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之文 本色至真
2021-12-20赵广升赵蕙
赵广升 赵蕙
摘 要:《孙山甫督学集》是贵州古代作家流传至今的最早的一部诗文集,著者孙应鳌与嘉靖“八才子”任瀚、赵时春,“后七子”谢榛、王世贞、吴国伦等诗文酬唱,为明嘉隆万三朝诗文名家。集中《与李文麓求亡弟应豸圹铭》一文,以质朴无华的家常语叙述幼弟应豸短促生命中的家常生活琐事,于欢喜和哀苦的变换中益见伤悼之痛,体现了应鳌散文主性情和本色的鲜明特色。
关键词:孙应鳌 性情 本色
《与李文麓求亡弟应豸圹铭》是明代文学家孙应鳌《孙山甫督学集》中的一篇佳作。文章用家常语叙述了弟弟应豸从出生至病死十三年短促生命中的事迹,刻画了一位天赋醇秀、孝友绝伦然而不幸天夺其年的奇童子,抒发了痛失手足的悼伤之情,具有凄怆感人的艺术魅力。录文如下:
与李文麓求亡弟应豸圹铭a
余读《诗》至《杕杜》《棠棣》,未尝不长叹太息涕泗交下也,盖伤吾弟夭死云。
弟名应豸,小字八哥。初,家宜人孕豸时,梦凤立左肩。生之夕,再如其梦。家大夫梦文庙东哲火。洎生,质赋醇秀,性灵敞达。术者览其格,咸谓曰不常,未有言短折者。
家大夫辛丑自犍为教谕擢知保山县,便归省觐,乃姻党族姓日相往来不绝,豸时方二岁,即识问某为某,某为某,揖呼立酭,辄无所遗。
性最喜书,每见一帙册,嗜好把弄,固藏之,恐得之他人。大夫戏之,谓:“尔不能读,何笃好若此?”豸曰:“即儿今不能读,他日长,不能读耶?”于是大夫喜,期他日可成人。
甲辰,大夫以保山朝觐回。余家居,豸随任中。宜人多疾,豸自为请医至官舍诊视。入则供宜人汤药,出与诸医陪餐食,陪几榻,不少怠,以故诸药性无不知。宜人疾尚在,忧愁局脊,发于颜色,疾愈,然后欢欣踊跃,从童稚嬉游。
大夫官保山,官云南府,凡置器必二,一遗余,一遗豸,问豸孰取。豸曰:“此皆长兄所有,兄不欲,然后及儿,儿何取也!”于是大夫愈益喜。
余丁未不第,客京读书三年。有人北至,豸因便时时致问平安不缺。庚戌,余又不第归。久之,余患肺痈,昼夜呕血不止。豸奔走焦劳,遑遑如不能救。余病笃,豸伏床下,闻一呻吟,即泪下如流泉,默祷曰:“天佑孙氏,岂使吾兄至是!愿以豸代兄,不为恨。”
先祖初丧时,豸辟泣,服齐衰,不说。夜则宿丧次,谓:“吾父在任,吾兄且病,吾何可不尽哀?”
每大夫令一帛衣、一肉食,即不安曰:“大人谓儿他日不能有此耶?抑大人居官清白,儿又安所得华靡?”
豸禀体干素弱甚,病疟五年,愈益弱。父母怜惜,不令事诵习,赖善自节慎,得安好。壬子春,余肺病愈,从余为蒙业。一披览,能记数千言,未三月,读《大学》,读《中庸》,读《论语》,读《虞书》,读《夏书》,读《商书》,俱历历了毕。间面试一二课作,率凿凿可观。
是岁五月十三日病喘热,半体不能动,亦止意为寻常疾,乃渐益沉革,不幸六月初七日死矣。豸虽危笃,亦自意必不死。及不能言,气出入呼呼呜呜,双目錂錂,视父兄不为瞬,手抠母衣裾,泪不自为止耳!
