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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自组织理论的一流学科组织生长机制研究

2021-12-22王彦雷车如山

高教探索 2021年10期
关键词:一流学科自组织

王彦雷 车如山

摘 要:学科作为经典的自组织,是知识保存、衍生、应用的学术系统。在外部的强制度环境和内部的弱技术环境共谋下,学科建設陷入他组织范式的窠臼,表现在价值取向上的功利主义至上原则,驱动力量上对外部资源的被动依附,组织形式上以制度同形为特征,监督评价上以量化的指标为导向。他组织的发展范式难以实现一流学科的组织目标,一流学科仍需回归自组织范式,以学科组织的学术价值理性消解工具价值理性的遮蔽,以学科组织的交叉协同突破学科边界的壁垒,以学科组织自我创新驱动取代外部单要素驱动,以学科组织的整体性评价代替指标性评价。

关键词:自组织;学科组织;一流学科

2015年我国开启了“双一流”建设的新征程,这是实现我国高等教育内涵式发展的必然之举,也是建设高等教育强国的应然之意。根据科睿唯安(Clarivate Analytics,原汤森路透)2020年9月9日公布的ESI学科排名,我国内地共347所高校有学科进入全球前1%,虽然规模庞大,但是入围高校的全球排名并不理想。进入全球排名前100位的只有5所高校,中国科学院大学以全球排名第45位居全国第一,也是唯一进入全球排名前50位的高校。清华大学以全球排名第63位居全国第二,北京大学全球排名第73位,上海交通大学全球排名第79位,浙江大学全球排名第81位。如果以此排名来衡量我国高校学科的发展现状,确实是“无高峰,少高原,多丘陵”的学科景象,尽管这一评价因为其局限性并未完全反映我国学科的实力,但也是观测我国学科发展的一个视角,仍有借鉴的意义。我国对打造“高峰”“高原”学科持之以恒的重点投资与重点建设,从20世纪90年代的“211”“985”工程再到2011计划,直至现在的“双一流”,但是并未取得理想的结果,一流学科的表现并不完全契合国家和社会的期望,尤其是在世界前沿科技领域的突破和服务我国高端产业升级方面。深思其中的原因,在一贯的工程建设思维“投入—产出”模式下忽视了学科作为学术组织的独特性,学科组织并非是给予了大量的资源就可以实现跨越式的发展,“弯道超车”并不一定适用于一流学科建设。不当的资源投入也会造成学科组织无效、低效的运作,造成学术资源浪费。因此,一流学科建设应尊重学科作为自组织的成长特性,政府和社会需要为学科组织生长提供“肥沃的土壤”和“适宜的气候”,让学科组织自我生长、演化与蜕变,进而实现一流学科的“高峰”。

一、本质:作为自组织的学科组织

根据组织理论的学说,组织先确定自己的目的,然后设计各种规则性的原则,用来支配各种活动,进而追求其目标。[1]组织的出现,得益于社会劳动的分工与协作,专业化和组织化的社会生产活动极大提高了生产效率,实现了单凭个人无法实现的目标,组织的形式得以出现在社会各个领域之中。在知识领域同样如此,知识由最初的个人学说向组织化、制度化的学科演化,学科组织取代学者个人,成为知识保存、传递、应用的“化身”。19世纪思想史的首要标志就在于知识的学科化和专业化,即创立了以生产新知识、培养知识创造者为宗旨的永久性制度结构。[2]

(一)自组织理论与学科组织的契合关系

自组织理论起源于自然科学家对物理、化学、生物实验中发现的一种由无序转向有序的现象,例如物理学中的激光和流体,化学中的图案形成,生物学中的形态发生,神经学中的大脑功能或城市中的自组织。人们不受外界特定干扰而获得新结构的系统,即自我组织的系统。[3]在自组织系统中,组织可以按照系统的内在发生发展机制实现组织的有序衍生,在没有系统外的干扰因素下,实现对系统内的要素协同和结构优化。

