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创造性叛逆看王红公的李清照诗词英译

2021-12-22陶思颖

三悦文摘·教育学刊 2021年43期

陶思颖

摘要:王红公是美国当代著名的诗人、翻译家,他热爱中国诗歌,尤其钟情于李清照的诗词,认为李清照的诗词成就卓越。他的诗歌翻译充满个人特色,在英语世界也大受好评。本文将用译介学理论基础——创造性叛逆,来分析王红公的李清照英译诗,并从多元系统理论辩证地看待他英译诗的影响,一方面他的译作具有能将中国诗词推向世界,被西方读者所广为接受的独特风格和魅力,另一方面王红公以西方视野来异化原作形象,使其译作带有局限性。而王红公与中国学者钟玲合译本巧妙解决偏离原文问题,并在西方广为流传的成功经验也为中国古典文学的翻译工作提供了借鉴意义。

关键词:王红公;李清照诗词;创造性叛逆;译介学

李清照作为婉约词派主要代表之一,她所作的诗词的重要程度和研究价值在宋代词史上甚至是所有中国古代文学上都是至高无上的,并且其海外译介也十分丰富。国内对李清照诗词英译工作主要是从八十年代开始的,有不少文学家、翻译家都有对李清照诗词进行翻译与传播,如冰心、初大告、林语堂、王守义及许渊冲等。而国外对李清照词译介和研究中,华裔学者及汉学家贡献最多,许多学者既是文学研究家,又是翻译理论家。从五六十年代以来,一直有学者对李清照的诗进行译介与传播,如王红公(Kenneth Rexroth)、James Cryer、柳无忌、罗郁、欧阳桢等。其中,王红公的诗词译别树一帜,他对原诗进行了大胆地创造性叛逆,用以诗译诗的方式,将中国的古典文学与西方审美相融合。

肯尼斯·雷克斯罗斯(Kenneth Rexroth),中文名王红公,是美国当代优秀翻译学家与著名诗人。作为诗人,他堪称美国二是世纪五十年代“旧金山诗歌复兴运动”的文化灵魂和“垮掉派”诗歌流派的领军人物。王红公热爱中国古诗,尤其钟情于李清照的诗词,大赞道李清照是中国独一无二的女作家,不仅掌握多种文体,并且在诗词创作上成就斐然( Rexroth,Chung,1979:95) 他的英译汉诗集都选择翻译了李清照的作品关于翻译,他对翻译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他在《诗人译诗》中声称:翻译的要点就在于将原作者放置于自己身体内,让自己用另一种语言为其发声,但是理想的翻译者不会专注于匹配文本语言与自己的语言,甚至不是逐字逐句替其出面发言的代理人,更像一位律师为其内在精神辩驳。因此,翻译是否成功的首要标准,便是可同化性(assimilability)。

文学翻译中的创造性叛逆是译介学的研究理论基础。而“创造性叛逆”(creative treason)这一说法最早是由法国社会学家及文学家欸斯卡皮所提出的,他在多年翻译经验中总结出“翻译总是一种创造性的叛逆”(埃斯卡皮1987:137),对这一观点谢天振教授十分赞同,与此产生强烈共鸣,并在此基础上进行更深一步的阐发:翻译具有创造性的一面,因为翻译会使文学作品在其他国家获得另一次生命;但是,它同时也有叛逆性质,因为译者总会不自觉地按着自己的意愿对原作原意造成背离。(谢天振,2018:72-73)并且他将创造性叛逆归为两种类型:有意识型和无意识型,具体又在译作中细分为四种现象:个性化翻译、误译与漏译、节译与编译、转译与改编。(同上:75-82)

本文将用创造性叛逆中的具体类型对李清照诗词英译作品进行分析。此文案例均选取王红公所著的《中国诗一百首》(One Hundred Poems From the Chinese,1956)中的英译诗作为案例。《中国诗一百首》中摘取了王红公最开始对李清照诗词进行译介的作品,个人风格非常明显,并且当时他对中国文学还知之甚少,单凭着自己的想象融入了许多自己的观点,所以这部作品中凸显他的李清照诗歌的独特见解与他自己翻译的独特之处。通过从创造性叛逆对其英译案例解析,可以看到王红公英译诗的显著特点,并且他的独特之处是如何影响与推动他的译作在英语世界的传播与接受。