豸生庚子二月十一日,距死才十三岁。死后五日,埋卫南,离祖茔里许,曰麒麟山。
余按上古有墓无志,中古有志,然多不及殇,唯有可传可悯则亦为圹铭,虽女殇亦可为铭,今载之中郎、昌黎诸集中《胡根》《女拏》诸铭可考。三殇皆有祭有祔,中殇祭终兄弟之身。豸在祭终兄弟之身之列,故兹求圹铭于吾兄。惟我大夫、宜人生二子,余与豸。女一,已外适。豸弃余去,如失左右手,且滥在仕籍,卒卒无代心定省人。兄弟死丧,孰不为痛?则又孰痛于余?豸之生,天厚其质而夺其年,使豸得至成立,德业所诣,遐哉不可量,抑不知来孰厚之去孰夺之也。古云:“生而不淑,何谓之寿?死而不朽,何谓之夭?”豸之生,虽有可称而难于传,不可言不朽,得吾兄一言,斯不朽矣!引笔触心,伤悼无已。其言之缕锁不文,惟吾兄裁掇之。
孙应鳌(1527—1584),字山甫,号淮海,都匀府清平卫人,祖籍直隶如皋。孙应鳌出身于科举世家,曾祖孙瀚、祖孙重先后中举,五岁时父亲孙衣中举,三世蝉联,清平卫特建“青云接武坊”表彰。应鳌十四岁时,弟应豸出生。二十岁时,父亲由保山县令擢升云南府同知,八月应鳌中贵州乡试第一名。二十一岁,赴京应礼部会试,落第,入太学读书三年。二十四岁,再应礼部试,又不第,归,患肺痈。二十五岁,祖父去世,父回乡守制。二十六岁,为嘉靖三十一年壬子(1552),五月二十三日应豸病喘热,六月七日死,十二日埋麒麟山。应鳌作《悼弟应豸四首》b:
二老日衰白,承颜尔共吾。尔亡千古恨,吾在一身孤。阀阅悲初志,风云息壮图。不堪渊客泪,索器泣明珠。
蚤算一何促,池空春草疏。屡年常苦病,三岁已贪书。积薄难钟尔,情深易惨予。向来灵鸟梦,曾是庆充闾。
临命呼兄母,牵裾重可伤。诸经初遍读,一见总称良。玉折残鸿宝,兰摧散国香。黄金谁复化,愁望海天长。
肝臂今何化?三晨隔九原。藏舟空有恨,题凑岂堪言。雨暗甘棠萼,云迷落雁魂。读书堂室在,肠断晓山猿。
二十七岁,为嘉靖三十二年癸丑(1553),孙应鳌第三次参加礼部会试,登进士,五月选翰林院庶吉士。庶吉士李贵(1522—1571),字廷良,号文麓,后改浣所,江西丰城人,与孙应鳌为进士同年,同官翰院,相友善。六月七日為应豸周年忌日,应鳌作《与李文麓求亡弟应豸圹铭》,李贵作《孙童子八哥圹志》c:
黔之奇童八哥,云南贰守南明公之子,翰林吉士山甫之季也。予与山甫同出入馆秘,每与评朝士元方季方之贤,即涕下曰:“某之季实良,不幸而蚤折,悲夫!”他日书状,造予请铭,且援古人尝为童子铭者以勉囗。
氏孙,名应豸,八哥,小字也。生而醇秀灵澈,善事其亲,侍母司宜人疾,朝夕无违缺。山甫尝疾,伏立床下,祷以身代。兹固夙贤之奇行,童以稚年行之,非孝友出于性成不能也。体干素弱,迨十三始就学,日诵数千言,不三月遂通《尚书》义。无何遘疾,以夭折已,是为壬子六月七日。越五日,埋于卫南麒麟山,去祖陇里许。
初,宜人孕童子也,梦凤立于左肩者再,兹晋徐陵之祥也。南明公亦梦文庙东哲火,其祥犹有大于陵者,廼以夭折何?昔宋王丞相为谯幕,梦天锡以良子,既而庆之生,其器粹。甫弱冠,庆之语人曰:“吾紫府王童,大人相,吾当去。”不数日,王大拜,逾月,庆之卒。谂如是,殆天将显庸其甫若兄而蚤夺是良欤!遂铭曰:谓造物果无心以生之,孰启其祥?谓造物果有心以生之,孰折而殇?王麟返乎帝乡,兹山为汝玄堂。