自组织理论主要是由普利高津(Prigogine I)的耗散结构理论、哈肯(Haken H)的协同学理论、混沌理论等组成的,通过对物理、化学和生物系统中存在的现象分析,其有序的组织空间结构由混沌无序产生。根据哈肯的协同学理论,自组织系统就像生物体一样,它的功能只能通过自身的能量(或物质)的循环来维持。与设计成具有特殊结构和功能的人造机器相反,这些结构是自发发展的,它们是自组织的。许多这样的系统在从无序状态转变为有序状态时,其行为表现出惊人的相似性,这强烈表明此类系统的功能遵循相同的基本原理。[4]

根据自组织理论,自组织的核心特征是,系统内部有一套自我运行规则与程序,可以在没有组织系统外部因素的干扰下,自我驱动组织系统的生存与发展。参照自组织的核心特征,学科组织就是一种经典的自组织系统。学科组织是按照知识的分化与整合逻辑构成的,学科组织的演变遵循知识衍生的规律。在单学科组织之外,跨学科与交叉学科组织的兴起,是基于知识生产模式由学科模式1转向跨学科模式2。随着越来越多的新知识产生于学科边缘地带或学科交叉领域,如生物物理、物理化学、人工智能等新兴学科和交叉学科,推动多学科、跨学科组织不断涌现。新兴的学科组织进一步开拓了学科的“疆域”,获得了学科组织发展所必需的信息和资源,以自我驱动的方式实现了学科组织的蜕变,赋予学科组织旺盛的生命力和免疫力,能够对冲外部行政权力无序随意的干预。无论是在学科知识生产模式1还是在跨学科知识生产模式2中,学科组织内的知识生产活动是有序的、规范的,学科组织内的知识生产、保存、传递与应用由学科共同体遵照学术规则与规范,以学科组织的价值目标为引领,进行组织内的知识生产活动。可以说,没有外部的不当行政干预,学科组织的知识生产活动反而会更加具有生产力,学科组织的知识生产效益和效率更高。

(二)学科自组织的应然机理

学科自组织来源于大学自主与自治的历史基因。学界普遍认为近现代大学滥觞于西欧的中世纪大学,中世纪大学是典型的行会自治性质的大学,有教师行会和学生行会两种形式。最初,大学附属于寺院,依赖于基督教普遍的教义而存在,后来成为世俗统治者的同盟。[5]正是因为中世纪大学具有显著的宗教基因,而宗教是自治的社会组织,大学得以延续自治的传统,并获得世俗政权的承认,即使后来大学与世俗政权同盟,大学依然以“特许状”独立生存于教会与世俗政权的夹缝中,获得对大学内部事物的自主权与自治权。自治是高深学问的最悠久的传统之一。无论它的经费来自私人捐赠还是国家补助,也不管它的正式批准是靠教皇训令、皇家特许状,还是国家或省的立法条文,学者行会都自己管理自己的事情。人们曾经认为,失去了自治,高等教育就失去了精华。[6]中世纪时期的大学以特许权的形式获得自我管理大学内部事物,自主开展教学活动,自主决定大学发展的权力,但是这种权力来源于外部的授权。中世纪大学的特权也不意味着近代以来的自由与权利,而是特许的特权,中世纪大学在追求特权的进程中一定程度上悖离了大学自治。[7]因此,大学自治从来不是完全的独立自主,任何形态的组织机构都是特定环境的产物,受时空条件的限制。但是这并不影响中世纪大学自治与学术自由的传统成为大学永恒的价值理念,根源在于它契合学科作为知识生产组织的基质。

学科自组织是学科知识生产的应然机制。知识生产是学者高度自主性的活动,无论是基于“认识论”还是“政治论”的高等教育哲学理念,学科共同体的知识生产是一种自发自主性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谁来参与知识生产、为谁生产知识、怎样生产知识,知识生产的效率与效果、数量与质量均由学科共同体来把握。在“象牙塔”时代,知识生产活动是一种相对的封闭循环,学科共同体基于认识论,为了知识而生产知识,知识生产的出发点和归宿局限于学科框架和大学边界内。伴随“象牙塔”的坍塌,知识生产活动由封闭循环转向开放循环,知识溢出学科框架和大学的边界,“政治论”的高等教育哲学理念逐渐占据主导权,知识生产直接面向社会和产业,知识的经济价值愈发彰显,导致政府和产业越来越频繁介入知识生产过程。但是外部力量的介入,并没有改变知识生产自组织的属性,学科共同体依然是知识生产组织运行的主导力量,外部力量的介入只是让学科组织获得了更多的发展资源,推动了学科组织的成长。同时,伴随知识生产的专门化、精细化、密集性与广博性,更需要学科组织的自主性与自治性。

