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医学求益社课卷研究
2021-12-16饶媛
饶媛
摘要:广州医学求益社是清末广东地区的第一个中医社团,社团活动以“联课”即撰写课卷的方式进行学术交流。其结社形式新颖,不拘于地,参与者踊跃,有助于提高社团同人学术水平,培养中医人才。该社课卷内容丰富,以研读经典为主,既有理论研究,也有临床探讨,且特别关注时疫。面对西医学的冲击,广州医学求益社同人采取开放包容的态度,积极了解西医学知识,探索中西汇通,这种积极开明的态度在课卷中也得以体现。广州医学求益社结团集社的学术交流形式打破了传统中医师带徒私门授受的局限,为广东培养了一批中医人才,也为民国时期广州近代中醫学校的创办奠定了基础。
关键词:广州医学求益社;社团;中医;课卷
中图分类号:R-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5707(2021)06-0039-04
Abstract: Guangzhou Medical Qiuyi Association was the first TCM association in Guangdong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The club activities conducted academic exchanges in the form of “co-curricular”, that was, writing course papers. This form of association was novel, informal and popular, which improved academic level and trained a group of talents of TCM. The course papers of the association is rich in content, focusing on studying classics, including theoretical research and clinical discussion, and pays special attention to epidemics. Facing the impact of Western medicine, Guangzhou Medical Qiuyi Association adopted an open and inclusive attitude, actively understood Western medicine knowledge, and explored the integration of Chinese and Western medicine. This positive and enlightened attitude was also reflected in the course papers. The form of academic exchange of the association broke the limitations of TCM practitioners with private teaching and received apprenticeships, cultivated a group of TCM talents in Guangdong, and laid the foundation for the establishment of modern TCM schools in Guangzhou during the Republic of China.
Key words: Guangzhou Medical Qiuyi Association; association; TCM; course papers
清朝末年,西学东渐不仅带来了西方的科技文化,也将社团这种组织形式传入了中国。百日维新期间,维新派于各地积极组织维新团体,宣传维新思想,各地也兴起了创办社团及学会的热潮。1903年,“上海医学会”于上海成立,成为我国近代史上的第一个中医团体[1]。广州医学求益社是清末广东地区第一个中医社团,对于近代广东中医事业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1 广州医学求益社概述
1906年6月,由广州南海罗熙如、黎棣初发起的广东地区第一个社团组织在南海县横江墟成立。该社秉承“医学有求益之邃功,而无速成之希望”宗旨[2]序1,故命名为“医学求益社”。社址初设于广州仙湖街罗熙如医馆,1909年租得西关十二甫大屋为总社所,后又迁往西关宝华正中约闸口。
医学求益社志存高远,成立之初即发布系列章程,对社团成员、使命、活动、运转制定相应的规章制度。社团发展迅速,短时期内就从成立之初的30余人发展到450人,并且得到了地方政府的肯定。1909年,医学求益社的名称由广东提学使定名为“广州医学求益社”;2月,广州医学求益社正式行开幕礼,时粤省督宪张人俊特派员祝贺并致词,“将来朝廷兴办学堂,该社正符部定设办专科学堂之旨,诸绅倡办医学研究,为百粤先声”[2]6。