《与李文麓求亡弟应豸圹铭》共十三段。文章起笔,即无限悲苦之意笼罩全篇:“余读《诗》至《杕杜》《棠棣》,未尝不长叹太息涕泗交下也。”以“盖伤吾弟夭死云”一句点出悲苦原因,启领下文,下面十二个自然段叙述了应豸从出生至十三岁病死短促生命中的可传可悯之事。出生一段,仅用三十八字,写得波澜起伏,摇曳多姿:孕时,宜人梦凤立左肩,一奇也;生之夕,再如其梦,二奇也;家大人梦文庙东哲火,三奇也;“洎生,质赋醇秀,性灵敞达”,果如其梦,照应不爽。尤其写三梦,层层渲染,富于变化,详叙应豸出生前种种祥瑞,令人格外期待。随后记叙了应豸的四件奇事趣事:二岁识问亲友,三岁喜图书,五岁为母延医侍药,取器知让兄长。试想,年尚不足五岁,在他人还是混沌未开懵懂无知,此子竟知道问族、喜书、孝母、敬兄,真是天降灵童!作者又以“术者咸谓曰不常”“大夫喜”“大夫愈益喜”等语穿插文中,步步铺垫,期许应豸将来必有成就。读者至此,已暂时忘记文章开头“长叹太息涕泗交下”的悲苦哀伤,随着大夫喜而喜,愈益喜而益喜。以下又记叙应豸四事:兄患肺痈呕血不止,应豸默祷以代;祖父去世,代父兄服丧;父令衣帛食肉,对以不欲华靡,守父为官之清白;从兄发蒙,未三月通“四书”,通《尚书》。叙述至此,一位孝友天成、颖慧绝伦的神童形象已跃然纸上,令人惊叹赞美不已。行文至此,忽然急转直下,“是岁五月十三日病喘热……不幸六月初七日死矣”,令读者从欢喜的九霄云外忽地跌入悲伤的万丈深渊,令人惊愕痛惜不已。文章最后一段,请求好友李文麓为应豸写圹铭,再一次抒发了兄弟死丧的伤痛之情,以“引笔触心,伤悼无已”八字作为收束。全文由“伤吾弟夭死”开始,以“伤悼无已”作结,中间先叙应豸种种奇行,令人可喜可叹,遽尔夭折,化为异物,由悲而喜,由喜而悲,忽喜忽悲,给人以震惊痛悼的情感撞击。明代任瀚评曰:“一篇通是家常语,却叙得欢欢喜喜,哭哭泣泣,虽读者亦不知其情之变也。”指出了本文在叙事艺术上的成功之处。
本文强烈的艺术感染力,除了由叙事悲喜转换造成的情感跌宕外,还在于寓情感于叙事描写之中,尤其是对亡弟生前音容笑貌、动作心理的真实细腻刻画。如第四段描写应豸喜书藏书,“把弄”“固藏”“恐”等词活画出儿童喜爱书籍和“恐得之他人”而“固藏之”的狡黠心理,“戏之”则形象地表现了父亲对应豸的喜爱,应豸“今不能读,他日长,不能读耶”的反问,令人惊讶之余,又忍俊不禁,对其志向刮目相看。又如第五段应豸侍母疾一节,“宜人疾尚在,忧愁局脊,发于颜色”,见其至孝出自天性,“疾愈,然后欢欣踊跃,从童稚嬉游”,见其儿童好玩的天性,读来真实可信。又如第七段写自己患肺痈病笃一节,先用“奔走焦劳,遑遑如不能救”概写应豸焦劳惶急之状,然后用“伏”“闻”“泪下”等动词逼真地刻画出应豸对哥哥病痛的真实感受和反应,见出兄弟同气连枝的手足情笃,默祷愿以身代之语,亦真实可信。又如第十一段描写应豸弥留之际,口不能言,气出入呼呼呜呜,双目錂錂,描写病危之状逼真,如在目前;视父兄不为瞬、手抠母衣裾、泪不自止等细节,将死别之际对父母兄长的留恋难舍之情,刻画得惟妙惟肖。如果说构成文章叙述情节的一系列事件是文章的筋骨脉络的话,那么,生动传神的人物表情、动作、心理描写就是作为事件主体人物的丰满血肉,正是细腻传神的描写赋予人物以深刻而真实的情感和灵魂、丰富而多彩的气质和秉赋。本文的奇童应豸之所以丰满鲜活,正在于作者对人物准确生动传神的描写,这是本文在描写艺术上的成功之处。