二、异化:学科自组织的他组织发展悖论

组织不仅是嵌入环境之中的,更是为环境所渗透和建构的。[8]学科作为自组织并非与社会完全隔离,而是与社会组织存在重叠领域,即使是在“象牙塔”时代,学科也不是完全自主与自治的独立“小王国”。学科组织是嵌入社会组织系统中的子系统,其成长依赖社会环境的支撑,需要与社会持续进行信息、能量的交换获得发展的资源。在学科组织与外界的互动过程中,由行政权力的主导和学术资本主义的浸润,他组织的发展模式获得合法性和合理性,逐渐占据主导地位,学科组织外部的理念、资源、制度、评价规制学科组织的生长过程与方向。

(一)价值取向上的功利主义至上原则

学科组织的价值,体现在认知层面上的学科共同体的理智价值和实践层面上的社会应用价值。在认知层面,学科共同体追求的是知识自身的价值,在学科原有的知识体系基础上,根据独特的理智任务和学科范式,为学科知识体系增量或开拓新的学科“疆域”。在实践层面,高等教育由“象牙塔”逐渐转向融入市场,知识的商品化进程加快,知识直接创造的社会价值愈发重要,创造有社会应用价值的知识成为学科组织的重要使命,学科组织的价值取向由理智的价值转向应用的价值。

学科组织过于追求知识的应用价值导致功利主义成为学术组织的基本原则,或是资本绑架了学术。丹尼尔·贝尔认为,知识是对事实或思想的系统阐述,它提出合理判断或实证结果,并且能够通过某种载体以规范的方式传达给他人。[9]按照知识的本质属性,知识是不涉及价值的中立的存在,知识的目的在于“祛魅”或解放自身,是专属于学科共同体的特权。同时,知识具有社会属性,知识是社会进步与发展的工具,尤其是在知识社会中,知识成为知识经济、电信系统、技术系统、政治学以及日常生活的核心。[10]在知识漫长的发展历史过程中,知识的应用性得到了极大的发展,知识的经济价值得到国家和社会的共同推崇,导致知识的本质属性和社会属性之间的关系严重失衡,这种偏好以强大的制度性力量内化为学科组织的价值。

学科组织的功利主义价值取向体现在,学科共同体过于追求知识的经济价值,推动知识商品化趋势愈演愈烈,学术场域演变为知识市场,知识是可以买卖、交换的商品。在知识交易场域,成功的学者可以以名获利或以利获名,名利双循环成为学者的价值体现。因此,获得政府的科研资助和奖励成为学者的中心任务,资助和奖励的行政级别越高、金额越大越能体现研究和学者自身的价值,尤其是以国字头的资助和奖励为最高标准。这种价值成为学者科研能力的标签,成为获得政府认可、同行认同的核心资本,一旦获得这种资本,资本的雪球越来越大,各种学术、行政头衔以及暗含的权力与利益成为学者孜孜以求的梦想。学术场域异化为名利场的后果,不仅恶化了学科组织的知识生态环境,造成劣币驱逐良币的恶循环,导致学科组织的知识生产活动被权力与资本所同化,同时对社会的负面影响更为广泛,“金钱社会”将会无限扩张,经济利益遮蔽了社会公益和民族精神,学术上的虚假繁荣,腐蚀了民族复兴的希望。

(二)驱动力量上对外部资源的被动依附

学术资本主义的扩张加剧了学科组织对经济资本的依赖,进而导致外部的行政权力和经济资源成为学科组织发展的“牛鼻子”。资源依赖理论认为,教学科研人员将依赖学术资本主义来维持研究资源,并使聲誉最大化。[11]学术资源的多寡与学术声誉的等级在一定意义上是正相关的,学术资源多的学科不仅意味着科研实力强,而且代表在学科群落中的地位高。即使在一流大学内,一流学科与非一流学科的待遇也是不同的,尤其是非一流学科的发展面临极大的制度困境和组织障碍。因此,如何获得更多外部资源成为学科发展必须解决的核心问题。

