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新儒家的话语自觉研究
2021-12-23金小方
金小方
(合肥学院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基地,安徽合肥 230601)
现代新儒家是现代中国具有鲜明中华民族话语自觉的学术流派。如果以1920年梁漱溟发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的演讲为标志,现代新儒家登上历史的舞台已有上百年的时间。现代新儒家对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充满深情和敬意,反对抛弃民族传统文化,反对将西方文化看成现代文化的唯一范式,他们有复兴中华文化的强烈意识与高度责任感。他们在五四运动激烈的反传统风潮中挺身而出为儒家说话,他们几代学者都潜心诠释中国哲学史,推动了中国哲学话语的现代转型。他们积极开展与西方文化的对话,争取了中国哲学在当今世界的话语权。加强现代新儒家的话语自觉研究,既有利于深化对现代新儒家的研究,又可以为当前建构中国特色的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提供直接借鉴。
一、现代新儒家具有应对西方话语挑战的责任感
现代新儒家立足中国传统文化,希望复兴中国传统文化。梁漱溟鲜明地站在中国文化立场上,尤其是儒家立场上提出和思考当代中国的文化问题,指出西方文化一味向前向外追求而完全抛荒了精神。他提出了世界文化三期重现说,提出“世界未来文化就是中国文化的复兴”[1]202,他的思想立场自觉的“归宗儒家”[1]第八版自序4。1921年,他在山东济南进行了著名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演讲,同年出版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成为现代新儒家的开山之作。
现代新儒家积极应对西方文化的挑战,尤其重视应对来自西方科学、民主政治和宗教等方面的挑战。1920年前后的中国正处于一个大变革的时代,清王朝刚刚覆灭,西方文化随着军事侵略在中国广泛传播,中国传统文化遭到各种批判,中国文化的前途十分模糊。近代以来,西方文化对中国文化的冲击不像佛教影响中国那样是一种友好的传播,而是一种侵略性的扩张,他们对中国文化的侵略像其在军事上那样有“毁灭性的企图”[2]再序5。梁漱溟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描述了当代中国文化面临西方文化挑战的情形:“几乎我们现在的生活,无论精神方面、社会方面和物质方面,都充满了西方化,这是无法否认的。所以这个问题的现状,并非东方化与西方化对垒的战争,完全是西方化对于东方化绝对的胜利,绝对的压服!”[1]12他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自序》中指出:“今天的中国,西学有人提倡,佛学有人提倡,只有谈到孔子羞涩不能出口,也是一样无从为人晓得。孔子之真若非我出头倡导,可有哪个出头?这是迫得我自己来做孔家生活的缘故”[1]自序221。他到北京大学教书,立志要“替释伽孔子去发挥”[1]23。
现代新儒家反对盲目崇拜西方文化,反对科学主义。张君劢在科玄论战时,否认科学万能之狂言,指出了科学的限制,看到了价值世界的不可化归性。方东美指出,近代科学家为了实现简约的数学理想,把整体性的宇宙划分为物质及其基性与心灵及其次性两方面,“物质科学确定物质为惟一的真际,轻视人性的尊严与价值”[3]。方东美的关于科学、哲学与人生的观点可谓是张君劢科玄论战思想的系统化,揭示了西方科学主义的弊端。牟宗三在1950年代指出:“我们近五十年来的学术方向是向西方看齐,但是我们只知道注意西方的科学。”[4]3020世纪80年代以后,西方现代化带来了环境破坏、核危机和能源危机等问题,让人们反思西方现代化的问题,不再把西方化等同于现代化,为现代新儒家思考中国文化的现代价值提供了契机。杜维明对儒家文化影响下的工业东亚进行了深入研究,肯定了儒家伦理与工业东亚之间的积极关系,为现代化提供了新的方向。现代新儒家深刻揭示了科学主义和工具理性的弊端,提倡价值理性和高扬生命的价值,他们的相关论述在今日仍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
