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郑州商号近代化转型的三种类型及其代表性案例
2021-12-23顾万发
□顾万发
在郑州经济近代化的历程中,虽然有铁路和内陆商埠的比较优势,但是由于过境贸易的特殊性和社会、经济环境的复杂性,郑州商号的近代化过程异常艰难。郑州经济近代化过程于内陆城市近代化而言,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和代表性。在纷繁复杂的经济历史进程中,从有些文献记录较为清晰、商业特征较为明确的代表性商号的典型特征上,还是可以较为清晰地观察其时整个经济近代化转型的不同面貌的。
依照商号的近代化特征和近代化形式的不同,主要有这样几种类型及其代表性商号:
第一类型,守旧不变,固守无援,最终衰败。以康百万为代表。
康百万是传统豫商的代表。该商号繁荣于明清时期,在明代以来的近代化早期,曾经非常辉煌,辛亥革命以后逐渐没落,抗日战争时期走向衰败。康百万跨明、清、民国3个历史时期,商业经营曾被形容为“头枕泾阳、西安,脚踏临沂、济南;马跑千里不吃别家草,人行千里尽是康家田”,兴盛12代400多年。
康氏家族,利用运河航运和陆路运输,购买土地,多种经营,捐款获取功名,联络官府,寻找商机,是中国典型的绅商。而其采用的“相公制”经营制度,却是具有一定近代化经理制特征的。不过这一制度在近代化过程中,并没有过渡到近代的职业经理人制度。康氏放手让相公们自主决策,出了问题一般不处理相公们,而是由康家负责损失。这种基于信任的经理制,与近代企业的考核制和问责制相距甚远。且相公多是同宗、同乡,相公和康家不是近代化企业的雇员和雇主关系,依然类似于旧时人身依附的徒弟和师傅的关系。
在郑州近代化的过程中,随着清政府的衰亡,康家与新的变幻的官场没能保持更好的联系,更没能及时调整商业策略,并由于自身管理团队素质的降低和其他各种社会因素,20世纪30年代康家终于完全衰败。
康百万是跨越明清至民国的豫商代表,在明代中期以来的中国资本主义萌芽和近代化过程中,其衰败固然有依傍衰亡政府等诸多因素,但是在经营管理方面,既没能发挥原有优势,依照现实而改革,又固守土地等千年不变的投资策略,也是其衰落的主要原因。
第二类型,积极改变,然而本质未变,虽然有所气势,但是在官僚资本等的竞争下依然走向失败。以同和裕为代表。
在本质意义上,同和裕是由于无法与官僚资本和新生产力、生产关系的代表即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所投资的银行竞争而失败。
依据张玉峰《同和裕银号的创办与发展》[1]一文和有关记载[2]的论述:
同和裕银号由王晏卿于1912年在新乡创办,不久即办理郑州分号。1912年,即民国元年,新乡同和裕银号创立,王晏卿任总经理。银号经营存放汇兑业务,以新乡为中心,北伸京津,南延沪宁,东至新浦,西到陕西西安,共有分号40处。同和裕同时兼有工业、商业、学校、医院等企业105家,从业人员达3000余人。
其具体的近代化改革措施是:
1.业务上与其他分号重点不同。其重点一是押汇,二是抵押放款,三是储运调拨货币。押汇主要对行商、大商号。抵押放款主要对象是新建的大商号、新办的工厂,如郑州裕兴水布店、郑州云礼机制砖瓦厂等。这种质押贷款,显然是取自银行的优势,是郑州银号近代化过程中的少有现象。
2.由于郑州交通方便,郑州分号不仅是货币转运中心,而且还是各地信息联络中心,每天各地市场情报、货币行市等,均在这里汇集、传递。注重信息和调研,是银行业的重要法宝,同和裕有这样的制度,理念较为西化。
3.参与各种社会交际活动,加入开封商会组织,主动为军界、政界及商会筹粮筹款,为社会事业捐款,扩大了同和裕的社会影响。
4.发行招收新股,接办天津大中银行。从初期的单式记账法一律改为复式记账法(即银行簿记),采取措施向银行转型。
5.1928年年初创办《鄘南商务》杂志。以杂志为媒介,加强各地信息调研,强调员工应该随时了解经营情况和学习办工业、商业方面的指导思想。
兴商学、办教育是各地商会的重要职能之一,也是商会适应市场经济需要的举措。兴商学的目标在于提高近代商人素质,培育商人的新商业精神。苏州商会章程中说得很明白:“时至今日,所谓商战世界,实即学战世界。”经商与求学,商业与教育,皆密不可分,“学堂也,讲习所也,陈列所也,皆为商界下新种子也”。总的来看,尽管不像西方那样可以清楚地看到清教伦理在培育资本主义精神方面的巨大作用,但无论如何,在近代中国仍存在着融汇古今学贯中西而形成的中国近代商业精神。这种精神是许多近代企业赖以创业的无形资产。可以说,商会在培育近代商业精神方面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如果能够将商会创办商业期刊、商业图书馆、商品陈列所、商业补习学校,以及举办不同内容的国货展览会,组织商人参加国际博览会等,同“商人之服务精神”的提高,商业新道德的养成等务虚方面的追求结合起来观察,将会对于近代商会的商业精神有一个更为全面的认知[3]。
