恩在《赎罪》中主要描写了罗比和其他战士被摧残的身体和被拖垮的意志,着重描写了罗比在战争中的求生意志和他对于塞西莉亚的爱以及他对往昔生活的回忆。通过展现小人物的情感和精神创伤来再现战争的无情与残酷。在这一部分,麦克尤恩同样描述了敦刻尔克大撤退这一历史事实,并展现了战士的心理状态和面对大撤退的态度。以罗比为例,在法国人说到大撤退时,“特纳头一次感觉到这么撤走是奇耻大辱。他觉得羞愧难当,比上回更加底气不足。‘我们会回来赶走他们的。我保证 ’”[1]215。“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都是被阐释的对象,历史本质上是语言的阐释,这种叙述话语不可避免地具有主观、想象和虚构的成分。”[11]所以,依托于文本展现的历史与表述历史的作者联结在一起,文本与历史的界限也不再清晰。这样的叙事策略也使历史事实的展现添加了叙述者的主观色彩,表明历史并不完全真实这一现实,进而解构了“历史即真实”这一既定认知的话语。

再次,是对于男性中心话语这一历史事实的解构。麦克尤恩在书中所展现的女性人物的生存状态表明:女性在以男性为中心的世界里总是处于弱势地位、没有话语权。麦克尤恩实际上“反对我们这个男性为尊的社会对女性的宰割 ,呼吁建立一个男女完全平等的新秩序”[12]。所以麦克尤恩描写了女性在以男性为中心的世界中处于弱势话语地位这一历史现实,但同时对于这一历史现实进行自己的解构和建构。他在《赎罪》一书中描写了女性的弱势话语地位,但与此同时,他在书中主要以女性为叙事中心,通过女性的视角来讲述故事和发生的历史事件,加强了女性的叙事声音和话语权,因而在整部书中弱化了男性的话语。布里奥妮通过写作来获得话语权,并最终成为了享有盛名的作家,有了自己的发言权。而与家人决裂的塞西莉亚也最终挣脱了自己的家庭,去过自己所选择的生活。麦克尤恩“打通历史和文学的屏障”并利用文本建构社会历史[13],通过弱化男性话语来建构女性话语,表现出支持男女平等的倾向。

综上所述,麦克尤恩在其经典之作《赎罪》中展现了二战大背景下被历史湮没的小人物的故事。布里奥妮是二战背景下的小人物,关注她的悲剧人生及缘由,进而展现了大历史中的小事件,显示出麦克尤恩对于宏大历史背景下的小人物的关怀。麦克尤恩在作品中对于文本和历史事实的阐述与新历史主义批评的观点不谋而合,并且在书中解构了文本与历史、历史事实与虚构之间的界限,颠覆了人们对于“历史即真实”的既有认知,进而展现文本背后隐藏的意识形态和权力话语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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