2 广州医学求益社课卷学术特点
由于广州医学求益社同人分散于各地,社团活动以“联课”为主,即采用撰写论文的方式进行学术交流。从1906年6月成立至1912年更名为广州医学卫生社为止,广州医学求益社共进行了71次联课。题目每月初一发出,每次三题,第一、二题以《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神农本草经》五书内容为限,第三题不拘古书,时症及西医均可。三题任选其一,也可以全做。每月十五日交卷,由上月评选为首者负责改阅,于二十五日定出论文名次,前五名刊发为课卷,由省内各路29个代理处广为发行,每年刻课本一帙,三年出选本一帙。
民国二年(1912年),《广州医学求益社课卷》由省城十七甫怀远驿关东雅石印局刊印发行,共一套7册,完整记录了医学求益社71次联课的课卷。课卷内容“或根据《内经》,或表章仲景,或学通今古,或法采中西,或援引先哲之名言,或推论近时之证治”[2]序19,既有补正旧说而力辨其讹,也有述其心得而各有专长。
2.1 研读经典,内容丰富
广州医学求益社以“振兴世界医学并保存中医国粹”[2]规则2为己任,传承中医经典是社团重要使命。故课卷以研读中医经典著作为基础,每课题目必不离中医四大经典,从不同角度、多个侧面对中医经典著作进行品读和诠释。或为原文释义,如“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解”,“五脏不和则九窍不通,六腑不和则留结为痈解”;或为阐述发挥,如“太阳为表,阳明为里,少阳为半表半里,则传经自应由太阳入少阳,何以由太阳入阳明,不由少阳入阳明也,请详解其义”;或为争议释疑,如“伤寒论桂枝二越婢一汤,汤与证似不符,后賢各持一说,究以何说为最,抑诸君另有卓见,请切言之”;或为经方解读,如“金匮厚朴三物汤、厚朴大黄汤、小承气汤三方药品同,命名异,药之轻重亦异,而症治更异,其故何也,请详论之”。
广州医学求益社同人通过研读经典,阐述见解,交流经验,从而提高学术水平。如“问仲景麻黄桂枝二汤为伤寒之冠,何以有谓南人用之多不中病,何者宜用,何者宜改用,其改酌之方当如何?”一课中,罗熙如从南北两地的地域、体质差别论述麻黄桂枝二汤的用药差异,“南北地气迥异,而人身腠理之厚薄,水火之偏胜,各有不同……缘北人地近寒带,皮肤坚实,苟染伤寒,非麻黄不能发汗。南人地近热带,皮肤疏泄,苟用苏叶薄荷羌葱等药,鲜有不得汗者。若乱用麻黄汤,多有汗出淋漓,驯致亡阳者”[2]26。然而在南方,麻桂二方并不是全不能用,“如其为粗工农人及劳力体实者,皮肤致密,非麻黄不汗……如其人平素阳虚火少,非桂枝不能温经而逐邪”[2]27,则可放胆用之。罗氏新拟代麻黄汤(浮萍、苏叶、杏仁、大枣、生姜、生葱)治疗伤寒无汗者,方中以浮萍清凉发汗,比之麻黄辛温发汗,于南人尤宜,苏叶辛温兼入血分,可代桂枝,而不如桂枝之燥热;新拟代桂枝汤(紫苏梗、川芎、制香附、西秦艽、栀子皮、生姜、大枣)治疗伤寒有汗者,以苏梗、川芎、香附三药通络散风,温通血分以代桂枝,秦艽和血泄脾热,与栀子皮共代白芍。
罗氏新拟两方自言承仲景存津液之要旨,用药皆避免辛燥发汗,但实则已融入温病学的内容。这充分反映了当时广东医家不拘泥于经方,而是充分认识到地域的差异性,着重于经典与地域相结合,既有对经典的继承,也有自己的创新发挥,这也正是社团“求益”之目的。
2.2 临床证治,关注时疫
清代末年社会动荡,再加上气候环境、自然灾害等因素,岭南地区成为霍乱、鼠疫等传染病的重要传入地、流行地和播散地[3]。尤其是1894年,在广州和香港相继暴发鼠疫大流行,不仅病死率高,而且绵延多年。
广州医学求益社同人面对时疫,积极寻求治疗方法。李耀常在“《金匮》阴毒阳毒与近日言毒疫异同若何,二方可用不可用及可否加减改用说”一文中提及毒疫(即传染病),“传染剧烈,医不及医。近十余年间多起于春夏之交,且以广东地近温热两带之间,为尤甚”[2]35,认识到地域的气候环境对传染病发生的影响。李氏认为毒疫与《金匮》阴毒阳毒病源似同而实异,而核症(即鼠疫)的发病是由于“肝木助火,热结而成”[2]35,肝热传于脾,脾土为木所克,为火所焦,“遂至胃中干燥亡津液”[2]36,若肝移热于心则死。治疗上当从甘凉咸寒之味,可用白虎承气、羚羊角散、犀角地黄,但治疗中最为重要的一点,“惟引经药必以平肝活血为主”[2]36。李氏还提及西医学以药液杀菌之化学作用,如石炭酸、硫酸、盐酸等药,实与《内经》以酸泄肝之旨适相符合。
李子高在“近时疫证其致病原理及施治善法仰诸君各具卓见,请详说之”一文中述及时疫在广东的发生状况,“粤东自甲午迄今,不绝如缕”[4],认识到岭南气候异常对瘟疫发生与流行的影响,“粤东自近年时气反常,壬辰大雪而后,水凝地裂者绝少,而铄石流金者,年复一年。是天时一若有春夏,而无秋冬者矣”[4],“秋冬应凉寒而反温热,是收藏不固,生长能不失常。况粤东地处温带,气候常暖,温热之病所在多有。今以秋冬之温热,收藏不固,至春夏生长之时,益当温热,是以温热交温热,积而成毒。人在气交之中,感其毒者,遂为疫病”[4]。并提及瘟疫的传播,“城厢市镇者较盛,穷乡僻壤者次之,以其能疏散温热之气,不若城厢市镇者酝酿之深也。又传疫之人,劳苦强壮者较多,安逸虚弱者次之。以其能戒备温热之气,不若劳苦强壮者徵逐之甚也”[4],在治疗上以解瘀毒、息风火为法,方药以王清任解毒活血汤加减。