诚然,本文在叙事与描写的艺术方面有独到之处,但是最能打动人心的却是《诗经·小雅·棠棣》所咏的“死丧之畏,兄弟孔怀”的同气连枝的友爱与哀痛,因此任瀚评曰:“凄惨哀苦,一字一泪,非孝友至笃,亦写不出此。”孙应鳌的诗文创作实践和理论高度契合。他在《重刻海叟集叙》中指出:“无论三代,即后世专长擅能,如汉魏之古作,唐人之歌行、近体,所由发藻树义、敷写委曲,使诵者哀歔而喜悦,慷慨而踟蹰,以皆有性情,故能传也。彼学步为趋,依妍为色,无论追汉魏追唐,即追《三百篇》,谓之言志,奚益?”d他在为乔世宁所作《丘隅集序》中也说:“文章为道,总机椷于造化,妙兴象于情性。”“文不作汉以后语,诗不作唐以后语,洗剽夺繁陋之习,一裁于造化性情之真,传也必远”e。在以上两序中,孙应鳌指出诗文的生命在于“有性情”,在于“性情之真”。那么,如何处理艺术(才)和性情的关系呢?孙应鳌在《西玄集叙》中说:“世所谈诗,详哉其言之矣!然总之,则才、情两端。凡曰体格、采色、声律、事类,皆才也;曰思致、比兴、风调、神理,皆情也。才所经纬酝酿于情,情所缘饰荐藉于才。总文精虑,妙先超悟;斯解脱之真机,密附之要诠也。”f孙应鳌将诗文创作分为才、情两端,具体说明了诗文创作中才和情的相互关系。孙应鳌还以绘画为喻说明为文之巧。他在《古文集序》中说:“为文欲合于法,与绘事欲肖于形,奚异?形肖矣,以拟草木人物之生。生其神采若何?故绘事,丝发不忒,进熟于精极,不如本具一色之至真也。然古今人睹绘事之精极,必曰不啻生;生而草木人物有可览采,又必曰不啻绘事。此又何以谓焉?岂非所谓弈之射、大匠之规矩,所谓不可传之巧,为可合妙造化。相语曰法,相语曰非法,为神明之在人者非耶?杨子曰:‘不合乎先王之法,君子不法。’吾第于是取其至真,庶以合于巧,而又何泥焉?”g借绘画“进熟于精极,不如本具一色之至真”来说明为文之巧在于本色至真。《与李文麓求亡弟应豸圹铭》一文,应豸对母亲、对兄长的孝友之情出自天性,至真至纯,应鳌对幼弟应豸的悲喜也是至深至笃的,因此,只需用家常語叙家常事,质朴自然,一任本色,自能动人心魄,这是本文最大的成功之处。
拿袁枚《祭妹文》、归有光《项脊轩志》和本文比较。《祭妹文》回忆儿时与妹妹捉蟋蟀,读《诗经·缁衣》,“我”登进士还家相见,“我”病时妹终宵刺探,为“我”说稗官野史,妹临终望兄归诸细节;归有光《项脊轩志》中老妪为“我”转述母亲叩门问儿寒饥一节,二者与《与李文麓求亡弟应豸圹铭》一样,本色至真,都用家常语叙家常事,描写人物生动传神,悼伤之情真挚凄怆,成为流传千古的佳作。相较之下,韩愈的《祭十二郎文》叙述自少及长与十二郎的聚散离合,缺乏十二郎具体事件的叙述,也没有对十二郎音容、动作、心理的描写,因此十二郎在读者的印象中始终是模糊的,没有灵魂的,使得后面的抒情也无所依附,大大削弱了文章的艺术感染力。在情感的表现上,韩愈运用呼告式的“呜呼哀哉”反复出现,反而不如孙应鳌、袁枚、归有光三文寓情于事,含蓄内敛而真挚深沉。《庄子·渔父》云“真悲无声而哀”,岂韩退之不知乎!