6.多方置业,多种经营。同和裕在郑州、汉口、上海、天津等地设分号。采取措施积极与银行竞争。“北伸平津,南延沪宁,东至新浦,西达成都、太原,共有分号43处,店员850余人。同时兼有工商企业105家,从业人员3000余人,先后经营二十一载,成为集现代化银行、综合性工商业为一体的集团。 ”[4]
同和裕银号,在近代金融业的银号中,可谓是一枝独秀。其在与银行业的竞争中甚至还取得了不小成绩,像1930—1933年,同和裕在郑州与中国银行等银行争夺同棉业金融权,其潢川分号与河南农工银行潢川办事处的竞争,都取得了胜利。然而毕竟是私人资本,即使有刘镇华等一些官僚资本的成分,但是也无法与以官僚资本为主的并且具有货币发行垄断特权的银行竞争。中国、交通、上海、金城、省农工银行等以银行团的名义采取联合行动,使同和裕先后发生了3次大的挤提事件,1937年10月4日,同和裕银号只能宣告破产。这实际是民间民族资本败于官僚资本的典型案例。
第三类型,采用新式设备、西方组织系统、管理技术和新式人力资源模式。以豫丰纱厂为代表。
1918年,留美上海民族资本家穆藕初认为“郑州地当中枢,陕西、山西两省所产棉花之由彼东下者为数甚巨。且……东西南北四路畅通,交通便利,销场甚广。煤斤劳力……较廉”,于是集资创办豫丰纱厂[5]。
豫丰纱厂所用机器是委托美国在上海的慎昌洋行代办的美国萨克洛佛尔公司生产的西方设备。穆出任董事长兼总经理,厂董事会重金聘请机电、纺织、土木、建筑、财务、管理等方面的专家管理团队,把美国“泰罗制”生产管理方式运用到生产管理、工作环境、规章制度、工人管理等方面,“厂中设有医院、学校、浴池等,以供给工人之用,均不收费”[6]等。所用原料种类广泛,有美棉、陕西棉、彰德棉,还设计有“宝塔”“飞艇”等商标品牌。豫丰纱厂推行新式生产组织规范,厂内按装机先后次序分一、二、三、四、五5个纺织工场和1个织布工场,并设机电、机械、购料、营业、土木、运输、会计、庶务等科。在生产、工艺、管理诸方面都比较规范、严整[7]。
正是科学的管理和先进的技术设备,让豫丰纱厂即使在成本提高的情况下,也能有所获利。
早期“该厂在郑地位甚佳,该处花贱而纱销畅,虽申地纱市日见疲顿,该厂尚能独有盈余”[8]。“河南郑州豫丰纱厂为穆藕初君所创办,地位颇占优胜,其棉价工价煤价均比较低廉。兹闻其旧历四月底结算,已获净利八万九千余两,合十二万余元,当此纱厂不振之时,该厂独能获利,诚为难得,兹将该厂损益计算书录下。”[9]
表1 豫丰纱厂损益计算
与传统商号相比,以豫丰纱厂为代表的近代企业在规模、管理、生产、销售、效益等各方面表现出巨大的优势,是郑州近代商号近代化过程中的典范。但是民族资本主义本身的优势并不明显,在办厂初期,即由于资本不足,借款于美国慎昌洋行。国内军阀混战以及国际资本随着国际战争停止而来到中国,民族资本主义又遇到了诸多困难。豫丰纱厂亏损严重,最终在以天津中国银行为代表的官僚资本和慎昌洋行为代表的国际资本双重压力下,豫丰纱厂改为豫丰和记纱厂,由官僚资本和国际资本控制。
关于豫丰和记纱厂是官僚资本还是民族资本纱厂,学术界有不同看法。有学者认为应该依然是民办[10],依据是国民政府对于豫丰纱厂的认定①经济部长兼工矿调整处处长翁文灏向蒋介石呈报关于纺织工业内迁情形的电文中称豫丰纱厂为民间纱厂。[11]。但是,更名为豫丰和记纱厂的豫丰纱厂,实际由中国银行天津分行控制,19名主要股东都是中国银行的高级职员,其中宋子文为中国银行董事长[7],显然应该视为官僚资本。同时从改革方案看,慎昌洋行其实也是控制方之一,只是原来的民族资本家的民族资本不再具有投票权和经营权了,所以,我们认为,穆藕初豫丰纱厂的变革,除了别的原因,就资本而言,依然是竞争中民族资本不敌官僚资本和国际资本的本质原因使然。
近代郑州商号近代化的类型和几个具体商号近代化转型的典型案例表明,在郑州经济的近代化过程中,商号,无论是保守传统者,还是实施各种变革者,无论是传统绅商、俗商,还是真正的民族资本家,在与国际资本尤其是官僚资本企业或者商号的竞争中,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经济状况和近代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条件下,一般都不可能获得真正的成功。这也是整个中国经济近代化过程中一个典型的资本竞争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