现代新儒家受到西方文化的挑战,不仅有来自科学方面的,还有来自民主政治和宗教方面的挑战。牟宗三、唐君毅关于儒学宗教性面向的分析正是为了应对来自西方基督教的挑战,他们提出内在超越与外在超越概念,揭示了儒学的宗教性特征。现代新儒家指出,虽然中国没有建立西方式的民主制度和西方现代科学,但是中国文化中有“民主思想之种子”[2]576,中国文化不是反科学的,而且自古以来“注重实用技术”[2]577。现代新儒家认为借鉴西方的科学与民主政治,不能采用“加添法”,而应让中国文化依其本身的要求“伸展出文化理想”,在道德实践主体的基础上伸展出政治的主体和认识的主体,在道统的基础上建立政统和学统。牟宗三指出,现代中国学者探寻中国文化的发展道路,需要正视西方文化的问题,尤其需要注意科学问题、政体问题、宗教问题,自觉应对来自西方文化的挑战。牟宗三之所以鲜明应对西方文化的挑战,因为他在研究过程中受到了来自基督教的污蔑,受到了全盘西化论者的批判,受到了宣传科学者的批判,这都迫使他自觉思考中国文化的特质,探寻中国文化的出路。
现代新儒家反对借鉴西化而走向完全抛弃传统文化的道路。全盘西化论者最典型的是陈序经,他在激烈的反传统之后思考中国文化的前途,提出的全盘移植西方文化的发展道路。陈序经1935年在《东西文化观》一书中提出中国“非彻底和全盘西化,不足以言自存”[5]。牟宗三指出:“吾人决不依恃西人所已出现之科学以轻视自己之文化生命而抹杀之,亦决不依恃西人所已出现之民主而与自己之文化生命为敌,亦决不依恃彼邦之宗教而低仰儒家之教义。”[4]68只有自作主宰接通中国文化的慧命才能成为真实的中国人,否则将会成为自卑自贱的国际游魂。现代新儒家正视西方文化在科学、民主方面的突出价值,希望中国能够借鉴西方文化的长处,但他们反对抛弃中国传统文化,而主要站在中国文化的立场上吸收西方文化。现代新儒家理论努力的一个重要方向是论证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化并不矛盾,实现现代化不需要抛弃传统文化,传统文明能够助力现代化的实现。
发表共同宣言是现代新儒家应对西方话语挑战最集中的体现。1958年,牟宗三、唐君毅、徐复观和张君劢联名发表《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我们对中国学术研究及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前途之共同认识》(简称《中国文化与世界》宣言),宣言指出西方人士研究中国文化,或是耶稣会士的传教动机,或是出于中国文物的好奇而去发现、收买、搬运中国文物,或是由注意中国政治与国际局势的关系而引起对中国文化的研究。这些研究态度的共同特征是不将中国文化看成是一个活的生命,甚至如斯宾格勒认为中国文化到汉代已死。现代新儒家在宣言中希望中国和世界人士研究中国学术文化时将中国文化看成活的生命存在,希望大家怀着同情与敬意之情研究中国文化,将中国历史文化看成中华民族客观精神生命的表现,才能对中国文化有真实的了解。
第一、二代现代新儒家有强烈的道统意识和卫道倾向,第三代现代新儒家则积极开展全球文明对话,争取中国文化在世界上的一席之地。哈佛大学著名教授塞缪尔·亨廷顿1993年在夏季号《外交》(Foreign Affairs)季刊发表了《文明的冲突?》(The Clash of Civilization?)一文,提出苏联解体之后,国际冲突将主要表现为西方基督教文明、中国儒教文明、日本文明、伊斯兰文明、印度教文明、斯拉夫东正教文明、拉丁美洲文明、非洲文明等不同文明之间的冲突,强调西方基督教文明将受到中国儒教文明和伊斯兰文明的联合挑战。杜维明指出:“亨廷顿以西方为中心的论说方式,乃构建在两极分化的思考模式上,充分暴露出维护西方霸权的心态”[6]474,西方从启蒙思潮发展出来的人文精神对自然有侵略性,是以人类为中心的人文主义,儒家人文主义主张天人合一,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杜维明指出:“儒家文化和基督教文明是可以有健康互动的可能的。这5年来,我一直进行儒家和基督教的对话,希望通过了解,彼此互补,创造新的价值。”[6]475
综上可见,现代新儒家是近百年来一直坚守中国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立场的学术派别,他们对内反对抛弃传统而走向全盘西化,对外反对西方学者忽视中国文化的生命与价值。他们对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化、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深入思考,揭示了中国文化的现代价值与世界意义。