孙应鳌所著《孙山甫督学集》和《学孔精舍诗稿》为贵州流传下来的最早的两部诗文集。前者刻于隆庆元年,文四卷,收书序、赠序、传记、论、议、辩、解、书、题辞、跋语、志铭、祭文诸体文八十七篇;诗四卷,古近体四百一十八首;俱由“嘉靖八才子”之一任瀚评点,藏日本静嘉堂文库和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国内无存。后者是乾隆间侍讲艾茂从《学孔精舍汇稿》中抄录诗歌六卷八百九十七首,流传至今。孙应鳌与“八才子”任瀚、赵时春,“后七子”谢榛、王世贞、吴国伦等交游唱和,在嘉靖朝以经术词赋称誉于时。黄宗羲辑《明文海》,选录孙应鳌《正学先生蒋道林墓志铭》《菊记》《西玄集序》《陈王二先生诗抄序》四篇,朱彝尊《明诗综》录其《华山杂咏十绝》之一,孙应鳌是贵州作家诗文入选全国性总集的第一人。因此,称孙应鳌为贵州古代最杰出的文学家也不为过,只是其文名为理学家、教育家所掩,加之诗文集散佚,国内学者罕睹其貌,故研究者甚少。据统计,今人研究孙应鳌诗歌的有张亚新、王强模、黄万机等九人,研究其散文的仅有张亚新《孙应鳌〈督学文集〉初论》一文,这与号称“黔中人士之冠”的文学家孙应鳌的历史地位是不相称的。
《与李文麓求亡弟应豸圹铭》一文中,应豸身上最鲜明的品格是孝友天成,其实这种孝友品格的形成与其良好的家风熏染密不可分。应鳌《合寿遥祝乞语》一文有其家风的叙述:“家大夫……居常急人之难,以孝友重于乡闾。不谈人短长,好览究今古,时时以谦厚道训族姓。”“家宜人……其笄而归大夫,孝以承舅姑,咸各得其欢心。和族里,内外无间言。御奴仆,济以严厚。居不苟笑,行无惰容。总家务,昧爽而兴,丙夜始寝。节约其用,舍诸耕织,皆自筹理。人或谏以太劳,辄答曰:‘吾夫官十余年,能守清白,田舍无增其旧什之一二。吾儿官,又益贫。即吾不劳不俭,家业隳矣!’于是人人叹服,称为贤母。有乞济者,随力以赒,不为勉强。仲儿豸既丧,已乃侧室柳氏生有子,宜人爱护不啻己出。”h正是因为出生在这样一个孝亲、友爱、和谐、节俭、清白的读书科举之家,应豸自幼耳濡目染,所以才有二岁识问亲友、三岁喜书藏书、五岁侍母汤药等在别人看来颇觉惊讶赞叹的奇行异举,联系其家风,一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和弟弟应豸一样,应鳌也是孝友之人。登第任翰林院庶吉士后,应鳌曾遣人迎养父母,母亲司氏因为婆婆宋孺人、太婆婆王恭人年事高,侍奉在侧,不能来京,因此应鳌常怀游子之思。任陕西提学副使时,值父亲六十大寿,不能捧觞祝寿,望云徘徊,难以排遣,只得向几位交好的文学官及弟子乞言为双亲祝寿。万历四年正月,时任礼部右侍郎管国子监祭酒事,得知母病,上疏乞归,未获万历帝允行,到十月二十九日连上两疏乞休,万历帝不得已许之。丘禾实《孙文恭先生传》记应鳌家居生活:“先生孝友天至,归之日,日侍中宪公杖履为欢。中宪公初止先生一子,先生自以无子,乃复请中宪公置侧室,卒有弟嗣其家。居平好古,执义凛然壁立,及其接人,穆如也。家居服食,一如寒素,见者不知其为九列。自解秩宗归,即筑学孔精舍于近城山麓,日携子弟游习,若将终焉。”i陈尚象《南京工部尚书孙应鳌墓志铭》亦载:“公生平孝友,惇襄好义,乐汲引后学,多所成立。宦游三十余年,秩跻上卿,田庐不加其旧。”