在强权力控制与学术资本主义的叠加作用下,作为自组织的学科为了生存与竞争,不得不将满足外部需要放在首位,而完成政府任务、满足社会期待成为主要目标。学科组织从来不是在真空中发展的,而是在内外部力量的对抗中谱写而成的。[12]在我国现行的教育体制下,政府是大学的举办者、管理者和评判者,政府的教育财政投入是大学经费的主要来源,同样大学经费的配置权在政府手中,政府掌控下的行政权力和经济资源成为管制大学的基本方式。当这种方式延伸至学科组织,引起学科组织的发展目标和行动趋向的改变,学科内在知识衍生的动力机制被外部资源的驱动机制所代替。当学科组织的驱动力量变成对外部资源的被动依附,而不是学科知识衍生的需要,外部资源成为主导学科组织发展的核心力量,学科组织不得不走上他组织发展的道路。

(三)组织形式上以制度同形为特征

制度同形是表征组织理性化发展过程中获得合法性的实质。根据新制度主义理论,组织处于内部的技术环境与外部的制度环境复杂关系网络中。内部的技术环境侧重于组织生产效率的最大化,外部的制度环境侧重于制度合法性。效率最大化是组织的核心竞争力之所在,而合法性是组织生存与发展的必要前提条件,只有获得合法性的组织才可以获得发展所需的各种资源。因此,为获得合法地位,组织内部的技术环境必然受到外部的制度环境的同化。组织倾向于采纳为流行的有关组织运作的合理化观念所界定、社会中业已制度化的策略与程序,藉此组织才能增加其合法性及生存几率,而不论这些新采纳的实践做法和程序的直接效用到底如何。[13]对于学科组织而言,内部的技术环境追求学科组织的知识生产效益最大化,外部的制度环境追求学科组织的合法性。构建学科组织的制度环境未必是针对解决学科组织的知识生产效益最大化的问题,而是为了与外部的制度环境相一致,亦即制度同形,以此获得学科组织的合法地位。

学科作为高度依赖制度环境的组织,在其理性化发展的过程中,为技术环境而建构的学科制度成为学科他组织发展的主要特征。在我国现行的高等教育体制中,无论是高校还是学科组织,必须与国家的政治制度和政府组织形式相契合,这是学科组织生存与发展的制度环境。在此大环境下,行政权力推动的强制性同形与学科组织主动的模仿性同形共谋,导致学科组织热衷于建构完善的学科制度体系,以完善的制度体系彰显表面上的合法性,而忽视了学科组织内部的技术环境是否可以实现知识生产效益最大化,技术环境能否与制度环境双向建构。组织的结构和行动要受到组织与民族-国家、社会,其所属的组织种群或所在的组织场域之间的关系的影响。[14]在实施“双一流”的过程中,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无一不是对照教育部的建设方案进行制度模仿,按照教育部的规划蓝图推出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的行动计划。这种制度同形进一步扩散至不同类型不同层次的大学和学科,非一流大学(学科)模仿一流大学(学科)的组织和制度,在制度同形的过程中,有意或无意去掉了大学和学科自身的特色和传统,导致大学和学科组织的高度同形。

(四)监督评价上以量化的指标为导向

量化的指标评价是政府绩效管理和科层制的衍生。在不同类型的大学(部属高校、地方本科院校、行业特色高校)和不同属性的学科(13个学科大类,110个一级学科)背景下,什么是一流的学科,一流的标准如何制定,如何构建评价指标体系和指标赋值,这是一项极其复杂的工作,很难取得公平合理的效果。在政府绩效管理和科层制下,量化的指标以其数据资料的易获得、客观性、可比性成为不是最优但是最好的选择。以教育部学位中心2017年第四轮学科评估为例,从评估指标来看,以一级学科为参评单位,以“师资队伍与资源”“人才培养质量”“科学研究水平”以及“社会服务与学科声誉”为4个一级指标,在一级指标之下设置了10个二级指标[15],同时,在量化指标之外,增加定性评价,改变了以往“数帽子”、“数职称”、“数成果”等简单的数量式比拼,并且对评估结果进行分层分档,而不是以分数排名,在指标体系和评价方式上有较大的改进。