一、王红公的李清照诗词英译中创造性叛逆

(一)个性化翻译

王红公对中国古诗有自己独到的观点,他认为,中国古典诗词是用一种中国特别的规则,他所说的“一种中国规则”是指具体场景和行动的呈现,诗歌的意境的创造。对诗歌的意境,王红公也有自己独特的理解: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林子那边,钟声回荡。山中有一寺庙.这一切将读者带入诗的境界中。读者犹如站在舞台上,本人就是参与演出的演员。他认为这是汉诗的基本技巧。(钟铃,1985:318)

所以,按照他的理解,他有时会对诗句意思进行随意处理。他《中国诗一百首》(One Hundred Poems From the Chinese)对李清照的《鹧鸪天·寒日萧萧上琐窗》中的最后一句“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进行了如下翻译:

It is better,

To encourage my frivolity,

And get drunk with the aroma,

Of my wine cup.

I refuse to be burdened

By the yellowing heart

Of the chrysanthemum

Along the wall (in Li Ch’ingchao’s “Quail Sky”z  No.87),

“不如随分尊前醉”的原意本是(与其沉闷于思乡之情中),不如学习尊辈的陶渊明沉醉酒中(以擺脱忧愁),“随分”之意是“随便,随意”,是一种表示释怀和超脱,对愁绪的排遣。但是王红公选择了“frivolity”来进行释意,而这一词是“轻浮”的意思。他将李清照想要借酒消愁的举动理解成一种轻浮的行为。

而“莫负东篱菊蕊黄”原意本是不要辜负东篱盛开的菊花,取自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是诗人想学习陶渊明的豁达洒脱的态度,纾解自己的乡愁,有用典之意在其中。而王红公并没有体会到李清照向陶渊明的致敬之意。他将“莫负”,“不要辜负”之意理解成了“拒绝背负”。使原诗这种开导自己的心情发生了变化,“refuse”这一词的使用更像是对这种心情的挣脱。虽诗意尚存,但是意味大变。王红公认为,诗歌翻译者应该不受原文束缚,在最大程度上享有发挥的自由。对于李清照词中无法翻译的典故,他用音译法将其简化。有学者也称,更多的情况是,原诗只是他再创作时的一堆原材料,他常常对原诗进行创造性改编,而不是在翻译李清照词。(郦青,2005)

从这一句也能看出他英译诗中的一个原始特点,就是将诗句故意错位。他在笔记说:“我通常用行文或句法稍微掩饰一下这些严格的对偶 。”(Kenneth Rexroth ,1956:15) 可见,他并不想贴切表达原诗的意思或将其作为一种普通翻译,他是将他所领略的诗意,用自己的方法展现出来,是以诗译诗的个性化翻译。

可以从这一例子看出,王红公使译作充满了自己个性化了理解,对词义的更改、对典故的疏忽都是他不遵循原词的证据。另一方面,译作虽有改写,却没有失去诗意,反而增添一丝西方意蕴,使西方人更易欣赏,无意识地促进了李清照诗词在国外的接受度。

(二)误译与漏译

除了个性化翻译以外,王红公还会删去或者歪曲自己不理解的意象。如他对《浣溪沙·淡荡春光寒食天》的处理中就体现了他的误译与漏译。此词下片“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译诗如下:

The swallows have not come back

From the Eastern Sea,but already

People are gathering wild flowers and herbs

In the meadow.The plum blossoms by

The river are gone.Catkins

Appear Oil the willow branches.

And then——in the orange twilight——

Fall widely spaced drops of rain.

《浣溪沙》原詩是通过描写寒食节暮春景色与民俗民风来抒发少女爱春、惜春之意。下片几个意象的堆砌,海燕、斗草、江梅、柳絮、黄昏、疏雨、秋千,勾勒出暮春时节的自然场景和民间活动。虽然是以白描的手法进行客观描写,可是“未来”“已过”却暗暗透露出对春光流逝的一丝惋惜之意。最后一句三个景象叠加,黄昏里,稀疏的小雨,湿淋淋的秋千,更是将这种春怨之情渲染到极致。但是在雷氏的翻译中,他选择省略翻译“湿秋千”这一小节,在翻译完“黄昏疏雨”便戛然而止了。他认为,《浣溪沙》最后一句中的“湿秋千”不仅与全诗关系不大,还有损这首词的整体性。(Rexroth,1979)所以他在翻译时将其省去。这样的想法表现出显然他没有体会到“湿秋千”的点睛之意。黄昏与疏雨都属于自然景象,但是秋千却是和人类活动相关的。寻常时候,秋千都是有人嬉闹的,却因这黄昏疏雨,秋千只能孤零零地被雨淋湿,显得暮春更加凄寂,体现了诗人对春天将逝的惋惜之情,她没有直抒胸臆,委婉地融此哀情于雨景,情景交融。而在西方文学中,秋千带有一定性爱暗示,由于这一差异,他难以体会到原诗这一意象的原有韵味,才选择将其省译。虽然意象被减,可其中诗韵未少,也能避免一部分西方读者的误会。此外,他的译文也体现了前文所说的故意错位的特点,这首译诗也未按照原诗来分行,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分行,更贴近西方人的思维,使之更像一首英文诗,而不是英译诗。他表示到:“希望所有的诗都忠于原作的精神,表达原作的诗意,并且呈现结果都是地道正确的英文诗。”( Rexroth,1979 )