二、现代新儒家积极推动中国哲学话语的现代转型
中国传统哲学在现代社会传播之所以遇到困难,与其语言表述方式和思维方式有关。中国哲学家习惯用名言隽语、比喻例证的方式表达思想,而且这些概念的内涵不断发生变化,很多古人的思想难以追寻。现代中国哲学研究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用现代哲学概念和逻辑思维方式阐述中国古代哲学思想,实现中国哲学话语的现代转型。只有建构了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哲学话语体系,才能取得中国哲学在世界上的话语权,否则就是落入“有理说不出、说了传不开”[7]的境地。建构中国特色的哲学话语体系,要善于提炼标识性的概念,打造易为国际社会理解和接受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
现代新儒家在推动中国哲学话语的现代转型工作上的突出贡献是提炼了中国哲学的标识性概念,打造了中国文化早熟、文化三路向、两层存有论、道德自我、道德理性、机体形上学、内在超越、广大和谐、内圣开新外王、良知坎陷、人生境界、儒学三期等一系列新概念。现代新儒家采用中西比较的方法对中国哲学话语进行了创造性诠释,借鉴现代西方哲学激活中国哲学话语,搭建了中西文化交流的话语平台,构建了中国哲学的现代形态和世界形态。现代新儒家阐释中国哲学的共同路径就是借鉴西学,他们努力深入西方哲学的核心,尤其重视西方哲学的逻辑思维和科学方法,以此来阐扬中国哲学的智慧和精神,“使它在西方生根,并提供人类存在和价值问题的解决途径和目标”[8]。以上标识性概念很好地回答了当年梁漱溟在北京大学教师举办的蔡元培等出访欧洲的欢送会上提出的“大家所谓将中国文化带到西方去是带什么东西呢”[1]10的问题。这些标识概念是现代新儒家揭示的中国传统哲学中最具现代价值的地方,体现了中国哲学的民族特色,指明了现代中国哲学的发展方向。
现代新儒家的话语体系不仅表现为一系列的标识性概念,而且形成了他们特色鲜明的哲学话语体系。典型成果有熊十力的新唯识论哲学体系,牟宗三、唐君毅等创立的新心学话语体系,冯友兰创立的新理学话语体系等,在海内外产生了广泛影响。熊十力是第一代现代新儒家中提出了自己的哲学系统并得到广泛认可的思想家,他“由量智可以建立科学,由性智才可以建立玄学 ”[9]181,强调良知是呈现、体用不二,直接影响了唐君毅、牟宗三等第二代现代新儒家的发展。唐君毅三十岁左右创作了《道德自我之建立》,对儒家核心概念心、性、良知给予了现代诠释,1952年完稿的《文化意识与道德理性》一书将人类一切文化活动都纳于道德理性自我的涵盖之下而为其分殊的表现,晚年更以生命、存在与心灵来统摄人类文化,他思想的核心始终是儒家心性之学。牟宗三是现代新儒家中最富原创性的思想家,他提出了第三期儒学、内在超越、良知坎陷、智的直觉、两层存有论、三统并建说等概念,《才性与玄理》《佛性与般若》《心体与性体》经典著作系统诠释了中国哲学史,重构了中国哲学的理论脉络,《智的直觉与中国哲学》《中国哲学的特质》《圆善论》等著作剖析了中国哲学的特质,《政道与治道》《道德的理想主义》等指出了儒家外王学的发展方向。冯友兰借鉴新实在论中的共相概念来阐释朱熹的理,以理、气、道体、大全为基本逻辑概念,建立起了新理学的理论体系,他的哲学是“柏拉图、新实在论、与朱熹理学的综合”[9]176。
现代新儒家积极从儒家文化立场上应对现代问题、全球性问题的挑战。杜维明在争取儒学话语权的路径上主张“现代新儒家要同西方第一流的思想家对话,对西方文化的挑战作出创见性的回应”[10]44。他指出:“为了让儒学走向世界,我们绝不能抱残守缺,而必须主动自觉地吸取现代西方文明的精华如自由、平等、科学、民主、人权及法治,以作为对儒家传统进行批判继承与创造诠释的资源。我们愈能彻底扬弃‘三纲’之类的权威主义、等级主义和男性中心主义,就愈能弘扬‘为己之学’‘大丈夫风骨’和‘从道不从君’的儒门家法。”[6]482-483他总结儒学第一期的发展是从曲阜到中原成为中国文化的主流,第二期发展是从中国古代思想的主流扩展为东西文明的标志,第三期发展是从中国、东亚走向全球,为复杂多元的世界提供处理人类与自然、人心与天道关系的大道。第三代现代新儒家有更宽广的国际视野和更加包容的胸怀,既能揭示中国文化的世界价值,又能注意中国文化的局限性,对现代世界问题的解决提供了儒家智慧,受到了西方学者的重视。