但是从评估效果来看,量化的指标依然主导学科的建设。无论是从中央到地方再到高校,是以学科评估的结果,选择重点扶持对象,给予政策和资金上的支持。学科排名中的A类学科是大学的金字招牌,无疑将获得大量的发展资源进一步巩固优势,而C类学科则有出局的风险,面临被撤并的可能,部分研究型大学撤并教育学院/高等教育研究所就是其中的反映。量化的指标评估映射在院系层面,导致院系根据评估的指标细则进行补短板的做法,通行的做法是根据教师对院系学科排名结果贡献大小来对教师进行奖励,从而将学科排名竞争延伸到教师队伍建设和教师科研评价上来。[16]大学的学科建设陷入学科怎么评,就怎么建的窠臼,将本是作为学科建设工具的评估作为学科建设的目的,本末倒置的做法折射出当前对学科评估的崇拜。

三、回归自组织:一流学科组织的生长机制

他组织的学科建设模式,对于后发国家追赶世界一流学科具有一定积极的作用,这种集中大量资源供给特定学科的模式,可以让学科在短时间内迅速发展壮大,毕竟充足的资源可以获得大量人才的青睐,而汇聚大量人才的学科又进一步强化了自身的地位。但是,他组织的发展模式,过于强调量的积累,如学科获得政府资金、项目、学科评估的等级、“帽子人才”的数量等指标。量的积累并不一定导致质的变化,一流的学科组织成长有其自身的特性。需要重申学科组织的学术价值理性,建立学科组织自主与共同体共治的制度保障;在学科交叉的背景下,学科组织的交叉协同优于单个学科的单打独斗;以学科组织的内驱力整合组织创新要素,取代单要素的支撑;以学科组织的整体性评价代替指标性评价。

(一)以学科组织的学术价值理性消解工具价值理性的遮蔽

学科组织的学术价值始终是学科的生命线。在学术资本主义和新管理主义过于盛行的时代,知识的应用性、商品性得到官方的认同和推广,迅速成为大学发展的主流趋势。如今政府正在大力推進的高校产学研一体化发展战略中,众多高校顺应政府要求,广泛设立产业学院、创业学院、科技成果转化办公室或校办产业等,迫切想将科学技术成果转让以获取经济资本,将知识生产与产业发展紧密捆绑。生产有用的知识成为大学最重要的使命,也是衡量大学价值的重要参考。学科知识生产面向社会和产业需求是大势所趋,但是将学科组织的工具价值作为唯一的考量标准,势必会挤压学科组织学术价值的生存空间,造成看似“无用”的基础研究无人问津。正是我国长期重视技术开发和应用,相对忽视了基础研究领域的投入,导致我国基础研究薄弱,基础研究不能为下游的技术开发和应用提供底层逻辑,是制约我国解决“卡脖子”技术的关键。2019年我国基础研究经费占全国研究与试验(R&D)经费6%,这与美国的基础研究经费占比15%相差很远,美国正是依据基础研究优势超越欧洲占领了世界科学的高峰,凸显了美国政府、企业、社会长期对基础研究的高度重视,折射出美国社会从上到下对学术价值的认同。在新管理主义影响下,我国科研追求快速出成果见效益,而基础研究不但耗时长,并且越是具有创新性的基础研究越是面临更大失败的风险,这与追求科研的经济效益相悖而不被接受,反映了知识的工具价值理性占主导地位。因此,必须转变学科组织的工具价值取向,确立学科组织的学术价值取向,以学术价值统领工具价值。

构建学科组织自主与共同体共治的制度是维护学科组织学术价值理性的基础。在基于创新的学术价值引领下,以政府、全国性的学科专业委员会和高校共同组成学科治理的基本架构。政府保留监督问责权,将学科评审权授予全国性的学科专业委员会,高校负责学科组织的人、财、物供给,三方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协同发展。全国性的学科专业委员会扮演第三方评价的角色,位于政府和高校之间缓冲地带,其评审结果可以为高校学科组织的发展提出意见和建议,高校根据评审结果进行自查或是根据学院的反馈进行改革调试,同时政府根据评价结果实施监督问责,给高校的学科发展施加一定的压力,督促高校的学科组织成长为一流的学科组织,激发高校学科组织的学术活力与激情。