此外,李清照另一首词《忆秦娥·咏桐》下片中关于秋景哀情“西风催衬梧桐落”这一渲染, 王红公对这此句翻译为“The wu-t’ung leaves fall”,用中文再译过来就是梧桐树叶飘落。可以看到译文中只有原词里所写的“梧桐落”,而删去“西风催衬”这一关键意象。这也是因为中西文学文化差异使得他的没有领悟这一意象所蕴含的伤感悲凉之情。在中国,“西风”是寂寥悲秋的代表,在诗歌中往往都抒发诗人的孤寂哀愁;而在西方却大相径庭,“西风”是扫去枯萎、腐朽之物,带来新生的象征,使人重新振奋,是表现积极的意象。所以如果保留“西风”容易让西方人对词中想表达的感情产生歧义与困惑,为了保持整首诗的感情基调,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王红公才大胆将“西风”意象省略。

由以上两种案例可以分析得出,尽管王红公翻译诗词时的确有些地方与原诗有较大出入,有误译和漏译之处,但他始终都是根据自己对原作整体基调把握,坚持自己的翻译观念,不将自己禁锢于原诗,而是释放诗中的诗意,以诗译诗,具有强烈的个人艺术风格。

(三)影响与反思

虽然说王红公的英译诗显然没有忠实于原词,被许多中国学者、汉学家所诟病。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英译诗在美国的接受程度很高。所以笔者尝试从多元系统理论出发辩证地分析其译诗在西方的接受与影响。

埃文·佐哈尔提出的多元系统理论主要观点是社会各种符号被视作具有多种类型、多个层次的集合系统,而通过各系统的相互作用、相互斗争和不断变化来推动多元系统的动态发展与演变。所以从多元系统理论出发,可以发现一个译作的质量是由许多不同要素所决定的,而从不同的角度出发,所发挥重大作用的要素也不同。若从传统的严复所提出的“信、达、雅”来看,王红公的作品显然在信与达上是做得不够的,可若从文化传播角度上,他的译作的特殊魅力却大有所为。谢天振教授指出,在翻译研究工作中,学者们对译作的价值的评判标准有了新的认识:如内容译得精确的译作并不一定会吸引其他国家读者,因此也不一定能达到广泛流传、弘扬文化的作用,而广受欢迎、脍炙人口的诗作一定离不开翻译家的个人特色与魅力。 (谢天振,2018:201-202)

李清照的诗词流行并不是空穴来风,而王红公的创造性翻译也有迹可循。李清照引起美国社会的关注开始于五、六十年代。李清照词的英译与研究一开始就与当时美国的诗歌运动发展、社会状况及时代要求等因素密切相关。中国古典诗歌中,诗人用自己主观感受的来展现世界,将景与五官相连,并不再是冰冷的客观物体。其中,李清照的词随感而发,她对外在事物的具有生命力与灵魂的独特感知力赋予了作品强大通感性与共情力,所以她的诗词一经译介就引起西方文学界的兴趣。王红公对原诗大胆地进行创造性叛逆,首先从个人原因上讲,前期因不会中文他对原文接触较少,转译居多,所以难免有误。并且他提倡自由的诗风,所以他认为诗意的翻译最为重要,不在乎是否字字翻译准确。其次,从时代环境和国家背景这个层面上说,李清照的婉约词中,优美含蓄的写作风格、细腻动人的情感抒发与美国意象派诗歌运动者所追求的自由感性的诗意相契合。但是仅仅是逐词翻译原诗时不够的,他们需要夸张诗中追求自由、畅抒感想的情绪,以表示他们与西方诗歌传统中的逻辑性、规整性的一面进行对抗。所以也不难理解王红公作为旧金山诗歌复兴运动的领军人物之一,会在翻译中特意放大原诗中含蓄的情感,甚至是改变了原诗的一些意味,而这种创造性叛逆也彰显了他以诗译诗独特风格。此外,他声称他的文化目的是从异国文化中找到灵感来为本国文化注入生机,并不是特意宣扬中国文化,因此并没有强调忠实于原诗,而是强调诗意与创造性。