如果说第一二代现代新儒家的道统意识比较强烈,他们的理论创新都体现在努力维护儒学的正统地位,试图站在儒家的立场上吸收西方科学与民主等现代化内容,主张内圣开出新外王,这被学术界评为中体西用的思维方式,走的是一条返本开新的道路。这条道路遇到的矛盾与问题较多,比如学术界对牟宗三良知坎陷说的批评,对唐君毅泛道德主义倾向的批评就是例证。第三代现代新儒家多数在西方国家接受了较严格的学术训练,他们长期在西方国家从事中国哲学的教学和研究工作,积极与西方文化开展对话,他们抛弃了上一代学者的护教心态,能以平等的眼光看待中西文化,积极为西方现代化的问题提供儒家智慧,发扬儒学的现代价值。多元文明对话已成为现代新儒家话语建构的主要方向。
三、现代新儒家传播中国哲学话语的实践活动
现代新儒家传播中国哲学的话语自觉不仅表现在思想上自觉应对西方话语的挑战,更表现在行动上积极传播儒家话语。他们为了争取中国哲学的话语权,不仅要应对国内知识分子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批判,也要应对西方学者对中国文化的误解与批评。他们传播中国哲学话语的实践活动主要有出版著作、办杂志、国内外讲学、办书院、参加国际会议等。经过三代现代新儒家的长期努力,现代新儒学在海内外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第一,出版著作。出版著作是现代新儒家创立哲学体系的主要路径。现代新儒家不仅中文著述丰富,而且积极发表英文著作。代表性的中文著作如,梁漱溟1921年出版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是现代新儒家学派的开山之作和奠基之作。冯友兰于1937年至1946年之间创作的《新理学》《新事论》《新世训》《新原人》《新原道》《新知言》合称“贞元六书”,旗帜鲜明地延续程朱理学讲,创立了新理学理论体系。熊十力、牟宗三、唐君毅、徐复观等人的著作内容丰富且观点鲜明,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英文著作主要有冯友兰的A Short History of Chinese Philosophy(1948),张君劢的The Development of Neo-Confucian Though(t1962),方东美的The Chinese View of Life(1957),Chinese Philosophy:Its Spirit and ItsDevelopment(1976年完成,1981出版),杜维明的Confucian Ethics Today:The Singapore Challenge(1984),Confucian Thought:Selfhood as Creative Transformation(1985),成中英的New Dimensions of Confucian & Neo-Confucian Philosophy(1991),刘述先的Essentials of Contemporary Neo-Confucian Philosophy(2003)。这些著作在西方世界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尤其是冯友兰1948年出版的A Short History of Chinese Philosophy成为西方高校关于中国哲学的标准教科书“,为中国哲学走向世界作出了不可抹煞的贡献”[10]31。
第二,办杂志。现代新儒家非常重视在报刊杂志上宣传自己的主张,他们除自己积极向期刊投稿外,还积极创办和编辑杂志。如新中国成立之前,冯友兰主编过《哲学评论》,张君劢创办《再生》《自由钟》等杂志,牟宗三曾在北京主编过《再生》杂志,唐君毅曾在重庆创办《理想与文化》杂志,牟宗三1947年在南京创办《历史与文化》杂志,徐复观1947年在南京创办《学原》月刊,这些杂志都是新中国成立之前现代新儒家发表学术观点的阵地。徐复观1949年在香港创办《民主评论》,王道1951年在香港创办《人生》杂志,这两本杂志是牟宗三、唐君毅、徐复观、钱穆等现代新儒家宣讲传统文化的平台。成中英1973年在美国创刊Journal of Chinese Philosophy,1975年创刊的《鹅湖》是现代新儒家最为鲜明的学术阵地,所刊文章大多数鲜明地站在现代新儒家立场,刊出牟宗三、唐君毅的论文、著作节选较多。1986年,唐君毅的弟子霍韬晦在香港创刊《法言》,这也是第三代现代新儒家的重要阵地。成中英的弟子梁燕城1994年在加拿大创办《文化中国》季刊为传播中国文化做出了突出贡献。