(二)以学科组织的交叉协同突破学科边界的壁垒

学科之间的交叉重叠领域成为新的知识增长与创新之源。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人文社科,学科组织间的交叉越来越多,产生了新兴的研究领域和重大学术成果。在自然科学领域,当今国家间竞争最激烈的人工智能、量子科学、生命科学、云计算等新兴研究领域,需要数学、物理、化学、计算机等学科交叉协同。在人文社科领域,新文科建设成为未来的主导方向,文与理的交叉融合,成为文科发展的重要动力。如高等教育研究本身就是作为一个多学科交叉的领域,与管理学、经济学、社会学、信息科学等密切相关。同时,知识生产模式由模式1(基于认识论的学科内的知识生产)转向模式2(基于应用情景的跨学科知识生产),为学科组织的交叉协同奠定了知识基础。学科组织间的交叉协同,并没有削弱学科独立自主发展的能力。实际上,正好相反,各学科的实践者不断声称,每个学科都从其他学科中有所借鉴,只用具体的方法论维持本学科自己的分析水平是无法获得这些知识的,这“其他”的知识对解决研究认识问题是贴切的和重要的。[17]

学科组织间的交叉需要建立协同机制。协同机制主要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在校级层面,设置学科交叉管理部门,由主要校领导负责,统筹学科交叉组织的运行和管理,为学科交叉争取更多的合作项目,设置专项基金,打通校内各学科之间的隔阂和界线,整合校内各种资源,促进不同学科的知识和人员有序流动与聚集,发挥学科交叉组织的知识溢出效应。另一方面是设置交叉学科研究中心,有独立的办公、实验设施,根据研究项目的需要,组建临时或固定的学科交叉团队,团队在教学、科研、招生等方面具有自主权。当前为顺应学科交叉研究的需要,一流大学纷纷创建新的交叉学科中心或研究院(实验室),如北京大学前沿交叉学科研究院下属十多个交叉学科中心,涵盖数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医学、工学等学科,并且自主设立了“数据科学”、“纳米科技”和“整合生命科学”三个全新的交叉二级学科。学科交叉组织的协同创新,需要校级部门的强力推动,打破各个学院和高校部门间的条块分割现状,以项目合作的方式集聚不同学科的各种资源,以新的学科组织形态保障大学知识生产的效益和效率最大化。

(三)以学科组织自我创新驱动取代外部单要素驱动

作为自组织的学科,自我创新的驱动发展能力是其独特的品格,这种品格来自于学科组织的知识生产与人才培养的功能,正是通过知识生产与人才培养的无限循环螺旋式上升,学科组织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和生产能力。在我国学科发展环境中,学科组织的发展长期依赖国家资源的投入,尤其是资金的单要素投入,而在制度供给、激励与约束机制方面存在明显的不足。这一局面从“985工程”、“211工程”至现今的“双一流”从未发生根本性改变。而能否得到国家的重点投入和长期支持,成为学科组织能否长期生存与发展的前提条件。在一流学科建设中,对一流学科进行重点投入,导致非一流学科面临资源匮乏的生存困境。学科领域中的“马太效应”非常明显,一流学科通过国家和地方资助巩固自身优势地位,在总量控制的前提下,非一流学科很难逆势翻转,这样造成无论是否是一流学科,学科组织的能动性极大降低,只能被动依附资源的供给者,跟随供给者的“指挥棒”调整学科组织内部的学术活动,导致学科组织丧失自我创新能力,而没有自我创新能力的学科何以成长为世界一流学科,如同“温室里长不出万年松”一样。