王红公的创造性翻译诗集,融入自己深厚的西方诗歌底蕴,巧妙地转换了她的诗词中难被国外理解与接受的部分,创造性地中和了中西方难以共通之处,而英语世界的读者也更易欣赏这一西化了的李清照。所以即使与其他译诗相比,王红公的译诗缺乏准确度,它也因自己独特的诗韵大放异彩。

可以看到,即使译本存在着“不充分性”,对原文的偏离,率性删减、增添的情况较多,但是它迎合了时代的需求与读者的想象,读者们从中读到到他们所需要的“想象的东方”,而给他们带来的新的灵感,找到了异国文化中符合他们审美情趣的自由粗犷、自然而然的一面,并为此大受震撼。因此,对跨语际中的创造性叛逆不能简单以传统翻译的忠实充分等标准一概否定,要看到其带来的更有利于异国人理解和接受的一面。该译本中的诗词及其重塑的李清照形象得到了当时西方国家的极大赞赏,使李清照在西方有了一定的知名度,開始受到了人们的关注,这便是其成功之处。

但是也要看到他所弘扬的中国文化,已经是变异了的中国文化,其译作的广为流传也会使不懂中文的西方读者对李清照产生误解,甚至他的译诗中有些情色的意味歪曲了李清照婉约可人的形象,使其变得张扬豪放,为此一些学者也批判这一误读。因为这是他完全以西方视角看到的东方想象中“李清照”,与真正的李清照相距甚远。所以中国文化完整全面地译介到西方,还需要中国学者的介入与努力,后来王红公与中国学者钟玲所合作共同翻译的诗集作品《李清照诗词全集》(Li Ch’ing-chao:Complete Pomes,1979)就明显地在符合西方审美的基础上,更忠实原诗,钟玲自称为“风筝之线”(2007),在王红公偏离原作太远时将其回拉。由此可见,中外合译不失为一个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好选择。

三、结语

总的来说,王红公的李清照诗歌英译中的创造性叛逆集中表现两个方面,即他将原诗进行个性化翻译,或因理解造成误译与漏译,他经常随意地改变或删减诗中的意象,使之贴合自己想抒发的诗意。所以也有许多学者批判,认为其译文与其说是翻译,不如说是改编。由于他的身份背景与翻译目的,使得他的译本更符合西方读者的期待视野与审美习惯,才更容易被西方读者接受与赞赏,从这一点来看,他的译本无疑是十分成功的。但是中国文化传播也不能缺少中国学者的介入,可以看到,王红公在后来与钟玲合作的李清照的诗词合译诗集《李清照诗词全集》中,不仅保留了独特的译诗风格,并且一些过于创造之处被钟玲有力地拉回于原文,在忠实与创造间寻求到了平衡。所以中西合译这一思路也能为后人在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译介工作中提供一些帮助。

参考文献:

[1]REEXROTH K,CHUNG Ling,Li Ch’ing-chao:Complete Poems[M].New York:New Directions,1979.

[2]REEXROTH K,CHUNG Ling,Women poets of China[M].New York:New Directions,1982.

[3]REEXROTH K,One Hundred Poems from the Chinese[M].New York:New Directions,1971.

[4]WILLIAMS W C.Two new books by Kenneth Rexroth[J].Poetry,1957(3):180-190.

[5]谢天振.译介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

[6]谢天振.译介学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

[7]迟欣.中西合璧、古今交融:点击肯尼斯·雷克斯罗斯诗歌创作 [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1:172.

[8]郦青.李清照词英译对比研究[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03.

[9]刘丹琴.论王红公、钟玲《李清照诗词》之英译策略[D]北京:首都师范大学,2007.

[10]王改津.从改写理论看雷克斯罗斯的李清照诗词英译[D],2012.

[11]肯尼斯·雷克斯罗斯“诗境”塑造中的意象选择与营造——以李清照诗词为例[J].美与时代BEAUTY,2020(12):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