此外,广州医学求益社同人还就临床多发病、常见病的证治进行交流探讨,如咳嗽症辨、癃闭证辨、鼓胀水肿辨、痉病论等。
2.3 与时俱进,中西汇通
随着西学东渐,传统中医学不断西医学的挑战和冲击。广州作为西医传入最早的门户,所受到的冲击也是最早的,广州医学求益社同人并不囿于成见排斥西医,而是采取开放包容的态度,积极了解西医学知识,分析中西医各自的特点和优势,“中西经验各方诚以为各有专长,不可偏废,医学分科古略而今详,中疏而西密,论形质则以解剖为实,论气化则以灵素为精”[2]留稿序。提出中医学可以积极吸纳西医学知识,以融贯中西,“先以中医学说为根,柢其前人,或有舛误者,则时时参用西说,以互证而旁通”,“此为中医社会教育之先声,即为融贯中西之基础”[2]留稿序,若能“博通今古,融贯中西”,则“医界前途日新盛德”可拭目以待。
这种先进、开放的学术态度在当时是符合历史发展潮流的。事实上,社团成员虽以青年中医为主,但也吸纳曾出洋留学甚至取得医学博士学位的西医,以及当时广东公医学堂的肄业生,可以说是开国内中、西医同时参加一个医学团体、共同研讨中医学术的先河[5]。
这种积极开明的态度在课卷中也得以体现。课卷从生理、病理、治疗等不同方面探讨了中西医学的异同及优劣。有从生理方面比较中西医的异同,如“中医论脉与西医论脉异同说”,“灵兰秘典论曰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肾者,作强之官,伎巧出焉,而泰西医论则谓知觉运动出于脑,似与心肾无涉,中西所论孰优,请详其说”;有从病理方面比较中西医的异同,如“《内经》胆移热于脑则辛頞鼻渊,西医谓为脑气筋发炎,名异证同,试详其病之原理及其治法分别言之”,“西医谓疟疾有动物如虫类寄于血液中,惟中医独不言及,盍详究其原理”;有从治疗方法比较中西医的异同,如“《内经》以生铁洛治阳厥,西医以铁酒、铁丸、铁水、铁散补血,其收效异同,请详说之”,“妇人新产所服药物粤人有用生姜黑醋,西人有用丫葛流膏功效异同说”。
2.4 名家撰稿,学术水准高
广州医学求益社结社形式新颖,不拘于地,广受欢迎,故联课参与者踊跃,且不乏当时的知名医家。每期联课取前列百名刊登报纸并张榜,而前五名才予以刊刻课卷,故课卷保持了较高的学术水准。获刊较多的作者有罗熙如、罗擎硕、麦冠苹、陈惠言、陈汝器、罗智初、黎棣初、杨鹤章、莫伯超、黄文江、李耀常、梁乐之、任韵儒、黄伯卓,多为当地名医。
如罗熙如为本社创办者,广州府考取中医第二名,历任广州崇正善堂、澳门镜湖医院医师,著有《儿科释要》《伤寒科辑注》《中国药物学教科学书》等。黎棣初为本社创办者,候选布政司理,南海名老中医黎少彭之子。任韵儒为广东南海人,曾任佛山育婴堂赠医主席、佛山戒烟分会赠医主席、任氏家族学堂校长等。梁乐之,庠生出身,为佛山儒医世家,医馆设于佛山西便巷梁安善堂。罗擎硕,广东南海横江乡人,医馆设于南海平地堡横江墟,据载其医术精湛,活人无数。
3 小结
广州医学求益社通过联课形式,就中医经典与临证进行学术交流,社员互相批阅课卷,定期刊发课卷并发行省城各处,提高了学术水平,扩大了影响力。这种结团集社的学术交流形式打破了传统中医师带徒私门授受的局限,为广东培养了一批中医人才,如陈惠言、陈汝器、梁湘岩、古绍尧、卢若愚等,他们后来在广东中医药专门学校担任教师,成为岭南中医药名家。可以说,广州医学求益社的创立为民国时期广州近代中医学校的创办奠定了基础。
1912年,广州医学求益社改组为“广州医学卫生社”[5],其后衍生出“广东中医教员养成所”[6],并于1924年改称“广东光汉中医专门学校”[7]。广州医学求益社对广东中医教育史及至对近代广东中医事业发展影响深远,具有重要的作用。
参考文献
[1] 谭春雨,李洁.近代上海中医社团的产生根源及其特点[J].中医教育, 2009,28(4):22-24.
[2] 广州医学求益社课卷:第一册[M].广州:广州十七甫怀远驿关东雅石印局,1912.
[3] 賴文,李永宸.岭南瘟疫史[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4:515.
[4] 广州医学求益社课卷:第四册[M].广州:广州十七甫怀远驿关东雅石印局,1912:58-59.
[5] 广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广州市志(卷十五)[M].广州:广州出版社, 1997:535-536.
[6] 沈英森.岭南中医[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0:48.
[7] 刘小斌.广东中医育英才[M].广州:广东省卫生厅,1988:71.
(收稿日期:2021-05-14)
(修回日期:2021-06-02;编辑:魏民)