第三,讲学。梁漱溟1920年在北京大学开始演讲“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开启了现代新儒家讲学的先河,1921年他在山东济南演讲“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产生了巨大反响。现代新儒家重视组织人文讲座,唐君毅1950年在香港新亚书院设立人文讲座,牟宗三1954年在台湾师范学院组织成立了人文学会,每两周举办一次人文讲座。1962年唐君毅、牟宗三等在香港注册成立世界性的“东方人文学会”,这些人文学术组织成为现代新儒家推动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桥梁。东文人文学会不限于香港,与美国、欧洲、新加坡、韩国、日本、加拿大、菲律宾、澳洲等地的学人也有广泛联系。唐君毅谈及成立东方人文学会的初衷时指出:“我们今日亦正须发展出此东方中国文化之世界的意义,……中国文化、东方文化亦必须发展成为世界文化之一环,使其对世界人类之文化前途,有真正的贡献,而显出其普遍的意义与价值。”[11]杜维明1978年在《仁与修身》的《序》中指出,由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等领导的东方人文友会,对于他在美国的经院式的反思活动及相关工作提供了人文精神的滋养和人生意义的提携。方东美多次赴美讲学,1959年在南达科州州立大学、1960年在密苏里大学、1964—1966年在密里根州立大学任访问教授或讲座教授,讲授中国哲学和东西比较哲学等课程。第三代现代新儒家杜维明、刘述先、成中英等长期在西方高校执教,引领了西方国家的中国哲学研究。
第四,办书院。马一浮1939年主持四川乐山乌尤寺的复性书院。梁漱溟1940年于重庆北碚金刚碑创办勉仁书院。1940年张君劢在云南大理创办民族文化书院。1948年牟宗三建议熊十力的弟子程兆熊在江西重建鹅湖书院,牟宗三起草了《鹅湖书院缘起》,唐君毅专程去鹅湖书院讲学。1950年唐君毅、钱穆在香港创办新亚书院。这些书院都着力继承宋明儒者的自由讲学之风,又借鉴了现代大学、研究院办学的长处,将为学与做人、知识传授与人格塑造相统一,这是现代新儒家的道德理想在教育实践中的落实。
第五,参加国际会议。现代新儒家参加国际会议阐扬中国文化的精神与价值,是他们争取中国哲学话语权最集中的体现。东西方哲学家会议(East-West Philosophers Conference)始于1939年,是现代新儒家参加时间最长、国际影响最大的会议。自1959年唐君毅参加开始,现代新儒家代表先后有方东美、唐君毅、成中英、刘述先、杜维明、余英时等参加了东西方哲学家会议[12]。唐君毅谈及1959年参加第三届东西方哲学家会议的感想时指出:东西方哲学家会议是“研究东西文化哲学比较之问题,以求东西方化观念之互相了解”[13]372。他还提到1949年第二届东西方哲学家会议之后,会议举办方出版了东西哲学比较研究的杂志,“中国之胡适、张君劢、冯友兰等,及我本人之文章,均曾被翻译刊登在里面。此刊在美国哲学界引起了相当的影响”[13]367,在东西方哲学家会议及其刊物的影响下,美国很多大学开设了东方哲学课程,重视东西方哲学的比较研究。方东美1964年参加第四届东西方哲学家会议,发表英文论文The World and the Individual in Chinese Metaphysics(《中国形上学中之宇宙与个人》),获得了日本学者铃木大拙、英国牛津大学学者麦克慕兰的高度赞赏。第三代现代新儒家杜维明、成中英、刘述先等频繁往来于中国大陆、中国台湾、中国香港、新加坡、美国、欧洲等地,参加学术会议,发表学术演讲,积极传播儒家思想。
综上可见,现代新儒家积极应对西方文化的挑战,批判全盘西化派的民族文化虚无主义、科学主义立场等,高扬中国文化的道德理性价值。虽然第一代现代新儒家提出世界未来文化是中国文化的复兴有民族中心主义的倾向,第二代现代新儒家在道德理性的基础上建立学统与政统,吸收西方科学与民主的价值,仍有中体西用论之嫌,但第三代现代新儒家能够抛弃儒家中心主义的狭隘心态,积极开展与西方文明的对话,让世界看到了一个开放、包容、友善的中国文化。如果说20世纪的现代新儒家的圈子比较小,不能将现代新儒学向社会推广,仍然是“寂寞的新儒家”[10]51,但是进入21世纪,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提升和国际影响力的增强,提高我国在国际上的话语权成为哲学社会科学的迫切任务,创新哲学话语必然要体现民族性和继承性,现代新儒家为中国哲学争取话语权的理论成果和实践经验都值得借鉴,现代新儒家终将走出寂寞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