j传、铭都载应鳌孝友好义、清白俭朴,也是得益于良好的家风熏染。朝廷先后三次以国子监祭酒、刑部右侍郎和南京工部尚书起用,应鳌俱疏辞不赴。万历九年,母司氏去世,享年七十七岁。万历十二年,应鳌去世,享年五十八岁。五年之后,父孙衣去世,享年八十六岁。经贵州巡抚郭子章和巡按御史宋兴祖、李时华等上疏请谥,应鳌去世十八年后,朝廷赐谥文恭,郭子章和御史毕三才在清平建孙文恭祠,命地方官春秋祭祀。祠中正殿神座和中柱有两副对联,分别由先生关中弟子左都御史温纯和贵州巡抚郭子章所撰,概括先生一生的功业道德:“德业不朽,闻望不磨,俎豆馨香承孔孟;师位如生,典型如在,文章宗派衍程朱”,“讲幄近龙颜,祭酒名高北斗;征车驰凤诰,尚书望重东山”。k
《论语·学而》云:“有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孙应鳌释曰:“首章言学,次章即引有子孝弟为仁之本之言,可见学仁工夫就从孝弟做起。盖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不虑而知为吾之良知,不学而能为吾之良能,爱亲敬长便是良知良能之最真切处。从此爱亲敬长孝弟之良心栽培起,一毫不丧失,由是达之天下,无一物不爱,无一物不济,充满此良心之量,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其根本信有在矣。可见圣贤学问只在人伦日用上做,外此皆非吾之学也。”l又曰:“孝弟慈,吾心之天理也,所谓明德也。此明德在身如是,在家国如是,在天下如是,原无二理,以家国天下之人心同好恶也。”m先贤有子孝弟为仁之本之论,孙应鳌进一步阐发,认为“爱亲敬长便是良知良能之最真切处”,“孝弟慈为吾心之天理”,如果人人“从此爱亲敬长孝弟之良心栽培起”,便能“达之天下”,“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当前社会转型时期,传统的家庭伦理道德受到冲击,对以孝弟慈为核心的传统家庭伦理道德进行批判继承与合理改造,对建设新时代的良好家风、文明乡风和民风大有裨益,这也是《与李文麓求亡弟应豸圹铭》一文给我们的启示。
abdefghij 〔明〕孙应鳌著,赵广升点校:《孙应鳌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43页,第289页,第27页,第28页,第24页,第31页,第148页,第482页,第499页。
c 〔明〕李贵:《浣所李公文集》,万历十五年湖广刻本,卷八,第20页。
kl 孙培秀:《清平孙氏宗谱》,光绪二十二年刻本,《祠对》第4页。
m 〔明〕孙应鳌撰,赵广升编校:《孙应鳌全集》,贵州民族出版社2016年版,第163页。
作 者: 赵广升,博士,凯里学院人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古籍整理与研究;赵蕙,澳门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语言文学。
編 辑: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