实现学科组织自我创新的驱动发展,需要提高学科组织的能动性。能动性(agency)指的是行动者具有影响社会世界的能力,如能够改变规则、社会关系或资源分配的能力。[18]一流学科组织的能动性体现在创新知识生产模式,培养具有创新品质的人才,通过知识和人才创新,推动社会经济和产业实现高质量发展,并以此反向提高学科组织自我创新的能力,二者形成良性的双向循环。打通双向循环的关键节点在于构建充满学术活力与激情的学科共同体,这是实现一流学科组织在知识和人才创新上的基本前提。建立有着内在有机联系、良性互动的学术共同体尤为重要,即同一学术领域中的学术同仁通过一系列的学术活动(学术会议、投稿、审稿、发表等),逐渐建立共同认可的学术标准、品味和行为规范,形成学者间的内在凝聚力和约束力。构建健康的学科共同体,首先要规范学术交流与认可机制,鼓励学术争鸣与质疑,以创新的成果论英雄定地位而非论资排位或以行政权力的大小、行政级别的高低作为“学术江湖”的规则。其次,应以学术观点、思想的纽带形成学派而非以个人私利关系形成“小圈子”。学派是开放的,追求卓越的学术,是学术观点与思想的聚集自主促成的。“圈子文化”是封闭的,追求小团体的私利,是以共同的利益捆绑而形成的。最后,营造民主、自由开放的学科文化,扩大学科共同体的异质性,减少同质性,鼓励不同学科的人员进入本学科研究领域,为学科的发展注入新的活力。

(四)以学科组织的整体性评价代替指标性评价

学科评价的方式在现实语境中意味着学科建设的方向。学科评价本身是作为学科质量的一种“体检”方式,是对学科建设的成效与存在问题的概括总结,理应发挥问题诊断功能而非裁判作用,应以学科组织的创新能力和发展潜力作为判断的主要标准,而非以量化的指标作为判定一流学科的主要标准。一流学科的评价主体是教育部,以教育部学位中心的评估,国家三大奖项获得数量、辅以ESI或QS学科排名中我国高校表现出色的学科为主要指标。从一流学科评价的形式看,既有主、客体评价,也有第三方评估,兼顾政府、大学、社会的关切,理论上是比较全面、客观的。但是,在实际操作中,往往以高层次人才数量代替学科组织的发展潜力,以行政规划的人财物集聚代表学科整体实力,以论文和项目的数量与等级代替学科组织的学术生产力,导致一流学科评价异化为简单的数字游戏,进而引发高校之间“抢人大战”愈演愈烈。因此,“双一流”建设应该着力于减少具体评价,增加总体评价,尤其应尽可能地将评价与实际利益脱钩。

学科组织的整体性评价聚焦于学科组织的人才梯队结构、学术前沿创新的潜力和服务經济社会高质量发展的能力。科学合理的人才队伍结构是一流的学科组织保持持续创新的潜力所在。在人才队伍的金字塔结构中,过于重视位于塔尖的高层次人才,忽视了大量的中青年学者。而中青年学者作为学科发展的未来,更应得到重视和支持。一方面政府和高校要对中青年学者在科研项目和职称晋升上给予更多的倾斜,这是制约中青年学者学术活力最重要的因素;另一方面为中青年学者的职业发展创造更好的条件,创造更多的国内外访学机会,让他们更好地参与其他学科研究项目,提供在职培训等。对一流学科在学术前沿的创新潜力的评价,注重考察一流学科在基础研究领域的造诣,鼓励更多的从“0到1”的突破,同时也要宽容失败,因为学术前沿的失败也是一种学术贡献。对一流学科在引领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的评价上,注重考察一流学科在国家重大科技攻关项目、解决高端产业发展瓶颈上的贡献,在与科技企业的合作越来越成为主流形式下,校企合作也应成为评价的重要参考依据。在多学科交叉与跨国合作的环境下,学科组织的竞争力更多体现在科研团队整体实力,有组织的创新成为科技创新的新范式。一流学科的评价不仅是对现有的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能力的评价,更是对学科组织在世界学术前沿未知领域的探索,在未来社会与产业的创新发展中的引领作用的评价。

一流学科建设在起步追赶阶段,遵循的是他组织发展模式,他组织发展模式在短期具有一定的优越性,通过外部资源的大量供给快速提升学科的规模与质量,在可见的指标上表现亮丽。但是与指标表现相悖的是,一流学科组织的前沿知识创造能力和学术竞争力在国家和产业发展上的虚弱表现,不能有效满足经济创新发展和产业转型升级的需要。同时,一流学科建设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在长期过程中他组织发展模式的缺陷大于优点,自组织发展模式更具可持续性和创造性。因此,一流学科建设应由他组织发展模式回归自组织发展模式,只有真正提升一流学科组织的整体实力,提高一流学科组织的自我创新能力,才能更好地彰显一流学科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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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刘第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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